上面这段流浪生活,我为什么写这样多呢?因为这和我的写作,是大有关系的。一来和郝君盘旋很久,练就了写快文章。二来他是个正式记者,经了这次旅行,大家收住野马的心,各入正途,我也就开始做新闻记者了。
我已不敢在上海过冬,上次几乎病死在上海,有了莫大的教训。在西风起,北雁南飞的日子,我就回故乡了。
这时,我更遭遇着乡人讥笑,以为我是一个绝对无用的青年,甚至有人说读书如读得像我一样,不如让孩子们看一辈子牛。我也不和乡人深辩,我倒是受了郝君的影响,致力古文。我家里有许多林译小说,都拿出来仔细研究一番。过了两个月,郝君也回来了。他写信告诉我,我写的那篇《未婚妻》,放在网篮里,没有带回,经朋友传观,十分赞美。有家无锡报馆 的编辑,把这稿子拿去了,有心约我去帮忙。同时,芜湖有家报馆 要他去当总编辑。但他开春要到广东去,愿意把职位让给我。我得了这消息,十分高兴,高兴得有一份职业还在其次,而我写的小说,居然有被人专约的资格,这是我立的志愿有些前途了。于是我根据《未婚妻》那个中篇笔法,再写了一篇《未婚夫》。
苦闷地在家里度过残年,凑了三元川资,由家乡去芜湖。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和报馆 当事人一席谈话,就约定了我当总编辑,当时就搬进报社去住。当年内地的报纸,除了几条本埠新闻,完全是用剪刀。那家报馆剪材料的,另有专人,我的责任是两个短评和编一版副刊。副刊本来也是剪报的,我自然不肯这样干。我自己新写了一个长篇,叫《南国相思谱》,完全是谈男女爱情的。
那时我才足二十四岁,这样的小说名字,我并没有感到过于艳丽,于今想起来倒有些言之赧然了。同时,我每日写一段小说闲评。另外我找了两个朋友的笔记,也放在副刊里连载。这个举动,在芜湖新闻界,竟是打破纪录的,于是也就引着有人投稿了。
居停的太太,喜欢看我写的小说,居停却赞美我的小说闲评。报社除供我膳宿之外,本来月给薪水八元,因为主人高兴,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加为十二元。我反正没有嗜好,这时又没有家庭负担,也就安居下去。
在芜湖住了两个月,觉得很闲。而箱子里只带了一部《词学全书》,一部《唐诗十种集》,又无书可看。于是我借了多余的工夫,再写小说。我先写了一个短篇,叫《真假宝玉》,是讽刺当年演《红楼梦》老戏的,试寄到上海《民国日报》去。去后数日,编者很快来信,表示欢迎。因之,我又写了一个中篇章回,叫《小说迷魂游地府记》。也投寄《民国日报》,他们连载了将近一月,竟引起上海文坛很大注意。这两篇都是白话体,前者约三千字,后者约一万字。后来这两篇小说,被姚民哀收到《小说之霸王》的集子里去了。把我的写作印在书本子里,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民国五六年的事,那时天虚我生 编《新申报》的《新自由谈》,他曾征“秋蝶诗”,限用王渔阳《秋柳》原韵。我应征作了四首,录取了一部分,载在天虚我生的《苔苓录》里面。抗战时在重庆遇到陈先生,我还谈及此事,他觉得恍然隔世了。
当年写点东西,完全是少年人好虚荣。虽然很穷,我已知道靠稿费活不了命,所以起初的稿子,根本不是由“利”字上着想得来。自己写的东西印在书上,别人看到,自己也看到,我这就很满足了。我费工夫,费纸笔,费邮票,我的目的,只是满足我的发表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