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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文子的丈夫——中城弘一是在八月份的一个赤日炎炎的下午回到带广的。此时距离文子回乡已经有四个月了。

相隔四个月,在出站口看到的孝和雪子都长了不少,简直不敢认了。真是孩子离开母亲也会自己长大啊。文子用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可孩子们却十分欢欣,嘴里喊着:“妈妈!”跑上前来紧紧拉住了文子的双手。

“回来了。”

文子双手被孩子们拉着,朝跟在后面下车的丈夫轻轻点了点头。

“嗯。”

丈夫也点了下头,但是很快似乎感觉阳光刺眼似的避开了她的视线。四国那段乱糟糟的日子、无法忍受而离家出走的妻子,还有这最终不得不跟在妻子后面赶过来的现实,这一切似乎伤害了丈夫那极强的自尊心。

然而此时,不是回顾过去伤疤的时候。比起对伤痕的检索,当务之急是尽快治愈的问题。

好久没有团聚的一家五口搬到了文子父母在广小路上新开的店那边,顺便在那里租了套二手房住下了。

这样安顿下来到了八月末,第二学期开始的同时,丈夫弘一成了带广工商高中学校的一名教师。虽说中途有过挫折,但是以北海道大学首席成绩毕业的弘一,作为地方高中的一名教师,毫不逊色。他在这所高中里讲授的是英语和理科的课程。

一家人再次开始了一段安定的生活。文子的父母看着突然环绕膝下的外孙们,也松了一口气:这下女儿一家五口也就安定下来了。

文子已经无意责备丈夫的过去。失败只怪之前太过顺利,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一把充满诱惑的交椅而已。从事教师这种朴素的职业的话,不必担心被权益党利用了,也可以设计稳定的生活方式了。曾经一心希望丈夫出人头地的文子,如今却在如此宽慰自己:只要能一家五口守在一起过个安稳日子就好了。

岂料,丈夫好像也有丈夫的感慨。对他来说,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八点出门的这种十分规律的生活已经多年没有过了。文子怀着一种痛切的心情,目送拿着一个便当出门的丈夫出门。

不过,弘一对新开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实际上,这份新的工作是靠文子父亲的关系才找到的,他并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可是他的话却明显比从前少了,一个人沉思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不知是在怀念自己曾经作为年轻技师风光无限的函馆时代呢,还是记挂着半途而废的在四国所做的黑市掮客工作?弘一在想什么,文子完全无从知晓。

不久,冬日早早造访了北国。十一月份,工作还不到三个月时,弘一开始不去上班了。

一开始文子也有些同情他,猜测他可能是从温暖的四国来到寒冷的带广,身体不适应。再加上还不习惯教师生活,太过疲惫所致。谁知道进入十二月份后,他连续休息了两三天。

并不是感冒发烧之类的身体问题。寒冷的清晨,谁都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可弘一却会就那样拖拖拉拉地赖着一直睡过头,然后便不去上班了。

“弘一先生又没上班吗?”

母亲菊江的问话里,带着责备的口气。

“天气突然变冷,有点儿感冒。今天休息一天大概就会好了吧。”

文子故意用快活的语气回答着,袒护丈夫道。一旦染上了懒惰的恶习,丈夫似乎已经丧失了每天早上准点出门的气力。

十二月中旬前后,实在忍无可忍的文子对丈夫说道:

“你不喜欢去学校吗?”

“不可能会喜欢吧?”

弘一顶着冬日上午混沌的阳光,盛气凌人地答道。

“但是你这样休息的话,会让学生很为难吧?”

“学生没事,感觉为难的是你吧?”

弘一带着嘲讽的笑看着文子。

“当然,你如果不好好去学校上班,我也会很为难。首先,对孩子们影响不好。再说,那个学校是爸爸好不容易托人找到的关系。”

“你爸爸很伟大,你妈妈也很伟大,你也伟大。我在你们家就是个大包袱。掮客出身的、游手好闲的男人。”

“不要说这种话!”

“你嫁给我是因为我是个前途光明的铁路技师吧?所以你父母也拼命地想让你嫁给我。谁能想到,我今天会沦落为一个在老婆家吃闲饭的乡村教师。”

“乡村教师那么辛苦的话,你再稍微坚持一下嘛!不要光嘴上逞强,用实际行动努力吧!”

“我出去一下。”

弘一说着穿上外套出了门,也不说要去哪里。

对于曾经在精英路线上突飞猛进,二十几岁便被提拔到手握重权的弘一来说,靠岳父关系当上乡村教师毫无疑问是不堪忍受的。在四国虽然也是沦落生涯,做着黑市生意,但好歹是以自己为中心,掌握着主动权的。尽管一攫千金的美梦失败了,但是对于一时间尝到了个中甜头的弘一来说,教师这个职业太过于朴素无味。

而且,带广这个地方太小,人们的目光让弘一倍受煎熬。

“那是野江布料店的女婿,以前是铁路上的大官,后来失败了,现在依靠着太太娘家过日子了。”

弘一周围尽是这样的视线。在四国不会见到的大学时代的朋友,在这里也会遇到。总感觉这些人好像都在怜悯坠落的自己。

正因为年轻时仕途一帆风顺,弘一一旦开始崩溃,便崩得不可收拾。人是好人,可缺乏忍耐力,只剩下自尊心在一个劲儿地冒进了。

文子当然注意到了丈夫这种艰难心境。不只是注意到,她甚至已经完全明白了丈夫的这些苦楚。然而,即便明白,也还是对丈夫的脆弱不振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文子骨子里比弘一更好胜、更强大好多倍。在她看来,只纠结于过去的荣光,一味抱怨现实状况的丈夫,实在太懒,太不像男人。一方面心里想着也许再好好鼓励他就能重新崛起了吧?另一方面看到一天天怠惰下去的丈夫,却又提不起那个劲儿来。倚赖脆弱的丈夫,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此时文子的心里,开始冒出这种想法了。

十二月下旬,学校放了寒假。可是弘一却频繁出门。好像是在和以前的友人见面,企划什么新工作似的。

一月中旬时,虽然第三学期已经开始了,但是弘一却依然经常休息。父亲丰作提醒过,母亲菊江担心过,却都无济于事。

然后在三月份,旧学年结束的时候,弘一自己从工商高中辞职了。之后便开始和友人创办新公司。公司虽然有像模像样的名号,实质上却依然是在进行黑市交易。

文子已经无话可说。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不知是否感觉难为情,丈夫小声告诉了文子自己转行的事儿。文子像陌生人一样冷冷地看着他。

寒气已消,阳光确定无疑地在逐渐暖和起来。文子在春意渐浓的和风中,明确意识到他俩的夫妻关系已经一步步走向了破裂的尽头。

丈夫最初是战战兢兢地一两天不回家;到了四月份,已经变得三四天不回家都毫不在乎了。

五月初的一天,三天没有回家的丈夫穿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崭新的内衣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旧的脏了,所以买了新的。”

弘一若无其事地答道。丈夫原本不是一个内衣穿上三两天就嫌脏买新内衣的人。

“别的我不管,丢脸的事可不要干啊!”

“反正我在你们家就是个给你们丢脸的人呗!”

弘一只留下这句话便出门了,过了十天都没有回来。

到了第十一天,丈夫又像突然心血来潮似的翩然回家了。在家里晃晃悠悠地,很罕见地陪着孩子玩了一天。傍晚时,他想拿着文子的存款单出走。

“你不用回来了。”

文子明白两人已经该做个了结了。

“给你自由。”

“你说真的吗?”

“嗯。”

语调清晰得连文子自己都感觉惊讶。

“行啊,我成全你。”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挑起话头的文子和接招不放的弘一,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尽管心里感觉还有和解的余地,但是话赶话间却已说得没有了回旋余地。

文子像要趁势追击气急败坏地出门而去的丈夫一样,当天便将丈夫的内衣等衣物全都打包送到了他的公司。

事发一瞬间,情况始料未及,一发不可收拾。

“完全不必那么着急嘛……”

得知两人分居,母亲菊江哭了起来。可文子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认为事出突然的只是外在表面现象,分手的条件已经充分地摆在了面前。虽然没有去追查清楚,但是弘一似乎有其他女人。留宿外面时,总是住在那里。也可以这么说:说出制造了分手契机的话的是文子,但是创造了素材的却是弘一。只不过弘一有些软弱,因此没能把握住提出来的时机而已。

床上少了丈夫的被子,宽大了许多。深夜,躺在床上的文子,清晰地意识到丈夫已离自己远去。

此时,距离她从四国带着洁回到娘家正好过去了一年一个月的时间。

风吹夫后影,虽残留眼睑,已渐行渐远。
黄色公交通郊外,某日清晨车同载,将我憎恨寄夫怀。

文子正式分居是在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之所以分居的日子得以如此清晰地记录下来,是因为当天,文子和弘一,加上媒人和父母都集聚一堂,一起商量决定了两人的暂时分居。

文子的父母虽然认为分居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依然反对两人马上离婚。文子也是嘴上逞强,实际上并无离婚之意。她内心虽然憎恨丈夫,已经放弃,但是还没有勇气扔掉妻子的身份。

可是,无论表面如何粉饰,也挡不住别人的说三道四。分居的事儿,当月便在文子的近邻旧友之间传了个遍。听到消息后,既有人表示理解:“果然……”也有人表示质疑:“为什么?”总而言之,在这么个小城市,夫妻分居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媒人和父母也都勉强同意分居,但是再升级一步的“离婚”这个字眼对他们来说却是禁语。他们的想法似乎是尽可能先这么冷却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时再促成两人复合。

然而,事到如今,文子却无意再跟丈夫复合。她觉得,即便是复合,丈夫的性格也不会有所改变。可虽说如此,她内心也并不急于离婚。暂时先保持这样一段时间好了,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父母。她虽是这么想的,可背后却也包含着对于长年稳坐的“妻子”这把交椅的依恋。 Twj6sn8Ron3UQjvMjhmEOv1f6jIkw1j0N/QWmwvtJvEGvrCT/h98/enTPriPeb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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