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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卖友求荣奸佞人横施暗算
粗心大意英雄汉血洒庭前

罗文俊这一番话,彭铁印、汪青林、红蜂杨豹等听了都有同感。罗文俊把彭、杨等联络好,他立刻回去,向刘宗敏复命。这豫军五虎将果然照计行事,只留下一员裨将把守固县,他们的大队就北极郾城,直趋开封,指向直南,一面攻城略地,一面沿路收兵;大军到处,饥民难民从之如流,很快的攻占了好几县。由于他们豫军五虎将的牵制,闯王大军刘宗敬所领的一支兵,居然打破了宁武关,登时明廷京畿震动。

彭铁印、杨豹夫妻、何少良、汪青林、郭占元,这五虎将分兵两路,互相掩护着,声东击西,不择一地,在豫省游击作战,闹得声势日益扩大。大明兵都害了怕,调派数员大将,专来堵剿“豫寇”。这里面有一位大将孙传庭,和五虎将初次交锋,打了败仗,二次争战又吃了一次败仗,被他估透了彭铁印、杨豹、何少良的士气战法有点锐不可当。这孙传庭立刻变计,定下了以守为剿之计,联络各县绅豪大姓,团练乡勇,以重兵按境严守,设法割断五虎将和刘宗敏的呼应联络。暗中仍派大批细作,刺探五虎将的出身来历,和他们能够纠合大众举兵的缘故。其实孙传庭本就知道乱源所在,是由于苛政重税,民不聊生。但他只治军,不理民,单从军务着眼,他认为彭铁印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等人必有过人之才。他就定出剿抚兼施的方略,上奏明廷。他又表请开仓赈灾,以收民心;豁减税役,以遏乱萌。可是这绝办不到。他的戡乱方略,只有几项邀得阁臣和兵部的批准,那就是准许孙传庭加紧围剿之外,可以相机招抚闯王以外的乱民。孙传庭用诱降、离间,“以贼攻贼”之法,先从“豫寇”入手。这时豫境举义的地方豪杰,宛如风起云涌,像那伏地王、混世王、活曹操、蝎子块、急三枪、黑铁塔、顶塌天等,东一堆,西一股,拥众杀官反明。有的懂得联兵协力,同抗官军;有的就抱负奢望,想割据称王。孙传庭看透这一点,就出重金,贿买反间,贴榜文,招抚投降。凡拥大众投降的,即行封侯;杀巨酋受抚的,用为将军。

豫军五虎将,也受到孙传庭的招诱。快马何少良、红蜂杨豹接到密书,劝他们“英雄处乱世,遁迹江湖,亟应乘时立功”,宜速手刃创乱猎户彭铁印、汪青林,提首级来降,定必免罪受赏,且给官爵。对叛变猎户彭铁印、汪青林,也另有密信劝降,先慰二人冤抑之情,殊堪悯恻,次劝二人立功赎罪,合攻豫北创乱土寇“小袁营”,如将袁逆时中擒拿正法,并将小袁营贼众剿除,即可将彭、汪二人委为副将参将,所部亦允改编为官军或乡兵。

孙传庭的反间计,被杨豹识破,杨豹一接到劝降密札,心中一惊,唯恐自己人怀私见,上大当,忙向汪青林询问。汪青林果然说:“我也收到一封。”杨豹道:“恐怕接到这东西的,不止一人,不止一份;我们的盟友不知有多少人接到了这个,我们得赶紧明心发誓!”立刻报知统帅彭铁印,把五虎营大小将领统统约会一处,当众指破这种表面劝降、暗施离间的奸计,劝大家千万不要互生疑猜。并告诫大家,绿林豪客受招安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迟早必被官府戕害。“现在我们既已起义,必须同生共死。”于是豫军五虎营全军再次会盟,歃血起誓,约为生死弟兄,不准单独投降官军,也不准袭击另外起义的豪杰。可是各地起义的豪杰,什么样的人都有。内中有除暴抗粮的义士,也有乱杀乱抢的暴徒,也有假托天命的土皇帝,也有以神鬼为号召的白莲教。更有的聚众称兵,以当强盗为登龙术,专等着受朝廷招安弄个官做做的土霸。豫军五虎将设誓不扰民,不投诚,不打邻境义兵;却是别家聚众的豪杰,很有的不识大体,甘受明军欺骗,做出来自相残杀甚至卖友求荣的谬举。

当那时豫军五虎正和小袁营、轰天雷三路联兵北伐,节节胜利,拘来了不少大船,就要北渡黄河,直指燕云。不料分两翼也来会师的红眼狼郎玉山和伏地王王洪绶,这两股盗帮,本已归附闯王,且与小袁营首领袁时中、五虎营首领彭铁印订盟会面,却暗中受了孙传庭的贿买,突然谋变,要“反正投诚”了!

伏地王王洪绶的倒戈,是为了他的母亲和胞弟在故乡被官军拘捕,拿这个要挟他“弃暗投明”。红眼狼则纯是私人负义,要出卖同党,换个总兵官做。也是起义军各将领乘胜骄敌,失去对内对外的戒心,结果便被猝然暗算。

其实在他们倒戈之始,本有种种迹象可寻。譬如会盟时,袁时中和彭铁印都轻骑简从,开诚相见;红眼狼和伏地王都盛陈兵仗,戒备森严。会盟之后,伏地王王洪绶故意拉拢小袁营,向袁时中说五虎营举动可疑,恐怕暗与明兵通款;袁时中粗心大意,说:“没有的事!我们要图大事,必须推心置腹,千万不要互相猜疑。”那红眼狼却又拉拢五虎营彭铁印,说小袁营种种不对,临阵观望,不肯协助友军。彭铁印道:“这不会吧?我们这次北伐,小袁营本来告奋勇,抢头阵。因为他们地理不熟,才公推轰天雷整队先发。”彭、袁二人说过了,就丢开了,竟没对本营将领讲,更没告诉友军,才够联盟之谊。

于是到了暴发叛变这一天了!起义军的先锋队,由轰天雷率领,奋勇当先,一鼓抢渡过黄河。小袁营的主力也有大半开到北岸,南岸则由豫军五虎和袁时中的亲兵后营扼守。然后按预定之计,再由伏地王、红眼狼接守后防,袁时中和彭铁印全军一齐渡河。正在这夹当,军队调动往来频繁,伏地王王洪绶突遣军师约请五虎营统帅到他营里去议事。袁铁印便请副帅留守,自带军师史青岩,和汪青林前去赴会。副帅红蜂杨豹忙道:“汪青林贤弟步下功夫好,何少良贤弟马上功夫强,我看还是教何贤弟护你前往吧。”何少良说:“对!临阵赴盟,须防半路遇敌,小弟给你保驾。”彭铁印笑了笑说:“就这样吧。”

彭铁印、何少良、史青岩率步骑兵一百多人,由伏地王的军师陪同,驰往伏地王的大营。伏地王盛陈兵仗,亲自出营迎接。然后携手进了主寨——这是一所乡宦的大宅子——早已预备好了酒宴,便请彭铁印等三人上座,由伏地王王洪绶和几个副头领奉陪。彭铁印带来的步骑一百多人,也由伏地王的部下邀下去,在邻院摆酒款待。

酒至数巡,先谈了一些好像是很紧急的军情,跟着王洪绶低声附耳说:“我适才得了一个秘信,据说是闯王兵败,已接受了明将洪承畴的招抚,整队投诚官军了!”彭铁印愕然道:“有这等事?莫非是谣言?”军师史青岩微微一笑,刚要发话,何少良忍不住抢先骂道:“这又是大明军的离间诡计,王头领怎么信这个!”

王洪绶一听,脸红了红,改口又说了些别的话,可是跟着还是讲大明军招降之事,说他们惯以高官厚禄来招安我们起义英雄,因问彭铁印:“可接过明朝将帅的招降书没有?”彭铁印道:“初起兵时接到过孙传庭的秘札,我们立刻就识破了,他的阴谋就是叫我们卖友求荣,自相残杀。”

王洪绶脸色又变了变,沉吟起来。他的副头领接着大声说:“我们不问你从前,问你现在,你们近几天可接过官军的秘信没有?”

彭铁印双目一凝,说:“什么?”

王洪绶接过来说:“问你们近来接到过官军几封秘信了?”彭铁印道:“岂有此理!”

王洪绶道:“竟有这事!”那副头领就厉声叫道:“现在你们和官军私相往来的秘信教我们截获了!”

军师史青岩站起来道:“这个是离间计,你要留神他们伪造!”

王洪绶也站起来回顾他们的三头领道:“什么伪造,明明真凭实据,拿给他们看!”

那三头领立刻从靴筒中掏出一卷文书,直塞到彭铁印的面前,彭铁印伸手要接;三头领把这卷文书往下一按,直抵到彭铁印的胸前,怪喝道:“给你们看!”那彭铁印蓦地一声吼:“好叛徒!”鲜血便从胸口喷出来。

那一叠文书卷中,卷藏了一把尖刀,在宴席上,豫军五虎营统帅彭铁印遇刺了。

何少良手疾眼快,大喝一声:“呔!”踢翻桌案,顺手抄起一把椅子,把三头领打倒。但已无济于事,彭铁印伤中要害,尸体扑地。何少良红了眼,椅子又一抢,猛去砸打伏地王王洪绶;王洪绶一闪身,撞倒了一个自己人。何少良的椅子砸在别人身上,椅子也砸得粉碎。何少良拔出刀来。五虎营的带刀侍卫,侍护在侧,大喊着也都拔出刀来动手。

伏地王存心暗算,预有布置,就在行刺的同时,早发出几枝暗箭,奔五虎营三将射去。五虎营军师史青岩身中二箭,锐声急喊:“何贤弟,我们中了暗算,你快回去搬兵送信!”跟着忍痛拔剑,向敌搏斗。

那快马何少良武功矫捷,虽也身中一箭,却状如疯虎,挥起手中刀极力砍杀,锐不可当。伏地王部下伪装侍宴献肴的武士,早都亮出兵器,一齐闯奔何、史二人。伏地王和他的头领们个个也都抽出兵刃,厉声喊道:“何少良、史青岩赶快投刀纳降,饶你不死!”

史青岩咬牙切齿,认准了伏地王,挺剑刺去。伏地王挥刀一格,竟把史青岩的剑磕飞。伏地王的侍从武士却从背后一刀砍到,史青岩登时殒命。

五虎营的带刀侍卫齐声喊道:“何头领,我们赶快突围!”何少良大吼道:“冲!”侍卫不待命令,一面打,一面分出人过去背救彭铁印和史青岩。伏地王此时早发动了警号,竟把大厅包围。何少良挥刀当先,冲到庭院,和侍卫一齐高喊:“五虎营盟友何在?我们遭暗算了!一齐往外打,回营送信!”

那些在邻院的五虎营步骑士兵,先一步听见动静,也已纷纷动手自卫。无奈敌众我寡,又被分隔成数处,处处都被圈住。敌人叠声高叫:“投刀不杀,纳降免死!”但是五虎营大小将士曾经多次攻战,斗志极强,他们不听这种话,竟展开了各自为战的死斗。

当下,血溅会场,伤亡枕藉,何少良及其盟友一百多人,闯出来六七十个。彭铁印、史青岩一死一伤,虽经背救,到底也被敌人抢去。何少良口角喷沫,如疯如狂,率众且战且走,抢到庄院外树下系马处。居然又有四五十个盟友,获得上马突围的机会,扯断了缰绳,翻上了马鞍,刀背代马鞭,疾打疾驰,竟闯了出来。步卒可就失陷了。

但骑士们纵然闯出庄院,要想奔赴老营报警,也大非容易,伏地王已经发动全军来对付五虎营。何少良等后有追兵,前有阻拦,一路且战且走,层层遭到截击。而五虎营的大本营也在同时遭到了伏地王左右营的猛攻骤袭。

可是五虎营的老营,在红蜂杨豹留守之下,哨兵的瞭望巡逻,将士的枕戈戒备,并没放松。伏地王的掩击竟没得成功,由掩击变成了对战。只是一样,伏地王是处心积虑,集中兵力来残灭五虎营,他们是去掉旗号冒充乡勇来的。五虎营却是一心一意,准备渡河北伐,主力多结集在黄河岸,大营守兵不多,红蜂杨豹、汪青林、银蝶胡铮骤遭敌攻,一面奋力迎战,一面驰传河岸各队回兵来援,一面还要估计敌情,“这路乡勇从哪里杀进来的?”可是他们马上便侦察出:这股乡勇是从伏地王防地杀来的,伏地王的防地必然有变!

一场激战,拒住敌军,河岸的北伐大队回师赶到,在外攻内冲的夹击之下,杀退了伏地王的左右营进袭军;而何少良突围落荒,也已奔回老营。于是友军叛变,真相大白。彭史二人殉难,激起五虎营全军愤怒。同时又获得警报:小袁营的统帅袁时中,遭到红眼狼的急袭,大本营几乎全军覆没。

原来红眼狼施展的伎俩,正和伏地王一样,他们两人本是合谋的。红眼狼也是假称有紧急军情,邀请袁时中去到他营秘议。袁时中却因自己大队已随轰天雷北渡黄河,南岸只剩下自己的中军后营亲兵卫士,为固根本,不敢轻离后防,拒绝了红眼狼的邀请。红眼狼竟带着大队,硬来叩营求见,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小袁营的留守将士不肯开门,红眼狼部下倚仗人多,竟把小袁营老营团团包围。小袁营留守将士越发动疑,立即传令,全营登阵自卫,简直把红眼狼看成敌人了。骑虎之势已成,红眼狼怕泄漏了阴谋,当下亲自督队火速攻营。被袁时中在瞭望台上瞥见,便开营门亲自出马,厉声诘问来意。只几句话就说僵,双方争斗起来。袁时中一向以硬干蛮干出名,一马当先,挥动双锤,向红眼狼猛攻,一连数锤,打得红眼狼不住倒退。但红眼狼人多势众,他部下群雄一拥而上,把袁时中围住,却又分出一部分兵力来抄袭袁时中的大营本寨。

袁时中只剩营底,兵力单弱,鏖战稍久,渐渐不支。袁时中一见情势不利,怪吼一声,赶紧率队穿营疾退。但主力已在黄河北岸,去船未回,呼应断绝,前后方不能合兵相救。红眼狼挥动全军包抄上来,决不让他合兵共斗。袁时中暴怒之下,仓促分不清敌友,也不敢投奔五虎营求救。他一马当先,率领部下且战且退,红眼狼率领人马一步一战,战到最后,袁时中只剩下一二百人了。袁时中直打了一昼夜,和他的余部饥疲交加,愤怒交迸,扎不住阵脚,竟与他的北伐大队及五虎营失去联络,一直落荒溃退下去了。

而小袁营的北伐前锋大队,也一着走错。遥闻后方内讧,老营被袭,主帅袁时中负伤阵亡,便一齐暴怒,前锋主将立刻要回兵报仇,以固后方。轰天雷这时已和明军对峙,忙劝小袁营前锋主将千万不要临阵回师。因为临阵撤退,为兵家所忌;还应当奋勇直前,打退前敌,也就解救了后方危机。如若不然,你这里率队一退,迎面明军必然要趁机进攻,后方乱军必然也乘机夹攻,那时腹背受敌,兵心必乱,斗志必摧,结果就不堪设想了。若能坚定不移,临危不乱,有进无退,专力北伐,但得破釜沉舟,一战成功,前敌获胜,后方叛军定必惊恐。其时回师讨逆,就可以左右操纵裕如了。轰天雷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却是小袁营前锋主将有勇无谋,只以同盟私谊、生死不渝为重,竟不听良言,擅自率领大队,开船折回南岸。这一来,临敌忽退,讹言百出,兵心不免惶惑;明军果然乘势进攻,轰天雷独力难支,临阵战死,北伐军全部惨败。而小袁营前锋也闹得半渡遇敌,截成两段,顿如秋风扫落叶,不数日土崩瓦解了。于是,小袁营溃不成军,五虎营伤亡大半。只有叛军伏地王、红眼狼,卖友求荣,营私败盟,果然受了招安,居然大开庆功宴了。这两个叛徒,虽未封侯,却已拜将,他们现在一个是以彭铁印、史青岩的头颅换回来自己的母弟,换取了一个记名总兵;一个是以击溃小袁营,换取了一个记名副将!

那快马何少良奔回本军,和红蜂杨豹见面,竟暴跳如雷,挥泪大骂,一定要求副帅红蜂杨豹,找伏地王算账,给遭难的盟主彭铁印、军师史青岩报仇!那猎人村的起义猎户,更是痛哭流涕,人人要整兵出战,跟伏地王王洪绶火并拼命。

红蜂杨豹深知这样火并无异自相残杀,倒趁了明军之愿。可是友军败盟叛变,乃是事实;彭、史赴会遭害,实堪扼腕,他竟不能劝阻起义盟友稍遏悲愤,从长计议。而且为团结盟友,明知失算,也要符合各盟友的要求;于是豫军五虎营重推盟主,红蜂杨豹做了统帅,立刻大兴问罪之师,向伏地王声罪致讨,鏖战起来。正在胜负难分,互有伤亡之际,突然又传来警报:他们桐柏山根本重地遭到敌人诱变,覆巢破卵,守军及猎户家小全数被俘了。

五虎营的家小,和那数百名起义猎户的老弱家眷,都聚居故乡桐柏山大坡岭山麓下,筑有土城,聚兵守护,地势奇险,本不会失陷。却出其不意,被大明军勾结当地乡勇刘字团,用诈城计,伪装五虎营报捷之兵,突破土堡;一场巷战,数百名盟友和妇孺,杀出重围的不及十分之三四。这一来把老根毁了,起义盟友骨肉亲族尽丧!这一来,弄得全军号啕,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回师攻打刘字团。刚要调兵回攻,可是又得续报:袭击他们老寨的不是刘字团,还是伏地王的别队。五虎营越发激怒,人人大骂伏地王王洪绶:“我们跟他们何恨何仇,他一定要出卖我们,来换取他的家眷,死的活的,也要剿除他!”

这一来,正中了明将孙传庭的“以贼攻贼”的毒计!其实袭击五虎营老寨的,真个就是刘字团乡勇,孙传庭故意派间细放谣言,转嫁到伏地王王洪绶身上。就是伏地王为救母弟才谋杀彭铁印等,提头献降、赎罪封官的始末,孙传庭也给极力夸张散播出去,好使得五虎营与伏地王冤冤相报,两败俱伤。孙传庭说:这一来,两路强寇就可以一举剿灭了。

孙传庭的计谋,红蜂杨豹、银蝶胡铮夫妻明明知道,可是他夫妻骨肉完聚,并没丧失亲丁,他们竟不能劝阻猎户汪青林等暂忍一时之愤,姑且退兵入山,休兵养力,徐图再举;也不能劝他们看淡私仇,认准死敌是大明军,不是伏地王、红眼狼。众猎户一个个眼泪汪汪,如痴如狂,要找反复无常的伏地王王洪绶、红眼狼等算账。红蜂杨豹就有良言,也难出口了。而且谣言传播越来越奇,都说伏地王已将他们猎户的家眷打入囚车,解到明营了。五虎营起义猎户越发难忍,许多人抱头痛哭,切齿詈天,拔剑砍地,一定要报仇,要活捉伏地王,要进攻明营,夺回家眷。而且向红蜂杨豹、银蝶胡铮等叩头下拜,恳请他无论如何为友复仇。何少良又附和着,红蜂杨豹、银蝶胡铮为了义气,明知不是路,也得这样走。鏖战又开始。

结果“败兵如山倒”,五虎营进击明营,便遭到明军、乡勇和“投诚”军伏地王、红眼狼的攒击,又饶上数场惨败。五虎营忿兵失算,不管兵力亏耗,依然死斗不休,渐渐在豫境平原立不住脚了。而且专务私争,形同械斗,乡里间饱受拉锯式的蹂躏,不可避免地也遭到民间的怨谤。

因此豫军五虎营折兵失民,败而又败,一直败到了豫皖鄂交界。以前北伐,纵横驰骋数百里,有众七八千,现在只剩几百人了。而五虎将也只剩下杨豹、何少良、银蝶胡铮、汪青林数人,郭占元也在兵败之际阵亡了。

五虎营屡败之后,这才重定大计,既重推红蜂杨豹为统帅,又推何少良为先锋,突围而出,一路且战且走,决定西投闯王;受了阻拒,就改计南下,要奔深山。但是他们残部饥疲交并,沿路借道借粮,就又受了绅粮富户“团练自保”的武力挡驾。先锋何少良性情粗豪,并不懂卑词借道,因他带队而来,他纵说出价买粮,对方也不肯轻信。而且一路急行军,他们也无暇宣扬反明大义了。他们和伏地王、红眼狼几交混战,早被官绅明揭罪状,说成了群盗火并;而他们兵败南下,也使得“从闯王,不纳粮”这番话叫得不响,号召无力了。

就在他们假道豫东罗山县八亩园,要奔九里关的时候,遭到了“英雄庄主”千顷侯侯阑陔部下乡勇的掩击。

千顷侯侯阑陔是河南罗山县的首富,是八亩园几处庄田的庄主,为人精明能干,能说会道,颇有韬略,也会武功。他母亲得了一种痼疾,他竟不惜重金,购买活人心三颗,当堂剖摘,趁热煎药,给他母亲治病,因此骗得了一个“孝子”之名。佃户们欠地租缴不上,有的流着泪献女给他做妾,他假说虽不爱色,但为救人急难,就慨然收下了。至今他金屋藏娇已有六七人。他的侄子又是个举人,在官绅两面名声很大。以此人们提起千顷侯,无不吐舌头。等到闯王一发难,各地饥民纷起响应,侯阑陔更比别人关心。他默察时势,心知大乱将作,罗山县一带虽尚无人揭竿而起,却早风闻邻县已有流民吃大户的传说(所谓吃大户,是明清常有的惨事。大批流民入境,沿路乞食,富户往往闭关,或是拒绝入境;因而激怒流民,夺仓分粮,或入富家争食。官家对此或逐或惩或剿,办法很不一定。)侯阑陔一听此讯,奋袂而起,骂道:这些反叛,还了得吗?”立刻禀请大吏,要“团练乡勇,以靖萑苻,而卫桑梓”。大吏素知他是世代绅宦人家,不比草野小民好乱犯上,大帅孙传庭又有秘札指示,就很快的批准了。他立刻备款请兵械请旗帜,设乡团公所,自为团总。他的庄田散在各处,便又联络当地财主,设立分团,他居然成了八个乡团的总团总。团勇的招募,大部是他的佃户壮丁,也出重金聘请了些武师。他又怂恿邻村邻县的庄主也团练乡勇,彼此间成立联庄会,他又被推为会总,共计拥众二千多名。声势浩大,果然不可轻侮;散兵游勇,小股绿林豪客都不敢惹他。至于流民饥民,更不敢入庄了——他曾经活埋过偷掘红薯、私摘玉黍的过境难民,因此他威名远震,提起来人人害怕。豫军五虎营哪里知道这些?大队开到八亩园,先锋何少良遵统帅指示,派小头目持书备银,入庄采买粮秣,却去了十一个人,被侯阑陔登高瞭望的乡兵发现,立刻鸣锣聚众,列队出来驱逐。五虎营小头目先礼后兵,挥五虎旗上前发话,被乡勇一箭射倒,双方登时冲突起来。乡团人多,五虎营十一个盟友立遭包围活捉,只逃回两个。

先锋何少良闻报大怒,马上督队一百二十人驰救。八亩园乡团二百多人由两个教师领着前来迎战。何少良所部虽是饥疲之众,个个都是百战余生,打起仗来,迅如飘风,既能各自为战,又能互相援应。快马何少良更骁勇健斗,一开手便砍了一个乡勇武师。乡勇力不能支,退回八亩园;闭庄登堡,改取守势。何少良立刻展队,乘夜攻庄救友。不料八亩园竟有烟墩烽火,燃起凌空矗天的数股烽火浓烟来。蓦地锣声四起,不但八个乡团互传烽火,一齐起兵,而邻村邻县的联庄会也纷纷探动静,纷纷起兵救应来了。

何少良怒笑道:“哈哈,想不到在这里又碰了钉子!盟友们!杀!”一面拒敌,一面驰报中营红蜂杨豹。

红蜂杨豹哎呀一声道:“我们不该沿路树敌!”但是事已至此,只好赶紧相度地形,下令进兵驰援,却遣银蝶胡铮、猎户汪青林分为两大队埋伏了。杨豹自己只率领一百来人,驰援何少良。何少良见到乡勇云集,怕陷入包围,割断联络,也正且打且退,往后撤回。等到杨豹的援兵一到,便又合兵反攻,把乡勇的追兵杀退。杨豹、何少良便作出二番抢庄的姿势,重杀上来。

可是各路乡勇也赶到了两个分团。乡勇一向是采取分队出动、呐喊鸣锣的示威战术,用来威吓小拨难民游勇的,他们拍山震虎,也给自己壮胆。五虎营却是见过大阵仗的,便佯做怯敌,倏然又退。乡勇猛追过来,他们猛退下去;一追二退,乡勇竟追入五虎营两翼埋伏之中了。两翼一包抄,倒切断了乡勇的后路,一声号炮,红蜂杨豹和何少良的撤退之兵立刻反旗回攻,三个乡团反倒全被包围了。

五虎营的意思,并不想与乡勇拼命,他们还是志在求和。他们想把乡勇生俘数十人,以见自己的威力;再拿俘虏换回自己的那十一个人,然后假道借粮,一走了事。但他们一路南下,既是急行军,先锋队刺探前哨军情,量不能详确,他们估小了八亩园千顷侯的乡团武力。

这时千顷侯侯阑陔在罗山县县城本宅早得驰报,便谒见地方官,急报流寇入境,请兵助剿;又发急使催请联庄会齐起环攻。却是官绅办事,层层推诿,仅仅迟了一步,他的八亩园田庄被另一支“官逼民反”的队伍击破了。

这一支队伍的领袖,叫作铁秀才赵迈,他的伙伴是陶天佐、陶天佑弟兄。

铁秀才赵迈,原籍皖西六安县清水村人氏,原是个曾经会试未得入彀的秀才。他年轻时因为身体病弱,会学技击,锻炼体力。教他技击的不止一个,末后又结识了一个云游道长,在邻境凌云观挂单。这道长不只会武功,还懂些消息埋伏,因此,赵迈也学会了一些。这道长的来路不明,自称姓叶,道号“雨苍”,大约来自川陕。他有时说到李自成、张献忠的故事,和江南里巷的传闻,就不很相同。有一时,赵迈疑心这道长或者跟张献忠有瓜葛,但不敢问。并且叶道长不喜欢人问,他高兴说话时,这才唠叨不休。不过叶道长的武功是很有几手的,他教的法子也高明,赵迈虽然是为锻炼身体,却也从叶道长那里学了些真实本领,并且也正经的拜师了。 +bHZEeYWyoW0KX4lxeH9pTXqdAW9I2eBurOv4HrN/DZ0fyA46Kfn1z0APH5IOX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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