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道角门,脚下的路已经换成了石头漫的一条小道,两边绿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开的红红黄黄,本来老实走着的续宗看见有蜻蜓飞舞,已经奔跑着去抓,他一跑,身后的丫鬟就急忙跟上,杨妈妈也追在后面。
朱太太瞧了一眼,停下脚步,脸上的神色变的端庄:“外甥女,你浅妹妹要嫁的也是京里人家,等你日后出嫁到京里,还望多招抚一二。”朱浅草的亲是两年前定的,对方也是商户,儿子去年中了秀才,商户人家,得个秀才是个稀罕的事情,自然欢喜不已,原本备的嫁妆看在秀才面上,又从厚预备。
婉潞当时听说,心里暗自笑话朱家眼皮子浅,一个秀才就这样欢喜,此时听了朱太太的这话,再看她眼里尽是对女儿远嫁的担忧,若是自己的娘还活着,也会这样郑重其事的拜托吧?婉潞的眼低了下去,接着屈膝要行礼:“舅母怎如此说,我们是至亲,若有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帮一二。”
朱太太伸手紧紧搀住她,话里已经带了叹息:“外甥女,得了你这句话我已经放心,只是小姑她终究只是你的继母,我也不忍叫她为难。”婉潞心里的感慨又多一些,要朱氏转托自己,自己自然是不会辞的。朱太太是怕又在自己和继母之间造成不和,婉潞的手不由紧紧扶住她,说的话比起方才那种客套话又亲热了些:“太太待我好,我是明白的。”
一句话说的朱太太眼中一热,脸上笑容重新浮现:“外甥女,我今日才知道我是错了,小姑才是对的,原先还说了那么些不该说的话,外甥女你休放在心上。”
两人这一路已走完了那石子路,绕过假山,来到荷花池边,这池子不大,方圆不过一亩见方,荷花虽没开发,但池中已是碧绿一片,偶尔能见到一两朵小荷花苞,上面立着蜻蜓,风一吹动,带来满池碧浪。
从这里绕整个池走半圈,有一小亭,名唤潋滟,朱氏带着丫鬟正在那里安置饭菜。婉潞看着朱氏,再看下朱太太,脸上的笑容并不似原来那样客套,而是一脸真诚:“舅母,我不是那种轻狂人,太太对我好,我是明白的,只是原先年纪小。”
朱太太拍一拍她:“外甥女,得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氏已经看到她们两个,用手招呼,示意她们赶紧走过来。续宗抓了会蜻蜓,早又蹦蹦跳跳来到亭里,朱氏揽住他问长问短,又让丫鬟给他打水洗手,朱太太和婉潞也到了亭上。
悄无声息吃完饭,撤下席面,净过手,丫鬟送上茶,三个人喝茶说话,朱太太喝了一口,猛然想起方才的话,笑着问婉潞:“外甥女,方才你和宗哥儿说什么以后不能那样做了?是不是宗哥儿淘气?”
续宗正赖在朱氏怀里,要她给自己做个新书包,旧的已经磨破,听了这话抬起头嚷道:“舅母,我才没淘气呢。”朱氏轻轻拍下他的小脑袋:“还说不淘气,对舅母也没个礼貌。”
续宗呵呵一笑,婉潞正待阻止,续宗已经说出缘由:“今儿我去上学,遇到四伯,他说千万不要像姐姐样不孝,我这才回来问姐姐的,然后姐姐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定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婉潞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就低下头,朱太太抓了把瓜子在磕,听了这话,把没磕的瓜子扔回盘里,双手拍一拍,站起身道:“他们贼心不死,竟还这样欺人,幸好宗哥儿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种糊涂人,若是个糊涂的娃娃,早被他们挑唆去了,妹妹,你要拿个主意。”
朱氏自方才续宗说出这话之后就一直不言不语,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听了朱太太这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抬头看着她:“嫂子,我明白,只是这事定要一次断根才好。”
朱太太想说什么又止住,朱氏站起身看看天色,脸上露出笑容:“嫂嫂,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让他们把车赶进来吧。”朱太太今夜也没想留宿,嗯了一声站起身,起身时候抚一下婉潞的肩膀:“外甥女,你放心,虽说你舅舅只是个商户人家,也不能眼看着你们孤儿寡母受这些人的欺负。”
婉潞抬起头,她眼里并没有朱太太预想的泪水,站起身轻声地道:“甥女谢过舅母。”朱氏已经弯腰对沉默不语的续宗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要先来告诉娘,你虽是做弟弟的,但平家要靠了你撑门立户,哪能让姐姐受气?”
续宗被说的头低低的,婉潞已经笑着对朱氏说:“太太,不防的,这些事我总是要遇到的,若连这么点事都要往心里去,日后怎么进赵家做人媳妇?”杨妈妈来报朱太太的车已经预备好了,朱太太悄悄把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一滴泪弹掉,笑着对朱氏:“姑太太,你有了这样的好女儿,好儿子,以后的福气享都享不完,我回去就告诉你哥哥,让他休要担心。”
婉潞的心不由一动,听这话的意思,朱老爷心疼自己妹妹守寡,要让她另嫁的念头并没完全消去。大雍女子再嫁也算常事,本朝尚有公主二嫁,但那大都是和前夫无儿无女,或者虽有儿女,但公婆尚在,叔伯可依方才另嫁。
朱氏这样上无公婆,族里叔伯无依,家里又不愁吃穿的另嫁的着实要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也是朱老爷劝妹妹另嫁的原因。朱氏却是早已打定不另嫁的主意,一来另嫁的话,能嫁的也是为人继妻,像平老爷这样房中毫无姬妾的人差不多是寻不出来的,自己清闲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何必要和人去争那房中之宠?重新去做人的后娘?
自己这样的后娘虽然不多,似婉潞这样的继女却也罕见,再说还有续宗,日后平家要续宗承继,哪能带去别家受气?朱太太来说过几次,朱氏都不松口,这时听了朱太太这样说,朱氏心里是真的乐了,瞧着朱太太缓缓地道:“我也晓得哥哥嫂嫂是为我好,只是续宗年幼,族里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说的这时候,已走到二门,两个小厮拉着车在门口等着,朱太太带的丫鬟婆子站在后面只等上车。朱太太瞧着依在朱氏膝下的续宗,站在朱氏身边的婉潞看向朱氏的眼里也带了孺慕之思,这一家子谁又舍得把他们拆散?
看着朱太太的车子出了门口,朱氏才点一下续宗的额头:“回去吧,今日先生又讲了什么,你说给姐姐听,她的学问可好着呢。”续宗嗯了声,转向婉潞:“今日先生讲了圣人之思。”说着开始把先生讲的说出来,婉潞边听边点头,一家三口往屋子里面走去,那些什么流言,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四老爷他们见续宗肯听他们说话,心里高兴不已,只要搅的他们母子离心,不由朱氏不求饶,这几日都等在续宗上学路上,想再寻续宗说些话,最好等婉潞出嫁之后,那时续宗渐渐长大,再引着他去些不该去的地方,把家财都花销了,活活气死朱氏,当日你不理我们,今日得报应了吧?
谁知续宗这几日上学下学都是杨大叔接送,那两个陪续宗读书的小厮,四老爷还能摆个老爷架子,对着杨大叔,四老爷是怎么都不敢摆出来的,恨的心里只痒痒,把朱氏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还算他有点明白,没骂续宗的祖宗十八代。
这些动静朱氏那里也听杨妈妈讲了,这些恶人,就算现在上学下学有杨大叔接送,等到续宗渐渐长大,不需接送时候,他们再捣鬼,那时也是一片苦心白费。
思前想后,朱氏吩咐杨妈妈给四太太送了帖子,请她在五月十六过府一叙,帖子上还附了二两银子。帖子送到四老爷家,四老爷见这边送了帖子,还当是请自己去做主,脚翘的高高的,眼都不看送贴的杨妈妈:“怎么,就这么二两银子,你打发要饭的啊?”
杨妈妈还没说话,身后已经有人把她猛地推开:“银子,银子在哪里?”见自己尊阃到了,四老爷的那架子摆不下来了,娶这房媳妇的时候,正是四老爷最落魄的时候,家里的产业被自己赌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四五亩田地和一间破草房。
又想媳妇想的慌,和媒婆串通一气,只说是侯府侄子,没说其它就去说了媒。这乡下地方的人眼界小,一听说是侯府的侄子,还当是多么有钱的人家,喜喜欢欢把女儿嫁了过来,谁知过了门一看,不过一间烂草房,几亩荒田地,厨下连好灶台都没一个,灶台塌了半边,锅只得一半支在上面。
新媳妇当场就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口口声声说他骗婚,大舅子暴跳如雷,拉着媒婆要打,还说要上公堂告。还是当时的侯府管事知道,送来二十两银子,又作好作歹地用姻缘本天定,这已抬进门的媳妇,再说也说不了好人家了。
看在那白晃晃银子的份上,大舅子松了口,管事娘子又在那里对新媳妇左一声奶奶又一声奶奶的叫了几声,新媳妇这才爬起来,要水洗脸重新梳妆,还劳累管家娘子拿出自己一件新做的绸衫,两样金首饰给她添了妆。
这日子才磕磕碰碰过下去,新媳妇的手段不止这些,过门不到三月就把四老爷收拾的服服帖帖,知道自己老公虽然没银子,但还摆着个偌大的侯府,撺掇着四老爷,两口子收拾干净,把那两样金首饰当了当的盘缠,又求侯府管事给了封书,上京求见侯爷。
新媳妇虽说是个乡下姑娘,一张嘴甜蜜蜜,把老太太哄的高兴,想想自己一个独子也没有臂膀,这才对他们多加招抚,每家送了田地银子和下人。
四老爷既被四太太拿住了,自然是老婆的话就句句听,四太太最爱的是银子,四老爷拼了命也要给她拿到,杨妈妈肚里是早晓得他们的事,见四太太出来,面上的神色依旧恭敬:“太太命我请四太太明日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