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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折戏
高岭雪和杠上花

阿淳抬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Jenny姐,都别激动,拍摄出了点状况,大家正在想办法协调。”

欢喜尽量放松情绪,说:“我不是宠物医生,搞不清七喜为什么状态不佳。回来的路上它明明还很精神,闹腾得太厉害我拉不住,有可能踩坏了花花草草或者吓到路边的小朋友。快到楼下的时候它挣脱了牵引绳,是蓝绍纶——”她望了甄真一眼,硬着头皮继续:“蓝绍纶帮忙给追了回来,我俩一起把狗带回公司,甄总在电梯里也看见了。直到那个时候,七喜都没有任何反常。”

蓝绍纶的名字一出现,甄真脸色明显变了。沉默片刻,说:“采采已经把情况汇报过。我确实在电梯里遇到你们,但没注意七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七喜不是普通宠物,它是一只训练有素的专业广告犬,对这次专题的拍摄很重要。样衣和道具不能私自外借,你却从大街上随便找了个陌生人,就把七喜交到他手里。公司有物流专车为什么不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种自我感动,不能掩盖工作能力低下的事实。”

欢喜怔了好一会儿,已经懒得跟她较真蓝绍纶到底是不是陌生人这个问题,毕竟揭人隐私很没素质。

她一开始还平心静气地试图讲道理:“样衣道具是死的,狗是活的。它会跑会叫会乱动还有可能咬人,哪条制度规定我拉不动大型犬,就不能临时找人帮忙?不管坐车还是走路,我都完成了我的工作,按时把它带到公司。现在江知白怀疑我泄私愤虐待七喜,这是毫无证据的污蔑。”结果越说越激动,“我沈欢喜行得端坐得正,不至于没品到跟一只狗过不去,没做过的决不会承认。我不惹事,也不怕事。”

甄真面容冰冷,缓缓道:“你究竟有没有责任,不是光凭一面之词就能撇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耽误拍摄是事实,这个当务之急要怎么解决?”

江知白似乎对她们的争执毫无兴趣,揉了揉眉心说:“七喜可能在路上吞了什么杂物,如果没看好,很容易出这种意外。我要带它上医院检查,今天拍摄只能暂停。”

他这天的造型十分醒目,穿一套深紫绫纹狩衣,头戴阴阳师立乌帽子,是日本平安朝时期祭祀神官的贵族装束,衬得整个人清华贵气。欢喜对人的长相不太注重,但对衣饰和色彩搭配有着天生的敏锐。江知白的COS装扮,细节处处做得穷工极丽,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扶额想了半天,说:“勉强拍出来效果也不会好,有没有狗都一样——你那条‘差袴’穿错了。狩衣对‘差袴’的颜色有限制,男子十五岁以下才穿深紫色,青年要用朱红,老年穿白色。”

所有人都愣住,阿淳啪嗒一拍脑门,“不是吧……这套样衣单子谁开的?”

甄真顿一下,说:“我开的。”

庄采采忙道:“沈欢喜你别转移话题,知不知道今天停拍后果有多严重,裤子颜色哪有七喜重要!进度差那么远,怎么跟客户交代,唐总要是追究起来……”

欢喜去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掉大半,说:“不管是谁的错,责任总要找个人来担。至于这个倒霉鬼是谁,看样子你们都已经达成共识。我——”

话没说完,被江知白打断:“七喜呢?!”

大伙循声望去,原本趴在角落的七喜已经不见踪影,谁也没注意它什么时候跑掉。

影棚骤然安静下来,才从背景布后头传出一连串呼噜声。欢喜三两步跑上前,撩起幕布一看,连越盘腿坐在地上,正熟练地抚弄七喜的下巴。这家伙很没出息地半躺着,四爪朝天哼哼唧唧,表情无比销魂。

“你俩……在干嘛?”

连越偏过头,做出思考的模样:“我在用我的方法,跟它沟通一下。”

欢喜再次五体投地。他们情圣界也分挑食和不挑食,这么荤素不忌人兽通吃的还是头回见识。

江知白双眉紧拧,打个响指唤道:“七喜,过来。”

连越的眼神似得意又带几分同情,一面抚触发梢一面说:“你仔细看它的右后爪,肉垫里是不是扎了根刺。”

江知白半信半疑,把狗带到打光灯底下查看,果然掌心有异物。

欢喜舒一口气,“难怪它走起路扭来扭去,我还以为是屁股太大。原来是钻花圃的时候,被蔷薇刺给扎了。”

庄采采找补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去制版间问杨叔要根针?”

缝衣针很快取来,江知白捉着七喜的后腿比划半天还是下不了手,终于放弃:“刺太小了看不清,我还是带它去医院处理。”

没等甄真说什么,欢喜自告奋勇站出来:“不用那么麻烦,我来给它挑。裸眼视力5.0以上,绝对看得清。”

他目露怀疑,盯着她半天,道:“七喜对你来说只是一条狗,但它是我的家人。”

“江知白,你的被害妄想症能不能自己克服一下?我跟你没有不共戴天的仇,用不着灭门你的家人来报复。你搞清楚,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挑根刺那么简单的事,你一定要坚持带它上医院,浪费时间算谁的?”

甄真毕竟更关心工作进度,劝道:“不如让她试试。”

欢喜招呼连越过来帮忙:“再用你的美男计迷惑它一下,别让它咬我。”被江知白当场拒绝,“我来抱它,七喜从不咬人。”

欢喜撇撇嘴,推开他递过来的缝衣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翻出个扎染蓝布包。打开来,插着密密麻麻一排银针,起码有好几十根,最细的纤如牛毛。

连越讶道:“好家伙,你这装备够齐全。平时没事都带那么多暴雨梨花针防身?上面有没有淬毒?”

“少见多怪,这是苏绣套针。比缝衣针细得多,我这不是怕把狗弄疼吗?”

江知白微侧着头,斜眼打量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欢喜聚精会神地拈着针,动作尽量轻柔,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一边挑刺一边哄狗子:“我就说嘛,你哪有那么脆弱。不就路上吓唬你几句,也没真把你炖了,怎么就别扭成这样?呐,以后要乖一点,坏孩子半夜会尿床。待会儿不疼了呢,好好把照片拍完——搞定了!”

江知白却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清清楚楚重复道:“你刚才说,你在路上恐吓它,还威胁要把它炖了?”

欢喜摸了摸后脑勺,觉得他关注的点真是神出鬼没:“你小时候调皮捣蛋,家里人没给你讲过虎姑婆的故事吗?要不你现在也恐吓我一下,威胁把我炖了,我不介意。”

“我小时候不调皮捣蛋,也没听过虎姑婆的故事。”

欢喜觉得自己已经怼得挺委婉了,语气里全是真挚的遗憾:“那挺可惜,人都说小时候调皮长大了才聪明,再说虎姑婆的故事挺好听的。”

江知白短促地笑一下:“您可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杠上花。”

欢喜仰着脸,不甘示弱地跟上:“所以呢,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高度评价?”

连越憋笑憋得辛苦,差点岔了气。好容易缓过来,对欢喜道:“我安排的工作都做完了吗?还不快回去干活,倒有闲工夫跟人贫嘴。”

欢喜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被他带离现场,刚掩上门就听阿淳在里面为难地问:“直接拍?那这条裤子的颜色……”

甄真干脆拍板:“先拍下一套。”

连越从茶水间拿出包燕麦饼扔到欢喜桌上,边找剪刀边神秘兮兮地问:“你昨儿穿的裙子,缂丝那条,真是自己做的?”

欢喜饿得有点胃疼,没好气说:“你也不信?这有什么好骗的,我会缂丝也没人给我涨工资。”

说着徒手撕开厚实的包装袋,连越拿剪刀的手僵在半空,半晌,道:“不敢不信,您这手艺,我怕惹上血光之灾。俗话说那个天妒红颜,不是没有道理。”

欢喜拿出不耻下问的精神虚心求教:“你这口才,究竟是怎么追到妹子的?没被打死真是奇迹。”

连越傲娇一笑,曼声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就没把你当妹子。”

这人真是自恋成狂。欢喜没理他,胡乱摸几片饼干吃了,开始看资料。临近下班的点,才想起来蓝绍纶交待的事还没办。

这是林佩在前台岗待的最后几个小时,明天就要到广告客户部报道,因此早早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小吴端杯果蔬汁趴在桌上跟她搭话,“Patty你可算是熬出头了,以后会不会忘了我——我们呀?”

上海小男人就这点招人烦,不够大气。那点小聪明全用在迂回试探上,还试探得不是地方。

林佩敷衍地笑笑,挥手打发他:“让一让,你挡着我手机信号了。”

欢喜走过去,拿着那个盒子往她面前递:“这是一个叫蓝绍纶的人托我带给你的伴手礼。”

林佩瞥一眼简陋的礼盒,用英文旧报纸裹着,不像什么值钱物件。连越空降之前,她一直占领着明唐的颜值高地。小道消息传闻,林佩上班的头一个月,就被公司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男职员追求过,每天收不完鲜花礼物。据说另外百分之三十,要么已婚要么有女朋友,要么喜欢男人。

要搁平时,她也就随手收下了。在林佩的概念里,收男人的礼物代表着对追求者的基本尊重,是一种赏光,并不意味着答应交往。然而今天毕竟当着小吴的面,很有点裙下之臣争相来朝的自豪感,越发矜持起来,嫌弃道:“这什么东西呀,奇奇怪怪的。”

欢喜懒得跟她掰扯,说:“不清楚,拆开看就知道了呗。”

林佩皱起漂亮的眉毛抱怨:“都说了不想收他的东西,还老变着花样地送,脸皮够厚的,烦都烦死了!你拿回去,告诉他我不要!”

这顿大小姐脾气发得真是莫名其妙,欢喜抄着兜说:“我就顺手帮人带个东西,不是快递也不负责传话。现在东西带到了,要不要是你的事,不要就自己扔。”

林佩面子看得比天大,在小吴面前丢份儿更是万万不能,尖着嗓子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随便拿个东西硬往人家桌上丢,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说着抓起盒子就要塞回欢喜手里,欢喜着实没料到她撒起泼来这么蹬鼻子上脸,想也没想就把胳膊用力往回抽:“你干嘛,放开!”

林佩站不稳,被带了个踉跄。桌子连晃几下,打翻了小吴放在桌角的果蔬汁,浇得半边裙子稀湿。

她“啊”地尖叫一声:“我的裙子——”

动静太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要下班的几个同事在工位上磨磨蹭蹭,竖着耳朵假装找东西,拿眼角关注这场闹剧。

连越取下半副耳机,拿出看戏的姿态倚在门边笑望风云,听见欢喜冷静地处理这桩飞来横祸:“别嚎了,我去样衣间找条裙子你先换上”

小吴抱着纸巾盒一脸惋惜:“毁了毁了,Fendi的最新款啊!配货都要等起码半个月!佩佩才刚穿上身……”

欢喜被吵得脑仁发胀,看他一眼,说:“这条裙子是你选的,你送的?”

小吴愣了:“不是啊。”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林佩是你女朋友吗?”

小吴吃个瘪,翘着兰花指愤愤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子讲话的啦?哦哟,弄脏了人家的东西,还好意思理直气壮骂人?不得了咧!”

林佩气得脸颊泛红,嗓子里也带了哭腔:“跟他是没关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别想赖!”

反正一场糊涂官司,有理也说不清。要搁以前,她也许会赌这口气,非把前因后果掰扯明白不可。宁可赔钱,也不愿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赖。但现在不行,奶奶身体不好,做手工旗袍的收入锐减,光药费就是一笔很大的负担,现实容不得她桀骜。

欢喜用纸巾包着果蔬汁的杯子,直直伸到小吴面前:“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想跟你们纠缠究竟谁的责任更大。左右不过一条裙子,弄脏了就洗干净。”又转头对林佩说,“你光嚷嚷也没用,去洗手间把裙子换下来,我拿回去看看怎么清理。”

“怎么洗,下水就坏了,你不知道奢侈品都不能洗的吗?乡下佬!”

那是条粉色真丝A字半裙,不对称剪裁褶裥,腰带上有一枚品牌标志的F字母金属搭扣。欢喜打开手机搜了一下,Fendi是个意大利牌子,1925年创于罗马,也算一线大品牌。但要说知名度,和耳熟能详的高端奢侈品还是有些距离,价格仍然不菲。

欢喜怔了下,咬牙道:“要是真洗坏了,我照价赔给你。”

连越两手捧着脸,看得兴味盎然。这种性格倒是干脆利落,天不怕地不怕,比很多男人都大气,很合他口味。

杨叔从隔壁唐舜华的办公室出来,正好路过,也驻足看了一会儿,对连越说:“她就是那个会缂丝的小姑娘?现如今,肯沉下心来做手艺的年轻人不多了。”

那场入职风波,果然早已传扬得人尽皆知。

连越一脸得意:“怎么样杨叔,我眼光不错吧?”

杨叔不置可否地笑笑:“闹得那么厉害,你也不过去支应一下。”

“刚做新人都这样。”连越慢慢长出一口气,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想当好我的助理,没两把刷子怎么行?如果连这点问题都不能独立解决,最好也不要留在这家公司。”

两个小时后,欢喜蹲在第六家干洗店门口犯愁。

小吴那杯养生果蔬汁里加进去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牛油果就放了一个半,丝绸柔软又吸水,没一会儿就渗满腻歪歪油乎乎的绿泥。

林佩说得没错,奢侈品的一大特性就是不能清洁。比如香奈儿成衣,大多使用申请了专利的特殊研发面料,脆弱且容易变形,不支持一切洗涤方式。明星富豪的高定更是一次性红毯用品,基本上穿脏了就扔,即使送回专柜也只能被遗憾告知,洗坏了概不负责。

干洗店都不太愿意接这种活儿,事先说明无法保证清洗后的效果。

丝织物鲜艳娇嫩,若用特殊洗液强行去污,会破坏原本的光泽和颜色饱和度,看起来一片斑驳。欢喜把阴干的裙子用蒸汽熨烫平整,对着那一块巴掌大的痕迹无语凝噎。

绿萝在电话里听得义愤填膺,“你是不是智商没上线啊,怎么就认赔了呢?明明是她拉拉扯扯才打翻的果汁,凭什么都赖给别人?臭不要脸!”

欢喜纠正道:“这叫审时度势,大智若愚。现在情况跟上学那会儿不一样,总不能什么都用武力解决。”

“不行我得去找蓝绍纶,都是他那破礼物惹的麻烦,好端端地让你沾一身骚。你说他什么眼光啊,追谁不好,偏要去招惹林佩那种绿茶。男人的理智在本能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千万别。”欢喜想起连越的警告,忙制止道:“这不合适,他好心帮我牵了狗,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谁知道林佩是那么个狗脾气。”

“那个林佩,我第一眼就不喜欢她。所以说眼缘太重要了,气场不合怎么都欣赏不来。你也这么觉得吧?”

欢喜说:“我脸盲,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能有什么看法。就只是单纯地讨厌而已,太聒噪了。”

两个女人的友谊,总是在共同讨伐另一个女人的时候不断加深。

“就是咯,狗咬了咱,咱又不能咬回去,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总不能跟她比谁更不要脸。”欢喜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绿萝听完,语气里充满怀疑:“这能行吗,她要再跟你胡搅蛮缠呢,你就忍着继续以柔克刚?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我在手望的试用薪水挺不错,反正也快发工资了,先拿来应急。不就一条破裙子,赔给她就是。”

“胡搅蛮缠有胡搅蛮缠的应付方式。”欢喜沉默两秒,认真道:“我其实不太懂怎么以柔克刚,只擅长以暴制暴。”

绿萝被甄真强行震荡出局后,转头就应聘上了手望,不得不说因祸得福。比较尴尬的是,有海外雄厚背景的手望原创设计,是明唐在国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没有之一。

第二刚上班,林佩就气冲冲地把手里一叠代购单和银联小票拍在欢喜面前:“什么时候赔?”

欢喜看一眼小票上的美金符号,默默换算了一下数字后面几个零,说:“还没弄干净,得再过几天。”

林佩冷笑,用一种“我吃定你就是无计可施”的眼神剜她一眼,伸出三根手指晃晃。

欢喜下定决心,说:“行,三天就三天。” DWDAgZlhGtzh1GQhUSPVO9v75pqi913FEc2/FyohassgQ+da+2bO9rmE/1BZfx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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