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以北,是大陆气候。那是很少细雨阴天的。就算是有,也在秋初四五个星期之间。偶然一两次。因之在北方的人,不常经这种梅雨天,也就最不惯这种连阴天。这一天晚上,院子里种的那一丛玉蜀黍,和那一架倭瓜棚,稀里哗啦响了一宿。第二日起来,满院子都是泥浆,屋檐沟里,兀自滴滴答答,向下落着水点。天空里,并不见雨,但是偶然吹起一阵风来,却会把那极细极细的雨丝,卷成一个烟团子,在屋檐外飞舞。甚至索性扑进屋子来,吹得人遍身都是,于是乎在屋子里穿单衣服的人,受不了这阴气的袭击,就要打上两个冷战了。秀儿在昨天晚上,知道天色不好,已经把煤炉子搬到屋子里来。所以早上起来,笼上了火,倒可以借这炉子取一点儿暖气。然而这究竟不是冬天,不能关了门窗户扇,就在家里烘火的。李三胜拥了一条薄被,躺在炕上,秀儿靠了里面的墙脚,抱了两只膝盖,在矮凳子上坐着,只有放空了两只眼睛,向屋子门外张望。看到过来过去的院邻,都穿了夹衣,自己看看身上,还是两件单褂子,不但是觉着心里头很难受,而且也很有些难为情了。
她这样发着愁,由屋外慢慢儿地看到了屋子里,只见屋角里那个煤炉子,不过冒出一点儿淡黄的火焰,炉口上压着一把壶,一点儿响声没有,也不知道这壶水到什么时候能开。再看到桌子底下,前几天送来的五十斤煤球,现在又只零零落落的,剩下几十个,散在四处。炉子边一只缺口小瓦缸,原来是在里面,装零碎面粉的。这时,却在缸口上,盖了一只空的面口袋。缸边墙上,高高低低,用绳子吊了几块小板子,上面乱放了一些东西。盐罐子油瓶子,全都是些空的。地上倒是有两条王瓜,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剩下来的,都干成橡皮条子了,屋子里,大小的纸盒子最多,这便有些焦干的菜叶子,软塌塌地挂在木板上一个香烟纸盒子沿上。富贵人家的饼干筒子、鞋子纸盒子,只觉多了讨厌,穷人家便是宝贝,可以当箱子橱子用。然而这些东西也空了,那是更显着家里贫寒。父亲是睁了两只大眼睛在炕上躺着,只管望了上面的破旧顶棚。对于这些空瓶空罐似乎还不知道,若晓得吃喝又没有了,他也要着急的。在自己的计划,万子明今天应当来的,按他向来的为人说,看到这屋里样样全空的样子,必定会代买些东西,或者放一点儿钱下来的。可是满地是泥浆,恐怕不会来了。她想到这种地方,那就只管是望了门外的天,紧皱了眉头子。
这时,那个快嘴姑娘桂芬,赤脚穿了一双破棉鞋,唧喳唧喳在院子里烂泥地上走着。头上顶了一只麻布袋,直披到脊梁下面去。她走到门口,两手牵起麻布袋的两只角,露出脸来,向屋子里问道:“秀姐,你整天地在屋子里待着,也不出来走走。”秀儿道:“你这孩子,顾头不顾身,天上还下着小雨呢,淋湿了衣服,冻出病来就好了。”桂芬笑道:“那敢情好!害病过阴天,要不,在炕上真躺不住。”秀儿道:“满胡同全是泥汤,你往哪儿跑?”桂芬噘了嘴道:“家里的煤球烧完了,我妈要我去叫煤。”秀儿笑道:“那好极了。劳驾吧,你也给我叫五十斤来。”桂芬走到了房门口,伸出一只手来,问道:“钱呢?”秀儿道:“煤铺子里要现钱吗?”桂芬道:“可不是?这里几家煤铺子,全是那么说。我们这院子里,尽欠钱,打昨儿个起,谁家叫煤也得给现钱,不给现钱不送煤。”李三胜这就用手拍着炕席,叫了一声:“可恶!”秀儿道:“你信小孩子的话,生什么气!”口里说着,就瞪了桂芬一眼,桂芬道:“瞪我干吗?你爱信不信,你不拿出钱来,煤铺子里肯给你们送煤,那才怪呢!”说着,她就噘了嘴,踏着烂泥走了。李三胜听到桂芬的脚步响,便道:“昨晚上你就嚷着没有煤了,现在还不叫煤,你打算怎么办?”秀儿道:“那忙什么?反正一会子送煤的就会来,来了的时候,对他言语一声,就是了。”秀儿说了这话,可就悄悄地走到院子门口,等那挑煤球的。过了一会子,果然见一个煤黑子肩上扛了一只煤篓子进来。秀儿悄悄地两手一伸,点头笑道:“你回去对你掌柜的说,给我们送二十斤煤球来。送来了我就给你钱。”小伙计一张漆黑的脸,只转了两只乌眼珠子,粗暴着嗓子答道:“你们这院子里尽欠钱,掌柜的说了,你们不还欠账,不能送煤。你们家里,钱就欠得多了,你现在说现买现给钱,那算很好,可是以前的账,怎么说,打算不给了吗?”他口里嘟嘟囔囔的,依然扛了那煤篓子冲将进去,好像对秀儿的话,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秀儿又不敢叫,怕是让父亲知道了,他又要发急。于是站在门口,一味地发呆,随后桂芬那孩子披了那块麻布袋,不知道胁下夹了两包什么东西,在烂泥里踏得唧喳唧喳作响,也走了进来,口里老远地叫着道:“怎么样,他没有答应给你送煤吧?”秀儿道:“你嚷什么?有钱在手上,我还怕叫不到煤吗?”桂芬一路走着,一路嚷道:“我是好意,你跟我发什么脾气!你有钱,你就叫去,谁拦着你不成?哼!”这些话,李三胜全在炕上听到了,爬到窗户边,由纸窟窿里向外张望着,见秀儿远远地靠了大门,朝里望着,手上拿了几十个铜子来回地数着,见煤铺子里小伙计,向外走着,便举了那铜子,向他一晃。可是那小伙计,倒先嚷起来。他道:“有那几个铜子,臭美什么?不还清前账,这胡同前后几家煤铺子里,谁也不能送煤给你们烧。不信,你去叫煤试试。”秀儿也嚷着道:“该死的东西,你不愿意送煤给我们,那就算了,有钱还买不出来煤吗?你瞎嚷些什么?”三胜就隔了窗纸哼着叫道:“你和他瞎吵些什么?他不卖就不卖吧,你进来。”秀儿见这事,终于是让父亲知道了,只好不作声,低了头走回屋子来。
到了屋子里,首先让她吃上一惊的,便是炉子口上,已经没有火焰了。那炉子里的煤火,本来也就没有多大的力量,再用一把水壶在炉口上一压,这火力就更小了。秀儿这就不由得哟了一声道:“火灭了,怎么办?添煤也接不上气了。”李三胜靠了炕上的被卷,向炉子口上的火光,只管望着,许久才道:“火没有了,就没有了吧。我也不想吃喝什么了。”说着把头低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秀儿道:“这没什么,我叫了煤来,重新笼上火就得了。”李三胜依然没说什么,那窗子纸窟窿眼里,射进来的凉风,像放冷箭一般向人身上射着,那横躺在炕上的病人,这时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意味。向窗子外看时,那半空的细雨丝,依然弥漫着一团,分不出是雨是烟,倭瓜叶子上,把这细雨丝囤积得多了,成了露水珠子,一滴一滴的,向地上落着。秀儿也这样向外望了许久,觉得这两件短褂子,不能抵抗这半空里袭进来的寒气,于是互相抱住了两只手臂,靠了门,将脚在地上连连地点着,做个沉吟的样子。
李三胜微微静开了眼,向她望着道:“你不凉吗?我可凉着呢。”说着,他就把身子挨了下去躺着,扯着被子在身上盖了,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向屋子里看看。秀儿道:“这日子,还不是那么冷,不过连阴天儿罢了。”李三胜将身子微微转了两转,嘴唇皮子抿动了几下,似乎是借了这小动作,来安顿他的不耐,以便收心睡觉。秀儿道:“你别着急,我到胡同口外煤厂子里去叫煤就是了。”李三胜闭了眼,也不曾睁开,微笑道:“你叫二三十斤煤,你打算人家还肯送来呢。”秀儿也不多言语,看到墙角落里,有一只破藤筐子,自挽在手臂上,觉得桂芬那种小发明不错,便在炕头上扯了一条麻布口袋来,盖在头上。正要举步向屋子外走,却听院子对过,有人哈哈大笑。心里忽然一动,不要是人家在笑我吧?立刻缩住了脚,把麻布口袋扯了下来。就这样敞着头,冒了雨走出去了。李三胜便伏在窗户广台上,由窗纸窟窿里向外张望着,望了她的后影,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只见高姥姥一摇一摆的,淋着雨走了来,在门外就哟了一声道:“三爷,怎么啦?您的病还没有好吗?”三胜道:“外面下雨啦,您请进来吧。”高姥姥走到屋子里,立刻向他连连点着头道:“卖艺的人,真是苦事,像你这么大年纪,还要累成这个样子,今天好些了吗?”三胜点了两点头,眼望了对面的椅子,请她坐下。高姥姥对于这一层,似乎已经了解了,便倒退着,在那椅子上坐了。她好像是一刻儿找不到说话的由头,低头扯扯自己的衣襟,又咳嗽了两声。三胜便道;“您吃过啦?”他说出这么一句极无聊的话,来遮掩这枯燥的局面。高姥姥这就有了题目说话了,因道:“什么时候,还没有吃过午饭吗?”三胜道:“这连阴的天,我又躺在炕上,连时候也全不知道了。你知道,我是个好动的人,要不然,这样的阴天,让我成天地躺在炕上,那可不行。现在害着病,我就不能不躺下了。没事的人,害点儿病过阴天,那也好。”说着,露牙苦笑了一笑。高姥姥道:“您这虽是笑话,可也是实情,穷人有什么法子呢?这话可又说回来了,爷儿俩开门七件事,天阴也得办,天晴也得办,你总不能在炕上躺着就了事。”三胜道:“谁不是这么说?以前呢,我总说自己能吃能喝,再卖几年力气,没什么关系。可是这次摔了一个跟头以后,我就知道不成啦。人总有个死,摔死了不吃劲,可是我两脚一伸,扔下我们这个大丫头,六亲无靠,那怎么办?所以我总得给她找一个主儿。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我这个穷老头子,谁也不去连累,也没有人连累我,能挣钱,我就挣两个,不能挣钱,到留养院养老去,啃他两年窝头,等着阎王爷收账去。只是替姑娘找人家,也不容易。咱们这种卖艺人家的穷孩子,别说望高处攀了,就是有碗饭吃的,也早让人家抢去了。再说,不是我自夸,我这孩子,五官端正,总没一点儿残破。说到做活儿,粗的细的全成。随便给个人,害她一辈子,我也不肯。”高姥姥连点了几下头道:“说的是。你这位姑娘,比我家那两个外孙女儿,那就好得多了。可是人家还直夸我那两个丫头不错呢。”三胜听到她说她那两个外孙女儿,这就想到了她们家的生活情形上去,先看看高姥姥的面色,倒很和平的,便微笑道:“你们家两位姑娘,现在都挺好的,还在念书吗?”高姥姥那老脸皮上似乎带了一种红色,眼皮子便微垂了下来,于是用手在衣襟上掸了几掸灰,低了头笑道:“咱们这人家姑娘,还能谈什么念书呀!也是现在学校里,都做好事,办有平民学校,不花钱可以念书。念书那是个由子,孩子为这个,在学校里找了一份事。”她把话说到这里,声音是越来越微细,微细得坐在对面炕上的李三胜也有一点儿听不清楚,可是她那分意思,已是知道了,便道:“现在不都嚷男女平等吗?这没什么要紧,规规矩矩出来做事,哪里也可以去。这话又说回来了,好像我们卖艺的人,向来也就是男女不分,都得上场。”高姥姥道:“是呵!我也是这么说,就让她姐儿俩出去试试。倒别把她两个人看小了,现在我一家的嚼谷,就全仗她们啦。”三胜道:“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高姥姥道:“那没准,有时姐儿俩挣四五十块钱,有时挣二三十块钱。”三胜道:“不拿一定的工钱吗?”高姥姥顿了一顿,笑道:“工钱自然是有一定的,我这说的是外花钱。”三胜道:“就是在学堂里面做事吗?都干些什么?”高姥姥笑道:“我也闹不清楚。她们那学堂里,女学生很多,她姐儿俩,也无非是在小姐姑娘伴面里混混吧?她姐儿俩倒是挺自由的。”李三胜看她说到这上面,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自己想着,也没有那种权利,去干涉人家的秘密,便笑着点头道:“那很好,学堂里总是文明地方,又在小姐姑娘伴里,那是更妥当。”说到这里,就跟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这么大年纪,一个月连十四五块钱也得不着,说起来可不惭愧死人!”高姥姥对他看了一看,又道:“其实呢,要慢慢儿地想法子,总也想得出来的。”李三胜听到也想得出法子来的这句话,心里好像有一动,可是一抬眼皮子,看到了发言的是高姥姥,立刻把他震动的心,又收拾起来,就向她笑道:“我这种卖玩意儿的人,玩一天,就混一天饭吃,不卖玩意儿,就得挨饿。”高姥姥看了这样子,就不把话接着向下说了,突然转了一个话锋道:“刚才我看到你家大姑娘出去,也不撑把伞,就这样敞着头走的。”三胜道:“嗐!别提。往短处说,咱们在这胡同里也住过十来年儿吧。虽然免不了短欠人家的,可是迟早有个日子,总没有赖过人家的债。不想这几家熟煤铺子里,就为了我们短少两块钱,愣合伙儿约好了,不给我们送煤。我那女孩子,她也气不忿,就走出胡同口外去买煤了。二三十斤煤,她又怕人家不送来,这就自个儿拿了个柳条篮子去盛煤球去了。这事本来做得也笨,可是我想到受了人家的气,不买他们的煤也好。”说毕,又叹了一口气,接着摇了两摇头,表示着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那一番苦楚。高姥姥这就不作声了,默然地对李三胜望了一望,伸手到怀里掏摸了一阵,搁出两块雪白的银圆来,轻轻儿的,放在炕沿上,笑道:“三爷,你短钱使吧?这两块钱,你先留下使着,将来你的病好了,再还给我。”三胜没话说,望了两块钱,先呵哟了一声。高姥姥已是站在炕边了,先用手把银圆按了一按,接着笑道:“这没什么,大家都是穷人,谁不知道日子难度。这样连阴的天,你又躺在炕上,没钱用,怎么过得去。我手上,这几天倒是方便一点儿,挪出两块钱来,倒也不吃劲,你就收着吧。”三胜听他那话,倒是出于诚意,这就抱着拳,连连拱了几下。高姥姥道:“前几天我也对你的大姑娘说了,短什么东西,只管对我说,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帮忙的。”三胜道:“难得您这样好心,我有一天病好的日子,必定报您这大恩。”说着,又抱了两只拳头,在额角上连连地碰了一阵。高姥姥这就越发地高兴了,笑得满脸的皱纹全暴露出来,说道:“你歇着吧,改日我再来看您。有道是:天不生无路之人,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你别只是发愁了。”李三胜到了这时,是说不出来心里头那一分酸甜苦辣,只望了高姥姥不住地点头,两汪眼泪水差不多要流出来。高姥姥似乎也知道了他的意思,便笑道:“三爷,您心里别难受,这没什么,我们全是一样的人,将来也许有我求着您的地方,您多帮一点儿忙就是了,您歇着吧。”说毕,她自走了。李三胜将这两块银圆,不住地掂了几掂,然后托在手心里,自己只管向它呆望着。
秀儿一脚踏了进门,便先看到他坐在炕上那一副出神的样子。于是先咦了一声道:“爸爸,你哪里来的这么两块钱?”三胜这才猛可地抬起头,看到了她,便托着洋钱给她看道:“这也是想不到的事,对过高姥姥来看我的病,我也没和她开口说一个借字,她先说了许多好话,安慰我一顿。咱们本来短钱花,人家放钱在这儿,还会咬了手吗?总是她的好意,我就不忍说不要。我这只这么一犹豫,她就走了。”秀儿放下盛煤球的筐子,向屋子四周看看,立刻觉着家里缺少的东西,还多着啦,便点点头道:“既是那么说,您把钱收着吧。”三胜握了钱在手,沉吟了好一会子,因道:“反正咱们也不能白使人家的钱,将来总有报答她的日子。你先拿一块钱换去,瞧着家里该买什么,就买一点儿吧。”秀儿心里想着,别瞧爸爸是个倔老头子,有了钱,话也就好说了,早两天,是那样不满意高姥姥,今天得了人家两块钱,还要报答人家呢。她心里有了这么一种思想,也就不在父亲面前,再说高姥姥什么坏话了。这连阴雨下了三四天,三胜躺在炕上,始终没有起来,那借来的两块钱,刚刚是接济过这个穷天。到了第三天,天已放晴,那两块钱,又花去了三分之二。秀儿做完了午饭,吃过之后,把锅盆碗碟洗了一番,就发现饭菜油盐,完全没有,若是在今天下午没有人送钱来,晚饭又发生问题了。于是两手抱了膝盖,坐在一张矮凳子上,向天上望着,只管出神。越想越觉得烦闷,便走到大门口来望街,消遣消遣。北京的姑娘们,都有这么一个脾气,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喜欢在大门口瞭望,俗话叫站街,又叫站门脸儿,有些轻薄儿更为这种行动起了一个不怎么雅的名儿,叫作卖呆。这个呆字,本是待字的转音,待要去卖,这言外之意,是可想而知的了。提到姑娘们卖呆,这也不能不归罪于封建时代那种男女不平等的待遇的。
原来在封建时代,女人守在家庭里面,是不许出来的。在北平这地方,当年除了旗人家的姑娘,可以随便出门,平常人家,姑娘和少妇,绝对不能在人前露面。尤其是少奶奶们,是丈夫的私产,连大院子里,也不许乱走。少女少妇也是人,叫她们离开这花花世界,不见不闻,她们又怎能受这种苦闷,所以在十分无聊的时候,借着天色已黑,又不曾上灯的当儿,悄悄地到大门口站上一站,看看路上来往的人,心里也是痛快的。有些人站着,还是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更可以表示她那番进退不安,希望随时可以躲闪的心理。到了秀儿做大姑娘的时代,虽然妇女也算是解放了,但是到了黄昏时节,妇女们依然流传着这种习惯。无所谓的,要在大门口站着望望。当秀儿出来望的时候,对过王大姐、王二姐也站在大门口来闲望。看到了秀儿,她们竟是格外的亲热,一同跑了出来,各拉住她一只手道:“怎么两三天都不见?”秀儿皱了眉道:“雨下得腻死人,我出来不了,家里又有一个病人,真急!”大姐笑道:“没事,你不到我家里去玩玩?”秀儿听到这句话,就想起使了高姥姥的钱,总得去看看人家,便笑说:“好的,哪天有工夫我去瞧姥姥吧!”只这一句话,于是惹出是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