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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衫客话

二人刚漱完口,那边饭座上,又走进来两个饭客,一个是乡农模样,一个穿着青长衫,像个闲汉。两人入座点菜,随口叙谈,听见饭桌上七言八语,纷纷讲究弥勒院的异迹,两人都侧耳静听。那乡农忽向青衣人道:“你听听,他们也是讲究这桩事呢。”青衣人笑道:“这算什么?我们表哥村里,筑坛捉妖,比这个还灵验。一个狐狸精,晴天霹雳一声,活活给击死了,那才是活捉活拿呢。因谛老方丈真有高深的法术!”

那老头子隔桌听见,忙插言问道:“借光二哥,你这是说的哪里,可是谢家庄谢财主家么?”青衣人回答道:“怎么不是!我们表哥就在他家做长工,亲眼看见的,就是筑法坛搬家具,还有我呢。”老头子道:“谢家小姐教妖精给迷住,要请老方丈诵经除妖,我倒早听说过,就是不晓得哪天施法捉妖。”青衣人道:“你老自然不知道,这是昨天夜间的事,前昨两天整忙了两天两夜。直到今早,法坛还没拆呢。”

全饭座听见这段新闻,又复耸然,都转脸来,停箸张嘴,要打听详情。那个中年男子就问道:“真捉妖了么?”乡农道:“怎么不真?”一指青衣人道:“是他们表兄弟亲自眼见的事。”中年男子道:“一共捉住几个妖精?”乡农答道:“三个。一个狐狸精给劈死了,还有两个是什么魔。”青衣人道:“是天魔。”那个儒生诧异道:“岂有此理,断无此事,请问天魔是什么样?”青衣人笑道:“人样,就跟阁下脱了蓝衫一样,只是头大些,红骨碌的活像个大红瓢,那大小就有这么大。”说着用手一比。

饭座客人听了,全不很相信。乡农忙道:“别打趣,到底什么模样?身量有多大?头上可有犄角么?”青衣人笑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怎么不信。那妖精的模样非常怕人,看身量倒不高,也就是五尺来的。一身短打扮,紧裤紧衫,脚下穿着薄底燕云快靴。”儒生道:“这不跟寻常人一样吗?有什么可怕的。”青衣人拿眼扫了一下,面露鄙夷之态道:“看妖精的下身,本来和常人一样,我也这样说。可是再看他的上身,可就吓杀活人,腔子上长着一颗斗大的肉头,红红的,圆圆的,连一点头发都没有,也没生着眉眼口鼻。你们想想吧,好难看哩!”

许多人问:“连五官都没有么?”青衣人道:“没有。”儒生越发不信道:“哪里来的谎话?就是妖精,也应该有五官。”

青衣人哼了一声,提高嗓子道:“你们知道,我是说谎吗?你们不用不信,这还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敢起誓,妖精腔子上只长着一个大肉球,就是没有五官。”儒生道:“五官全没有?”青衣人道:“嘿嘿,真就全没有!”儒生冷笑道:“没有口鼻,可怎么吃饭喘气?”那老头子插言道:“妖精吸人精血,跟咱们人是不同的。”青衣人立刻得意高声道:“着哇,到底老年人经的多,见的广。那妖精身子跟人一样,就是头长的跟人不同,腔子上顶着这么大的肉球,一定是刚把四肢变成人形,头眼还没变化好了呢。”

侯金朋在旁听了,不觉一震,暗推了叶春林一把,教他别走;忙站起来,向青衣人问道:“老兄,你说的这捉妖精的事,你老兄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青衣人向侯金朋瞥了一眼,如获识主一样,面对众人道:“就在谢宅前院看见的。一个妖精现了原形,教雷劈死了,两个妖精没现原形,两只手和脚都用法绳捆着;我还看见他直动弹呢?还听他嗓子呕呕叫,那样子真吓人。”许多人忙问:“那现原形的妖精是什么样?”青衣人答道:“跟狐狸一样,就是裹着两只小脚,穿着小红鞋,才三寸来长。”

侯、叶二人同声问道:“这两个人……这两个被捉的妖魔没有死吧?”青衣人答道:“那还活的了?”

侯金朋双手紧握,站起来,又复坐下去,道:“妖精的尸体现在何处了?”青衣人道:“押到庙里去了。”侯金朋道:“你不是说他还喘气么,又怎么说活不了呢?”青衣人道:“妖精一到老方丈手里,那还活得了?人家说啦,押回庙去,拿丹炉烧炼他,练出天魔的内丹来,才能斩决他的神魂。不然他会变化,一道火光,就借遁光跑了。”

侯金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哦,两个妖精现时还在庙中么?”青衣人道:“自然了,那还跑得了他?我眼看一大帮僧家和法官,押着这两个妖精上了轿。”侯金朋道:“是用轿抬走了?”青衣人道:“不错。”叶春林重问道:“这两个妖精究竟穿着什么衣裳?”青衣人答道:“那可看不清楚,教狗血矢溺浇得湿淋淋的,红一块,黑一块,就只看出是短打扮。”侯金朋又问道:“那天魔可是一肥一高,和我们人身子一样么?”青衣人答道:“许是吧,捆着呢,捆得像一个蛋儿似的,我当时没看出他们的高矮来,就只看见他头太大,通红通红的。”

说来说去,还是刚才那几句话。侯金明料知此人未必目睹,多半还是听到别人转述的罢了。把谢家庄和折柳屯弥勒院的详址问明,便不再问,向叶春林关照了一声,叫来堂倌,付了一块银子,匆匆出离饭馆。

饭馆人还在纷纷议论捉妖的事,也有猜疑侯金朋举动不测的。雅座内另有两个饭客,在里面悄进饮食,低声谈话。见侯金朋、叶春林相偕走去,这两人也慌慌张张,丢下一块银子,算还饭账,一齐出离饭馆去了,举止也显得很匆忙。

镖头侯金朋在前,少年壮士叶春林在后,大步攒行,径奔谢庄,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来到庄前,止步抬头,向村口略打一望。这是个大村庄,人户很多,也看不出异样来。二人商量了几句话,将长衫掩上,整齐冠履,两人分两面,缓缓进了前后村口。

寻寻走走,侯金朋到得谢财主门前,看见宅门洞开,门榜贴着黄纸,上有朱墨写的文字,正从宅内抬出些竹篙、芦席、桌灯等物,料是正在拆卸法台。门前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孩子、成人、男的、女的,伸脖探头的张望。

侯金朋绕着谢宅踱了一圈,找到一个爱唠叨的村老,装做无心闲谈,缓缓上前,施礼探问。由拆法台问到捉妖,由雷劈狐精问到两个被擒的天魔;然后抛去枝节,尽力追问两个妖魔的形色、服饰和使的什么武器。这个村老年高昏庸,说话夹缠不清,再三打听,方才明白。说:这两个妖精赤面红发,手使钢叉。

侯金朋料知他是信口胡言,无枝添叶,只得转问谢家的僮仆。不想众人见侯金朋突如其来,眼生得很,饶你绕着圈子探问,没有一个肯说实话的,比在饭馆时大不相同。

跟着叶春林也从庄后绕来,假做闲汉,在旁插口闲问。但谢家庸仆那一种豪奴气像,几乎人人都把眼睛生在额角上,全不肯搭理这两个生疏的过客。侯金朋心想,谢宅在乡间必定很有势力,很有地位,多问恐惹麻烦,只得停止直叩,留意旁观。

巷口有一个挑夫模样的人,蹲在那里嘟哝。侯金朋心生一计,拿出二三钱一块银子来,将挑夫调到村外,以利买动他吐露真话。这挑夫本是邻村闲汉,因轮不着拆台的庸活,正在生气,忽于无意中得到这意外之财,不觉大喜过望。站起来,满面转笑问道:“客爷,你老打听什么事?你老尽管问,只要是这村里的事,什么也瞒不住我。哪家有钱,哪家没钱,哪家有狗,哪家没有狗,我都知道。”

侯金朋暗笑:“这家伙拿我当贼了,恐怕他也不是好货。”佯做不懂,说道:“你别错会了意,我只打听谢家捉妖的事。”

“捉妖”二字还没出口,挑夫早抢着道:“谢家的事更瞒不住我,连他家大小姐偷汉子,我也知道。”侯金朋道:“唔,谁偷汉子?”挑夫道:“他家十九岁的大小姐。”侯金朋道:“哦,这又是一桩新闻!老兄,我不问这个,我只打听捉妖的事。”

挑夫道:“捉妖,我更知道了。”遂将谢家如何有钱,如何妖精迷住大小姐,如何屡请法师,捉妖净宅,百试无效,如何请因谛老方丈筑坛捉妖,因谛老方丈未来,只遣大弟子慧师傅前来施法;有头有尾,细说了一遍。末后才道:“慧师傅的神通也很不小,当场捉住一个九尾狐仙,两个大头葫芦精,如今都收到弥勒院炼丹炉里,烧炼去了。”

那挑夫好像有憾于谢宅似的,终于又说到谢小姐身上,他说:“客人您看,越是阔家,门里头越丑越脏。凭谢小姐那样人材,头是头,脚是脚,玉美人似的,大门也不出,二门也不迈,丫头、老妈一大群,谁想她会不正经?哪知道啊,‘满街走的风流女,不出门的暗娼家’,饶那么规矩,到底做出丑事来,所以才招来邪魔外道,腾云驾雾地来奸污她。这都是报应,活现世!谢财主霸占人家的十五岁大闺女,老天爷偏教他女儿招妖精!”用手一指上天道:“老天爷有眼睛啊!”

侯金朋顺口问道:“你说谢家小姐不正经,她是怎样不正经?”挑夫道:“这错过是我,别人再不晓得。谢小姐和她宅上的裁缝有奸情啦!”如此如彼,夜间偷会,买通健妇使女,瞒上哄下,把个裁缝藏在绣楼暗间碧纱橱后头,倒也做得严密。听说都有了私孩子啦!裁缝那小子偷买打胎药,差点没把谢小姐给打死。大概教她父母发觉了,头午才把裁缝散了,哪知裁缝情人不来了,妖精奸夫又来了。听说裁缝这小子还舍不得走,现在还在邻镇开成衣铺哩。

侯金朋不由诧异道:“这些事情,你又怎样知道的呢?”挑夫扬扬得意道:“我怎么不知道?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的么。裁缝那小子攀墙头,跳花园,哼,别人看不见,我可大睁眼,全看见了。”侯金朋道:“你怎么会看见得这么清楚?”挑夫忽觉失言,忙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也是听人说的。”说到这里,面现忸怩,上眼下眼地端详侯金朋,好像心中有点惶恐。侯金朋不住口地问,他迟疑半晌,方才说道:“客人,谢家的事我都说了,您还打听什么?我可要上工去了。”

侯金朋不由好笑,暗想:“这小子半夜会看见裁缝跳墙,恐怕这小子十有八九是个小偷儿。不管他,我且办要紧的。”遂再三钉问被活捉的两个妖精的服饰、兵刃。不料这挑夫说谢小姐偷情,如亲眼活见,一说到捉妖,可就很悬虚,很离奇了,只是信口胡讲。侯金朋又恼又笑,索性不再问了,把银子给了挑夫,重到巷前,那叶春林正和一个老太婆说得高兴。两人打了招呼,见天气不早,一径出离谢家庄,回到桃山埠店房,已是万家灯光齐照。

那梁恩禄和帮忙的谢春雨已先回来,空访了一天,只听说弥勒院是座古刹,因谛是个高僧,门徒很多,戒律很严,冯、何的踪迹一无所得。那留守的张彭年在店房早已等得焦急,出来进去好几次。侯金朋、叶春林进得店房,张彭年忙迎着问采访的结果。侯金朋把枣林坡探听得的情形,细细地说了一遍。梁恩禄也说到谢家捉妖的事,曾闻附近村民哄传,都夸因谛方丈法术精深。

张彭年大为诧异,说道:“这便如何是好,饶没有访出贼踪,反倒丢了自己的人。这里面必有蹊跷。依我看,在谢宅被擒的两个天魔,有多半是咱们那两个倒霉鬼。弥勒院必是妖言惑众的秘密会帮,赶巧了,拿咱们的人当妖精填了馅。这工夫还怕冯、何二人性命不保哩!”

侯金朋皱眉道:“正是如此,江湖上装神弄鬼的把戏很多。且让我们先吃饭,不管冯、何二人失踪何处,我们今晚必须先把谢家庄、弥勒院踩探一下。”言罢目视众人。叶春林、田春禾、谢春雨三个少年很踊跃地说:“去探探很好!”张彭年道:“谢家庄去不去,倒没什么,弥勒院恐有会家,也许真会有邪法。探道听风,我们的人去少了,必然棘手,我们全去了,这镖车又无人看守,万一中了他们调虎离山计,这跟头更吃不起。”梁恩禄矍然道:“这不可不虑!”侯金朋瞠目不语。

少年壮士田春禾为人最机警,闻言微微一笑,答道:“这有什么难办?众位镖头可以留两位守店,我们弟兄三人专管探贼,就由侯镖头引领我们去。这样办,双方兼顾,很可以放心了。”梁恩禄忙道:“田仁兄太客气了,我们决不是不放心,实在是我们人太少了,分不过来。”

侯金朋慨然道:“我看田、叶、谢三位壮士,少年热肠,足可依靠。你二位不必解说了。”转顾田春禾道:“他二位也只是就事论事,我们的人实在太少。田仁兄刚才打算很对,如蒙相伴探庙,我真是感谢不尽。我想这弥勒院必是妖人潜藏之所,前晚窥店的那两个贼,如果是妖人派来的,那么此时他们庙中必有防备。我自己去访,固嫌势孤,但邀着三位同去,未免又教三位跟着涉险。无奈冯、何二人乃是我们的患难朋友,我们怎能丢下不管?”说着站起来,连说:“人太少,怎么办?”

梁、张二镖客齐道:“人少也得探一下!”叶春林道:“我弟兄情愿帮忙,我们也借这机会,闯练闯练。”田春禾道:“况且也不见得准有险,我们可以看事做事,先探谢家庄,后探弥勒院。”谢春雨尤其踊跃,道:“我们一言为定,我们什么时候去呢?是今晚,还是明晚?”

侯金朋依然沉吟道:“自然早去好,晚一天,何、冯二人便危险一分。只有一节,我们的人有守店的,就没有探庙的,我们的镖车放在店内,也嫌不稳。”

三人镖客为难多时,三少年到此也不好越俎代谋了。半晌,梁恩禄道:“我们莫如尽今晚一通夜之力,先将镖车送到双斧阎六那里。”

侯金朋道:“着!我们还可以催他来帮忙。并且冯天来失踪也该给他送个信。”张彭年道:“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

当下就这么商定,侯镖头把手下镖行伙计、趟子手、车夫人等传齐,一一关照了,连夜亮出镖车,并遣三少年相帮护送直投赣城阎六那里去。 OxHsqTVULINzk823M9VaBhctOAhr13uK7DYNmVoWDeJhDAxhmzwCIaf6Ujmd5Z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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