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敬过一巡酒,又重新走到月太君跟前敬酒,月太君接过她杯中的酒沾一沾唇就把酒杯放下道:“吩咐外头,再加一出连升三级。”楚夫人忙让管家娘子出去吩咐,叶氏这才重又坐回原来座位,这颗心总算可以完全放下。
外头和里头不一样,男客们的酒喝的没那么斯文,二老爷得了喜报,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上上下下,勉强起身对老侯爷道:“父亲,儿子不过是……”老侯爷已经挥手止住:“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明白,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二老爷心里的十五个吊桶这才放下十四个,旁边来贺喜的吏部尚书已经从第三桌座位上站起身笑着对老侯爷道:“赵兄在部里迁转已有二十来年,下官早知道他有治理之才,前几日就定了下来,不过想着老侯爷今日过寿,这才今日来报,也算是下官一点私心。”
说着吏部尚书笑了起来,老侯爷老成精的人了,已经站起身对吏部尚书拱手:“豕宰大人如此用心,真是小儿之幸。”当了满堂王侯大臣的面,吏部尚书怎么敢收了这礼,已经慌的要跪下,老侯爷伸手搀住他,吩咐二老爷:“过来给尚书大人敬酒。”
敬过了酒,满堂又共贺一杯,等里面传出月太君的话,加点一出连升三级的时候,二老爷心上那个吊桶总算全放了下来,也说说笑笑吃的下去些东西了。
正日子的寿宴过了,合族的又来吃了一天酒,听了一日戏,这寿辰总算过了。寿辰过了也不轻松,已近年根,楚夫人又要忙着预备过年,往年除潘氏外,叶氏也在旁边帮忙,今年二老爷放了外任,虽说要到明年正月十九才出行,连头带尾两个来月,叶氏也要打点带去的东西。
婉潞怀孕已满六个月,肚子已经鼓了起来,虽和赵思贤分房而睡,每日赵思贤必要过来瞧瞧婉潞的肚子,问问她可安好后才进书房读书。
楚夫人也远远用话问过婉潞,要不要派个伶俐些的丫头去书房伺候,婉潞还是用那句话回了,况且明年二月就是会试之期,上次赵思贤名落孙山,这次憋着一股劲定要金榜题名。思兰的夫婿也要备考,两人有了读书的伴,楚夫人也就不再问了。
年下虽是应酬时节,连秦氏她们也忙着应酬,但也有人闲着,苏静初生来不爱应酬,只喜欢安静地看书写诗,她上面没有正经婆婆,月太君终是隔了一层,家里也少有人管她,就常来寻婉潞谈谈。
明年正月十六又是思敏的喜日子,她的嫁妆虽说已经齐备,还要再问问亲家那里少了些什么,毕竟思敏嫁的是罗太后的侄孙,虽是罗太后庶出兄长的孙子,也是嫁入后族,这嫁妆少了京城人瞧着也不像。楚夫人日日只觉忙的脚不沾地,思敏那里按说该自己亲自去教导为妇之道,也只得托儿媳们前去陪伴。郡主那里是不敢麻烦的,见苏静初和婉潞两个闲人,就请她们常去和思敏说话。
既得了婆婆的命令,婉潞自然也要去应酬一下。思敏过了年就十六了,这个年龄出嫁也是正当时,嫁前的女儿总是有些患得患失,担心不已,偏生思敏生的腼腆,心里有心事常不说出来。
这日婉潞和苏静初刚走近思敏的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婉潞不由拉一把苏静初示意她停下。听声音像是思兰的,只听她连连叹气道:“五妹妹我怎么说你呢?我嫁出去快三年,还以为你性子比原先刚强些,谁知到现在你还是这样文文弱弱,下人做错了事你说她们也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还那样小心翼翼?”
苏静初的眉头微微皱紧,思敏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怯怯的:“四姐姐,她总是我的妈妈,我做的不对总有她说我的……”这话早被思兰打断:“她是你的奶妈妈不假,但也是伺候你的人,她打碎了那花瓶,识道理的就该立即扫出去才是,那有在那里连连嚷嚷,五姑娘你怎么挡在这跟前才失的手?那花瓶可是大伯母送来给你的嫁妆,来日要跟着你去罗家的,难道到你出嫁时候人家按单子来收嫁妆的时候找不到花瓶,说我们赵家只是口里说的好听?”
思兰说的咄咄逼人,婉潞都能想到思敏现在一定是在搅着帕子不说话,果然听见思兰的声音又响起:“妹妹,你是庶出,难道我又是母亲养的,一样都是庶出,你须记得,你是定安侯爷的女儿,父亲还没承继祖父的爵位呢,不过就是个五品知州,我走出去,又有谁看不起?”
婉潞已经拉一把苏静初,挑起帘子走了进去,嘴里还道:“说的好。”思兰没料到这教训的话被婉潞她们听去,忙站起来道:“二嫂六嫂这大冷的天还跑过来,外面的丫头也不见她们来报一声。”思敏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里还挂着一两点眼泪,也站起身请婉潞她们坐下。
婉潞坐下后抬眼一看,见平日放在多宝格上的一个美人瓶果然不见了,忙止住要去唤丫鬟进来伺候的思兰:“四妹妹先别忙,方才我和二嫂在外面听了半响,觉得四妹妹说的话句句有理,这才想跟着来劝劝五妹妹。”
思敏一张脸此时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了,小声地道:“总是我的不是,辖制不住下人,哪像四姐姐,只要说一句就没人敢不听的,况且四姐夫还要仰仗定安侯府,不像我说的好听,嫁的是赫赫后族,谁又会把定安侯府当回事?”
听出她话里有些怨怅,婉潞已经摇头:“五妹妹,你这句话就该打。”思敏啊了一声微微抬头,婉潞肚子大的有点不方便,把腿伸直,摇头道:“五妹妹,你只想着你不过是庶出女儿,嫁进那样大族就矮了一截,却忘了你是三媒六聘,八抬轿子娶进门的正室,都是一样的妯娌们,又有谁比谁矮了一截?”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思敏又卷着帕子不说话,坐在熏笼边一直沉默的苏静初也道:“五妹妹,六婶婶这话说的在理,你不说别人家,就说我们家,论起嫁妆,我的嫁妆是最少的,所有嫁妆折合在一起不过千两银子,论起娘家,六婶婶的娘家已经败落,论起父亲官位,四婶婶的爹不过是个四品知府,可你看我们三个又有谁是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都是一样的妯娌,你自己撑起来了,别人也就不敢欺了。”
思敏脸上红色又褪去一些,但还是小声地说:“二嫂说的是有道理,只是姨娘常教导我说,要对母亲恭敬,日后嫁出去也要好好侍奉丈夫,绝不可拈酸吃醋。”说着思敏不自觉地看婉潞一眼,眼又转向苏静初,当初万姨娘还说了一句,你比不得二奶奶她们的出身,这贤德二字是最要紧的。
思兰面上已经有愤然之色:“这话虽不该我们说,但万姨娘这话就不该对五妹妹说,她不过一个妾室,哪里晓得为妻的道理。”见思兰果然愤怒,思敏的头又低了下去,婉潞倒笑了:“四妹妹你先别恼,万姨娘也是怕五妹妹嫁出去失了丈夫的欢心,这让她在婆婆面前难做。”
思敏感激地看一眼婉潞,婉潞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但五妹妹你要记住,你虽是庶出,也是定安侯的女儿,出嫁在外,别人知道的就不是你的面子,而是定安侯的面子,你若畏畏缩缩,一味只侍奉丈夫,不晓得劝谏丈夫,那是妾的做派,不是为妻之道。”
思兰已经轻轻一拍桌子:“六嫂说的好,做妻子的和做妾的不一样,做妻子的除了侍奉丈夫还要劝谏丈夫往正路上走,若他一味贪花好色,顾着妾室踩了你的面子,你也休要想着贤德,定安侯府是你的娘家,大伯父他们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女儿被人糟蹋。”
思敏似乎有些懂了,只是低低嗯了一声,思敏被握在婉潞手心的那只手开始慢慢有了热气,看着她有些娇弱的面庞,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嫁进那种婆婆妯娌一大堆的人家,也不晓得能不能应付。
婉潞在心里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更紧一些:“虽说不让你日日回娘家来告状的,但遇到那种宠妾灭妻,动不动就打骂的时候,你可千万记得,定安侯府是你娘家。”思敏又嗯了一声,这声里面就带了感激。
外面传来少女嘻嘻哈哈的声音,接着帘子掀起,思君和思聪手拉手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思慧。思君一进了屋就往熏笼那里跑:“外面冷死了,出门还没下雪,刚走了一半就下起雪,只好进五姐姐这里躲一躲。”
思聪整个人已经靠在熏笼上不想动了,思兰已经站起身把她们两个身上着了雪花的衣衫脱了下来:“这雪珠一见暖就化了,赶紧脱下来,披上你们五姐姐的斗篷。”婉潞已把自己进屋时候脱下一领狐皮斗篷递过去给思聪,思慧已经乖巧地接过苏静初脱下的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小声小气地说:“六姐说要趁冬天去抓雀玩,谁知道转了许久不但没抓到,还淋了雪花。”
思君整个人裹在思敏的猩猩毡斗篷里,暖和过来的她懒懒打个哈欠,有些不服气地说:“全是你出声,不然早抓到了。”思兰已经唤进丫鬟来给她们倒着热茶,此时一人塞了一杯:“好了,你们姐妹俩别斗嘴,现在闺中斗嘴,等到出嫁了想斗都斗不了的时候,你们就懊悔那时不该斗嘴了。”
思君已把茶喝完,空杯递给丫鬟让她再给自己倒一杯,嘴里已经在嚷:“我才不出嫁呢,就在这里每天有好吃的,好玩的,再逗老太君开心就行了。”思兰摸一下思君的头:“你啊,尽说傻话,老太君再疼你,也要让你出嫁的。”思君怎么肯依,又在那里娇滴滴叫起来。
婉潞喝着茶,听着她们姐妹们在斗嘴,思君转过年就十五,她的身形已经是少女体态,为什么还不给她说亲,就算是心疼她想多留几年,也尽可以先定亲再说。难道说怕有人嫌弃思君是庶出,或者像思兰一样嫁个举人?
婉潞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不过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事也就丢开。等晚上赵思贤回来时候,婉潞和他说起思敏的事,赵思贤倒愣了下,过了许久才道:“我还真没想到这层,横竖只想着不管嫁到谁家,定安侯府的女儿是没人敢欺负的,偏没想过这太过软弱,连状都不会回来告的情形。”
婉潞肚子老大也懒得站起,白他一眼道:“虽说同父,终究还是别母,你想不到也是常事,只是我现在也是做媳妇的人,想着若思敏真的受了什么肮脏气,没处去诉时的难过罢了。”说着婉潞就低下头,赵思贤还当她感伤哭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晓得你们做女娘的只帮着女娘,我可从没给过你什么气受。”
婉潞抬起头,赵思贤这才看到她面上的笑意,眼里哪有半点泪痕,明知道是被妻子耍了,伸手往她咯吱窝里招呼:“好啊,你还骗我,瞧我不收拾你。”
大腹便便的婉潞又能躲到哪里去?忙抬高双手说:“好六爷,你瞧在肚里孩子份上就饶过我吧。”婉潞说的婉转,眼里还带出一丝柔情,赵思贤心下不由一热,拉住她的双手往她脸上狠狠亲了几下这才放开,接着手摸着她肚子叹道:“还有几个月就好了。”
婉潞白了他一眼:“金钗两行,难道你不能选?”赵思贤重新抬起头:“只怕家里的醋娘子打破了醋缸。”婉潞抿嘴一笑再不理他。赵思贤这才坐回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让你受气。”看见婉潞点头,赵思贤心里升起满足感,有这样一个妻子也足够了,三千美色,自认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