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祖孙听起来像在笑谈,思敏一张脸都变的煞白,她睁大了眼看着思梅:“大姐姐,难道九叔叔他对我们做了什么?”罗九爷,承恩公最小的儿子,满京城谁不知道承恩公太夫人宠这个孙子宠的没办法,也进过几次宫,罗太后见这个侄孙聪明伶俐,曾欣慰地说过罗家有后了。
思梅已经笑了,轻轻拍了拍思敏的手:“你且安心养胎,这些事就算你知道了,不过是添堵罢了。”思敏一张脸更是白的吓人,看着月太君:“祖母,都是孙女无能,不能给赵家添一添光辉,反让祖母跟着忧心。”月太君拍一拍她,脸上的慈爱虽依旧,但那神色已带着疲惫:“五丫头,祖母只能护得了你一时,不能护得了你一世,你要自己好好把握。”
婉潞的眼看向思敏,这个娇怯柔弱的小姑,接着转到思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婉潞笑着道:“老太君说的是,况且五妹妹已经有孕,为母则强,为了腹中孩子也不能再软弱。”
孩子?思敏摸一摸肚子,对着婉潞点头,月太君看一眼满屋子的女儿孙女外孙女这时都等着自己说话,脸上露出笑模样:“今儿是你们归宁的大日子,本该说说笑笑才是,怎么倒听我在这里絮叨,六奶奶,你去瞧瞧酒席备好没有,等酒席好了就让她们摆在外面厅上,咱们寻两个女先儿来说两出书来听听,好好乐一乐。”
婉潞忙应是,起身出去催酒席,思梅用手扶着月太君:“祖母,既然今儿高兴,我方才也听她们说了,说大弟妹的病好了一些,何不让她也出来乐乐?”提起潘氏,月太君的眉皱了皱,接着微微点头。
思梅忙让丫鬟去传月太君的话,思梅这才又笑道:“其实大弟弟吃这么一次亏也好给他个教训。”话说的没错,但月太君还是哼了一声:“妻贤夫祸少,但凡她不是这么顺着你弟弟,多在旁边劝着些,也不会被人设这么个套。”
各有各的理,刚进门的婉潞正好听到月太君的这句话,心里不由腹诽,这做媳妇难,劝着些遇到个不喜欢的公婆只怕又要说管的太多了。心里虽这样想,婉潞还是上前笑道:“老太君,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女先儿也在那伺候着了。”
月太君这才在思梅的搀扶下站起身,赵致柔搭了婉潞的手,她们姐妹各自跟在后面,到外面厅上坐席。见月太君出来,女先儿忙上前行礼请示该说出什么书,月太君坐了首位方对那两个女先儿道:“你们就挑几出妻子贤德,丈夫祸少的书来说,别说那么才子佳人的书,听的腻烦。”
女先儿急忙应了,一个弹起三弦,另一个打起快板就开始说起来,那些妻子贤德的书听起来更腻歪,虽然如此,一个个脸上还是要随着女先儿的说书声音做出种种表情来。婉潞听了会有些发困,悄悄低头打个哈欠,见思敏一双眼睁的大大的听的入神,婉潞轻轻一笑。
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潘氏,禁足这几个月,潘氏越发瘦的可怜,身上穿的是过年时候楚夫人命人裁了送进去的新衣服,比照的是她去年的身量,却是空荡荡挂在身上一样。头上戴了首饰,唇上点了胭脂,瞧着也是仔细打扮过一番,但也掩不住她面色蜡黄,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婉潞忙起身相迎,携着她的手到了月太君席前,两人双手交握时候,婉潞只觉得她一双手瘦的像鸡爪一样,竟成皮包骨头。潘氏依旧给月太君行礼,女先儿察言观色,已经停下说书,月太君瞧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孙媳妇,长叹了一声。
潘氏听了月太君的叹息,已经跪下道:“孙媳妇这些日子病着,也不能在老太君面前伺候,老太君还惦记着孙媳妇,孙媳妇着实该……”潘氏猛然住口,再往下说这新年大节的不是找不痛快吗?月太君让婉潞扶她起来,温言道:“今儿是你几个小姑归宁的日子,听说你好了些,就叫出来和大家一起乐乐,不过我瞧你这样子,还是要好好调理。”
说完月太君就唤丫鬟:“青容,你去找几支好人参出来送到你大奶奶院子里去。”青容是个十四五岁容貌俏丽的丫鬟,听了月太君这话急忙应了,潘氏眼里不觉又有泪要出来,急忙谢了。
丫鬟已经安排好了座椅,就在婉潞和思敏中间,等潘氏重新坐下,女先儿这才又开始弹唱。有道是妻贤夫祸少,人杂是非多,若不是贤德妻替我主持,不许那青楼女子进了家门,哎呀呀,此时落难在狱中的人就是我。
女先儿正好唱到这里,潘氏不觉滴两滴泪下来,婉潞正好瞧见,递一块帕子过去,潘氏接过急忙点了眼泪,带笑道:“还没问过六婶婶是几时出京?”婉潞笑着答了,见潘氏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婉潞轻笑道:“大嫂何必如此,公婆都是明白人,等气消了自然就过了,今儿老太君既然来叫,大嫂还是该欢喜些才是。”
记得去年时候,潘氏还是这府里有管家之权的少奶奶,不过短短数月,已是人事两非,所托非人。潘氏脑里浮出这四个字,当时要是退了亲,也没有今日这许多的话说,瞧着坐在首位的月太君被吴朗哄的开怀大笑,潘氏低下头端起杯酒喝了,只觉得这酒十分苦涩,一半倒是自己的泪。
过年时候的应酬不少,罗府和赵府之间也有了很多应酬,初五侯爷从罗府回来就命人把赵大爷夫妇从院里叫出来,侯爷夫妇又对他们说了许多的话,对外就称赵大爷夫妇的病好了,无需再隔绝人了。到了次日承恩公夫妇又带着罗九爷上门来拜他们,侯爷也让赵大爷跟着自己陪客,楚夫人又带着潘氏招待了承恩公夫人。
话不过说了三四句,承恩公夫妇就带着罗九爷去拜见月太君,月太君亲自迎出上房,慌的承恩公夫妇急忙跪下谢过,月太君这才把命人把承恩公夫妇挽起来。罗九爷也上前给月太君磕头,月太君又拉着罗九爷赞了又赞。
婉潞她们虽回避出去了,还是有丫鬟瞧见,在那里议论纷纷说怎么奇怪的很,月太君对罗九爷怎如此亲热?婉潞虽经过这些日子把事情拼凑起来,大致也晓得些,不过还是不明白其中真相,直到晚间承恩公夫妇告辞走了,婉潞才笑着问赵思贤:“大伯这病,病的奇,好的也奇。”
赵思贤连日应酬也有些病酒,正自己用美人拳给自己轻轻捶着,听了妻子这话把美人拳塞到她手里让她给自己捶着:“你还给我装憨,难道你不晓得大哥为什么被关。”
婉潞抿嘴一笑,手里动作十分轻柔,赵思贤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婉潞见他似乎要睡去,重重捶了一下,赵思贤哎呦一声跳起来道:“你想谋杀亲夫?”婉潞把他按了坐下:“我问你,这事难道真是罗家九爷捣的鬼?虽说隔的远些,怎么说也是姻亲,况且这事是罗家自己先做的不对,怎能这样算计?”
赵思贤索性把妻子一拉,让她躺在自己身边,他靠到婉潞肩上:“罗九爷今年刚过十六岁,从小也是聪明伶俐,进过几次宫太后都称赞的,据说他事母极孝,生怕自己母亲不得欢喜,承恩公夫人在太后面前没了面子,他又不能去驳回太后,祖母也是长辈,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偏偏我们大哥又是个傻的,一头载了进去,这也是他孩子气,以为这样就能让赵府没了面子。哪晓得这事的后果。”
赵思贤话里虽有偏袒,但婉潞还是听出不满,依了月太君的脾气,这样的亏怎么能吃?婉潞轻轻一叹,钻到丈夫臂弯上躺好,用手抓住他的衣襟:“那现在就这样,他家来赔了情就完了?”
婉潞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赵思贤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罗九爷一个没成亲的孩子,算计了大哥已三十的人,传出去,罗赵两家岂不都是惹人笑话的,这风声已经传进宫里了,陛下和太后的意思,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揭过去就完了。越闹越大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这话说的也是,这事要真扯起来,虽说只有思敏嫁进罗家,可是罗府的旁支嫁到赵家的也有,族里七太太不就是承恩公的堂妹?扯来扯去都是亲戚,双方姿态拿足,各自放下也就罢了。
婉潞还在想,只觉得一支手开始不老实,她咬一下唇,用尖尖指甲掐着那支不老实的手:“你不是喝多了吗?”赵思贤睁开一只眼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喝多了,正好这样可以醒酒。”
婉潞轻声一笑,接着笑声就被什么东西堵住,正在下面房里收拾东西的春燕和夏妍听着上房偶尔传来的动静,两人对看一眼,春燕已笑了出来,夏妍忙捂住她的嘴,笑骂一声不害臊。
赵大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又被禁了几个月的足,人虽被放了出来,但看管他的人更多些,不像原先想出府就出府,成日只有关在屋里和那两个妾混闹。罗九爷设的那个美人局用的美人本是扬州瘦马,承恩公话里的意思,若赵大爷实在喜欢,就把这个美人送进赵府,侯爷哪里肯收。
潘氏没了管家的权,四个孩子也没接回来,楚夫人只让她安心养着身体,这几个孩子楚夫人自己会照管。潘氏只觉人生一片灰暗,什么荣耀都没有了,也只冷眼瞧着赵大爷和那两个妾混闹,不劝不谏。
正月初十,春燕和夏妍双双给婉潞磕了头,出府嫁人去了,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跟随的人也安排好了,除了春燕夫妇,还有一对老实的家人跟去,丫鬟就带了秋烟,叁儿丝儿她们三个。
董妈妈不跟去,在这里带着冬艳和五儿露儿她们守屋子。智哥儿,智哥儿的奶妈,下人也有二十来个,瞧着名单,赵思贤直皱眉:“也不晓得这江宁县的县衙够不够住下这么多的人?”
婉潞正在打点着带去的礼物,听了这话白他一眼:“先带去吧,人多总好过人少,不然真到了那时人不够,你临时雇的人手也不成。”这些事都是女人管的,赵思贤把名单丢下,见婉潞急急忙忙收拾出很多礼物,知道都是到时要打点的。江南富庶,东西预备的多些总比预备的少要好。
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六爷六奶奶在吗?老太君吩咐送东西过来。”秋烟忙打起帘子,婉潞见笑吟吟走进来的是青容,青容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婉潞忙命秋烟倒茶过来。
青容不敢坐下,只是把东西递过去:“六奶奶,这是老太君吩咐送过来的几样首饰,说这都是她年轻时候戴的,这些东西白撂着也可惜。”
婉潞急忙接过,打开一看是套鎏金镶琥珀的首饰,月太君虽只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当初嫁的是侯府,嫁妆也是极其丰厚的。
赵思贤在旁看见,忙对婉潞道:“这是祖母的心意,你也到她跟前磕头谢过才是。”婉潞也有这个意思,和青容说两句就随着她到月太君上房。
刚要走近月太君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走过来,青容刚要上前喝止,那婆子抬头瞧见婉潞急忙避在一边。婉潞仔细一瞧,正是许久没见的李妈妈,她神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破旧,那事之后她就回了家。
婉潞见她面上还有点泪痕,眉头一皱问道:“李妈妈,听说度娘嫁出去了,不知过的可好?”李妈妈听了这话,心内又酸又苦,竟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