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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悔意

杨妈妈话音刚落,就见朱氏的丫鬟听着声音掀开帘子进去,接着很快出来,俏生生地叫着:“太太让打水伺候姑娘梳洗。”春燕她们忙去打水。

等到泼了洗脸水,杨妈妈这才进去,见婉潞脸虽已洗过,眼圈处还是红红的,忙上前行礼把那把钥匙递给朱氏:“太太,那里都关锁好了。”朱氏接过钥匙,用手拍着婉潞的背:“血亲总是血亲,舅老爷不过一时糊涂,听信了那起小人的话,方才舅老爷的举动你就见到了,快收了这钥匙,那些东西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

婉潞接了钥匙,看着朱氏:“太太,我平日总是自认聪明,今日才知道,以往全是我错了。”说着长叹一声,朱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年幼失母,又自小聪明,看过的书多,自然当我是那种刻薄人的后娘,对我存了十二分的防备我也是明白的。”

听到这句,婉潞不由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氏看着她的笑容,脸上也露出笑容:“我对你好,若说全出本心不为自己那是不对的,但要全说虚情假意,那也不对,要知道人心总是肉长的,七八年下来,若我对你还无一点挂念,那不成了铁石心肠?”

杨妈妈听着她们说话,知道此时自己在旁边也帮不上忙,悄悄退了出来,出来时候还示意丫鬟们也走出来,留她们两母女在里面说些贴心话。

外面太阳正好,院里的鲜花竞相开放,衬得修竹更是青翠欲滴,杨妈妈走到一株开的争先恐后的迎春花旁,春天终于真正来了。

到了第二日,外面的管家就来报,李三老爷来辞行,朱氏出来外面客座见他,李三老爷额头上缠了块白布,面上的神色十分沮丧,听到朱氏脚步声的时候还在那里发愣,直到朱氏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来道:“平太太,在下这就告辞回乡。”

他的礼貌,比起前几日已好了很多,朱氏请他客位坐下,自己在主位想陪:“舅老爷何不多在这里几日?大姑娘失父失母,俗话说见舅如见娘,让大姑娘尽尽孝也是好的。”

李三老爷一语不发,突然眼里滚出泪来,朱氏早有准备,也只是坐在那里,长叹道:“舅老爷这是何必呢?谁不会做些错事,况且你们是骨肉至亲,比不得那些外三路的族人,你怕嫁妆被我花用也是常事。”

李三老爷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着道:“昨夜一夜没眠,天亮时才胡乱打了个盹,恍惚之中似乎姐姐来到身边,长声叹息,称婉姐儿年幼失母已经够可怜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不但不维护着点,还看不得继母对她好,听了别人的话就来大闹,泉下之人也难得安宁。”

说着李三老爷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脸,当做陪了他几滴泪,李三老爷收泪又道:“姐姐方走,又梦见爹爹来了,说当初对我万分疼惜,全不想换来的是我今日猪狗不如的行径,他在泉下实在难以安枕。”说着李三老爷仰面又流了几滴泪:“我想着这是姐姐的婆家,梦见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坟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梦见他,想必我的行径确是天理不容,这才接连被数落。醒来之后,思前想后,想起那些事情只觉万箭穿心,恨不得立时回了家乡,去爹爹坟上大哭一场,在大哥面前跪着忏悔,哪还有脸在这里做婉姐儿的舅舅。”

说完李三老爷捶胸顿足,哭个不停,这哭可就比不得昨日在灵前的那假哭,朱氏低头思量一下,看来这李三老爷还算天良没泯,他既是婉潞的亲舅舅,话又说到这里,对他可不能像对族里那些人,等他哭了一阵这才开口劝:“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舅舅既有悔意,那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本是至亲,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是做亲戚的本心。”

李三老爷含泪答应,朱氏又说几句,就吩咐人进去里面请婉潞,婉潞出来听说舅舅要走,昨日虽然那样决绝,但这时看见他眼哭的通红,心里还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让他们两说些话,去外面打点去了。

李三老爷和婉潞还在说话,就见杨妈妈提着个包袱,身后的小厮也碰着个拜匣过来,杨妈妈先行了礼,然后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爷跟前,小厮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杨妈妈拍着包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两套衣衫,留给舅老爷做个念想,除了衣衫,里面还有两匹绢,四个小荷包,留着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的礼吧。”

李三老爷刚想推辞,杨妈妈又把拜匣往他那里推一推:“这里面是两百两银子,太太说权当舅老爷回程的盘缠,请舅老爷千万别推辞。”

李三老爷见了如此丰厚的馈赠,那脸已经烧的像块红布:“这使不得,我来这一趟,都没带礼物,连奠仪都没备,哪敢再收这些。”婉潞是个聪明人,这两日的言行下来,已经看出李家的家计只怕早已艰难,不说别的,李三老爷身上的这件白绸道袍,袖子处就有磨损的痕迹,哪家世家公子,会穿这样一件衣衫?

还有自己的奶妈陈妈妈,身上虽干净,但头上的银簪还是娘当初在日赏的,也难怪舅舅想要拿了娘当日的嫁妆走,没饭吃的时候,放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在别人家,有几个心里会高兴的?

婉潞今早起来,已经把陈妈妈找来,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布,还有四样首饰,说就当是自己给妈妈的孝敬,除此已经打点了另一份礼物要给李三老爷的,想不到朱氏已经预备下了,忙站起来道:“舅舅快别推辞,我们是骨肉至亲,甥女锦衣玉食,难道忍看舅舅们淡薄吗?”

这说的李三老爷的脸更是火烧一样,看着婉潞脸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来跟前,用梳子给自己梳发,叮嘱自己日后不要再像原先一样顽劣。想起往事,还有昨日做的那梦,李三老爷的泪又掉落:“婉姐,我这做舅舅,实在对你不起。”

杨妈妈早开口了:“舅老爷何出此言,你和大姑娘是骨肉至亲,那些事不过是受了奸人蒙蔽,才当我们太太是个不好的,现时您既已知道了内情,又和大姑娘说开了,自然还是舅舅外甥亲亲热热在一起,这些东西,外甥女孝敬舅舅是本当的,再不可推辞了。”

李三老爷来这几日,也知道杨妈妈是朱氏身边得用的管家娘子,对她不敢再当平常下人视之,忙起身谢道:“妈妈这番话,确是说的有理。”杨妈妈见婉潞也要站起,慌的两只手摇成风车:“舅老爷这样是折了我的福,要这样说,倒是我不该多嘴。”

李三老爷这才重新坐下,吩咐自己的小厮把这些东西收进去,又重新端上茶,舅甥两人又说些家常话。事到如今,婉潞心里倒有些想要去舅舅家里瞧瞧,去去外祖坟前,认认表姐妹们,但听李三老爷话里,今日吃过午饭就要赶紧上路,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去,又把话咽了下去。

陪着李三老爷吃完午饭,李三老爷也就告辞而去,婉潞只能送他到二门口,见他带着人转身而去,从人中的陈妈妈不时还回头望着自己。婉潞心中不由涌上丝酸楚,本想让陈妈妈留下的,但婉潞心中也知道,陈妈妈为人很不好,当日朱氏逐她出门也是在理的,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婉潞转身想回房,看见身后站着的朱氏,婉潞把将要夺眶的泪水咽回去,脸上露出笑容:“太太好。”

朱氏不等她行礼已上前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息:“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靠在朱氏怀里。天空蓝的连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这样平缓的蓝,柔顺的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的影子掠过,婉潞心里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亲人,平赵两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居丧的日子过的很快,朱氏已陆续把家里的下人打发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领了项事情,杨大叔专门管去店铺收那些礼钱,杜大专门跑衙门,什么交粮纳税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门,每天再出去买些日用的百货。

三家的女人倒和平时一样,杨妈妈照样是朱氏的臂膀,杜大嫂和楚二娘一个管了衣物浆洗,另一个专管厨下。小厮留了四个,两个聪明些的随续宗上学,另两个就在家里跑个腿,做做杂事。

婉潞的丫鬟一个没动,朱氏自己房里的丫鬟只留了三个,婉潞心中有不安,和朱氏商量,要把身边的丫鬟也裁两个,被朱氏嗔怪了。婉潞虽知道朱氏对自己不能说是为了贤名,心里的感激更多了。

下人少了,家里的事情也少了,居丧之家,别人家有什么事情,只需备分礼去就好,亲戚间走动的也不多。续宗上学去后,家里就几个女人相对而坐,偶尔婉潞瞧着朱氏的样子,想起朱太太曾说过的话,想问又不敢问出来。 zhrQ94PQPdnq61F/y1jM4NVyYMTDJ/0C8e+AJb5re9gb4uvObihhUXyWTjbUIb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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