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晋慢慢坐下:“倒不用我去寻表哥他们了。”曼娘却和他不一样,忙急急地往自己头上身上摸了摸,方才用了饭,也不晓得有没有沾到饭粒,头发有没有乱?九小姐正在和十小姐说话,回头瞧见曼娘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声笑让曼娘的脸腾地红了,有些嗔怪地看九小姐一眼。
九小姐见她小脸红红,决定不再笑话她,这要笑话还是等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这时小九爷已带了俞家弟兄进来,除了小九爷,还有他弟弟小十二爷,见十五姑娘在,小九爷忙带了弟弟先给十五姑娘行礼。
彼此行礼之后十五姑娘才笑着说:“你们都来了,那我瞧着,这也坐不成了,还是带她们姐妹出去外面逛逛算了。”
小九爷比十五姑娘只小了一岁,虽说徐大太太待十五姑娘这个庶出女儿只有面上情,可徐家规矩大,小辈们见了长辈,弟弟妹妹见了姐姐都是恭敬有加说说笑笑。小九爷见十五姑娘这样说就笑着道:“侄儿们就是在外面逛,结果那日头太大,才说过来这边乘凉。若十五姑姑带了姐妹们走了,那不成侄儿们把姑姑赶走了?不成,不成。”
十五姑娘本就是和小九爷开玩笑的,见小十二爷已经跑到徐明晋站着的地方和他说话就笑着说:“得,都有客人,也就先坐着吧。好在都是亲戚,也没什么外人。”说着十五姑娘唤丫鬟重新搬竹椅拿茶水点心过来。
众人这才各自坐下,虽如此,也是男坐一边女坐一方,曼娘是一眼就看见俞泠在那里,害羞的头都抬不起来,只在那望着窗外,小九爷开腔谈了几句,见俞家弟兄也不说话就笑着道:“两位表弟去京城一去五年,倒稳重多了,原先在我们家住着时候,那时还……”
有一个带头开口,别人就好说一些,八小姐已经抿唇笑着道:“九哥讲那些做什么,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呢,现在俞家表弟都已不小了。上回收到十一妹的信,还说俞家大表弟一手梅花画的好,京城都赞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呢。”
八小姐和俞泠同岁,月份上大了些,曼娘听的俞泠被赞,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偷偷转头往俞泠那个方向瞧去,见俞泠正瞧着自己这个方向,一张脸顿时又烧热了,表哥对自己,看来不仅是婚约所带来的责任。却不知道绵珠也坐在自己身边,绵珠见俞泠眼中的明明是自己,秋波一转,唇边已现出一个淡淡笑容。
她本生的容貌出色,这笑容虽淡,看在俞泠眼里,就如那深谷幽兰一样动人心弦。俞泠的眼变的有些火热,可这毕竟是在徐家,况且,俞泠的眼已经看到绵珠身边的曼娘,自己和曼娘还有婚约,并不是那没牵挂的人,眼中的火热渐渐消失。
绵珠看着俞泠眼里的火热渐渐消失后转头去和别人说话,心中的不甘渐渐漫上来,徐家的人很出色,但俞家弟兄坐在徐家这群人里面,一点也不输给他们。绵珠的手轻轻握紧,既已知道俞泠动情,那为什么还能让他的情旁落?
八小姐已经笑着道:“闲坐也是无聊,泠表弟既画艺精湛,今儿虽梅花已谢,竹却颇有意趣,泠表弟何不画一幅竹,再由,”八小姐的眼往小姐们身上一扫,笑吟吟地道:“十三妹妹素喜吟诗写字,一手簪花小楷连曾祖父都赞的,何不十三妹妹就吟一首诗,再写在画上,也算……”
不等八小姐把话说完,曼娘的脸已经红的像要烧起来,知道八小姐后面要说的定是珠联璧合这样的话,可虽定了亲,总还没有过门,说这样的话岂不让人羞死?俞泠点头正要同意,俞隆已经笑着开口:“簪花小楷虽好,可竹子本要墨色,绵珠写的一手好飞白,用飞白誊上才好。”
小九爷咦了一声:“方才八妹妹说要表弟画竹时候,我就想要飞白才好,可这飞白素来难写,哪晓得这位妹妹竟写的一手好飞白。”绵珠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因老师作画之后常要往画上写诗词,有些画作总要配了不同的字才好。”小九爷平日也是喜欢研习名人字帖的,听了就很感兴趣地问道:“听妹妹所言,只怕不止会写飞白?”
俞隆又插嘴说:“绵珠不过是飞白写的最好罢了,瘦金、魏碑、簪花小楷,乃至梅花小篆,都能写。”绵珠面色微微发红,是常被称赞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很常见的神色:“梅花小篆不过能写几个字罢了,哪能写多。隆哥哥你再这样称赞我,我都羞的连人都不好意思见了。”
说到各种字体,徐家的小姐小爷们都各有涉猎,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不免要请教绵珠一下。绵珠有心想要展才,故也不推辞,拿了笔写出几个字来,众人见她下笔就晓得她果真练过,见她写的不管是飞白还是瘦金,都各有各的好,不由啧啧赞叹。
绵珠这一写,未免让徐家的小姐小爷们技痒,先是九小姐主动请缨抄录了一首诗,又是徐明晋被逼着默了一篇孟子。绵珠见徐家的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写的一笔好字,心里由曼娘而生的轻视之心慢慢收起,抬头见俞泠已经画好一幅墨竹,笑着开口道:“方才我在写字时候,却已经做得一首诗,众位若不嫌我的诗污了耳朵,还容我念出来。”
众人自然称好,纵然曼娘也想出一首,可绵珠是客人,也要先让她念出来。绵珠果然念出七言四句出来,曼娘侧耳细听才赞道:“姐姐的果然比我好,我的就不说了,免得污了姐妹们的耳。”九小姐扯下曼娘的袖子:“不过是姐妹们在一起玩笑作诗罢了,又不需要比试什么,你快些说,不说,我可就要打了。”
十六小姐吃吃笑出:“九姐姐这急的,就跟学里的先生一样。”九小姐瞪十六小姐一眼,曼娘只得把自己的诗念出,八小姐听了道:“十三妹妹这首五言绝句,虽说意境上没有绵珠妹妹的开阔,可精致上却远胜过。说来,倒是各有胜场,泠表弟,你说,要誊哪首?”
曼娘年纪比绵珠小,这各有胜场,自然就是说她比绵珠做的好,绵珠总是客人,十小姐忙笑道:“八姐姐惯来护着人,要我说,开阔是我们女子少见的,精致是女儿家常见的,自然是绵珠妹妹的诗来的好。”
俞泠乍一听,自然是想誊绵珠的上去,可曼娘是自己未婚妻子,放着未婚妻子的不誊而誊别人的,难免会被人说,沉吟一下才道:“八表姐既最初提议由十三表妹吟诗,自然是誊十三表妹的。绵珠妹妹,你过来写吧。”绵珠听到要誊的不是自己的诗,心里未免有些小泄气,可听到俞泠要自己过来誊诗,那丝泄气又消失,上前接了笔就把曼娘的诗誊在墨竹上方。
众人果然又赞画好、诗好、字写的也好。九小姐笑嘻嘻地道:“表哥这画,就送了我吧。”不等俞泠开口十小姐就笑着道:“送你?等日后表哥成了名,那时寸纸寸金,你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花?”九小姐啊了一声,眼眨了眨:“十妹妹你怎地这么知道我?”
众人顿时都笑了,八小姐边笑边对绵珠道:“你是不晓得,我家这个妹妹,是姐妹里最爱银子的,别人出阁用的嫁妆都是爹娘给的,偏她,四五年前就说要自己挣嫁妆,拿了自己攒的月例银子和年节时候的赏钱说要做生意,还不够,又拉上十妹妹和十三妹妹,说让她们入一份子,到时给分红。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老实,就答应了。开了专门卖零嘴的铺子,这么些年亏得掌柜和伙计们出力,一年也能赚个七八百银子。她的零花银子,倒比别人多。”
这事徐家上下皆知,在长辈们瞧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由她们闹去。九小姐已经睁大一双眼:“姐姐你怎能这么说我,虽说一年分给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就两百来两,可也不少了。”说着九小姐促狭一笑:“要晓得,前儿我送去给姐姐添妆的那五百两银子,全是我从这铺子上攒的。”
说到添妆,八小姐不由脸一红,伸手要去扯九小姐的耳,众人忙笑着上前解劝,这副画自然还是归了曼娘,俞泠既动了画兴,又画了副牡丹,这副画着了色,费的时候也长些。落后由绵珠用簪花小楷写了首诗在上面,众人都是能品评的人,自然瞧出绵珠这手簪花小楷比起曼娘也不差,不由各自啧啧赞叹一番。
画画作诗,又彼此说笑一番,等到晚上徐大太太吩咐备了酒席为徐琴接风,这才分开。这日算得上尽欢而散,曼娘捧了那卷画,回到房中就把它放在桌上,手指点在上面,慢慢地描摹着一笔一划。虽说不能像大姑母一样精通画技,可也要稍通一些,日后才好,才好,夫唱妇随。曼娘想着想着,一张脸又羞的满是红色,未来的日子,在曼娘心中,是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