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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折戏
必长久如云漂泊

“别折腾了,是我。”连越站出来,口角春风轻飘飘,斜睨的桃花眼一一扫过诸人。丝毫没所谓的态度,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甄真惊得变色,“你胡闹什么?!”

欢喜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连越没理她们,口吻异常平静:“都散了吧。我自己去跟唐总说清楚,总之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内情显然大有文章。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众人在沉默中渐次散去。

欢喜愣在原地,胸口堵得慌,连呼吸都不顺畅,担忧地唤他的名字:“连越……”

他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故意板起脸:“没大没小,叫师父。”转瞬想起什么,又自嘲地笑笑,“罢了,当内鬼的徒弟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以后还是别再提这茬,免得耽误你。”

甄真竭力平复呼吸,说:“你们先出去。”

江知白心知他俩有话要谈,下意识想拉走欢喜,手抬到半空,却在距离她胳膊两寸的地方顿住了。人事全非,不能造次。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会议室,相对无言地走完了长长一段路。网贴风波过后,彼此再不曾见面。欢喜送他到电梯口,显示屏上的数字却停在地下二层迟迟不动。

她犹豫良久,忍不住问:“甄真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太鬼扯了,绝不可能是他俩任何一个干的。”

江知白缓缓摇头:“没有。今天来找甄真是私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又道,“我相信他们会处理好。”

窗外的天阴得要滴出水来,大团冷空气由北向南迁徙,令气温骤降。她把双手抄在毛线衫的兜里,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这次真的要走了?”

欢喜没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懵然得很。一抬头,却见江知白眼神落在她发间徘徊不去,良久,幽幽道:“簪子很好看。”

她恍然。斜插在头发里的,并不是寻常簪子。欢喜收下沈望的紫檀木梭,一直随身带着。因怕丢失了,别出心裁拿来盘发,看上去倒很别致。有年份的紫檀光润沉郁,颜色并不显眼,更衬得乌发雪肤,平添几许古典韵味的柔美。

蓦地想起病房外那串奇怪的脚步声,原来如此。

她定住心神说谢谢,咬一回唇,终于问:“你是不是去医院看过我?”

但他选择了不去打扰,独自离开。或许是在病房外听到沈望和她的交谈,觉得已经没有出现的必要。尽管他从不认为沈望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不是退让,是对她的尊重和体谅,是希望她好。说不定沈望是认真的。宁可承认自己怀有私心看走眼了,也不愿让欢喜有一丝受到伤害的可能。

平心而论,沈望能为她做的一切,确实任何人都无法匹敌。不像他,只会让她难过让她委屈,甚至陷入被舆论围攻的境地,无端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他多想能真正地帮到她,出发点是好的,结果却总差强人意。

江知白于是没有回答,眼神放空了片刻。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然后说:“你有新的开始,是好事。”嗓子有点低哑,表情依旧沉稳淡定。

他还是老样子。无所求也不勉强,来去都随意,难免给人留下情分寡薄的印象。

欢喜仰起脸,坦然同他对视,“眼下的麻烦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我会留下来一起想办法。”

在这种敏感时期改弦更张,转而投奔明唐的劲敌手望,岂不更坐实了连越的污名。三人成虎,一个处理不当,很可能毁了他未来整个职业生涯。孰轻孰重,欢喜早在心里做了决定。

她有自己的价值取舍,对在乎的人从来全心全意,不计较世俗层面的得失,尽管在旁人看来有点意气用事。可江知白了解她,并不感到意外。

午休时间到了,排队的人渐多,没法再说什么。他对她道别,被纷乱脚步裹挟着进入电梯,面孔在逐渐关合的门缝里消失。欢喜目送着,想他生得当真好看,第一眼的惊动长久烙印在记忆里。这么风姿卓然的男子,在人群里总是最亮眼的存在。

都市如潮,遍地孤岛。一个人若真心不想被打扰,怎么都能做到。那时她以为,这个人就此真正退出了自己的生活。爱过然后成了彼此祝福的陌生人,总比在患得患失里继续怨怼消磨要好。

欢喜无处可去,也没心思干别的,又走到会议室门口。见里面灯还亮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脑子嗡嗡闹成一团,太多的疑惑找不出答案,只能等。

气氛凝重得像水泥板,无形地压迫着皮肤。连越揉揉眉心,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甄真是明白人,于是主动开口:“给我一个理由。”

他挑眉看她,不以为然:“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跟唐总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理会他的东拉西扯,过分专注的眼神显得有些咄咄,“非把自己拉进这趟浑水,你知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事到如今,总要谈谈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双耳朵同时听到,局面已经拖无可拖,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以甄真的性子,让她这么睁眼旁观不管不问,只图自己脱身,也不是她一贯作风。

“我当然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比你更适合担这个责就够了。”

甄真被他弄得很混乱,声音里的颤抖压抑着喘息:“我还是不明白……”

“唐舜华她,不会把我怎么样。”连越眉眼舒展,表情略带浮夸地说:“还记不记得,就在这个会议室,上次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你。”

上次?是了,Jade带着女儿来公司下战帖。关于唐舜华的孩子,即使在连越因果分明的叙述里,也很少被提起,如同黑暗往事里一团淡淡的影子。若隐若现,却是所有关键的谜底。

“我就是那个孩子。”

甄真听得头顶起雾,整个人懵然得很。

他继续说:“我经常觉得,其实你俩才更像一对亲母女。”

再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原因,把甄真之前隐约意识到,但总也想不分明的疑惑解开。她由此知道更多。

连越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一出生就见证了父母之间背叛的婴孩,唐舜华和孙维光的儿子。

所以她不肯让儿子姓齐,只给他取了当年和孙维光未决裂时便定好的名字,连越。

旧日心结难以化解,唐舜华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从事服装设计,奈何连越从小痴迷于此。这也造成了彼此间感情的隔阂,并不似寻常母子般亲密。他们甚至达成协议,绝不公开关系,在公司更是从来以职务相称,私底下也一样。

世人都以为连越姓连,其实是唐连越。即使他后来靠自己的努力在行业里闯出一片天下,也始终用这两个字来代表自己。这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他也不是没撒过谎,或者说,刻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在川西的时候,他告诉甄真,唐舜华在尼斯初遇顾秀谦,是因为在街头被一群小混混欺负。当时的情况是,小混混招惹了她的孩子。他们为取乐,故意将冰冷雪团塞进连越的衣领,把年幼的他冻得哇哇大哭。唐舜华被激怒,才万般不依不饶跟对方厮打到底。

连越身上有一半骨血来自孙维光,她对这个男人的恨已经到了焚心噬骨的地步,跟天性里的母爱不断拉锯,令人疲惫不堪,不知该怎样面对才妥当。

当时连越还太小,无法理解这一切,也弄不明白母亲看向他时的复杂眼神,忽冷忽热反复无常。他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心怀渴望又充满怀疑,不信任亲密关系,对感情尤为敏感。

寂寞可以用繁花似锦的恋情来填充,更像小孩子的任性游戏,露水般短暂,每一段都难以长久。

童年的记忆,全是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地讨生活。唐舜华忙着四处打工谋生,无法亲自照顾儿子,只能把他寄宿在各式各样的陌生人家里。连越很早便要学着照顾自己。半夜肚子饿了,只能忍着不说,怕给人添麻烦。摔倒了不哭不闹,爬起来揉一揉伤口,拍干净身上的灰就当什么也发生。

唐舜华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身边当然从来不乏追求者。她跟他们或长或短地交往,连越于是懂得了如何乖巧地尽量降低存在感。让人喜欢自己,会让日子变得没那么艰难,几乎是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但唐舜华从来没想过再结婚,她有着不同于寻常女人的坚韧和清醒,决不把人生寄托在任何男人身上。

常常需要搬家,不能带走太多东西。即使认识了新的朋友,也很快面临告别,从此天各一方。他学会了不断地抛弃,不屑于依恋,喜新厌旧。不投入太多感情,割舍时就不会太疼。

连越叹一口气,眼底的神色难以辨认,“承认东西是我偷的,卖给了别家公司,是最干脆利落的解决方式,我甚至都不需要再对任何人交待细节。你知道的,编故事总是很麻烦,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谎言去填补。”

甄真平复了十几秒,终于鼓起勇气,“我没有做过背叛的事。我只是、只是不想……”

她眼眶泛红,每个字都卡在嗓子眼里难以为继,连越却仿佛明白一切,轻声替她说下去:“只是不想公开监控录像。我之所以站出来承认,也是同样的原因。”

甄真浑身一抖,忘了怎么呼吸。

“有些事,不是我能担,你就能做担。”他嘴角轻扬,笑得温柔悲悯:“因为,我是唐连越啊。”

新品画册自从被交到甄真手里,一直放在身边形影不离。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原件仍在而设计稿全部泄露,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然而连越很清楚,画册被送到公司的当天,他曾经在晚上十一点回过公司。

那天夜里他又失眠了,穿上衣服出去散步,路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在弄堂深处亮着橙色温暖的灯。秋栗子油亮可人,散发诱人的甜蜜浓香。连越站在那里舍不得走,买了一兜捧在手里,隔着纸袋都能觉出滚烫,特别踏实。

心分明轻下来,一阵风过便抑不住地飞扬。他突然很想见到甄真,把这些香甜的果实同她一起分享。

这个时间,她通常还留在公司加班。算不算惊喜呢,连越开着车路过沿途闪烁街灯,想象她疲惫眉眼里透出笑意,不觉也弯起了唇角。脚步轻且快,穿过漆黑的大厅,朝熟悉的办公室走去。

隔着半开的百叶窗,却看见里面不止甄真一个人。

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很久没出现过的蓝绍纶。甄真一张脸全被泪水浸透,两人情绪都很激动,有拥抱和厮打之类的举动。

于是连越默默离开了,就当从未来过。怀里的栗子渐渐凉透,又硬又硌,被扔进电梯旁的垃圾桶。

那些画面一旦公布,对甄真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因为私人纠葛而把陌生人放进公司,新品画册就放在几步之遥的桌面上,她无论如何都难脱干系。

如今连越主动揽责,唐舜华再气恼,也不会对亲生儿子怎样。能在内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大不了放弃职业前途从此改行,反正唐舜华也从来不赞成他从事设计。这个锅只有他来背,好过毁掉她。

她痛苦地捂住额头,哑着嗓子说:“那天蓝绍纶找我,是来告别的。”

连越很意外,这和他以为的有很大出入。或许关心则乱,那晚之后,他什么都没提过,但确实消沉了很久。如今才明白过来,是他先入为主的想当然,让误会延续。

甄真轻如梦呓:“他决定离开上海,走之前同我道歉。去哪里我不想问,也没必要知道。我想,以后也不会有再见面的可能。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都怪我……”

他的手温暖硬净,缓缓抚上她的发她的眉,目光柔和得令人如坠云雾万里,“我只是想保护你。”

“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

他再次打断她,“因为我爱你。”

滚烫的真挚,快要把她三魂七魄灼成灰烟。克制自己太久,连怎么放肆地哭一场都不会了。

甄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握着自己的手,襟怀磊落地告白道:“爱不丢人,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泣不成声,眼前模糊一片,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身上,连示爱也像是撒娇,“都过去了,就忘记他好不好?我多想,能给你全新的记忆。”

不等她回答,连越大力一拉,把她整个拽进怀里紧紧箍住,柔软的唇便覆上来。

甄真站不稳,却没有挣扎。顺势贴住他的胸口,一手搭上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挺直的背脊。这样近的距离,足够看清他眸子里汹涌的潮水。一瀑的光洒落,真是无可挑剔的侧脸,睫毛浓且密,好似阴影。

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大脑还是空白的,完全没办法游刃有余地继续。然而身体给出了最真实的回应,她也爱他,渴望贴近他,不愿离开他温柔的寸进。

记住他皮肤的温度,呼吸的味道。破碎之后的交付和占据,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刃与鞘。

缠绵的亲吻持续了很久。冷静下来以后,甄真用拼命保存的理智做出决定,“这事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地去认。”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出更好的办法,情况再次发生逆转。

公司服务器突然被黑,所有人都同时收到一封邮件,来自海外虚拟IP地址。内容简明明了,没有文字,只有附包件里压缩的几张高清图。

那些照片场景基本在室内,看角度应该是专业长焦设备偷拍所得。里面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很好认,欢喜在明唐待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变成熟面孔。另一个则令人瞠目不已,竟是手望集团少董。

沈望同欢喜约会的照片,以匿名信的形式通过内网发送给了每一个员工。画面抓拍得很考究,看起来关系甚为亲密。他替她开车门,下楼梯时胳膊自然地扶在女伴腰后,是悉心呵护的姿势。他们交谈、散步、在餐厅吃饭,出现在衣香鬓影的高级拍卖场。一起观摩昂贵的古董缂丝珍品,相视的目光里都是融融笑意。

内奸到底是谁,再次扑朔迷离。漩涡在漫无边际的揣测里不断扩大,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

同事们的看法空前统一,开始变成:难怪连越急吼吼地站出来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莫不是想保他的徒弟?说是为了甄真未免太牵强,他俩从来就不对付。和沈欢喜有关,才更容易解释得清。

要真是这么着,沈欢喜其人可就太不简单了。平日里半点不显山露水,看不出竟是个妖孽级别的祸害。神不知鬼不觉攀上了手望二世祖的高枝,一手还吊着连越,左右都是靠山,进可攻退可守。果然大奸似忠,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也有些心思沉稳的,觉得这么容易被看到的表象,必然是某些人希望被公诸于众的东西,反而说明不了什么。内中必然还有蹊跷,不知是哪几路神仙在斗法,故意抛出马前卒把水搅浑。他们态度更谨慎,不再轻易发表意见,打算静观其变。

不管怎么说,照片总是货真价实的,没有任何经过技术处理的痕迹。虽然不能因此就断定把设计稿泄露给商业对手是欢喜所做,起码能证明一点,她跟手望高层关系匪浅。 8CB80NDg4Qi06ISHr4ZyHy2N/wLGyh9CwpEJ4yY3CQxwaHPp0xNnUDpm3adHkS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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