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衫,八爷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这衣衫,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和自己这几个月穿的小厮的衣服全不一样。乍然又换上这衣衫,八爷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这几个月究竟是梦是幻?手往袖子里摸了摸,摸到那个小荷包,里面还放着过年得到的那两个小金锭和这三个月的月例。
小董方才服侍他换衣的时候还笑着道:“爷就把这个荷包赏给小的吧。”平时赏也就赏了,八爷历来大方,可经过这么一来,八爷晓得银钱是要苦挣的,况且这银子和平时所得又不一样,把荷包装进袖里只是笑笑。
小董本就是试探,自然也不生气,两人已经进到厅里,赵思贤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什么,瞧见他进来,搁下笔看着这个小堂弟,换了新衣衫的他眉宇之间没有去年来的时候那股骄气,显得稳重一些。虽然心疼堂弟吃的那些苦,可看到他的举止,赵思贤还是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对,教小孩子总要先让他吃些苦头才能晓得稼穑艰难。
赵思贤招呼八爷坐下,八爷先开口道:“做兄弟的行为荒唐,还要哥嫂挂心,实在不该。”说着又要滴下泪来,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日后你须记得这件事,你是男子,若只知吃喝玩乐,不晓得稼穑艰难,遇到事情可怎么办?”
八爷连连应是,两弟兄又说了一会,赵思贤又道:“去年本是秋闱之期,你那时荒唐也没下场,京里来信问你书读的如何,说你若不依我的教训,就送你回京,在家拘着你的人也要多些,况且小九也已定亲,还要先把你的亲事办完,好给他娶媳妇。”
小九已经定亲了?八爷想起自己那被退的婚事,不由叹了一声,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你也别这样,等你回了京,行动和原先不一样,都是有眼睛的人,你的婚事也就快了。”
赵思贤说一句,八爷答一句,见他现时这么乖巧,赵思贤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想起婉潞的嘱咐,到口边的话又咽下去,八爷虽面上答应,心里还有些着急,行李全都空了,衣衫这些哥嫂自会置办,可那些古董?特别是那个汉玉佩,可是四太太压箱底的东西,还有那块田黄,是老太君见自己乖巧赏自己的,说放着也没用,等自己做了官,再寻好匠人刻出印来,也是老人家一片心。
当时换银子时候,只想着什么东西能换回多的银子,哪想到这么多,别的罢了,这两样东西没了,怎么和老人家交代?
赵思贤见八爷脸上神色变化,叹一口气唤进小厮说了几句,小厮端进个托盘来,上面还用缎子盖住,赵思贤指着不经心地道:“你嫂嫂给你预备了几样玩意,你拿着去吧。”
八爷掀开缎子,本来漫不经心地他在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眼都瞪大了,里面东西不多,不过五件东西,除了一个笔筒之外,其它全都是自己卖出去的,心心念念的汉玉佩和那块田黄也在里面。
八爷还当自己在做梦,用手擦一擦眼睛,说出的话都有些激动:“六哥,这,这是真的吗?”赵思贤不由打了弟弟一巴掌:“傻小子,自然是真的,你嫂嫂为了这几样东西,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又去找人说合,好容易才在原价上面加了三成的价给你赎回来,本来那银子留着以后给瑾姐儿添妆的,为了你这叔叔,也就先顾不得他了。”
八爷本沉浸在喜悦之中,听了赵思贤这话,忙站起来连连作揖:“做兄弟的行事荒唐,不但为祸自身,累的哥嫂担心,连侄女的添妆银子都不够了,六哥放心,等以后瑾姐儿有了人家,做兄弟的定竭力为她添妆。”
赵思贤十分满意八爷说的这番话,但还要再敲打敲打,叹一口气道:“谁家的女儿都是娇宠长大的,自然愿意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只知吃喝的纨绔,听的你出京时候还抱怨了岳司业几句,须知你这等荒唐的行径,又有哪个做爹的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八爷的面又渐渐红了,恭敬听完训斥,赵思贤才让人端上酒菜,弟兄俩喝了几杯,八爷也就歇回书房,赵思贤进去和妻子说话。
婉潞正瞧着智哥儿和瑾姐儿两个玩耍,智哥儿已经三岁,说话口齿清楚,蹦跳便利,瑾姐儿说话比哥哥要晚一些,到现在不过会叫人,走路也不过蹒跚而已,见智哥儿蹦跳着去拿果子吃不等自己,急得迈着小短腿大叫:“得,得。”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皱着鼻子回头瞧着妹妹:“哼,连哥哥都不会叫,只会得,得。”瑾姐儿虽然话不太清,但哥哥说自己还是能听懂的,不去找哥哥,不大会转身的她蹲子,慢慢磨着转过身这才站起来走到婉潞身边,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手指着智哥儿:“娘,娘,得,得欺负我。”
瑾姐儿别的话说不大清楚,告状的这句说的清楚极了,婉潞把女儿抱到腿上,让秋烟把糕点盘端过来,拿起一块喂着女儿:“乖啊,哥哥欺负你,我们不理他。”本在得意的智哥儿听见娘这样说,冲过来死死抱住婉潞的腰:“娘,我没欺负她。”
赵思贤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怎么,我们智哥儿又欺负妹妹了?”听到他的声音,智哥儿撒开手就冲进走进来的赵思贤怀里:“爹,爹,我没欺负妹妹。”赵思贤把儿子抱起,捏捏他的小胖脸:“在你娘面前还敢欺负妹妹的话,不怕你娘揍你。”
智哥儿紧紧抱住赵思贤的脖子,瞧向瑾姐儿的眼神里有些得意,你有娘做靠山,我也有爹做后盾。瑾姐儿只是吃着婉潞喂的糕点,才不理哥哥。
赵思贤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你是哥哥,要爱护妹妹,怎么能欺负妹妹呢?”智哥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把头埋在爹怀里不说话。
婉潞已经起身把瑾姐儿递给赵思贤,从他怀里接过智哥儿,拍一拍他的小脸:“委屈什么,做哥哥的总是要照顾妹妹的。”智哥儿伸开双手抱住婉潞的脖子,软软地叫娘,婉潞抱着他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他嘴里:“娘难道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小脸依旧红彤彤的,一头扎进她怀里不说话。夫妻俩逗了会孩子,瑾姐儿已经打着哈欠,智哥儿也已困了,婉潞叫进奶妈把他们俩抱下去安歇,这才对赵思贤道:“都说好了?”
方才赵思贤不过是勉强陪着孩子们玩耍,这会就觉得酒意涌上来,用手捶着额头不说话,婉潞给他背后放了个枕头,又蹲下给他脱着鞋袜,好让他松活一些。
赵思贤享受着妻子的服侍,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脖上摩挲,婉潞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赵思贤的眼这才睁开,凑到妻子的耳边道:“瑾姐儿都一岁多了,两兄妹现在都会吵架了,我们再生一个出来,让他们两兄妹晓得爱护妹妹好不好?”
婉潞站起身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一下:“你啊,现在尽拿孩子们做借口。”赵思贤伸开双臂把妻子抱个满怀:“你现在有了,生下来正好做完月子我就满任,岂不两相宜,若是再过几个月有,等我满任的时候,你怀着肚子奔波,那我可心疼了。”
说到心疼这句,赵思贤已抬起妻子的下巴亲了上去,婉潞本就半推半就,吹灭了灯屋里暗了下来。
八爷过了几日就收拾回京,赵思贤吩咐小董送他回去,直送他到水西门码头瞧着船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赵思贤才上轿回家。
轿子刚进衙门就见医官走了出来,医官不会无故到来,赵思贤忙命停轿,下了轿拱手道:“鲁医官,我衙里是何人病了,要劳烦您亲自过来?”鲁医官忙还了礼才道:“方才贵衙门来人说奶奶突然晕了,小可忙忙赶来,却不是病,是喜,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赵思贤听说婉潞晕倒,心里已经着急,等到听说不是病,是喜这才放心下来,拱手谢过医官,医官还在那里罗里罗嗦地道:“奶奶虽然身子壮,但这胎得时就在年边,应酬未免多了些,这才晕过去,学生已经留了药方,照方调理就可,还要减少应酬,安心在家养胎。”
赵思贤仔细听了,吩咐人送医官出去,自己急匆匆往后衙赶去,智哥儿趴在婉潞床边,眼巴巴瞧着娘,婉潞正用手拍着安慰他。
听到他的脚步声,婉潞抬头笑道:“快来哄哄你儿子,刚才我醒过来时,他和瑾姐儿两个哭的一个比一个大,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赵思贤已经抱起智哥儿,用手捂住妻子的唇,不许她说出那句话。婉潞低头一笑,接着就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的,瑾姐儿方才哭的都快抽过去了,我让奶妈把她抱出去,医官也去给她瞧过,说她是被吓到,开了剂方子,说服了就会好的,你也去瞧瞧她。”
婉潞说话时候,赵思贤仔细瞧她脸上,见她面色红润依旧,说话声音也很洪亮,心这才放了下来,叫过秋烟让把瑾姐儿抱过来,手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知道我听医官说你晕了过去,心头那个怕。”
婉潞虽然知道丈夫和自己之间感情日深,但还是戏谑地笑道:“不是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快事吗?你又何必……”不等她说完赵思贤就拉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婉潞吃痛叫出声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会做出这种事来。
赵思贤咬了这一口,才觉得心里舒坦些,恨恨地道:“这样你就疼了,方才你说这话时候,我比你更疼上万分,我们是一家子,纵然别的女子再年轻再漂亮,可是没有了你,那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婉潞一颗心似乎被蜜糖泡在那里,当日说出誓言,却也怕誓言是靠不住的,年华渐渐老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会渐渐消失,那时会不会他厌倦自己?
方才的话虽半是试探,却也有一半是真心,听了丈夫的回答,婉潞靠到他怀里:“我晓得,你方才怕的很,我不光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长命百岁,等到我们都老了,儿孙们都长大了,再一起死去好不好?”
婉潞描述的那个情景让赵思贤唇边绽开笑容,好,为什么不好?瑾姐儿已经被抱了过来,瞧见爹爹,她张开双手就要让赵思贤抱,嘴里喊着娘,娘。
赵思贤一手抱子,一手抱女,笑着对婉潞道:“等你生了老三,我都抱不下了。”婉潞瞧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心中的甜蜜更深,那些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他们会做的事自己的丈夫是不会做的。
玩了一会,赵思贤问过秋烟,知道婉潞晕过去之前,刚瞧了朱氏送来的信,自己岳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的,这次信上写了什么,会让婉潞晕过去?
拿了信过来一瞧,笔迹却不是朱氏的,而是续宗的,续宗去年考上举人,十三的举人虽称不上世所稀少,也是少见的。本来按了赵思贤的意思,今年就要让他下场,但续宗写道,娘重病在床,须日夜侍疾,不敢离开半步。
而朱氏得病的缘由,竟是上个月续宗定亲的那户人家的姑娘发了急病,不几日就死了,续宗虽中了举人,那户人家心疼女儿,竟在外面说续宗是克妻之命。朱氏一生刚强就为了两个儿女,受了这些气也没地方去诉,竟病了下来。
续宗虽聪明,年纪却小,这些事也不能说给别人,只有写信给姐姐诉苦。见他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赵思贤皱起眉来,婉潞历来心疼继母和弟弟,听说这些,自己又远在外面,无法给他们伸以援手,难怪会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