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荒诞离奇：钧天梦

钧天梦指梦中到了天界或见到天帝、天神。以赵简子梦游钧天最为典型，故以名之。

《史记·封禅书》记有秦国君主之二梦。一个是秦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其意在兆示秦的崛起。另一个是秦穆公初立，“病卧五日不寤。寤，乃言梦见上帝，上帝命缪公平晋乱。”穆公后来果然三置晋君（惠、怀、文公）并平其乱。而流传最广、堪称中国和世界荒诞离奇之最的梦要算赵简子梦游钧天了。

《史记·封禅书》记有赵简子的一个长梦，其中共预言了其后195年里的10件大事，为清楚明白，这里结合原文、注释和其后之文予以介绍。

晋定公十一年（前501）晋卿赵简子一连昏迷了7天半才醒，他醒后告诉大夫说：“我到了天帝那里很快乐，与众神在天之中央的钧天游玩，天上的广乐多次演奏万舞之曲，那乐声不同于三代的音乐，可真能打动人心。有一只熊要来拉我，天帝命令我去射熊，我射中熊，熊死了。又有一只罴走过来，我又射罴，射中罴，罴也死了。天帝很高兴，又赐给我两只笥筐，并各有一只副筐。我看见一个小孩在天帝的身旁，天帝又给我一只翟犬，说：‘等到你儿子长大了，把这翟犬赐给他。’天帝告诉我说：‘晋国将要一代代地衰弱下去，经过七代就灭亡了；嬴姓将在范魁之西大败周人，但也不能占有其地；现在我念及虞舜的功勋，到时候我将把他的后代之女孟姚许配给你的七代之孙。’”董安于听了这些话并用笔写下藏了起来。

这是第一段，赵简子自述梦中所见及天帝预言的3件事。第一件事晋将七代而亡的七代指晋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晋被韩赵魏三家所分而亡在静公二年（前376）；第二件事嬴姓大败周人指赵成侯三年（前372）伐卫，赵为嬴姓，卫是周人；第三件事舜的后代之女孟姚指吴娃嬴，其父吴广是舜的后代，赵氏七代指赵襄子、献侯、烈侯和武公兄弟、敬侯、成侯、肃侯、武灵王。

另外一天，赵简子外出，有人挡在路中间，要赶他还赶不走，简子的随从发怒了，要用刀砍他。挡路的说：“让我见一下你们的主人，我有话要说。”随从把这话报告给简子。简子召见了这个人，说：“欸，这就是我在梦中所见的子晣呀。”挡路的说：“请屏退你的左右，我想给你说一些事。”简子便让左右退下，挡路的说：“主君您病中梦游天界，我在天帝的身边。”简子说：“是的，有这回事。你既然看见了我，我都做过什么？”挡路的说：“天帝命令主君射熊与罴，都射死了。”简子说：“是的，但这是什么意思？”挡路的说：“晋国将要有大难，主君您首当其冲。天帝命令您灭掉二卿，那熊和罴都是他们的祖宗啊。”简子说：“天帝赐给我的两只笥筐都有副筐，这是为什么？”挡路的说：“主君之子将在翟地攻克二国，这两国都是子姓。”简子说：“我看见有个小孩在天帝的身边，天帝又给我一只翟犬，还说：‘等到你儿子长大了，把这翟犬赐给他。’为什么要把翟犬赐给那个小孩？”挡路的说：“小孩，就是您的儿子。翟犬，是代人的祖先。主君的儿子将来一定能占有代。还有，主君的后代，将要改革政治而改穿胡服，在翟地并吞二国。”简子问他的姓名并要给他封官，挡路的说：“我是个草野百姓，不过是前来传达天帝的旨意罢了。”说完消失不见。

这是第二段，赵简子在路上见到梦中所见的子晣，子晣向他解释了梦中所预言的7件事，即梦中人解释梦中事。子晣所说第一、二件事天帝令简子灭二卿指宣公二十二年（前490）赵氏灭范氏、中行氏二事；第三、四件事简子之子将攻克翟地二国指襄子元年（前457）灭代氏、襄子五年（前453）灭智氏，副筐指代氏和智氏都是子姓，简子的儿子指赵无恤即赵襄子；第五件事改革政治改穿胡服指赵武灵王十九年（前307）的改革；第六、七件事并吞翟地二国指赵武灵王略占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楼烦、榆中。

此梦之奇有三。一是梦中天帝预言的3件事和梦后子晣所预言的7件事后来全部应验，这10件事是在公元前490年到前306年之间先后发生的，最末两件的赵略占中山、胡地在赵武灵王二十年（前306），上距赵简子做梦已有195年，即此梦预言其后195年里的10件大事全都一一应验！它比《左传》里那个也是赵简子做的预言时间最长的“梦童子裸而转以歌”的应验时间整整多出189年；二是此梦还有一个长长的“注释”，这就是梦中人子晣对做梦人赵简子一一解说梦中事的含义；三是此梦之后还有一个相应的梦来验证它，这是中外历史上唯一的以梦应梦之例。

赵武灵王于其十六年（前310），梦见一个少女边鼓琴边唱歌：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后来有一天，他饮酒娱乐，几次说到他的梦，还想象梦中的情状。吴广听到后，通过武灵王的夫人而献纳其女娃嬴为妃。这个娃嬴就是191年前赵简子梦中天帝所说的孟姚。但此事却给他带来灾难。他因为宠爱娃嬴，所以后来废掉嫡妻所生的太子章而立娃嬴所生的何为太子，并且提前退位让太子何继位，他自号为主父。何即位后就是赵惠文王。此事引起了内乱，赵武灵王最后被作乱者围困并饿死在沙丘宫。

司马迁是公认的我国古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但在他的笔下却出现了这个堪称中国和世界的梦中荒诞离奇之最的钧天梦，实在让人费解。而且此梦影响深远，成为后人经常引用的一个典故。它未见于先秦著述，首见于《史记》。这只能从当时的历史语境去找原因。司马迁年轻时曾投师董仲舒门下，受到这位经学大师天人感应说的熏陶。而天人感应说源于神秘思维，“是原始的神秘感应的派生物。” 看来，正是在源于神秘思维的天人感应说的影响下，他的笔下才出现了这个与《史记》的整体风格很不协调的荒诞离奇之梦事。方舟子曾说：“《史记》能让一般的人也读得津津有味的一个原因，是太史公很喜欢讲述一些奇闻异事。……其实以现代的眼光看，《史记》算不上严谨的史书，充斥了神话、鬼话、传闻和小说家言。” 方氏之言固然太过，但这个钧天梦具有“神话、鬼话、传闻和小说家言”的色彩却是不用为尊者讳的。 Co6HFc4hyUixBBzX8buoFC6TtmmazAXOuh+tOoNAG0KiP2qjX31SjIM2W2Fr8Im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