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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七月的歌会之后,诸冈和文子两人在“球藻”见过面这件事很快在众歌友之间传开了。

城市不大,又是歌人们常去的小店,所以两人也有所思想准备。也许会被传得风言风语。不过与其说是有思想准备,倒不如说诸冈正有一种巴不得谣言传出去的心境。

面临胸部手术,又对妻子的背叛深信不疑的诸冈,一喝酒就渐渐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味道了。最后就变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了。

但是,文子这样可行不通。毕竟她是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丈夫卿卿我我,这样的传闻不只是对文子,对店里的生意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还会给妹妹们的婚事带来障碍。

当然,文子得知这样的传闻是在过了很久之后。她心里想着也许会有风言风语,但是那种话若不实际传到耳朵里,本人也只好相信它没有。

第二次见面过了半个月后,文子不知道有这样的谣言,去十胜疗养所拜访了诸冈。身上穿着歌会之后急急忙忙做好的喇叭裙,手里提着新上市的甜瓜当礼物。

下午过了两点,妹妹敦子回家后,文子便出了门。到达疗养所时是刚过三点不久。她从正门走向了二楼。

病房是诸冈告诉她的那样的六个人的房间,床位摆成了两列,一列三个人。诸冈在两列中的右列靠窗的床上躺着。

文子敲门进去的一瞬间,诸冈合上正在读的书,“哎呀”一声坐了起来。

“给你添乱了吧?”

诸冈慌忙合上浴衣领口,拖出了床边的圆椅子。

“来来来,请坐。”

“这个是一点儿小心意。”

文子递过来甜瓜,说道:

“本来想早点儿过来看你的,但是,又觉得既然要来,就想做几首短歌,拿过来麻烦你给看看。”

“那可太期待了。”

诸冈接过甜瓜,抚摸了两三下,然后将它放到了枕边桌上,自己坐在了床沿上。第一次见到身穿和服的诸冈,白色浴衣与那端正的容颜十分相称。

不知是否因为疗养所里很少有打扮时尚的女性来的缘故,其他患者们也在偷偷瞅着这边。而诸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抑或有其他原因。

“上次那么晚,没事吧?”

“我这边没什么的,倒是诸冈先生那边怎么样呢?”

“照例那样,一如往常。”

诸冈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轻轻笑了。无论那细细的嫩手指,还是那颇具讽刺意味的笑容,在这里一看,诚如肺不好的人那样,显得既脆弱又虚脱。

“我一直等着呢,期待你能给我打个电话什么的。”

“打是想打,但感觉有点儿怕。”

“不是告诉你了嘛,那事不用担心的。”

诸冈好像把文子所说的理解成了他妻子那边。但是,文子所恐惧的不是别人,更是自己本身。她担心会一发不可收拾。那样的另外一个自己更为可怕。

“你能给我看一下短歌吗?”

文子从手提包里取出写着短歌的笔记本。

“果然有人在嫉妒你呢。前几天,一位同仁过来的时候告诉我说,有一位女士说你上次的短歌是故意那样写,来吸引男人们注意的。”

“但是,我……”

“我懂,不必在意那些啦。爱嫉妒的人到处都有的。”

“那样的话是谁说的呢?”

“管他谁说的呢。今后你即便是听到那种话也要不为所动。说一千,道一万,这个世界最终是有才能的人会成长。被嫉妒者会在嫉妒者之上的。”

文子虽然点了点头,但是实际上一想到被人说过那种坏话,心情便好不起来。

诸冈虽说的是单纯的嫉妒,但是那句“为了吸引男人注意……”也并非完全不对。六月歌会时提交的作品暂且不说,七月提交的“水中无根漂,白茎葱一条,疑是自己不忍瞧”。那首短歌在做的时候,是难以断然否定有那种心情在里面的。若说完全没有那种“这样写会获得大多数人的赞扬”之类的算计在内,那就是撒谎了。

诸冈似乎并不了解文子的心情,一首一首地小声读起了笔记本上的短歌。

这里面也有几首以引人注目为目的而做的短歌。不知诸冈是不知道呢,还是心知肚明,却借别人之口在婉转地提醒自己。这些情况难以把握。文子如坐针毡般转移了话题:

“我去把甜瓜切一下吧,有没有碟子之类的东西?”

诸冈从枕边桌子里取出一个大盘子。

“走廊右手边是小水池。”

文子马上拿着甜瓜和盘子,走出了病房。

疗养所的水池是木制的,相当陈旧了。一想到有多个肺结核患者在这里洗脸、漱口,文子就感觉心情有点儿坏,可是却没有办法。

一边切着甜瓜,一边考虑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诸冈毫无疑问已经读完了,这次的短歌会被怎样评价呢?文子内心交织着自信与不安。

过了十分钟左右,文子回到病房时,发现里面有一位护士。文子瞬间感觉到气氛十分紧张。护士站在诸冈的床和门中间,回头看了看文子,问道:

“你就是来探望病人的那位?”

文子看着护士的脸点了点头。护士看上去只不过二十岁出头。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眼神呈现出强势的性格。

“四点前是探望时间,请回去吧。”

“喂!”

诸冈从她后面喊道。

“没有必要啰唆那个吧。”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我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可这个人才刚刚来呢。”

“探望时间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事儿请早点儿回去吧。”

护士只说了这一句,便用力把门一关,走了出去。

“这家伙,真能啰唆。”

文子缓缓将盛着甜瓜的碟子放到了枕边桌台上。

“那是您太太吧?”

此时的文子心里,已经顾不上考虑短歌如何,对她来说,护士的出现更为重要了。

诸冈稍稍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知道其他患者在竖着耳朵听,虽然假装不在听的样子。

“好漂亮啊。”

文子用尽可能沉着的声音说道。

“个性太强,争强好胜得让人头疼。”

“但是,长得很漂亮啊。”

文子一面表扬,一面在心里想:“怎能输给那么个小丫头呢。”

“那家伙总是习惯性地满不在乎地说那种话呢。让你不舒服了,请原谅。”

“没有了,倒是我没有考虑到探望时间这一点,很不好意思。”

“她那么说只是因为身为护士嘛。不管她了,咱吃甜瓜吧。”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短歌怎么办呢?好不容易拿过来的,我还没有说说看法呢。”

“您方便的话,就先放着吧。我家里有抄下来的。”

“但是,笔记本你得用吧?”

“下次在探望时间内,再来看你。”

“总之,我把你送到正门那里吧。”

诸冈有些扫兴地穿上了拖鞋,和文子并肩走到了走廊里。可能是探望时间结束了的缘故,其他病房里也纷纷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前来探望的人。两人沿着“吱嘎”作响的木制走廊,走向楼下出口处。

“您说的就是那位吗?和医生婚外情是吧?”

“是和这里的院长。”

“我觉得她很爱你的啦。”

“不,我有证据的。有人曾经看到过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呢。”

“都在一处工作,那点儿事总会有吧。”

“不止那样啊。也有人看到过晚上很晚的时候,两人还在院长室呢。”

“那也是工作什么的有事需要商量吧。”

“你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才不当事儿。”

诸冈稍稍有些郁闷地说道。

“可是你们看起来好像关系不错啊。”

“不要故意找碴儿啦!”

“哎呀,是找碴儿啊。”

文子挤出一点儿笑意。

“你们两位还互相爱着对方呢。”

“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那么吵架了吧。”

“您错了啊,那是因为爱您都到了吵架的地步呢,真正不爱了的话,既不会吵什么架,也不会开口说话。”

文子想起了听说住在车站后方的分居中的丈夫。这几年,和丈夫之间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像样的争吵。外人看来,只是平平淡淡的夫妻,实际上却是丧失了争论气力之后的平静。

“你不了解我这个立场的痛苦。因为生病不得不受医生护士关照的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这个我能理解,但是在短歌方面岂不是更能有感而发吗?”

“你说话好残忍啊。”

诸冈定睛看着文子,而文子没有管他,点头道别后,便推门走向了院外。半个月前来送诸冈时看到的白杨树,正迎着夏日斜阳婆娑起舞,无数叶子在轻轻摇曳。 tx4N3ozwDTBKd4OlPGKNC7gWxVC+i7H8aRVLcUwKAH5QFyU+YozJtmJRge3SxA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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