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这位老婆婆却似见了钱心里痛快了似的,向前说道:“你们几位尽吃馍馍多难吃啊!我这里还有几个咸蛋。你们买吗?”这时这个官人王德一听,忙说道:“买,老爷们有钱,怎么不吃。”当时这位老婆婆忙把咸蛋拣了一盘,给端进来。老婆婆绝不客气,立刻要钱,把钱接过来,往屋里走着,嘴里念叨着道:“我多卖一文,多落一文,倘若遭了事,也全便宜了野狗。”这老婆婆走进屋去,那官人寒石干向王德道:“咱们挨了这老梆子多少窝心骂,咱们总得教训教训她,要教她这么便宜了,我们也太栽跟头子。”那寒石干忽地想起,向王德道:“我们吃饱了,外面还有一个呢,给杜老五也拿几个馍馍咸蛋去。”王德道:“可不是,让这个穷婆子搅和的,把咱们杜老五全忘了。”一边说着,赶忙拿了馍馍咸蛋往屋外走去,只见那杜五正牵着牲口进来,一匹一匹地往木栅口拴。王德把馍馍和咸蛋交给他道:“你也吃点,缓缓气,咱还得走哩。”杜老五脸带着不快的神色道:“我疑心你们哥几个把我给忘了,你们吃饱了就行了,我吃不吃的不算什么。”王德笑道:“兄弟,你这可是错怪我们了,我们绝没把兄弟你忘了,你不知道,这里的两个老东西太可恶了,诚心跟咱们捣乱,全是被他们搅和的,把兄弟你给忘了。兄弟,你要不然也到屋里歇会儿去,这里又没有什么人,牲口还会丢了吗?”杜老五道:“咱别那么大意,这关东三省,吃风字帮的遍地皆是,真要是架走两匹牲口,咱们怎么交代?告诉头儿,这里既没有什么,还是快点儿走。咱们弄了个劳而无功,灰头土脸,赶紧走吧。”王德点头道:“好吧,这就走。”王德转身回到屋中,刚进了屋还没坐下,突听得外面的杜老五咦了声,跟着骂道:“他妈的,真邪性,人要倒霉,喝口凉水全塞牙,我就不信真会有鬼,我杜老五就是不怕那些邪魔外道,有鬼,我连鬼一块揍个舅子的。”
屋里的官人们听杜老五这一吵嚷,不知出了什么事了,赶忙齐向外面来查看。这杜老五正端着一碗热水,向门口射出来的灯光下往碗里注视,那头目韩世乾一看这种情形,就知定有了意外的事。忙问道:“杜五弟,你闹什么?你许是要归位吧,活见鬼,你还想活吗?”杜老五气狠狠说道:“韩头别跟我捣乱。”说着把端着的碗向韩头的面前一举道:“你们看,我说我喝口凉水全塞牙,不假吧,你们看,这是什么?”大家一看,只见他这个黄沙碗里,一块砖头,许多灰土,众人看着十分诧异,遂问:“可看见什么岔眼的事了吗?”杜五道:“真他妈的丧气,我是又累又渴,我这人对于自己同伙弟兄,不肯分斤较两。你们哥几个到屋里足一歇,我还得照看牲口,其实我撂下不管,谁也不能说什么。我是怕把牲口作践了,你们哥几个想起我来,这才给我拿出吃的喝的来。我刚一要喝这碗水,碗还没凑到唇上,立刻噗的一块砖头,正打在我嘴唇上,落在碗里,我想是有人暗算我,顺着这块砖头的来路一看,只有一团黑影,不到四尺高,如飞的向东而去。我看是人,绝没有那么快的,你们想我这不是丧气吗?我要是也跟你们一块儿进屋去,何致有这些事呢?”
官人等一听,也全十分惊异,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韩头被杜五这几句话埋怨的,真无话可答,只得安慰道:“五弟,这倒实在怨我疏忽了。五弟,你进来歇一会儿,管他有鬼有神的,要是再有邪魔外道的,索性拿火枪轰他个小舅子的。五弟,进来,不要紧,这是圈熟了的牲口,自己全回得了虎林厅。”杜老五赌气了,把黄沙碗连水带灰土扔在地上,说道:“好吧,我把火枪拿进来。”杜五转身到了北单间空屋子的窗前,咦了声又怪叫起来。
这一怪叫,屋中的官人们,全跑出来齐问杜五:“你是怎么的了?”那杜五叫道:“这真是邪了,火枪我就立在窗根底下的。我没离地方,这才一扭头的工夫,怎么会没有了?你们哥几个别跟我玩笑,我可真急了!”大家全来到近前,王德道:“五爷,没有跟你玩笑的。再说全在这里,这不是全从屋里出来吗?孔明灯呢,拿灯照照,别是立错了地方了吧?”杜五急得暴跳如雷地骂着,往台阶上拿孔明灯时,台阶上空空如也,连孔明灯也没有了。杜五急得跺脚道:“连灯也没有了,这是我该死了,怎么全出在我手里?”
这时连那阴损多谋的寒石干也慌了手脚,向院中转了一眼道:“五弟,你别闹,这里定有毛病。”扭头向王德道:“屋里把灯拿来。”王德转身跑进屋中,伸手抓起一盏孔明灯,才要转身,眼中似觉兵器中短了一件,停步看着,不禁叫道:“韩头,坏了,快来吧,怎么这里这杆火枪也不见了呢?”院中站的韩头一听王德在屋里一嚷,自己真如沉雷轰顶,嗡的两耳齐鸣,眼冒金星,差点没死了,也跺脚道:“毁了,这可怎么交代?”一边说着,闯进屋中,往那张破桌子一瞥,已看清那根火枪已无影无踪,韩头立在那一语不发,那老婆婆慢吞吞从屋里出来道:“老爷们怎么的了?这么嚷闹,敢是牲口脱了缰吗?我早跟老爷们说了,这里偷马的贼可多,不留神就许吃眼前亏。唉!真就有太岁头上动土的,胆子多大呀!”这位老婆婆嘴里乱七八糟地叨着,往他们面前凑。那王德正在怒焰头上,厉声叱道:“滚开,不用装疯卖傻的!来这套假门假氏!在你这丢的,在你这找,我看准了,你们不是好人!”那韩头皱着眉思索着,突向这老婆婆道:“你这里就只你老两口子住着,没有别人吗?”这老婆婆道:“老爷们已经知道,何必明知故问?我还有两个孙子,没有回来。”韩头道:“那么那间小屋里,谁在那里住着?”老婆婆道:“现在没人,我两小孙子赶飞禽没回来,他们在家,他哥俩在那间里睡觉。”韩头冷笑道:“你两个孙子大约是回来了,扎在那屋里不出来见你,我猜的准对。来,咱们看看去。”说罢向同伙弟兄一使眼色道:“屋里的老头儿也得照管着。”跟着不容分说,四个官人圈着这位老婆婆往外走,老婆婆蝎蝎蜇蜇的不肯痛快跟着,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我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回来不找大人的,老爷们这是何必呢?”官人们只不作声,边推带拥,一到这间小北屋前,把门拉开,先用灯往里照了照,屋中只堆积着些笨重的什物,土蔽尘封,更没有睡眠之处。韩头进去,用灯仔细照了照,那老婆婆也走进来。这时那王德、杜五等也全随进来。韩头转走到门口,堵着门一站,铁青着面色道:“老婆婆,你说实在的吧,我们两杆火枪你给弄到哪儿去了?你不把盗枪的点儿交出来,你们就别想脱干净。来呀,拿绳先把这老梆子码上。”
那王德、杜五立刻一撩衣襟,各掏出一根绳子来,两人齐往这老婆婆身旁一凑,就要伸手捆这老婆婆,这位老婆婆往后一退,摆手道:“老爷们你怎么不说道理,你们丢了东西,凭什么找我们!我们这两个废人,始终没离屋子,你们自己把东西看丢了,怨自己不小心,难道把东西交给我们了吗?你们要这么蛮不讲理,难道还要逼死人吗?你们这么来,是倚官仗势,倚势欺人;你们就是把我老婆子杀了,我也不知你们的火枪是谁拿去了。”韩头冷笑道:“我们还倚官仗势?我们空是官人,再要是不给你这老梆子点真的看看,教你把我们全卖了。我先问你,你说你两个孙子在这屋里睡,这屋里明是空闲,难道全在这土地上睡眠不成?你想再用花言巧语,有谁肯信?你想不说真情实话,我教你逃出手去,我们就枉在六扇门里混这些年了。”
那老婆婆冷笑声道:“你们要是这么血口喷人,诬良为盗,那真是要官逼民反了。”这时韩头看了看这屋中的弟兄,已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两边镶着这个老贫婆,那王德把门把住,自己也提着刀,看情形,就让她手底下有功夫,凭弟兄四个料理她一个人,也不至再教她逃出手去。当时这个捕头韩世乾,看出这个老婆婆是江湖绿林道,她是乔作乡农,在这里潜踪匿迹,不下手收拾她,难道我们还等他们逃出手去吗。所以故意把她先调出来,好单独收拾她,恐怕他们万一得手,他们两个点子合到一处,就费了事了。
韩头一看时机已到,不下手等什么,遂向同手弟兄喝了声:“不用再跟她费这些话,捆她。”韩头这么一喝令捆,那杜五跟一个叫侯勇的,两人一左一右,猛地向这位老婆婆的两臂抓来,忽然间一人抓住了胳膊。韩世乾把手中刀向老婆婆的面门上一晃道:“你敢挣扎,我先把你废了。捆上她!”这两个虎狼似的捕役,立刻各自手中用力,想把这老婆婆拖倒。这位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忽地一声狂笑,这笑声尖锐得十分难听,好似夜猫子叫似的。在这狂笑声中,猛然叫骂道:“鼠子们,瞎了你们的狗眼,滚开吧!”她双臂猛然一振,杜五、侯勇,觉得这老婆子的胳臂忽然往外涨起,硬如铁石,再也把握不住;更被这老婆子往外一抖,两人齐向两旁抢出两三步去,险些栽倒。
那韩世乾一看情形不好,遂也不顾一切,手中刀顺势往外一划,往老婆婆头上便削,这位老婆婆竟自恶狠狠的一口唾沫向他脸上啐来。同时这位老婆婆,身形晃动,刀已削空,自己寸关尺脉门上被敲了一下,只觉着一只胳膊疼彻骨髓,当啷啷,刀已坠地。
那王德是在门口堵截,这时见这老婆子果然厉害,遂蹑着脚步,只用脚尖一点地,猛扑到了老婆子的背后。抡铁尺,斜肩带背就砸。这位老婆婆往右一个拖步斜身,反往王德的怀里一欺,立刻伸出来形如鹤爪的铁掌,往外一穿,砰的一声,正打在了这王德的肩头;吭的一声,竟把他打得撞出了门外,跌倒院中。同时正房屋中也怪叫起来。
两名官人高嚷着:“韩头快来,这老家伙实是老合,我们挂了彩了!”韩头一听,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不由大怒,这时老婆婆立敛那种龙钟老态,两双深陷的目光如炬,满面杀机,向外一纵身,来到院中。那王德刚爬起来,被老婆婆一俯身抓起,喝了声:“狗奴,先饶你们一死,给我滚吧!”悠的竟把官人王德扔到木栅外。
这时韩世乾等,知道身入匪人巢穴,中了这乞婆的圈套,向侯勇等招呼了声,齐往外闯。上房里两个弟兄也逃出屋来,不用说,教那老头子打出来的。侯勇等十分诧异,凭两个壮汉,手底下又有三招两式的,屋中那糟老头子,又是个废人,两腿不能行动,怎的竟会全受伤了。遂高声叫道:“怎么那老家伙难道是乔装残废骗我们吗?”
屋中逃出来的两个兄弟忙道:“韩头,那老家伙残废倒是真的,可是真扎手。我们一个弟兄挨了他一袖箭,一个吃他反扫了一掌。老家伙连坐的地方没动,竟叫他把我们两人全赶碌下了。韩头,拾不下来,咱俩别全都在这里,扯活吧。”
这韩世乾觉着跟头栽得太厉害,这么下了,往后虎林厅不能再呆,咬牙说道:“不行,跟这两个老梆子拼一拼!”嘴里虽这么硬,手里可不成了;连着身上,头顶上,一气挨了四五掌。这老婆婆并不下毒手,可是形如干柴的手掌也够劲。最损的是头顶这两下子,头一下是一拍,韩头被拍得耳中嗡的都眼花耳鸣,身躯连晃了两晃,没摔下。愤怒之下,手中的刀使足了劲,照着老婆婆的脊背斜着劈去。此时是急怒交加,顾不得了;一刀把这老婆婆劈为两段,再拿主意,所以当时刀下的是十成劲。焉想到堪堪刀刃已挨到老婆婆的背上,嗖的如飞鸟腾空,这老婆婆身形如一缕黑烟,蹿起一丈六七,往后落去。韩世乾刀既劈空,其势过猛,猝然收势变招,已没有这种本事。刀锋向下落去,正赶上同伴一个叫牛三的,这次破出死去,想把这老婆婆撂在这里,运足了力,抡铁尺,连人带铁尺一块奔这老婆婆来。这一下若真招呼上,准得被砸个骨断筋折,血肉横飞,只是这种粗浅的武功,在这位隐迹边荒的女盗侠面前,不啻蜻蜓拔石柱,绵羊斗猛虎,连影子全击不上,没砸上老婆婆,可正砸在韩头劈空了的刀上。当的一声,韩头哎哟的一声长号。
恶作剧的老婆婆更同时蹿起来正落在他的背上,一掌往他头上一按。他号叫的声音,被这一按头,后半截声音给按回去,吭的一声,几乎把脑袋给挤进腔子里去,脖子疼得说不出的难过。这次韩世乾可再不敢抗碰了,滚身爬起,拼命地蹿向木栅。无奈负伤之下,虽只这么矮的栅墙,依然没窜利落,脚尖碰在木栅上,这一下子又碰了个整个的,咬着牙,连滚带爬,逃向青稞子去。于是这办案的官役已有逃走的了。
这里王德跟牛三没得走脱,被这老婆婆捞着,把两人一手一个给抡出木栅外。其余的见势不佳,登时东的东,西的西,各不相顾,各逃各的命。一刹那,云消雾散,里外寂然。
老婆婆仰头向屋顶上招呼道:“小伙子,全散了,请下来吧,还想看啊,别忙,等两天有比这个更热闹的。”袁啸风这才涌身一蹿,挟着两杆火枪,落在院中,速速地随着这位隐迹风尘的女盗侠焦老婆婆追到栅外看看,然后走进屋来。里间的冀北人魔焦焕招呼道:“怎么样?这几个小子打发了吗?”焦老婆婆道:“哪还禁住我拾掇,今夜算便宜他们了。”
这时袁承烈竟自规规矩矩地到了这位老英雄面前,往地上一跪,叩头道:“救命之恩,绝不敢忘,老前辈此番援救我袁承烈于穷途末路,我只要稍有寸进,永当图报。”叩罢头起来,冀北人魔焦焕含笑道:“这群狼崽子,就是没有老弟你这场事,犯在我手内,我也不能空空把他们放过。只教他们稍稍吃点苦头,算是沾了我宿疾未愈的光了。我若是病魔退净,焉能教他们再生还虎林厅?老弟你我虽是素昧平生,可是老弟你既然曾入王老师的门墙,我们颇有渊源,我与你纪师叔为生死之交,与尊师更有互传秘艺之谊。你误打误撞地来到我这蜗居,真有些鬼使神差,你到底惹出什么事来,教他们跟追你?老弟你此后的行止,决定投奔哪里,可否相示?”
袁承烈道:“弟子来到辽东,行止未定,原冀投名师,访益友,在武功上求深造,不料命运不济,屡遭挫折。把原到辽东的热望,化作寒冰。为今又在虎林厅闯了这件事,冤遭诬陷,形同罪人,只有变姓名暂时避祸。我有意追随老前辈左右。虔执弟子之礼,求老前辈推爱屋及乌之情,慨予收录。弟子得老前辈的覆荫,谅这辽东道上,不会再有奸人敢来加害弟子。不过弟子这种请求,颇觉冒昧,老前辈指示弟子吧。”冀北人魔焦焕慨然说道:“袁老弟,论我与王师兄纪师弟的交情,以及武林中的义气,对于保护老弟此后的安全,义无反顾,只是我还有不得已苦衷,老弟你可莫要误会在下是推托。实告诉老弟你,我身上的事情比起老弟你这点小事来,实有天渊之别。在最近数月中,恐怕还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朋友访我。我绝不能再像以前隐迹潜踪,变名易服了。因为这寻来的人,只要踏到辽东道上一步,我绝不能给辽东道上的好朋友们现眼,好歹我们得有一个算一个的比划着看了。那时鹿死谁手,我也不敢断定。你只要不离开辽东道上,不会不知道,我只要把这几个朋友的事了当了,我定然在辽东扬扬万儿,也给我们关里的弟兄争一席地,所以我现在实不敢奉屈老弟跟我在一道,总而言之,我夫妇此刻正是生死荣辱关头,自身尚且不保,焉能令你跟着我们蹈险呢?”
袁承烈道:“弟子一身漂泊,并没我立身之地,可称得起浪迹江湖,到处为家。我现在冤遭诬陷,只得远走边荒,变名避祸,并非弟子胆小怕事,焦老前辈,你老一定能体谅弟子,光棍不斗势,我们倒是不把‘死生’二字摆在心头,不过也得分事。真要是落在这种暗无天日的胥吏手里,就是你有天大的本领,惨死他们手中,只不过落个异地冤鬼而已。我想着情愿追随老前辈左右,可以多得教益,就是把性命断送了,为老前辈稍效绵薄,倒也甘心,比落在官人手中强得多,求老前辈不要推却才好。”
这位冀北人魔焦焕,遂蔼然说道:“老弟,我们相见以诚,我要以浮泛之情相待,老弟你的去留就任凭你了。我们既是一家人,我把我的行藏奉告,绝无丝毫虚伪之情。此后我的下盘调养得如初,也正是我后半生的生死关头,我应付这几个对头,只有凭我夫妇之力,不能借重他人。因为我们自己了结了,后患全无,还可以在辽东道上建立一点根基,树后半生的事业。若是一借外援,反给自己招来无穷后患。袁老弟你想,我怎好不趁这次把关里所悬着的事,把它全结束了呢?”
袁承烈忍不住问道:“弟子愚浅的见识,固然是莫测高深,只是若不请示老前辈指示明白,弟子就是离开老前辈,也悬系着。听老前辈所说的情形,并不是跟敌人的约定什么时候较量,敌人对于老前辈的行踪似已侦得落在辽东。老前辈已知道他们最近就要追踪到辽东,可是老前辈的病未大痊,倘若在这时来了,老前辈怎能应对?”这位风尘豪客呵呵一笑道:“袁老弟,你倒是肝胆少年,我此后多得你这么个知己,倒是件快事。你这么关心,愈令我心感,我倒不能再掩饰了。实对老弟说吧,我原是脊骨的尾关上被仇家重手法所伤,任何人也知道我的下盘算废了。可是我当日自知不是仇家的敌手,把伤势故意的加重了一半,从那时起,不论亲疏远近,全知道我是个废人了。其实我当日受伤是真,我仗着师门的疗伤秘法只养了百日,就能行动。当日受伤后,我只在关内潜踪,可是那时行踪并不十分严密。我虽是治好了伤,依然乔作废人,连同道中,全相信我这人算废人,他们把我缠绵病榻的情形向外传扬出去。又值我那仇家因事远去江南,我夫妇趁机逃到关外。我们到辽东来,就是亲如我本门的人,我全没教他们知道。可是我们来到辽东,仍然不敢稍形大意,依然乔作残废。我暗暗锻炼内功,练了一种‘金刚坐禅法’和‘盘桩’的功夫,总算这点苦功夫没白下,操练得颇有进境。我这么韬光养晦,直到今年,才被我这仇家探着我的行踪。大概他已猜知我是乔作残废,隐路辽东,待时而动了。”
冀北人魔焦焕,说到这里,稍顿了一顿道:“我因为当日在顺天府撂了两件案子,案情重大,好几年的工夫总没把这案圆上。事主又是朝中当权的主儿,哪时想起来,哪时追问,故此我的事,一时总完不了。我这仇家也是半为私仇,半为公事,不把我圆了案,决不甘心。我们这次再一‘朝了相’,决难两立。好在我尚有把握,不致落在他们手中。我的事大概如此,我把我的事情全告诉你了,你定能谅我不得已之苦衷了。”
袁承烈这才明白这位老英雄,敢情身背巨案,他的案情一定重大,自己前些年耳闻着北京城出过几件重大案件,最厉害是某府邸失去价值连城的珍宝,伤了多少护院的。为这案毁了好些官员捕役。这么看起来,一定就是这位老前辈办的了。自己不敢多问,遂恭敬说道:“原来老前辈尚有这些牵缠,真是弟子想不到的,弟子妄为老前辈担忧,真是井底之蛙,以管瞧天了。”
冀北人魔焦焕道:“老弟,你说哪里话来?这正是你热肠侠骨的地方。我索性教你看看,我的状况你也就明白了。”说到这里,霍地站了起来,随向袁承烈道:“承烈老弟,你来看,这就是我来到辽东操练的这点功夫。”随说着把炕上的席子揭起,敢情下面全是木板,老婆婆也笑吟吟地走过来,把一扇扇木板揭起,只见下面并不是土炕,下面深有三尺,埋着四根木桩,高高架着炕面上的木板。这位焦老英雄说道:“你看过这么操练功夫的吗?大约你定没见过吧?”袁承烈道:“弟子没见过,请老前辈指教。”焦老英雄道:“这就是我来到辽东道上的所得。这就是我方才说的‘金刚坐禅’和‘盘桩’的功夫。我操练这种功夫,只有今夜教你看了,原来我是十分谨慎严密的,只有我老妻帮助我移桩换木。你此后口头上还要谨慎,千万不得向他人道及我的一切,你要知此事关系我今后半生荣辱成败,倘若被我那仇家知道了,他就要另谋对付我之道了。”说罢哈哈一笑。
袁承烈道:“老前辈,这种功夫怎样动用呢?”老英雄道:“这种‘金刚坐禅’和‘盘桩’,全重在锻炼下盘的功夫。你来看,这种功夫,就是这样练。”说着立刻跳到假炕内,就着两根木桩前盘膝坐好,竟架好架势,沉默着不言不动。可袁承烈是太极门真传,明白这叫内家的功夫,神功内敛,沉肩下气,气纳丹田,眼观鼻,口问心,舌尖舐上颚,齿稍扣,这是倒转三车渡蕉桥,内家练的功夫。
这时见那位冀北人魔焦焕把气调匀,双掌在胸前翻动,掌心向下,手背向上,回环空推揉了数次。猛的右足伸出,用脚踵一捋木桩,就凭那么粗的木桩,被这焦老英雄盘桩力,勾得木桩嘎吱嘎吱直响。就在下盘一施为,双掌往外一翻,用双推手,双掌猛击在木桩上,咔嚓一声暴响,木桩竟从当中折断,袁承烈不禁咋舌,这真是出人意料的功夫。只凭这坐禅运用下盘之力,何能折桩,实非一般武功家所能望其项背,这真可以独步武林了。当时这位老英雄含笑站起道:“袁老弟,我这点功夫,尚能与武林中人一争强弱吗?”袁承烈道:“老前辈这种非常的身手,实令弟子佩服,老英雄若是临阵对敌,这种功夫是怎么运用制敌呢?”冀北人魔焦焕道:“这种功夫在武林中,我敢说是少有练的,因为金刚坐禅和盘桩,对于动手摧敌制胜,实非所宜。可是练时又须三冬两夏刻苦地锻炼,始能有成。那么有这种功夫既不宜于临敌制胜,练时既须有真传,更须有恒心,究竟有什么用处呢?袁老弟你要知道这两种功夫,运用若精,实能制强敌于俄顷,转败为胜。这种功夫要在身遇强敌,自己已非敌手;遇到这种局势,那么身败名裂只在目前,只要运用这种功夫,就能制强敌之死命。再佯败佯输,就可以用上了。只要敌人用掌力击到自己,自己被击倒地,乔作已受内伤;敌人若是到近前察看,那就省了事,猝然发动这两种内家气功,用双足一捋敌人的两腿,双掌猝发,就让他是铁打的金刚,也要立刻丧命在掌下。”
冀北人魔焦焕说完,立刻从那假炕里走出来,彼此重新落座。袁啸风这才知道这位老前辈苦心孤诣的,自己精究出来这种武功,要与仇家一决存亡生死;用心之苦,令人钦佩,自己更是景仰千分。不过这位老前辈,既然说是不教自己跟随着,自己也不好再勉强,遂向这老夫妇告辞,并谢了陌路援手之德。焦老英雄道:“袁老弟不要忙,你我一道走吧,我在此处的行藏已露,更和这班虎狼胥吏结梁子,我也不能再在此立足,只好迁地为良了。”
当时遂略事收拾,打点起两只包裹,一口袋干粮食物,这里有官人留下的五匹牲口,两杆火枪,摔坏了的两盏孔明灯,用两匹牲口驮着。焦老英雄夫妇各自骑了一匹马,袁承烈也得了一匹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