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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箭飘飘城墙内人翻马倒
刀光闪闪衙门里色变心惊

那挨打的官差和吓跑的县尉果然禀报上司,说大坡岭各村猎户抗差殴吏。他们口下留德,还没把猎户们说成叛贼。可是就这样,已经够了。剿寇军门大营调了一百多名兵,会同地方官,督率番役,驰向山村,以阻挠“军兴”(军兴法就是后世所说的动员令)的罪名,前来捉拿为首之人,彭铁印也在被抓之列。官军的打算,是用一百名兵把住村口,用二十名兵,协同番役,进村挨户抓人。可是他们这一队兵距离山村尚远,已被山村猎户们看出来了,小探子“耳报神”——猎人村的小孩们乱跑着送信:“不好啦,大兵抓差来了!”

这时候,红蜂杨豹和汪青林正好潜藏在彭铁印家,秘密布置起义。他们当然不肯就逮,决计拒捕。他们掩上了大门,有的持弓弩登高上房,有的提兵刃跳墙传信。当官军刚刚掩到村中,刚刚抓了两三个猎户,红蜂杨豹护着彭铁印突然在神庙庙顶出现,手拿弓箭,竖起了一杆大红旗,大声呼喊:“官逼民反,老乡拼命吧!”身边还有两个少年,敲起铜锣。汪青林就分从别路发动了二十多名加盟的猎户,举虎叉、鸟枪,四面八方的攒击出来。

锣声嘭嘭,喊杀声震天,猎户和官军打起来。快马何少良和银蝶胡铮各率领盟友,潜伏在近山,立刻得到急报(是两个小牧童跑去送信,彭铁印、杨豹又连射出几支响箭)。何胡二人就马上率部驰来援应。

这一战,猎户们使出来叉狼、打虎、射雕的本领,与快马何少良的山林响马队、银蝶胡铮率领的红蜂游侠队,里应外合,把官兵杀死、杀伤、生擒共四十多个。溃逃的七十多个被猎户队、响马队、游侠队截追,几乎没一个得脱,全遭生俘,剥去军装,作一串捆起来。仅仅逃走的几个兵,也不敢归营,变成溃军游勇了。带队的千总中箭阵亡,把总被汪青林叉伤活捉,一名县吏被何少良打倒活擒,居然弄了一个全军覆没。可是这一战变起仓促,把彭铁印、杨豹他们预先布置的方略,满盘搅乱了。但也获得意外的功果,那就是加盟的猎户,起初才寥寥四十来个,这一拼命拒捕,整个山村猎户统统变成了反叛,就想再当顺民也不成了。前后三座猎户村二百多户,男妇大小九百多口,势不由己,都加入了戕官抗差的义盟。

彭铁印、杨豹、汪青林、何少良等急忙决策,山村不能守,推出盟友,把妇孺老弱尽量送入深山,托庇到快马何少良的盗巢,搭起猎帐暂住。把少壮猎户二百来个,一齐编入义盟部队,这一下就凑足了四百名劲兵。生俘的官军,经过粗粗的讯问,挑选了三十多名未成丁的少年。这都是由外县农村抓来当兵的,问明他们愿意跟随义军,就把他们分散开编入军中,可是暂不发给兵器。其余的官兵,感染兵油子、营混子习气太深的,就押入山中,编管起来,给义盟当夫。

义盟一面揭起了闯王义师豫军先锋营的大旗,一面揭起了“官逼民反”“抗粮求活”的白旗,借此吸引军民贫农入伍。更由盟友中挑选年轻精干的十几人,乔装四出,刺探官军的动静。义军的主力大队,即由彭铁印、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三人率领,共选拔了骁勇善斗的响马队、红蜂队各六十名,从少壮的猎户中选拔了火枪手、弓箭手、飞叉手共八十名。这二百名盟友是义军精锐,就将所俘官军的军装,悉数剥下来,交义军换穿上,这就有一百二十人扮成假官军了。剩下没有衣甲的,便假扮作被抓的壮丁,混在队中,算是被官军押解着。他们定了诈城之计,他们威吓那受伤被擒的把总和县吏,要他俩诈开城门,将来推他们为头领。

红蜂杨豹和汪青林,这两个人就率领二十几个身手矫健的绿林好汉,有着飞檐走壁本领的,全改装扮成小贩,分两拨设法混入固县县城,作为内应,并布置劫牢救囚的事情。其余的盟友便留守山村,作为后应。

杨豹、汪青林,头一拨一共二十一个人,火速进城卧底,很容易的混进去了,便跟那先一步进城探看吉凶的四个猎户见面了。因县城里的情形不大好,出来进去的官兵很多,看出剿寇军事吃紧来了。这义盟头拨卧底的二十一个人,和先来的四个人,赶紧刺探,赶紧布置劫牢。他们费了很大的事,只探出汪青林之兄汪金林和别的猎户还押在县监,至于进城递禀行贿的里甲彭铁珊和幕客史青岩,这二人的下落竟没探明。原来这两人已被县尉小题大做,解到监军内官那里去了,正在受毒刑,拷问他们是否与闯王通气。

二十五个卧底的盟友,预备劫牢;另有第二拨十八个人却被截在城外,未能混入,现在仅有他们二十五个人,感到人力不足。汪青林救兄情切,力恳乘夜动手。红蜂杨豹没法劝阻,答应他入夜结伴搜监勘道,相机而动。

事机太促迫,外面的诈城,里面的劫牢,竟未得呼应,反生出妨害。那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率领乔装的官军,乘夜前来诈城,押着那把总和县吏对城门大声吆喝:“已经把山村抗差的猎户抓到了!”力催守城吏卒开锁放入。守城吏卒不知怎的,觉出不对劲来,竟登上城楼,挑灯答话,说已奉到严令,来军没有口令,必须等到五更“收更”,才许开城放入。办案回营的官军,请委屈在城厢外暂驻扎两个更次罢,好在这就天明。怎么对付,也不肯开锁。何少良大怒,黑影里,扣弓搭箭,嗖的一下,把守城吏射倒一个,暴喊一声:“攻!”硬攻起城门来。守城吏卒大惊抵拒,七零八落射出许多箭,同时派人驰报长官。其实守城门的吏卒,每座城门夜班才十几名,又分上下班,有两尊火炮,炮手总是夜晚回家睡觉。虽然局势这么吃紧,城防还是这么稀松。快马何少良一马当先,越过了护城壕,银蝶胡铮、彭铁印也督军急上,那护城壕既没有水,吊桥也没有撤,义军全队很容易直逼到城门洞。

那精擅夜行术的义军盟友,就在黑影暗隅设法爬城。那义军大队骤攻不得手,何少良急命部下,从城厢外关帝庙寻到丈余长的阶石,由四个人兜住石条,悠荡起来,一、二、三,猛往照城门一撞,连撞数下,半朽的城门扇破裂了,先锋队冲进去,很快的进扑瓮城!

稍为迟了一步,防营一部分夜巡队已然闻警赶来。何少良攻破一道城门,瓮城还有一道门,被这驰援而来的夜巡队扼住,立刻蝗石乱箭如雨下。瓮城的义军仍想奋勇砸城,就密如蚁群似的,硬攻硬上,不觉的前锋受挫。快马何少良不会攻城。官军这时仍没有炮手,带队的兵官却是员勇将,他自己硬来装火药,点火绳,轰然一声,炮子凌空平打到城外,兵官也被震倒。却是这一响,把义军猎户吓了一跳,他们会放火枪,懂得火器的厉害,他们狂喊:“快卧倒!快躲!”

彭铁印的坐马被炮声吓惊,乱跳乱蹦,踩伤自己。快马何少良勃然大怒,振吭大喊:“咱们的鸟枪队呢?还不快还攻!”义军中的四杆鸟枪已然对好了,燃着火绳,也就轰然的连响数声,往城头打去。黑影中,乱喊、乱叫、乱打,只有鸟枪的火光,冲破了黑暗,可是仍然分不清敌友。就在摸黑相持中,义军的爬城队由银蝶胡铮指挥,已在城隅暗处攀上去四人,摔死一人。攀上去的人紧跟着用绳牵引下面的盟友,很快的牵上去三四十人。他们立刻从城头摸杀过来。高低上下夹攻,官军大乱。

增援的夜巡队其实只有二十几人,仓促间不知敌我众寡,很打了一阵硬仗。却在火器上下轰击、义军结队喊杀之下,官军顿时气懦,有几个兵丁首先叫喊:“贼兵攻进来了!”立刻引得全队丧胆,纷纷弃城,从栈道奔跑下去。

银蝶胡铮、快马何少良、彭铁印的步骑大队和爬城队,分从两路杀入固县的西城门,会师在一处,然后沿西大街直奔县衙。固县西门官军失守,夜巡队兵官阵亡。

可是县城中,却实实驻有监军内官和他的亲兵营三百多名劲卒,和省城新调来增防备寇的官兵四百多名,还有本县守备标下的二百名兵,还有丁壮,县城北境还有剿寇军门标下的一支兵。这些官兵纵有空额(例如层层上报吃的空饷,总爷公馆门丁虚补着的兵名,这都是空额,只有点名放饷时,人数才凑足),又颇有老弱,战力尽小,但兵额比义军多得多。却不料当“强寇攻城”的警报还未传到,那监军内官占住了县官正衙,县官退居二衙,正睡的昏天黑地,突然被大炮鸟枪震醒。他们立刻派探子出去刺探吉凶。还没等探子回来,那监军内官竟吓得待不住,立刻要由亲兵护送他,要开北城门,投奔城外大营,以防不测。他这么慌慌张张要走,县衙上下人等全都骚动。又望见西门火起,喊杀声历历传来,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不好了,反贼杀进来了!”立刻县衙内外有人接声乱喊起来:“闯王杀进来了,闯王大军全杀进来了!”

县衙后街草料场也起了火,县牢也炸了狱,固县县城已然大乱。那监军内官率亲兵,头一拨奔北门跑了。他这引头一跑,影响太不小,那把守北门的吏卒,向他要口令,开锁开得稍慢,被他的亲兵挥刀砍了两名守城卒,于是北门大开,没人管了。

县太爷夫妻带着亲信,第二拨也奔北门,跑出城外。县衙吏员皂隶,第三拨也跑了,却没敢跑远,就近散到附近民宅,县尉典吏也在内,都藏起来,听动静,等天明。

攻城义军还没到,县衙已然摆好了空城计。这正是进城卧底的义军红蜂杨豹、汪青林的奇功妙计。他们放了一把火,喊了几阵,就吓跑三百名内官亲军。他们乘虚占了县衙,跟着抢奔县牢。县牢已然炸了狱。有几个强悍的囚犯,本是积年大盗,大概他们早有越狱的打算,外面一乱,他们不知用何方法,砸开了脚镣手铐,打死牢头,开释了难友,纷纷冲杀出来。这些难友有的挣断了刑具,有的带着铁链,挣命往外跑。偏偏守备标兵不知县令已逃,县衙已空,竟由守备率领,奔来护衙护狱,劈头正和炸狱的亡命徒碰上。亡命徒如狼似虎,上前扭夺官军的兵器。无如他们囚禁已久,腿软气虚,却是红了眼,硬上前拼命,两边冲突得很厉害,喊声震天。汪青林在狱中寻兄不见,火速追出来,登时帮助囚犯,与守备标下兵打起巷战。守标兵斗力不强,很快的被打散。

另一方面,那红蜂杨豹很快的率卧底盟友驰奔城西,去接应攻城义军,却劈头遇上省会调来的驻防官军,双方很激烈的打起来。红蜂杨豹带的人少,全凭武功迅捷,却众寡相悬太远,终被包围。正在不支,快马何少良已率骑队冲到,彭铁印率步队也紧紧赶来,齐声呐喊,上前搏战,防营带兵官见势不利,倏然撤退下去,他还想奔赴大营,已经来不及了。银蝶胡铮率游侠健儿已经绕道抄了官军的后路。官军败势已成,义军士气大振,霎时间如狂风扫落叶,数百名防营兵也全被打散。

固县县城内除了败残兵,已不见官军主力。红蜂杨豹和汪青林,会合了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彭铁印,占领了全城;派部守住城门,大队立刻开始搜县牢,救难友,查街巷,拿溃兵;砸开了官库和粮仓,预备把库银和官粮一半赈贫,一半运走。却是救人之事,遍搜之后,只救出里甲彭铁珊和那退职幕客史青岩。汪青林的胞兄汪金林,炸狱时冲出监牢,竟死在乱军混战之中。彭铁珊幸而得救,终因年纪大,受了刑讯,不久殒命了,以此越增加了汪青林、彭铁印的悲痛、愤恨。

几个起义的首领,不意一战成功,在县衙相会贺功,并商大计。快马何少良少年狂侠,不脱梁山泊的作风。他总丢不掉占山为王的想法,此时攻下县城,不禁小觑了官军,就要拿固县县衙做国都大王殿,恨不得立刻称孤道寡。他毫不做作,脱口发话,要推红蜂杨豹为大大王,自为二大王,汪青林为三大王,银蝶胡铮为四大王。彭铁印战功不著,应为五大王;史青岩通文墨而无战功,可以派了做幕府军师。他又闹着找县厨子,找肉铺饭馆,要大开庆功筵。

何少良这番主张,彭铁印力持谦退,怎样办都好;汪青林痛心兄死,信口唯唯。银蝶胡铮忍不住怫然反驳:“固县孤城难守,我们先不要称孤道寡,乱拟官制,还是赶快规划战守之计要紧。官军虽然败走,难道他们不会攻回来吗?”何少良道:“不当大王就罢,可是我们要成大事,打官军,没有头脑人,行吗?”红蜂杨豹忙道:“何贤弟说的很对,我们总得有领袖才好办事。不过咱们几个人,自己封自己,总不大好,还得问问大家。”

当下猎户、响马、红蜂队三方面会盟,公推领袖。猎户队就公推彭铁印、汪青林;响马队就推举快马何少良和他的副手郭占元;红蜂队也就推举了红蜂杨豹、银蝶胡铮。末后这六位英雄计功、叙齿,终于推定了年长而首揭义旗的彭铁印和多谋而纠合大众的红蜂杨豹为总领队,以下便是何少良、汪青林、胡铮、郭占元为四个副头领,史青岩为军师。跟着遍告大众,众议佥同,便写下盟单,依次序位,同饮血酒,誓共生死。杨豹看出何少良有些不悦,又特向他解说了一番:“我们起义,全靠这些猎户发难,我们必须暖住他们。彭铁印大哥既是猎户们最信服的人,为人又很慷慨,又肯出头,我们必须推他为首。你我弟兄受尽苦难,欲成大事,何必争先为首呢?”何少良沉吟半晌道:“杨二哥既说好,我依着办就是了。”

首领推定,跟着会商今后大计。有的主张据守县城,分兵略地;有的主张火速退出城外,劫粮上山;有的主张率队往西攻,跟闯王的兵联上;有的说我们人究竟太少,还得多多招揽草莽人物。何少良又拿出一个主意,既图大事,宜增兵力,他要把固县的壮丁一律编入义军。汪青林懔然厉色道:“那可不好,我们猎户这回起义,就是因为官军强行抓丁,才激起民变的。”

总头领彭铁印、军师史青岩想出一策,仍用杨豹所拟的闯王豫军先锋营的名号,出一张“招贤榜”,内说义军抗虐政、举义兵、广招贤才、共立大功、为民除害云云。杨豹连声夸好,又道:“我们不但要出榜招贤,我们还要出榜安民呢。就请史先生大笔一挥罢。”

史青岩立刻写了安民布告和招贤榜,把据城起义的原委叙说明白,又打着闯王别队的名号。这榜文一贴出去,居然招来有本领的壮士二十多个,又引来数百名穷汉。

彭、杨、何、汪、胡、郭六位首领大喜,一齐出来问话,把这些投效的壮士,当面验问所长,全都留下,编入了义军。那数百名穷汉,也都分头问了问,凡是年纪轻、有力气、能打仗和有一技之长,确是至至诚诚,内中就有会打铁的,可用他造兵器;也有会缝衣的,可用他做军装。

其余选不上的,倒不尽是老弱,原来他们投奔义军,不是为了反苛政、抗官粮,而是为了杀贼官、除恶霸,控告酷吏和土豪对他们的残害。他们是以投效为名,实在是来喊冤告状。他们看到安民招贤榜说义军是闯王的部属,他们这些穷人早就听说闯王是打着抗粮救民、除暴安良的旗号,对穷人最好、对大户大官不客气的好人。这些穷汉受尽了官绅的气,现在他们要报复。他们向彭、杨等控告本城的绅豪,并检举县吏潜藏的地方,要求义军将领也学闯王,开堂审问榨取穷人血汗的财主和绅阀;又向义军禀报,城外某处还有小股官军潜伏,邻县某处还有大批官军驻防……

义军六位首领听了这话,赶紧定下规分头办事的方法。立刻公推彭铁印、汪青林、胡铮、史青岩,办理“安民”“整军”和“放告”“传檄”的事,把投效的人安插好了,遂贴出“放告申冤”的告示,派出义军和当地人一面传本城父老细问疾苦,一面抓赃官和土豪。彭铁印和史青岩都要尝一尝过堂问案的滋味。汪青林和胡铮自去教练投效新军的武功。

另一方面红蜂杨豹和快马何少良就专办“军务”。一面设防放哨,一面刺探县北境官军的动静,准备出征或御敌。不料官军一见监军内官逃来,县城已经失守,竟不敢进剿,反而退出数十里,到大营告急去了。义军便又选拔了数十人,化装成难民,分向四乡外县各处私访军情,试探民心向背,并相机卧底,投揭帖,传檄告,吸引有志之士来向义军投效,或给义军做内应。

当下,义军六位首领把应办之事分别负责办理起来,不像开头那么乱了。

他们又采纳父老的提议,先行开仓放粮,并将恶迹素著的固县一个恶霸审问完了,斩首示众,家产充公。

同时因官军既退,义军才来,地方上难免骚乱,有两处出了明火抢劫。红蜂杨豹和汪青林马上亲自出巡,亲去查办,捉拿了几个首犯,就地正法。这一来,立刻压住了许多谣言,再没入敢说“闯王一到,立刻准许杀人放火”的谣言了。

可是义军六位首领毕竟经验不够,忙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经数次布告,数番出巡,县城商民人等刚刚各安生理,却是谍报传来,河南军门调动数千名大军,分四路前来围剿,收复县城来了!

他们义军挑起了闯王豫军先锋营的旗号。由这个旗号,招来数百名壮丁投效,这是好处。却也因这旗号,引起来官军的震恐,不敢把他们看成小寇。官书驰报上去,断然说是:“闯贼羽党八千名,攻没固县县城,县尉守城,力尽殉职;县令督战负伤,退守北郊,现正戴罪力谋规复……”

把这几百名被逼起义的猎户和山林豪客,说成了八千之众,这是用来解说提督军门的一支兵和监军内官驻兵固县近郊仍无救于县城失陷的缘由,实是为了寡不敌众。其实监军内使本来占住县衙,现在官书把他搬到郊外,这就因为监军内使本不该和大营“分家另过”,大营和监军分驻两处,正是太监们的任性胡为。

官军这边,全盘力量是在扼守潼关,不料侧面固县先行失守。在潼关大军云集之下,“闯贼羽党”是怎么窜扰过来的?现在官军好几位大帅都手忙脚乱,生怕朝廷谴责下来,他们一面向兵部通关节,一面互诿罪责,最后才忙着收复。可是官军互相观望的习气已深,谁也不愿打头阵。在他们徐徐行军,准备攻城,快开到固县附近之际,距城陷已一个多月了。

义军六将领彭铁印、杨豹等,这时已把城内劣绅、赃官、恶霸惩治了不少。彭铁印、汪青林是本地人,很知道他们的劣迹,这一惩治,大快人心,立刻耸动了远近听闻,很多老百姓跑来喊冤告状,请兵。那些一向贫苦无告的穷人,如潮水般纷纷投入义军,到处宣扬“跟闯王,出怨气”的话,真个是官府文书上所说的“人心思乱,从寇如流”,乱民反叛好像是太多了!

豫军先锋队,由四百名首盟壮士,很快的变为八百名豫军子弟兵。而四乡前来投军的,陆续不断,不到半个月,又凑到二千名了。把这两千名兵,编为前后左右四大营,彭铁印被推为豫军总帅,红蜂杨豹为副帅,快马何少良为前营主将兼先锋使,汪青林、郭占元为左右主将,胡铮为后营主将,史青岩为总文案兼军师。

义军众首领见到军威大振,投效壮士如流,自信大功可成,便将占山之计作罢,真正据城略地了。和闯王闯将通款的打算,却是红蜂杨豹再三坚持的,便教史青岩写下报功文书,密派间使,去给闯王报功请命,同时并告奋勇,要由固县移兵攻打潼关,以收夹击之效,也就是帮助闯王反明。这个密使刚刚遣走,那闯王北伐大将刘宗敏已据探报,得知固县有猎户起义,竟先遣说客,潜来游说,称赞他们的举义,褒扬他们的战功,鼓励他们与闯王联兵反明。等到义军众首领表明自己愿受闯王节制,并说业已通使请命;红蜂杨豹更说出自己早曾受过闯王一个部将的密札,这说客就欣然大悦道:“原来我们是一家人!”立刻从怀中拿出一个蜡丸书,和五颗将军印,他就要承制封拜彭、杨为大顺国豫军统兵将军。这说客只带来五颗将军印,少了一颗印,便和彭杨六人商计,这五颗印应该给谁?人多印少,大家不免你推我让起来。彭铁印说:“这五颗印可以分给五位贤弟,我自己不用要了。”红蜂杨豹道:“大哥是盟主,怎能无印?依我看,胡铮贤弟可以不要印。”胡铮低声道:“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这样一来,大家又觉过意不去。

军师史青岩就主张只给彭、杨二位两颗印,其余的三颗,等将来出征,按功计赏,再行颁发,何少良哼了一声。红蜂杨豹唯恐盟友表面推让,暗中计较,便索性说破道:“诸位盟友,我实说了吧。胡铮贤弟原是我的表妹,我们身遭大难,倾家报仇,只活着逃出我们两条性命。我们亡命江湖,没有办法,已经结成夫妻了。她是我的妻子,武功将略她都不大行,我愿她让出一颗印来,分给各弟兄。我自己也要辞去副帅之职,和她同为后营正副主将,一切都方便了。”

红蜂杨豹说了实话,男装的银蝶胡铮脸红红的低下了头。众首领听了这话,何少良首先笑说:“怎么样?我早就看出来了,胡仁兄果然是我们杨二嫂。”汪青林也早看出一点来,就笑了笑,道:“二嫂,我失敬了。”银蝶胡铮的男装女态,以及红蜂杨豹和银蝶胡铮的亲密情形,共事一久,便瞒不过明眼人的。当下就算定规,他们改称大顺国豫军五虎将,不过杨豹仍当副帅,兼充后营正主将就是了。

豫军五虎将和这说客共议军情。这说客名叫罗文俊,乃是刘宗敏的心腹谋士,为人饶有智计。他劝豫五虎将不必强攻潼关,因豫西潼关陕州一带,明朝大军云集,统计不下四五万,重兵守险,孤军难攻。替五将打算,最好东取徐济,或北攻直隶大名,或南据湖北荆襄,或纵兵恣扰明兵后路,不必定与闯王大军会师。罗文俊说:“行军之要,就在乎攻敌所不备。大明兵现在拼死命防守潼关,我们何必硬攻潼关?”

彭铁印听了,唯唯称是。红蜂杨豹十分高兴,再三请教用兵诀要。罗文俊便又劝五将多遣密使,挟重金四出,运动外郡豪杰起义,说:“你们尽量可以假借闯王的威名,尽管可以承制封拜起义将领。”又低声告诉杨豹:“你们也该多刻一些将军印,多发一些义军旗号。”汪青林是猎户,不懂“承制”二字怎么讲,就向罗文俊询问。史青岩忙代解说:“承制和代传令旨的意思差不多,乃是军务上权宜之计,大将不等天子圣旨,可以先借王命,派官点将。我们现在就可以不等闯王令旨,便宜从事了。”罗文俊笑道:“你说的不错。”跟着罗文俊又说:“现在举大事,创大义,必须广邀人材,随时随地,多给明廷树强敌,就是多给自己增强兵。汉高祖若不是收罗了韩信、彭越、黥布三杰,也不会把项王围在垓下。然而这三杰的力量极大,要紧的还是汉高祖的入关约法三章,抓住了咸阳和关东关西的人心。成大事必先得人心,你们几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一招。咱们打着抗苛政、救穷人的旗号,必须替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出一口怨气,然后咱们才能打一仗胜一仗。” p4UChODEXmO9JoQyVLudj4VmUlo6zd7Jd4PhAq1EgGUERMHKbd9qbEH4G1r5FK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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