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妹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徐明楠一时无法回答,只是皱了皱眉,吴小妹已经又道:“都说这是享福,可我觉得,没有在家里自在。”原来是小孩子不习惯,徐明楠已经笑了:“你刚来这么几个月,不习惯也是自然,等习惯了就好了。”
吴小妹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看了看徐明楠才低下头,嘴里嘀咕道:“我就知道徐哥哥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徐哥哥从小生活在这样宅院里,使奴换婢、挥金如土,是不会觉得这样日子不好。可我们只怕永远都不习惯。”
徐明楠这下是真没回答出来,吴小妹抬头认真看着徐明楠:“现在吃的住的穿的,样样都比家里好,可连想出去玩都不行。徐哥哥,这种日子,真的好吗?”徐明楠迟疑一下才对吴小妹道:“等过了正月,我带你们出去玩,还有灯节时候……”
吴小妹已经打断徐明楠的话:“徐哥哥,这不一样的,我听嬷嬷们说,出去玩也不能嘻嘻哈哈,和原来不一样的。”这样十来岁的孩子,徐明楠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只是站在那不说话。
身后已经响起楚氏的声音:“小叔怎么会在这里?”徐明楠回头见楚氏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那,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突然见到嫂子,徐明楠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上前行礼:“嫂子好。”
楚氏虽已来了一会儿,但这时装出一副刚来的模样笑着看向吴小妹:“这位是哪家的贵亲,原先似乎没见过。”吴小妹是知道徐家那边对自己姐姐不是很满意,从中阻挠,而从楚氏的称呼上,也能知道这是徐家的人,眼里不由露出几分惊慌。
徐明楠的脸腾地红起来,毕竟这件事,陈珍兰说好的是等过几个月吴凝雪的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再让吴凝雪去见新安郡主,而楚氏现在就跟当面撞上差不多,过了许久才道:“这是,姓吴家的姑娘。”
吴小妹的脚在那里,不知该上前给楚氏见礼还是跑回内院,里面已经走出一群人来,领头的是邱大奶奶,先看见吴小妹就对身边丫鬟道:“你们也着实该打,哪能让客人乱走的,还不快些把吴小姑娘领进去。”丫鬟会意,上前请吴小妹跟自己往里面去。
邱大奶奶已经对楚氏笑着道:“来我家还要我接出来,直接往里面去就是,难道今儿特地来挑我的礼?”楚氏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站了这会儿也觉得腿酸,顺势扶住邱大奶奶的手就道:“要不是提前来了,还没瞧见小叔呢,小叔你也别嫌我说话直爽。你喜欢,爹娘真依你的心愿娶进门来,我们自家人定不好说什么。可以后呢,难道一辈子不出门应酬?以后有了孩子,还要孩子来教做长辈的礼仪规矩?”
邱大奶奶已经拉住楚氏的手:“几年没见,你越发爽利了,这件事,你一个做嫂子的,多说几句,只怕还会被人说,倒不如学我,什么事都不管。”楚氏瞧一眼徐明楠笑着道:“你是有福气的人,你那个小婶子,和你处的跟姐妹似的,我这边小婶子可还迟迟没过门。其实呢,若不是看公婆着急,我也乐的什么话都不说呢。”
说着楚氏和邱大奶奶说笑着往里面去,徐明楠的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两个嫂嫂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娶一个媳妇回来,可不仅仅是自己喜欢。徐明楠用手抓抓头发,旁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口:“表少爷,您不是约了冯爷在酒楼见面吗?这会儿再不去就晚了。”
徐明楠嗯了一声转身打算走,猛地想到方才楚氏说的话,开口问小厮:“你觉得吴姑娘怎么样?”小厮没想到徐明楠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笑着道:“表少爷您喜欢,自然就是好的。”这话里的不尽不实,徐明楠听的清楚,不由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小厮见徐明楠笑了,也道:“小的没多少见识,不过呢,这成家过日子,总是要互相迁就,哪能一方特别迁就呢?小的听丫鬟们私下议论说,”猛地小厮想到不能这样说话,听他住了口,徐明楠淡淡道:“怕什么,有我呢,你说吧。”
小厮这才嘻嘻一笑:“丫鬟们说,这位吴姑娘,只怕不习惯过这样宅门里的日子,常时长吁短叹的。你说,娶媳妇过日子,哪能娶一个这样的。”说完小厮猛地用手捂住嘴,徐明楠不由轻叹一声,再没说话。
曼娘听着楚氏说话,把加过炭的手炉往楚氏那边送去:“你这还怀着孩子呢,还要操这心。”楚氏接过手炉打个哈欠:“我这不是为小叔操心,也是为我自己操心,姐姐你想,这做妯娌差不多是要做一辈子的。娶了个不和气的小婶子回来,谁愿意没事和她斗心眼,争一斗谷子半升米的?还要为公婆多给了谁点东西,多疼了哪个小孩子闹一顿脾气,看她的眉眼过日子?连活都要少活些年。我娘家娘一直说,我是个福气好的,家里人口少,公婆也是慈爱的,两个大姑子都和气。娶个什么样的小婶子,和我干系可是大了。”
曼娘静静听她说完才笑着道:“是这个理,就是不晓得多少人明白这个理。”楚氏歪在那笑着说:“这事又过去好几日了,我听下人们说,小叔又去找过那个吴姑娘,然后两人不欢而散,等再加上一把火,他们也就该散了。”
两人终究不是一样的人,一个是从小金尊玉贵,不愁生计,连世间险恶都不晓得多少。另一个是跟着爹娘在市井上讨生活,懂得生计艰难,见识却不出于市井之外。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既要宅门内的奢侈日子,又要外面市井的无拘无束?即便在家里可以如此。出门应酬,或者男长女大,总要结亲,那时一个一身市井习气的人,又有几家愿意结亲?
曼娘把手里的衣衫无意识地揉来揉去:“但愿经了这么一回,他晓得再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做事。”楚氏打个哈欠:“小叔天性纯良,又没经过什么事,会被吴姑娘吸引很平常。公公已经说了,等这事完了,让他跟了我们去任所,平日帮我们出出主意,处理一些庶务,等这事冷下来再回京,那时也不过二十二三,说亲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明楠看着吴凝雪扔到地上的首饰,俯身捡起眉已经皱成个疙瘩:“凝雪,我晓得你现在不习惯,所以会这样。可终究是要习惯的,毕竟我能忍你,爹娘也能忍,但以后生下儿女,说起亲来,那时怎么办?”
吴凝雪觉得万分委屈,这些日子盼着徐明楠来,可每回一见面,说不上几句徐明楠就老调重弹,让自己好好学规矩,学好了就去见他娘,然后两人成婚。学规矩三个字已经变成吴凝雪不能触摸的逆鳞,此时听到徐明楠还这样说,吴凝雪眼里的泪落下:“阿楠,难道非要学好规矩,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原先……”
徐明楠打断她的话:“我们原先是住在外面,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凝雪,还是那句,我可以忍,但你总要出外应酬,到时外面人笑话起来,还有生下儿女,总不能说我们的孩子毫无教养,那时等长大后怎么说亲?”吴凝雪抬头看着徐明楠,只觉得他英俊的面容此时怎么那么陌生?
徐明楠见自己左说右说吴凝雪却越发听不下去,叹气道:“今儿是初二,两个表姐都归宁回家,姨母让你装扮好了出去见见,也是为了表姐们对你印象好了,到时好说服我娘,免得……”
吴凝雪看着徐明楠递过来的那根步摇,上面的珍珠最大的足有大拇指大小,浑圆洁白,这是上好的南珠,据说一颗就值百金,这么一支步摇,换自己全家都够了。吴凝雪没有去接那支步摇,而是摇头:“我这样出去不好吗?阿楠,我不是名门闺秀出身,我就……”
让吴凝雪失望了,徐明楠摇头:“凝雪,正因为你不是名门闺秀出身,所以场面上要做的比她们更好。”这句话让吴凝雪彻底失望了,她笑容有几分凄楚:“阿楠,你后悔了,你后悔我配不上你了,我不管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比不上那些你从小就见到的名门闺秀。我和你,不能再成婚了,不然你以后会越发后悔。”
“我没有。”徐明楠脱口而出这句,但说完后就再没有别的话,其实自己是真的后悔了吧?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是爹娘的儿子、姐姐的弟弟,还是很多很多,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让吴凝雪得到亲人们的认可,到时欢欢喜喜成亲,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没有选错。
可吴凝雪这些日子的表现,让徐明楠知道,只怕亲人们,永远不会真正认可她。而陈铭远那句话也在耳边响起,你此时越护着她,以后真过了门,只会让她越发地被迁怒。自己能否真的保护住吴凝雪,而吴凝雪,能不能不依靠自己的保护在这宅门里活下来,而不是数年之后,变成一个每日抱怨不休的怨妇?
而这一切,不是不可能的,徐明楠低头看着那支步摇,把步摇放在桌上,轻声道:“你想好了的话,就打扮好了跟丫鬟们出去见表姐们吧。若不能……”徐明楠的袖子动了动,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转身离开屋子。
吴凝雪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心里如被谁割了几下一样,疼的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困兽似的呜咽。这个如天神一样降临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也如天神一样,回到他的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