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顺着徐老太太的手看过去,看见的是鬓边浓霜,记得曾祖母过世那年,祖母回去奔丧,那时一头黑发还挑不出几根白的,现在也不多几年,这发边的霜意就浓的让人看不下去,曼娘不由轻唤一声祖母。
徐大太太了然地拍拍她的手:“人总归是会老的,人老了,别的事就不去想了,只盼着儿孙们好。”曼娘觉得眼睛有些酸,眨眨眼睛让那种酸消失才扬起笑容对徐老太太道:“不管遇到什么,孙女,一定会让自己过好。”徐老太太笑容里满是欣慰,祖孙再没说话,出去坐席听戏。
酒席来的照例就是这些人,互相攀谈问候,有没定亲儿女的,这样时候自然要趁机给儿女们寻摸一门亲事。来赴宴的没出阁的姑娘们,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时还有太太奶奶们往她们身上望去,寻思打量着。
曼娘现在已经是出了阁的人,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看着那些少女们说笑,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也满是微笑。坐一会儿席,听几出戏,也就过了午时,按习俗曼娘就该回陈家了,刚起身准备去辞就见新安郡主身后来了个婆子,面上神色有些慌张,来到新安郡主耳边说了几句。
曼娘认出这是新安郡主得用的,还在讶异是什么事能她这样慌张就见新安郡主已站起身,袖子拂过桌上,带的酒壶倒了,酒流了出来也不管就匆匆离去。这样动作别说曼娘,席上不少人都看清了,不由彼此对视,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新安郡主出现这样失礼举动。
徐老太太使个眼神,已有伺候的人上前把酒壶拿走,桌布换掉,很快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徐老太太对曼娘道:“我虽舍不得你,可礼上如此,已过午时了。”曼娘起身,正待要拜别时就见那婆子又走进来,悄悄来到林琉玫身边,说两句后林琉玫也匆匆起身离去。
能让她们母女都惊讶的,只怕是福王出事了,曼娘沉吟一下,徐老太太的眉皱起,和曼娘想的也差不多,福王虽然身子骨一向还算好,但毕竟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若有个万一也是常见的。
林琉玫一出去,席上的人大半都停了谈笑,有几个以目互视起来。原先的三奶奶,现在的三太太已经笑着道:“怎么,各位都嫌这戏不好?这班子可是我费了不少功夫才请来的,你们都不听了,难道是嫌我去了家乡那么几年,不晓得京城这几年喜欢什么戏,请错了班子你们不好笑话我,就这样什么都不说?”
三太太是生长在京城的人,今日来赴席的多半也都认得,听了这话已有人笑道:“六妹妹嫁人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爽快,我们啊,不是嫌你点的戏不好,是太好了,都听迷了。”说着已有人附和,三太太顺手就把戏单递过去:“既这么着,你们就再多点两出,我啊,去送我侄女去。”
席上重又说笑起来,曼娘起身和三太太一起出去,走出厅就有人迎上前对三太太道:“方才福王府来人,说福王用过午饭后有些不舒坦,说要歇歇,谁知刚扶他躺下,就舌头僵起来说不出来话,吓得忙去请太医又命人来请郡主回去主持。”
果然是福王出事了,三太太点一点头就对曼娘道:“这件事,郡主既没说出来,你也就当不知道。”曼娘应是:“三伯母,我晓得的。”三太太轻轻地拍下曼娘的肩:“哎,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你十六妹妹要有你一半的通透,我也就放心了。”
三太太对十六小姐疼爱非常,真是含到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为她择婿这些日子,总是能挑出对方一些毛病出来。曼娘不由笑了:“十六妹妹聪明灵秀,哪是我能比的?”三奶奶又是一笑,拍下曼娘的肩:“你去和八叔叔道声别吧,陈家也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家,以后你要归宁的机会还多的是。”
曼娘又行一礼也就往另一边去,刚走出几步就看见徐启带了陈铭远和徐明晋走出来,瞧见曼娘徐启就停了脚步,有些匆忙地道:“福王府那里,你母亲已带了玫儿去了,我送了你们也要带你阿弟去。曼娘,我……”曼娘已经微微嘟唇:“爹爹,女儿难道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缓急,自己尊若菩萨别人都是粪土的人吗?您先过去福王府,若有什么,女儿也很该过去的。”
徐启欣慰一笑,匆匆又交代几句也就一起出去,各自上车往各人的方向去。曼娘上了车,掀帘望了眼街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瞧着丈夫:“你方才笑什么?”陈铭远顺手一扯就把曼娘扯到怀中,曼娘用手肘拐他一下:“快说,不许笑。”
陈铭远笑的似乎连眉毛都要飞起来:“唐相裴炎曾说,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安有人不畏生菩萨?”不等陈铭远说完曼娘就道:“好啊,你变着法拐弯骂我是老虎呢,”
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尝过软玉温香滋味,才晓得旁人为何会这样说,嘴都凑到妻子耳边:“不,我方才只是听你说,自己尊若菩萨才想起的,少妙之时若生菩萨,等你有了孩子,就是九子母菩萨了,等……”
曼娘听了有了孩子的话,耳朵更红起来,推开丈夫的手佯作恼怒:“我不和你说了,越说越没谱,我还是瞧街景罢,此时正是春日,春日景色好看。”陈铭远见妻子掀起帘子往外看,自己也凑过去:“夫妻居室,说话哪有个谱?曼娘,等再过两日,这些应酬完了,我带你去三皇子的别庄好不好?那里种了不少花木,我和三皇子商量了,在那里住上几日,好好地赏花。”
三皇子的别庄颇有名气,太宗时曾赏赐给一位将军做养伤之所,原本这位将军顶多只有三年性命,住进那所别庄之后,竟又活了十五年,京城都传说这所别庄地气充足,对人最好。
那位将军过世后没有子女,被皇家收回,一直都当做春日游兴之所,自然种了无数名贵花木,每到春日,皇后定会在这所别庄举行赏花宴,京中各名门淑女,都已被邀请为荣。谁也没想到今上竟把这所别庄赏赐给三皇子,这样的荣耀让众人觉得,三皇子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毕竟皇后今年已近四旬,嫡子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曼娘也曾听说过这所别庄,不过实在不巧,每次皇后开赏花宴时都错过,此时听的可以去那所别庄小住,况且丈夫口里呵出的气喷在耳边,让曼娘觉得耳根好痒,只是小小应了声。陈铭远往窗外看去,只见街上繁华,行人络绎不绝,怀中是彼此倾心的人。
生来就富贵荣华,又生在这太平盛世,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做妻子,此等幸福,又有几人可得?曼娘回头,和丈夫眼对视,两人微微一笑,只觉心中甜蜜满溢。
到了陈府,例行先去给陈大太太问安,并且把徐家的回礼送上。这些回礼都是常例备的,陈大太太看过礼单,打赏了徐家送礼来的人,让陈铭远先下去歇息,把曼娘留在这。陈铭远虽嘴里答应着,但眼还是瞧着曼娘,陈大太太不由笑了:“虽是你的媳妇,却也是娘的儿媳,娘寻儿媳说几句话也是常事,定不会欺负她的。”
陈铭远不由尴尬一笑,赶紧行礼离开,走出门时还听到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忍不住的笑,陈铭远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可很快又直起背,男子汉疼自己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别人要笑就由他们笑去。
只是要挑哪天去别庄呢,等应酬完也差不多要半个月后,索性就挑三月去,那地方比京城凉一些,那时桃花盛开,绿草如茵,和妻子携手走在桃花树下,走累了就可以随地而坐,如果没人的话,或者还可以稍效鸳鸯。陈铭远想的眉飞色舞,想的面红耳赤,巴不得一下就飞到别院去。
陈大太太和曼娘说了几句话,见曼娘毕恭毕敬中又对自己露出几分亲热,也忍不住赞一声,除了相貌,曼娘真是无可挑剔,这才道:“你是个聪明灵秀懂事的孩子,这家里你也瞧见了,人多事多,能帮我的没有几个,等你满了月,每日就帮我料理一些家务,这眼看着你四叔就要娶媳妇了,到时有你帮忙,我也能松快松快。”
帮着婆婆料理家务,这本就是做长媳的职责,曼娘自从和俞泠定亲之后,就一直被教导要如何料理家务,应酬帮忙,听了这话就道:“这是媳妇的本分,媳妇也不会推辞。”陈大太太又笑了:“难怪远儿非你不娶,这不扭扭捏捏的样,才是真正真正的大家闺秀呢。平日里,你也帮我教导教导你小姑,她啊,被我宠坏了,我就发愁,等以后她嫁人后怎么去别人家做人?”
里屋传来一声响,接着雪琳只披了件外衫,趿了鞋走出来,整个人扑到陈大太太怀里,雪白胳膊搂住大太太的脖子撒娇:“娘,你以为我睡着了就在背后说我坏话,你这样,要嫂嫂怎么瞧我?”陈大太太让丫鬟拿过梳子给女儿梳着头:“你都十四了,吴家那边已经说好,等后年就娶你过门,还这样一团孩子气,可怎么办?”
雪琳只是嘻嘻笑:“等女儿嫁过去,成了大人就自然会了。”陈大太太抿唇一笑对曼娘摇头:“瞧瞧你这妹妹,从来都以为撒个娇就能混过去。”曼娘顺着陈大太太的话说了几句也就告辞回屋。
进屋刚要把发上首饰去掉,就听到床上传来打呼声,曼娘走近一瞧,见陈铭远抱着个枕头在那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