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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报父仇童子访师

那邱二爷说道:“这个事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有一年我往江南苏州访友,住在西关外客店中,夜间因为出来小解,那个时候天也就在三更左右,忽然远远有呼救的声音,连忙顺着声音,赶去一看,原来在西关紧西头,有三间屋子,外边围着竹篱,屋中灯光闪闪,呼救的声音就从这个屋内出来。那呼救的声音像是女子,我连忙跳进竹篱,伏在窗下,向屋中一看,就见屋内十分的寒苦。床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衣衫褴褛,长得倒有几分姿色。面向窗棂,哭得甚是惨切。在下面破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满脸横肉,穿着一身青布裤褂,凶气焰焰。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尖刀,口中说道:‘你这个妇人,真是糊涂到了万分,你与其每日受这种穷苦,不如从了大少爷,有吃有穿,要甚有甚,你何必这么固执不通呢?’”

就听那妇人说道:“大少爷,你家也有少妇少女,你家的妇女,能不能随便被人家欺侮呢?再说我这孤寡的妇女,你欺侮我干什么,你自己想想,须知道天理难容,我今天就是死了,也不能失了贞节,依我说你快快走你的清秋大路,你再满口胡言乱语,我可又嚷了。”

那个小子一听,一阵冷笑,口中说道:“你再嚷,就要你的命。”说着一伸手由桌子上拿起匕首刀,直奔床沿,伸手就去抓那个妇人。就听那个妇人喊道:“救人哪!救人哪!杀了人了!杀了人了!”我一看原来这是逼奸不从还要行凶,我一着急,用手一拍窗棂,说道:“小子,你不要发威,趁早给我滚出来,万事皆休,若等我进到屋内,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那个小子一听,立刻把灯吹灭,纵身蹿到院中,手拿着匕首,说道:“什么东西,敢来惹大太爷生气,赶紧通名,好在刀下受死。”

我一听,这小子真叫横,这才说道:“小子,你要问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七雄,排行第二,双轮邱雨的便是。”那小子一声不响,一个箭步纵出篱墙,向西就跑,脚程还真不慢,转眼就没了影子。当时我并没有追他,为什么呢,因为我听他对那个妇人说话,那个妇人似乎认识他,所以我打算到屋内去问那个妇人,这小子的姓名住址,在什么地方,明天我好往家去找他。赶到屋中一问,原来这一家是婆媳两个,全是寡妇,净指着这儿媳一双手,养着她那个又聋又瞎的婆婆。那小子原来是城西陆家疃人氏,他父亲名叫陆天霖。我一听,耳朵里头倒是有这么一位,就是耳软心活,行为不十分正大,可也是江湖之上有名的人物,人称百步神拳陆天霖,手使一口金背折铁刀。我听明白了立刻定了主意,既然知道他家的住处,明天访他就是了。又看那位寡妇节孝可嘉,我才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就走了。到了第二天,吃了早饭,我就奔了陆家疃,赶到了陆家疃一打听,才弄清了原委。

原来陆天霖跟前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陆元,江湖人称过墙蝴蝶,品行不端;次子名叫陆亨,武术倒是有限,就是为人阴毒险狠,所以本村人给他送个外号,叫丹顶鹤;三子名叫陆贞,年方四岁。他父子在这一带,算是一霸,无人敢惹,尤其是陆元这小子坏得可恶,先是在村中奸淫妇女,后来在各处采花作案,又加上陆天霖溺爱不明,所以把小子可就惯坏了。那陆亨虽然奸诈,但是对于采花作案这一层他可不敢胡作非为。那天晚上在苏州府西关外逼奸,就是陆元,他因为白天瞧见那个寡妇给人家送钱,晚上才跑到人家家中,打算拿钱把人家买动了,赶到屋子一提字号,不想碰一个大钉子。原来,那个妇人也知道他父子厉害,但是对自己的贞节问题,也不能因穷,就把人格给穷没了。所以用力一喊,可就被这位邱二爷听见了,等邱二爷把他叫出来,一提名字,小子知道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所以吓得一声也没言语,就跑回家去了。今天邱爷一打听,把他父子的行为全都打听明白,这才找到陆家门首,用眼一打量,房子真讲究,清水起脊的门楼,朱红大门带门洞,花瓦的映壁,两边的群房,全是清水细磨的方砖,门前一路四棵大槐树,浓荫满地,倒是非常的凉爽。门洞里面放着板凳,上面坐着三四个家人,一个个穿得甚是干净。邱爷看罢,一拱手说道:“众位辛苦了。”

内中站起一个人来说道:“你老找谁?”

邱爷说:“这可是陆宅?”

家人说:“不错,你老找谁呢?”

邱爷说:“你们老员外可是名叫陆天霖。”

家人说:“正是他老人家。”

邱爷说:“劳驾回一声,我姓邱名雨,江湖上有个外号,人称双轮,特来拜望你们老员外。”

家人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说道:“你老暂在门房少候,我去回禀一声。”说着双手一举,让邱爷进了门房,家人转身往院内去了,工夫不大,家人回来,说道:“老侠客,我们主人有请,你老随我来。”说着打起帘子,邱爷出了门房跟了老家人一直进了屏风,里面院子十分宽大,正房是明五暗七,东西厢房全是明三暗五,全都前出廊、后出厦,一字的清水瓦房,院中方砖铺地,门上挂着板帘,各窗户安着整面的玻璃,东西两面全有角门。邱爷一进院,就听见角门里面有人说道:“邱老侠现在哪里?”说着由东角门出来了一位老者,看年纪足有六十来岁,头上白发苍苍,赤红脸,大鼻子,火盆口,苍白的胡须,大三角子眼,闪闪生光,两条浓眉足有一指多宽,说话声音洪亮,身穿青绸子大褂,白布袜子,青缎子豆包鞋,身高六尺,细腰窄臀,真是威风凛凛,来到邱爷跟前双手一拱,口中说道:“不知老侠客驾到,有失迎接,当面请罪。”

邱爷说道:“邱某来得鲁莽,老庄主也要海涵。”二老者携手上了台阶,家人打起帘子,陆天霖让邱爷进了客厅。邱爷举目一看;屋中摆设的尽是硬木家具,案上陈列着古玩,墙上挂着字画,迎面花梨大案之前摆着一张方桌,两旁摆着太师椅子,全是大红的桌袱椅靠,邱爷暗暗想道:“这小子真是讲究。”

就听陆天霖说道:“老侠客请坐。”于是邱爷上首落座,陆天霖主位相陪,家人献上茶来,二人对坐。陆天霖道:“邱老侠客这是意欲何往,不知来到舍下有何见教?”

邱爷说:“不才闯荡江湖,萍踪无定,听说陆老英雄英名盖世,一来拜访,二来有点小事,要请示你老人家。”

陆天霖一听,说道:“不知老侠客有何见教?陆某愿闻。”

邱爷说:“既是老英雄恕我直言,我可要直说了。”于是就把昨天夜中所见之事,仔细一叙,并且说道:“虽然当时我未将他拿住,后来一问那个孀妇,才知道他自道字号:‘姓陆名元,人称过墙蝴蝶。’是你老跟前的大少爷。我想我们江湖所作的最重道德,喜的是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恼的是贪官污吏,淫妇奸夫,最可恨的是采花作案。陆老英雄,你也是绿林道的人物,莫非说令郎所作,你就会塞耳不闻吗?因为这种事他并非作过一次,大概阁下不至于不知,这种不道德的事,为什么你就知而不问呢?”

陆天霖一听,心中暗道:“好厉害的邱雨,昨天晚上真要是你一刀将他杀死,我倒不恼,你不该当时将他放走,现在找上我的门来,抢白于我,这分明是欺压老夫,给我难看,你别觉得你是成名的侠客,可是我姓陆的也不是怕人之辈,你要成心来找不自在,我可也说不上含糊。”想罢满面含笑,说道:“老侠客,你这番意思我明白了,千不该,万不该,昨天晚上你不该将他放走,你这一将他放走,闹得我也有口难分。俗话说得好,捉贼要赃,捉奸要双。现在你老人家既然未能将他捉住,你尽听外人之言,硬说夜中所见那是小儿陆元,你老想一想,焉知那不是同老夫父子有仇,故意胡造谣言,污毁老夫父子的名誉?老侠客你不分皂白,来到舍下大发雷霆,恐怕老侠客此举也不十分正当。”

邱爷一听,暗暗想道:“好你个利口的老匹夫,你敢同我硬不认账,那如何能成?”于是又说道:“陆老英雄,你怪我当时不该将他放走,硬来到你的府上栽赃,旁人同你有仇,故意破坏你的名誉,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须知道,一个人同你父子有仇,两个人同你父子有仇,莫非说这一带村庄的人,全同你老有仇吗?怎么全说你这位大少爷品行不正呢?他平日所作既然如此胡行,你就不该知而不问。再说老朽已经查明白,你跟前有三位少爷,除去三少爷年方四岁,二少爷人尚不坏,这一次真要不是你的大少爷,我有个证明的法子,我昨天见过他的相貌,我是认得的,你何妨将他叫出来,我见他一见,如不是他,也可以证明,替他恢复名誉。陆老英雄,你可听明白了,老朽来到贵宅,并无一点恶意,不过我念江湖的义气,又知道阁下是条英雄,所以苦口相劝,不过打算请你对你那位大少爷,多加教训,别再教他任意胡为。昨天他幸亏遇见老夫,如若遇见别人,他是非死不可。你就该知错认错,才是英雄的本色,你不该一意袒护,倒说我硬来栽赃,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说你不怕坏了你百步神拳的名誉吗?”

邱爷这一套话把个陆天霖说得闭口无言,不由得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忽听窗外有人说道:“邱老匹夫,你真可谓胆大包天,竟敢来到陆家疃任意发威,不错,大太爷昨天晚上是找乐去了,可是没有上你邱家去,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你以为你是成了名的侠客,我们可不怕你,识趣的,赶紧少说闲话,连胳膊带脚给我往外一拿,万事皆休,如再唠唠叨叨,可别说大太爷对不起你。”

邱爷一听,哈哈大笑,说道:“陆老英雄,你可听见了,这准保不是我胡造谣言吧。”

陆天霖一听,怒上加怒,不由得双眼一瞪,说道:“邱雨,老朽念你人称侠客成名不易,所以一再相让,你就该知趣而退才是,谁知你反倒任意胡说,欺压老夫,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你别以为我是怕你。”

邱爷闻听,心中说道:“好小子,我就怕你不认账,现在你既认了,可就好办了。”

于是说道:“陆老英雄,你先不要着急,那么这采花作案,是你儿子不是呢?”

陆天霖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邱爷说道:“若要不是那可另有别谈,如若是他,那我可就要不客气地说,要替那些负屈含冤的妇女报仇雪恨,替江湖绿林人除此害群之马。”

陆天霖一听说道:“邱雨,你不必多说少道,今天你若胜了我父子折铁刀,我父子情愿当场认罪,如若不然,姓邱的你来看,恐怕你难出我的宅院。”

邱爷说道:“好吧,我正要领教呢。”说完话站起身来纵身蹿到院中。

院中站着两个青年人,全是一身短打扮,带着七八十个壮丁,全都身穿短衣手持兵器,那两个年轻的全都二十多岁,每人一口单刀,内中就有夜间逼奸的那个小子。这些人,把院子围了个风雨不透,邱爷一看明白他们的意思:如若不敌,就要群殴。邱爷本是久经大敌之人,哪里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于是微微含笑向陆元一指,说道:“陆元,你是单打,还是齐上?”

陆元道:“杀你老匹夫,还用多少人。”陆元虽然动手,可他也知道,邱爷是成了名的英雄,但是初生犊儿不怕虎。陆元左手一晃,右手刀盖顶往下便劈,老头子一看,刀离甚近,向左一上步,左手向陆元的手腕就是一掌。陆元右腿向后一撤,把刀一横要削邱爷的腕子,邱爷左手向上一抬,右手一伸,咔嚓一声,这一掌正打在小子胸膛之上。这一招叫单撞掌,这一掌把小子打起了三尺多高,八九尺远,落在地下,一声也没有言语,立刻死了。列位,邱爷自幼练的童子功,一粒混元气,双掌如钢,击石如粉,还别说他是个血肉之躯,就算他是个石人,这一掌也可以将他打个粉碎,再说邱爷本来疾恶如仇,最恨的是采花之辈,所以这一掌用了十成力量,你想陆元如何能经得住呢?

陆天霖看见儿子被邱雨一掌打碎人字骨,吐血而亡,心中好似刀扎一样,一纵身跳到场上,用手一指,说道:“邱雨,我陆家与你何仇何恨,你竟下此毒手,一掌将我儿打死,不要走,还我儿命来。”

邱雨冷笑道:“我正要瞻仰你的百步神拳。”说着左手一晃,掌带风声,右手向陆天霖面上打来。陆天霖一看掌到,向左一闪身,右手向上一穿,左手奔邱爷的腋下便捺,这一掌真要被他捺上,就是不死,也得身带重伤,因为陆天霖,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人称百步神拳,那个力量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两个老者,各施身法,掌带风声,打在一处,微微听到足下哧哧的声音。动手约有三十多个照面,邱爷留神一看,暗暗佩服,不怪人称为百步神拳,真是出掌似瓦垄,攒拳如卷饼,眼到步随手准心稳,这恰好是我,如若差一点的主儿,早就败在人家掌下。似这个打法,几时是个了局?心中暗暗想道:“我不如给他个便宜,我好乘机打他。”想罢双手对着陆天霖脸上一晃,回身要走,整个的后心,可就全露出来了。陆天霖暗道:“你要走,那如何能成!”左腿一上步,右腿似抬未抬的时候,双掌向前一扑,这一招叫作黑虎偷心,要是打在身上非死不可。眼看双掌到了邱爷背上,只见邱爷右步一扣,一转身,可就把左腿抬起来了,左手一伸把陆天霖的双臂压住,右手一探,正扶在陆天霖的胸膛之上,下面的左腿同时奔陆天霖的裆中踢来。上面这一掌名叫探掌,下面这一脚名叫屈腿,陆天霖一看,知道上了当了,可是也躲不开了,只可闭目等死,邱爷知道这个时候真要左腿一叫力,或者右手一叫力,陆天霖立刻就得气闭身亡。不过二爷邱雨哪能做这种短见事情,一看陆天霖双目一闭,就知道他认了输啦,于是用手在陆天霖胸前,轻轻一击,说道:“老朋友,你要保重身体,你要报仇,我在家中候着你就是了,咱们改天再见。”说完竟自转身走了。

陆天霖准知道今天非死不可,不想邱二他只轻轻在胸前击了一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自己不由得一阵发怔,暗道:“好个邱雨,你如果将我一掌震死,那时我倒干净,你这一来,教我一世英名岂不付于流水,你打死我的儿子,那是他祸由自取,你对我这种举动,岂不是拿我取笑,当着这么些壮丁,教我怎样为人呢?”想罢不由得一声长叹,令家人赶紧将大少爷盛殓起来,然后发丧出殡。过后不到三个月,陆天霖因为痛子带气,也就一命呜呼了。赶到临危,把他次子同老妻叫到床前,嘱咐他们,千万叫三子陆贞成长以后投明师访高友,练成武术,寻找邱雨报仇,就是邱雨死了,也要打他同族的子侄,或是徒弟,哪怕将他们打死一个也算报了仇了,说罢这才瞑目而亡。

再说邱爷,回到店中,慢慢地起身回家,到了家中以后,等了好些年,也不见陆家前来报仇,后来同老哥七个,搬到红柳坡,一晃又是六七年,这件事情,可就忘下了。今天听裘逸一说,可就想起陆贞这个名字来了,不过断不定是不是这个陆贞。现在对大家一提,四爷白天乙可就说了:“二哥,听你这一说,这次劫镖,十有八九是陆贞,这小子学成武术,鼓动尹氏三杰要报当年之仇,要不我们并没有得罪过这么几位仇人,为什么他单同我们为仇作对呢?这么办,咱们兄弟七个暂先别出头,裘贤弟请你先探一下,照直的就教娄玉、卢俊前去请镖,贤弟你再去作为访友,给他们从中调解,如调解不了,我们再出头想法去办,你看如何?”

大爷三手侠一听,也只可如此,于是对裘爷说道:“裘贤弟,你瞧这么办成不成呢?”

裘爷说道:“这不是四哥这么说吗?我先办一下看,如若不成,咱再想别法,事不宜迟,明天我同崔三就回大同,你们老七位听信就是了。”

三手侠连忙说道:“那么贤弟你就费心吧。”

裘爷到了第二天,带着崔三,可就往大同去了,再说尹氏三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尹氏三杰,他父亲名叫尹青囊,江湖人称金针。他的医道那就算是出神入化,可称药到病除,妙手成春,并且一身的好武术,虽然他老人家武术高强,可是没人知道,就是有知道的也很少。老头子每天背着药箱子,游行济世,到处剪恶安良,他同少林寺监寺僧人金面佛法源长老交情莫逆,后来临死,把三个儿子尹玉、尹成、尹昌,就介绍在本寺的方丈金面佛法源长老门下练习武艺。尹玉练成一口金背刀,尹成练成一对凤凰轮,尹昌练成一口分水剑。他们三个等到练得差不多了,法源长老这才打发他兄弟分道下山,闯荡江湖。三四年中,居然闯出一个小小的名望,交了三个至好的朋友,一个叫赛元霸陆贞,一个叫小诸葛妙手贺星明,一个叫燕蝠齐飞骆敏。

这个陆贞是陆天霖的第三个儿子。自从邱二爷打死陆元,气死陆天霖,按说丹顶鹤陆亨他就应该聘请高人,替他父兄报仇才是,可是陆亨这小子,他不但不报仇,反倒连武术全不练了,一意经营起产业来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练了呢,他说得也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我哥哥若不会武术,绝不会随便作孽,焉能被人家生生地打死呢?按陆天霖父子平日那种糊涂无理,就该有这种儿子,他不说自己行为不正,反倒说受了武术的害了。练武术何尝有害呢?第一可以说壮身体,第二可以益寿延年,第三可以防身保命,不过不能指着武术欺人罢了。

一晃过了四年,陆贞年已八岁,他母亲时常对他说,他父亲是被邱雨气死的,他大哥是被邱雨打死的,陆贞这个孩子天生的聪明,一听他母亲对他说,就问道为什么哥哥被人打死,父亲被人气死呢?他母亲可就说了:因为你父兄好练武,同邱雨比试武艺,你哥哥才被人打死,你父亲上前报仇,不想又被人战败,一口浊气,就气死了。

孩子明白了以后,可就安上报仇的心了,因为他父亲练武身故,自己总想将武艺练成前去报仇,每天总跟母亲说,要请教师练习武术。他母亲因为他年岁太小,再等几年身体壮实了,再请教师练习。孩子说得更好,练武的必须从小用功,方能练出超群的武术,因为身体活软,练什么有什么,如若年岁一大,身体一僵硬,是任什么也练不成。再说还有一层,听说当年比武的时候,邱雨就五十多岁,等到自己长大了再练成武术,一晃二三十年,知道邱雨还在不在呢?比如说邱雨死了,这个仇可就不能报了,哪如早练早成,早去报了仇恨,早去了心中这块大病呢?

他母亲一听,孩子说得十分近理,于是替他托人在各处聘请名人,来教孩子练武。你想要出名,哪能自己各处来找教官呢,所以一晃四五年,所请来的,不过就是江湖上打把式卖艺的,再不就是黑门的人,来到他这儿躲灾避难的,总之这四五年来,一点真本领也没学,尽学的是花拳绣腿,半点真功夫也没得着。你别看这个样子,孩子还是真练,每天清晨,天色将明,就起身去到村东口大柳林活动身子,天天如此。

这一天自己正在练小洪拳,正练在得意的时候,忽听柳林子外面有人说道:“陆少爷你天天起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

陆贞一回头,只见林外放着一辆牛肉车子,上面放着一大块牛肉,在车子旁边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本街上卖牛肉的马二爸。陆贞说:“马二爸,往哪去?我正在这儿练功夫呢。”

马二爸说:“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倒是真诚,每天如此。”

陆贞说:“不诚哪成呢?诚还练不好呢。”

马二爸说:“你练的这是什么拳?”

陆贞说:“你会练吗?”

马二爸说:“我不会练,原先我见过练武术的,练得好极了,他能够练得自己把自己悬起来,身子贴在墙上,脚不站地。你练的这个,我瞧一辈子也练不成。”

陆贞说:“马二爸,你老说的这个人,在什么地方住,我们能请他来,跟他学吗?”

马二爸说:“这个时候,我没工夫跟你细说,因为我得到南庄送肉,好在二里地,你能跟着我的车子走个来回,我这话也就跟你说完了。虽然说完了,可办不到,你不过当小说听就是了。我因为瞧着你难过,你听听人家那才真叫真功夫,你要不愿意跟我跑,等今天下午,我的买卖完了,你往我柜上去,我也能对你细谈,因为我瞧你天天这么傻练,怪可怜的。”

陆贞一听大喜,说:“好吧,我这就跟你走,你告诉我吧,若等到下午,我得闷多半天,那如何成呢?”

说着进了林子,拿起大褂披在身上,说道:“咱们走吧。”

马二爸说:“好吧。”推起车子,陆贞在后边跟着,二人一同向前行走。陆贞说:“你在哪里见的呢?”

马二爸说:“当初我不在此地做买卖,我在湖北省武昌府东门外,十里远近,地名望江村,在那里卖牛肉。那村北面是一条小小的山岭,名叫望江岗,我天天过岗往江边上去做生意。岭上有一座小庙名叫通真观,这个庙里也没有老道,也没有和尚,住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那个老头儿姓颜名润字晚晴,他的道号是通真子。他在观里每天也不念经看卷,每天带着一伙子年轻的,种菜灌园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会武术。也是该着,有一天我过岭做生意,回来得晚了,因为那个时候是十四五的天气,月亮出来得很早,我走到离通真观还有半里来地,一见三个人在那儿练功夫呢。在通真观门首,本来栽着两行小松树,全都五尺来高,每棵相隔三尺来远,每行足有一百多棵,只见那三个年轻的,有一个正在练拳,可也不知练的是什么拳,就见他练着练着,来到那上首那一行树的一头,也不知怎么一转身就立在树尖上了,就见他往前一纵一棵,一纵一棵,工夫不大,纵到那头,也没见他怎么下来的,一眨眼又上了下首那一行了,照样由那行纵回来,到了门前跳在地下。他三个人每人练了一次,最奇的是你看松树尖,有多细多软,上面站着那么一个人,就会不折不歪,还是一丝不动,我非常的奇怪。后来我一问练武的老师傅,人家说那在拳上叫作登空步,俗话叫作草上飞,又叫踏雪无痕,你瞧人家那才叫真功夫呢,据说那功夫苦练成了,可以在空中行走,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了。还有一次,也在夜间,那通真观的围墙,足有一丈多高,有两个年轻的硬往上走,一步一步地硬走上去,最奇的是横着走也摔不下来,起初我以为是他们墙上有站脚的地方,等他们练完功夫走了以后,我慢慢过去一看,不独没有站脚的地方,并且平滑无比,大概是练功夫磨的,你看人家那才叫真功夫,你练的这个功夫,要叫人家那个功夫一比,你还有什么练头呢?照直的说就是白受累,按少爷你这个好练,真要有那么一位老师,准可以不到五年,能练一身好武术,可惜就是离着太远,没法子跟他去学就是了。”

马二爸滔滔地说,二人越说越高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南庄,马二爸说:“少爷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留下肉咱们一同回去。”

陆贞说道:“好吧,我在这儿等你。”说着坐在村头上一个石碣上面。马二爸送肉进村,工夫不大,推车出来一瞧,陆少爷坐在那儿一丝不动,两眼发直,怔怔地犯心思,马二爸叫道:“陆少爷,咱们回去呀。”

一连说了两声,陆贞才啊了一声,说道:“你给人家送了肉去啦?”

马二爸说:“送去了,咱们回去吧。你在想什么了,怎么我叫你你也听不见呢?”

陆贞说:“我正寻思怎么能够想法子,把那位老人家请来,我跟他练武才好。”

马二爸说:“陆少爷,你听我告诉你,像人家颜老先生,慢说相隔一二千里,你家不去相请,就是你家去请,人家还有个来不来呢。因为那一带的人,全知道他不会武术,一旦托人去请,人家一定说不会武术,请我干什么,再说我这大年纪,哪能再出这么远的门呢?人家不来,你还能把人家给拉了来吗?依我说,你先沉住了气,等再过个四年五年的,你年纪大了,你出门,你们老太太也放心了,到那个时候,他不来你不会去找他去吗,这个时候,你犯这个愁有什么用呢?”

陆贞一听,连连说道:“你老说得很对,我回去还练我这种武术,倒是能强壮身体呀。”

马二爸说:“对了,这种事情,心急是不能成的。”二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进了陆家疃,走到陆家门首,陆贞说道:“我不请你家来了。”

马二爸说:“少爷咱们明天见。”说着自己推车走了。陆贞还是按照每日的规矩,下场子跟几位老师练拳脚,可是自己有了一份心思,他存的什么心呢?他自己想的是,人家既然不能前来,我不会找了去吗?他既然有名有姓,又有住址,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再说,我这么小小的年纪,真要找了他去,他一定说我诚心投师,一高兴就许把平生的绝技传给了我,我学会了武术,才能给我父兄报仇雪恨哪。可是这个湖北武昌府,在什么地方呢?要是我对母亲说明了,上武昌府去,我母亲一定不教我去,这个事非偷着跑不可,既打算偷着走,这笔路费怎么办呢?听马二爸说有一二千里当然不近,路费少了,一定不够,自己左思右想,为了半天难,不由得笑道:“没有钱我不会偷吗?既然偷就得多偷,可是必须先问明了路径,不然偷了钱不是也没地方去吗?”想好了主意,可就留上神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仍然去大柳林活动身体,果然马二爸又去送货,陆贞一瞧马二爸又来了,自己走到道旁说道:“马二爸,休息休息吧。”

马二爸说:“嘿,少爷真早哇。”

陆贞说:“马二爸,你老说的这个武昌府,在什么地方呢,离咱们这儿有多少路程?”

马二爸一听,说道:“陆少爷你真诚心,叫我告诉你,顺着苏州府这条运粮河坐船,直往正北,进了大江往西一直可到武昌府北门,望江村就在东门外十里远近,村北面是山,那座通真观就在山上,一问没有不知道的,你就是打听明白,现在年岁太小,也不能去呀。”

陆贞说:“我不是说长大了以后才去吗,现在你叫我去,没人送我,我也不敢去呀,可是还有一层,从苏州到武昌有多少里路呢?”

马二爸一笑,说:“大约是一千二三百里,我全告诉你了,这回没有问的了吧?”

陆贞说:“没有问的了,你老请吧。”马二爸推车这才走了,陆贞问明了道路,一早晨也没练,慢慢地回到家中。一转眼过了好几天,这天正赶上他母亲出门走亲,他偷偷地把箱子开了,把散碎银子偷了有四五十两,他母亲回来也没留神。到了第二天早晨,他自己收拾好一个包袱,暗带银两,借着早起出门练武,顺着苏州大路,一直走下去了。 saCliwu14cEQShrZjtHegm3SFG56onL/D1rpkevUZdNMNFTHsE+lw/hMUntH65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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