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路: 卢先生在上午的后一阶段就已经开始讲到他本人学习、传承、发扬、研究扶阳派的心得和临床的体会,我想卢先生这些体会,一定会给我们听课的医务工作者和扶阳派的忠实追随者、爱好者带来很大的益处。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卢先生讲授。
卢崇汉: 上午主要谈了钦安卢氏医学扶阳思想的这种传承,现在重点谈一下钦安卢氏医学扶阳思想的理论。
钦安卢氏医学的扶阳思想建立在几个方面,这可以从他们的著述来看:他们认为阳气是人身阴阳的主宰,也可以说元气是人身阴阳的主宰。对于阴阳的这个问题,郑钦安开篇就谈道:“医学一途,不难于用药,而难于识证;亦不难于识证,而难于识阴阳。”识阴阳,听起来、说起来都很简单,但是实际上是很难的。到底阴阳是什么?到底是阴证还是阳证?到底该用扶阳的药物还是该用滋阴药?所以他讲:“阴阳化生五行,其中消长盈虚,发为疾病。”由于阴阳五行的这种消长盈虚一旦失衡、一旦失调,就可以发生疾病。所以在阴阳的辨证上如果似是而非就会导致诊断的失误、导致治疗用药的不当,从而误人。所以他们强调要清楚“阴阳至理”。只有把这个问题理解了、弄明白了,才能够真正解决临床辨证问题。
郑钦安先生将医者对“阴阳至理”的认识是否正确作为用药治病的一个准则。什么叫“阴阳至理”?他在其著述里面谈到了这一问题,就是我们人本身存在着阴阳,上、中、下都有阴阳,十二经有阴阳,阴阳可以达无数,但是最终也就是这两者,也就是一阴一阳而已。他在很多地方都谈到这个问题。六经是什么?六经就是一经。五气就是一气,三焦就是一焦,把很多问题都做了这方面的归纳,一步一步地使你能够去理解。
他在《医理真传》里边谈到了“人活一口气”。什么气呢?就是乾元之气,就是乾卦之中爻落于坎中之气。乾元之气进一步分析就是我们人身的元气,真正的阳气,是我们人身阴阳的主宰。
通过这一点可以让我们清楚,万古就是一阴阳。人从立命以来,从乾坤立命以来,阴阳两者就合二为一,这就是气的一元论观点。钦安先生他是强调这一点的,那么这个气后世是称为“元气”也好,“真阳”也好,他认为这个气充塞在我们人体的各个部位,充塞着人体内外,并且我们的上下四旁都是元气,只有元气才能主宰人身的阴阳。
元气是真阳之气,就是坎中一阳之气。这个气只有充分,阴才能真正化生,阴才会真正的旺盛。一旦我们人体的元阳之气不足了,衰减了,化阴的能力也就自然弱了。从形体本身来讲,我们人体的脏腑功能、津液、精、气、血就都会弱。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么邪气,无论是外或内的邪气都能够干扰、侵袭我们人体,从而导致疾病的发生。
现在的教材里面主要是从邪正的角度来谈发病与否。而郑钦安认为,阳气就是人体的根本之气,那么实际上就包括正在里面。如果正没有阳气的充实,那也就无所谓正。人身的阴阳千变万化都离不开这一阳气,离不开真阳之气、元阳之气作为主宰。所以一旦它不足了,甚至不存在了,人身的阴阳就会不足,也就不存在了。如果这一气很旺盛,我们人身的阴阳也才旺,才会有阴平阳秘的健壮体魄。
人体的生理状态、人体的阴平阳秘只有在以阳为主导的前提下,才能够维持。如果这个阳主导的前提不存在了,就会打乱我们整个机体的内外平衡,就会发病。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是强调阳统率阴,强调阳主阴从。
在阴阳这两者的关系上,卢氏受郑钦安的影响很深,并且密切结合临床实践,结合郑钦安的临床实践和卢氏几代人的临床实践,验证了很多原来提出的一些观点。
于是这种重阳思想逐步地明朗了,阳主阴从观也就明朗化了。在《卢氏医学心法·医易说》中就讲:“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夫乾者为天,坤者为地,乾者阳也,坤者阴也,天包乎地,地承乎天,故乾坤位于上下。上为阳,下为阴,其阳者,宛如三公九卿百官也,其阴者宛如三妃九嫔百媵也。阳动阴随,阳主阴从也。”
所以在这个前提下就进一步谈到,人生存在天地当中,阴阳之内,五行之间,一切动静都随阳而转,都是以阳为主的。提醒业医者需识别《周易》所论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及《黄帝内经》所谈到的“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以及“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这些精髓就是阳主阴从的理念,于是卢氏告诫所有的学人:这就是养生治病的纲领。
在阴阳相互为用的二者关系当中,强调了以阳为主,阴为从,尊阳而卑阴。这可以说是钦安卢氏医学思想当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也就是从这个基本点出发来认识我们人体生理、病理,从而指导我们对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所以强调阳主阴从,强调阳气是我们人身立命的主宰。
钦安在阐释我们人体生理、病理的时候是重视坎中一阳的,始终没有离开这一点。
如果我们明确了人体阴阳在生理活动当中这种阳主阴从的关系,那么对分析、认识病理,确定正确的治疗法则是相当重要的。但前提就是要认识到这一点。
钦安卢氏是把《周易》的思想广泛地运用在医学理论当中,用它来认识我们人体生理机制以及病理本源的。在《医理真传》里他就强调了心肾这两卦,有《坎卦解》《离卦解》,以及讲坎离二卦的关系等。大家都有这个书,可以反复去琢磨,这样对于扶阳思想的理解大有好处。
郑钦安他在书里面谈道:“乾坤交媾化生六子,唯中男中女独得乾坤性情之正,人秉天地之正气而生,此坎离所以为人生立命之根也!”这里谈到的坎和离是人生立命的根,但是坎和离这两者的关系全在于坎。这是与张景岳的认识有很大出入的地方,与张景岳在辨证立法和治疗上完全不一样。
我读张景岳的书觉得前面确实写得很好,但为什么后面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看法呢,什么阴中求阳、阳中求阴,最后又来一个真阴论。这样就让你没有主从的认识,于是在临床上就出现了另外一个分支。当然这么多年来,张景岳的阴中求阳、阳中求阴是被很多人推崇的。这也是近代和现代教材,无论哪一版都大力倡导的,也才有了现在的中医学术体系。
对于钦安提出的问题确实让人有点费解。卢氏认为,在坎离两者的关系上,实际也存在主从关系。由于存在了主从关系,这就为后来卢氏提出的“以火立极”“以火消阴”“扶阳抑阴”“用阳化阴”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如果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那么在用上就比较好办了。
在《医理真传》和《医法圆通》里面都反复谈到坎和离。这两卦,比如说坎卦☵是两阴爻夹一阳爻,这说明其本身属水,但水中有火,水火互为其根。强调坎中一阳是人生立命的根本,从而这种学说的根基就奠定了。“坎为水,属阴,血也,而真阳寓焉。中一爻,即天也。天一生水,在人身为肾,一点真阳含于二阴之中,居于至阴之地,乃人立命之根,真种子也,诸书称为真阳。”他收录了很多医家对于阳的看法,不外乎是说真阳、真火、元阳等,提法很多,但都是一回事。但是他提出了很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刚才我谈到的,坎离两者关系的问题,就是水火互为其根,其实皆在坎也。这里看起来是谈坎,实际上把离已经包含在里面了。无论是水火相交也好,阴阳升降也好,都在于我们人身坎中的真阳之气。离卦☲是两阳爻夹一阴爻,虽然属火、属阳,但是秉坤之质的。所谓坤者,阴也,血也,只有通过坎中一阳的作用,使下面的坎水沸腾和鼓荡,如雾露之态而承于上,并激发于心,这样才能够完成我们人体阴阳气血升降的往来运行,才能使我们人体的生命健运不息。所以钦安先生直截了当地提出:“以脏腑分阴阳,论其末也;以坎卦解之,推其极也。”
人体本身就是一血肉之躯,就是属阴的一个躯壳。它依赖什么呢?依赖的就是坎中这一点阳气。所以我们说人活一口气,就是指坎中的这一点阳气。有了这点儿阳气,我们才能够立命,所以称其为立命之本。扶阳的思想、治法都是以这个本为核心,把这个本抓住了,其他问题都好办了。什么口舌生疮啊,舌没有苔啊,舌干起芒刺啊,等等,都不要紧,只要这一点立命的阳能够留得住,那么阴就能长,津就能生,血就能生。
气属阳,血属阴,这是大家公认的。说到坎和离这两卦,实际上都是以阴爻阳爻相互组成的,只是卦形不一样。对这两个卦大家可以看一些易学方面的书,大家也可以参阅一下《河图洛书》,这样理解就会更深、更透一些。
另外,坎也好,离也好,都有火。但“火”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属于真的,一个则是一般的,也就是“真火”和“凡火”的区别。所谓“真火”就是“相火”,“凡火”就是“君火”,这两火也存在主从关系。两火本身是同气,但只有在“真火”旺的情况下,“君火”才会旺。如果“真火”衰弱,“凡火”必然也会衰。这与后世许多医家的认识是不同的。
如果你把这些理解了,那么用阳化阴也就好理解了。现在很多著述都谈阳虚证、阴虚证的问题,阴虚证为什么少见?甚至说根本没有阴虚证,还有“天下无阴虚”的说法,这实际上也存在着阴不足的一面。血不足、津液不足,阴就不足了嘛。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怎样解决,这就是技术问题了。怎样用阳化生它,我们就要回到更高的层面上,然后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你的治法才不至于乱。
虽然教材和很多医籍都谈到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二火相照,但要保持这种状态,关键在哪里?关键还是在坎中这一阳。只有坎中一阳旺,坎中一阳足,二火才能够相照,水火才能既济,心肾也才能够相交,很多临床症状才能够解决,并且从根本上解决。我们看到许多疾病临床用其他方法也能缓解,但没有长远疗效。而卢氏始终抓住以阳为本,用扶阳的方法治疗,不但有很好的近期疗效,而且疾病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复发,这就是远期疗效。要寻求远期疗效,就必须在根子上解决问题。如果我们不谈坎中一阳这个问题,那么就离开了根,也就没必要谈其他的了。
所以以火立极、以火消阴的问题,用阳化阴、扶阳抑阴的问题,这才是关键点。如果这个关键点把握不住,你心里绝对是虚的、空的。连你自己都把握不准,还能去说服其他人吗?因此,卢氏进一步强调,人的生理不离乎阴阳,而阴阳这两者始终都处在阳为主、阴为从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持人体处于“阴平阳秘”的状态。
大家记住,这个“阴平阳秘”一定是以阳为主导下的“阴平阳秘”,否则的话,就没有平衡。但是几十年来我们在中医基础理论课教学的时候,按教材讲,只有强调一半对一半。如果不这样强调,学生就无法理解后面其他课程的内容。这个很麻烦的,你不要小看这点儿问题,紧接着大问题就来了。所以这是中医药院校中医教学很麻烦的一件事。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不认可阳主阴从,或说认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就很难解决一些临床问题,就还是四平八稳地去清热、去滋阴、去凉血。
近几十年来在中医医院对很多疾病的治疗可以说是西医帮了忙。为啥西医帮了忙呢,因为医生、病人都在医院里面待着,西医所有的治疗手段都可以上,还要中医来干啥呢?中医不过是在做一盘工艺菜时充当用萝卜雕的花,放在盘子的边上好看而已,这就是中医的现状。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我们中医自己不到位,是我们中医自身不行。但是我们要想办法行起来。我们现在口口声声说在没有西医的时代中医解决了很多问题,但我认为,关于扶阳的理念,实际上在元代、明代的时候就有了,但不成气候,完全不成气候,只是星星点点的一点。到现在也是这样,但扶阳实际是中医的根。《内经》就是中医扶阳的根,张仲景就是中医扶阳的根。那么我们为什么把这个根丢掉呢?为什么不去追随这个根呢?
大家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实际上这是有所得的思考,我们不涉及其他人,我们只谈学术,跟其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觉得我们中医还是应该反思,关起门来反思。我们有几千年的完善的中医理论和治疗方法,为什么中国人的体质不如有的国家的人的体质,这跟中医药几百年来倡导大量的清热、大量的解毒、大量的凉血、大量的滋阴这种理念有没有关系?我想是有关系的。
我们这里谈到的扶阳,没有什么新的想法,这实际就是《内经》的想法,就是张仲景的想法,最后才有了郑钦安的想法,才有卢氏几代人的想法。当然现在可以说,中医的春天就要来了。首先我们能够坐在这个地方来讨论这个问题,几百人都能够集中到这个地方来,不管是自费也好,公费也好,能够到这里来说明一个问题,说明这个问题已经到了该探讨的时候了。
卢氏阐释人体生理观点的时候,也强调了“坎中一阳”的重要作用,认为“乾坤者,阴阳之灵也、气也。本天地之清真,故谓大父大母。坎离者,阴阳之精也、象也,得乾坤之中气,故曰中男中女,乾坤之六子坎离为至贵。由于得其中气,而为天地之真精,是阴阳之精华也,坎中之阳合于离中之阴,水火互为其根,其实皆在坎中一阳也,为人身立命之根”。这是《卢氏医学心法·医易说》里谈到的一些问题。如果能够接受这点,你才能理解;如果不接受,就不可能理解。
那么为什么要接受呢?就要看它有没有道理,就要从临床上来验证。因为中医是实践性相当强的一门学问,离开了临床,全部都是空谈。所以钦安也好,卢氏几代人也好,他们关于“坎中之阳”的说法,跟前人比起来,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谈到,人乃血肉之躯,全赖真阳运行其中而立命。人以脏腑分阴阳,那是论其末,以坎卦来立论,是论其本。一个是本,一个是末,如果能抓住这个本,就好办了。所以这个思想他们在著述里多次谈到。你看钦安的书也好,看卢氏的东西也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卢氏的部分著述油印出来后散发了一些,给参加扶阳讲坛的听众,至今已经八九十年了,可能都没有保存下来。我在成都中医药大学的图书馆都没有发现,也就是说还没有正式的出版吧。以后有机会,可以正式出版让大家能够见到。
钦安卢氏坎中一阳是人身立命之根本的医学思想,是贯穿于他们整个著述当中的,并且他们始终以此思想用来指导临床,去治病用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才有用辛温扶阳的姜、桂、附。比如说,用四逆、白通、附子理中,麻、辛、附补坎益离。用桂枝法、四逆法,这是卢氏在钦安的基础上不断总结,最后拓展出来的。我曾经讲过,如果能够活法圆通地运用四逆法、桂枝法,对于临床上遇到的问题,能够解决九成以上。
要想一下把这个问题解决是很难的。难在哪里呢?因为看起来用药简单,(这个刘力红有体会,以后他会谈到这一点)难在我们在这个法里面所用的药稍微变化一味,就完全不同了。你觉得看起来根本无所谓的一味药,但是一变化就完全打乱了方的格局。多了它,就不行;不用它,效果就不能显著表现出来。这就是很多“机”的问题了。这个“机”的问题不是我们在这里用几句话能谈清楚的。比如,就一个病人来讲,他当时的状况是怎样的,他在什么时令,这都很重要。开方就是开时间,并不是说这个方在春天有用,到冬天照样有用。照样用就不行了,你就要在某一味药上动一动。比如这个方子有七味药,动一动只有六味药,或者八味药就对了。
除此之外,还有当时病人的思想情况,也就是情志方面的问题,也会影响治疗效果。哪些药当用,哪些不当用,怎么样来判断呢?这又要从脉法上去判断。病人并没有跟你讲这些问题,但是在脉象上体现了。作为医者,你应该很清楚,病人在情志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脏腑气机也会相应地出现问题,在脉象上就会显现出来。不需要病人告诉你,你这个方子就很清楚地要解决这个问题了,这样才能见到真实的、好的疗效。
我曾经总结过,在一年当中除了姜、桂、附以外,我就用40多味药。这40多味药分配到两万多张处方中,解决的病种是若干个。为什么会有比较好的效果?就是变化来变化去。比如一个慢性病病人,他一共吃了20多味药,但这20多味药组成了几个甚至几十个处方。有些慢性病病人可能要吃一年多的药,但每一次都会有变化。如果不变化,病人用药后,比如说叫他吃了五剂,觉得很好,很舒服,症状减轻了,因为挂号困难,他就拿原方自己配来吃,结果就不行,最多再吃上两三剂,症状就会出来了。不应该有的症状都出来了,但是一停症状又没有了。这是因为上一周跟这一周节令变化了,每一天有每一天的节令。在这个变化当中,药的处理很可能就是一味药把剂量上又加了5g,或者某一味药又减了3g,就可以了。那么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要解决这些问题是很难的。就这么多药,晃眼一看方子都一样,用附片起头,生姜扫尾,中间夹了五六样、七八样药,就这么简单。如果在脉上、在理上没有吃透,就很难,确实很难。所以中医没有标准化可言,这是我个人的体会。不可能一个病就是一个处方,一吃到底,是不可能的,并且张三这样吃,李四这样吃,全部都这样吃,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治病。
强调坎中一阳,强调扶阳的思想,强调辛温扶阳的药物,要达到什么目的?就是要达到使阳生而阴长的目的。只要阳能生,阴就必然会长,没有阳生阴就更衰的说法。
我们这里谈到的阳是什么阳,是“坎中一阳”。这个是层面问题。这个阴阳与中医基础理论教材里谈的阴阳的概念、阴阳互根互用、阴阳转化、阴阳消长平衡不是一回事。如果带着那个理念,是绝对不可能认可这个观点的,也永远不可能以扶阳的思想去用于临床。
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将扶阳的思想运用于临床呢?是真正三阴证的情况下,很典型的三阴证情况下才能使用扶阳。如果不是典型的三阴证,怎么办?因为任何病都会入三阴,作为人体来讲,机体有自身调节的功能,所以我认为,人体在三阳的状态下即使不治疗,基本上也能够康复,但如果治疗失误的话,就要进一步发展,那就入阴了。
这个也是我刚才谈到的,西医帮了我们中医很大的忙。现在很多中医就是开一些清热的、滋阴的、除湿的药,实际上我认为,很多三阳证病人不吃药也会好的。这种情况很多,大家可以体会一下,观察一下。西医讲感冒不吃药多喝水,几天就好了,它有一定的道理。
那么真正落到这一点上来,就是要落到根上来。只有能够落到根上,中医才能够复兴,才能回到正路上来。
许多文章或一些著述,都谈到钦安卢氏医学是独树一帜,是在医界独树一帜。独树一帜在哪方面,就是它的理和它的用是独树一帜的。从发病学角度上看,“坎中一阳”是十分重要的,是立命的根本。反过来看,疾病都是由于这一阳受损而导致的,所以万病皆损于一元阳气。所以郑钦安讲:“病有万端,发于一元。一元者,二气混为一气者也。一气盈缩,病即生焉。”“病也者,病此气也。气也者,周身躯壳之大用也。”郑钦安先生在《医法圆通》里面说得很明白,相当的明白。这么明白的问题,很多人没有理解。所以卢氏认为,人的生成是本于父母的真气温煦化育而成象、成形的,五官百骸俱备依靠的是什么呢?依靠的就是“坎中一阳”之气。如果坎阳之气能够充盈周身,我们这样才能够立命。人之所以能够生存而不发病,也全赖坎中一阳之气化生精、血、津液,以营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窍。一个人只要阳气旺,坎中一阳足,身体就健壮,气就很厚。老百姓所说的脸色好不好,气色好不好,决定气色好与不好的就是坎阳。
所以坎中一阳旺盛,外面的邪气、六淫就不可能侵袭他,内在的七情也不可能干扰他,他能克制自己,他能承受得起,他仍然会神安而体魄健壮。从生理上讲,人没有坎中这一元阳气,就不可能生存,就不可能立命。因此,无论内邪,还是外邪,都是由于损伤机体这一元阳气而导致发病的。教材里谈到正气的强弱,正气强则邪气不相侵,强调发病与否正气是决定性因素。实际上,人身的一元阳气就是正的问题,只是没有去画等号。
坎中一阳固然很重要,但光有阳只是前提,还要依靠什么呢?还要依靠食物的真气来辅之,来养之。
我们吃的水谷也含有“真气”,因为它也是生物,跟我们人体一样。人体接受它的真气,来养人体的真气。食物的真气是秉天地之真气化生的。人是一个小天地,食物同样也是一个小天地。人要用这个小天地里面的真气来养人的真气,要用食物的真气来养人体的真气,这样人体才能壮实,才能康健。
因为食物水谷的真气是秉天地的真气而化生的,跟我们人身的真气是本同一气的。所以天地真气与人的真气两者相合,人体才健康。
我们常讲“人得食则生,不得食则死”。但这里所谈食物是在另一个层面上。人不得食物,就不得生了。人们能够接受食物水谷真气的多和少取决于什么呢?取决于坎中一元阳气的盛衰。如果人体本身的真气不足了,元阳不足了,坎阳衰了,那接受食物水谷的真气也必然会少,必然会衰。所以人体阳气强盛,得天地食物的真气才多;人体的阳气衰,得天地食物的真气就必然少。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不清楚去保全我们人体的阳气,保全这坎中一阳,并常常去犯它、去损它,身体是绝对不会健康的,而且还会导致外邪侵入、内邪侵扰,导致腑脏功能失调而发生疾病。外感内伤都可以阻隔天地的真气与人身的真气相合。一旦人体先天一阳不足,坎中一阳不足,人体的阳气不足,就不能正常吸纳食物的真气,就会使人体一元阳气进一步受损,使身体更加衰弱,从而形成恶性循环。如果治疗得法,把这个点抓住了,就好办多了。
这是我们从先天一元之阳这个角度来看发病,再一个关于发病的认识就是,钦安卢氏还认为万病不离伤寒。认为张仲景《伤寒论》的真机就是气化。也可以讲,气化这两个字就是万病的真机。我们一点一点地剥离这个问题,就会少走弯路。理明白了就容易理解好多问题。
钦安卢氏明确地指出,所谓伤寒实际上就是寒伤于太阳寒水之经。仲景窥透了乾坤二气,真机就在这个地方,郑钦安把这一点也认识得很到位。
钦安卢氏在气化上、在万病不离伤寒上做足了文章。立方也好,立法也好,无论是三阳三阴,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以元气的运行表现出来的。
比如说,太阳是三阳三阴之首,居于寒水之地,其卦为坎。坎中一阳是我们人体立极之本,至尊无二,这是根本的根本,是根。有如天之日,太阳从水中而出。子时一阳发动,真机运行,自下而上,自内而外,以散水精之气于周身,从而无时无刻不停息地在运行。那么运行什么呢?运行的就是坎中这一阳之气。
那一旦感受外邪,最容易伤的是什么呢?是太阳。所以《内经》讲:“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就一年的节令来看,病气的变化同样是无穷尽的,三阳三阴这六气循环,各个节令都是有据可查、有据可考的。
钦安卢氏都强调这一点,六气就是六经,六经就是一经;五行分为五气,五气就是一气;三焦就是一焦。你把这个问题慢慢去理解,好好地去想,你就会想通,一旦想通了,这层纸一下就捅破了,好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你就不会在立法上、在用药上去瞻前顾后、想这想那了。
所以张仲景揭太阳以言气之始,论厥阴以言气之终,昼夜循环,周而复始。那么这种气化,运行在外,可以从我们皮肤、毛窍而行水气;气化行于内,又可以从我们的小便而出水气。所以人的坎中之阳强盛,气化功能就正常,太阳经就不会受邪,那么外邪就不可能相侵,即使相侵也不可能犯人。这是从外邪来看。从内来看呢,七情就不可能相扰,七情就不会形成病变。
但是,一旦太阳薄弱,气化功能就会失常,不管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管在哪一个节令,六淫七情都可以伤人。这里谈到的六淫,首当其冲的就是寒邪伤人,进而闭其气化运行之机而发病,不能正常气化了,自然就会发病。
如果我们能够理解这一点,能够按照伤寒六经的病情提纲去辨别,去立法用药,就可以使邪祛正扶,气化功能才能够回归到正常。这里我们反复强调,一元真气就是太阳,这是钦安卢氏明确谈到的,也就是《伤寒恒论》中所讲的,太阳进一步不同,再进一步又不同;退一步不同,退两步又不同;一步换形,一步更名。这有很多意思在里面。归结到一点,无论太阳也好,阳明也好,少阳也好,三阴也好,在《伤寒恒论》里面这种提法很多,其实都是由于一元有损造成的。如果能够抓住这一点,天下的病你就心里有数了,解决十之八九的疾病就有基础了。
刚才我们谈到钦安卢氏对人体生理和病理的一些看法,下面再谈谈治疗的法则:这就是治病立法重在扶阳,以火消阴。
阳气充足,阴气全消,百病不作;阳气不足,则阴气弥漫。钦安卢氏都是从坎中这一阳气的盛或衰来探讨的,都是以坎中这一阳为本的。所以不管是外感六淫也好,内伤七情也好,饮食劳伤也好,外因、内因、不内外因都可以导致人体阳气受损而发生疾病。有了这个前提,治病立法就是重阳。
由于万病不离伤寒,所以在用药上大多数是辛温热药:生姜、干姜、附子、桂枝、肉桂等。用这些药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去温扶坎中一阳。
抑阴,这个阴是由于坎中一阳不足出现的问题,我们通过扶阳去解决这个问题。问题解决了,机体就能够回归正常,许多症状就会消除。所以阳气一旦旺盛,人体的精、气、血、津液就能够得到滋生,就充足,这就达到了用药以治病的目的。实际上治病就是治气,治气就是治坎中这一阳气。治病不是只考虑有啥症状用啥药,这个层面太浅了。如果能够抓住治坎中这一阳气这个根,你的思路就扩展了。
可以说,卢氏是完全继承了《内经》、仲景、钦安的这种重阳的思想。所要强调的是,在生理上要重视阳气的主导作用,在病理上更要重视阳气的盛衰变化。如果能够把握住盛衰的变化,就把握住了根本。因为阳气就是化生气血津液的根本,百病都是由于根本受损导致的,所以在立法上,强调要温扶阳气。卢氏在“阳气盛衰论”这篇文章里有一段话:“阳气者,乃化生精血、津液之本源,为人生立命的根本。阳气的盛衰存亡决定其人身体魄的强弱与死生。无论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伤,等等,都可以导致人身阳气受损而发生疾病,所以治病立法必须重在温扶阳气。”同时,还强调了治病立法在于“以火消阴”的治疗原则。卢氏认为,用火把阴霾一消,就相当于阳光一照,天空中的阴霾自然就没有了。并认为,扶坎中一阳,津液、血、精、气都能够不断地生成,不断地旺盛,人体的脏腑经络以及周身的各部位都能够得到濡养。因此,卢氏几代人在治疗上都提倡温扶阳气,并进一步提出“病在阳者,扶阳抑阴;病在阴者,用阳化阴”的治疗主张。这个主张充分反映了卢氏的临床用药特色,反映了钦安晚期的用药特色。
对于外感疾病的辨证治疗,我们始终强调表证的及时处理,强调对疾病的治疗贵在早治、急治,避免病邪传里,也就是古人讲的“善治者治皮毛”。因为病在表治起来简单,可以立竿见影,还可以“防患于未然”,不至于使疾病一步一步地深入。但如果没有把握住这个问题,就会导致疾病不断地加重,我们把这归结为“医之过”。
对于表证的初期,我们常常倡导使用桂枝法,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治疗法则,或用附子桂枝法,或用附子桂枝麻黄细辛法。用这些法去治疗临床上的表、或由表到里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我们再依据人体正气的强弱,以及感受邪气的轻与重,在方药的配伍以及剂量上灵活掌握,权衡变通,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使患者多发汗,或少发汗,或微汗,或不出汗,或使虚汗得敛。其中虚汗得敛,就是本来是出汗的,但是那个汗是虚汗,通过扶阳的治疗一下就把汗收敛住了。
就像有个小孩,我觉得他晚上应该是要出汗的,因为他的脉象告诉了我。他说自从刘力红给他治疗以后,现在晚上出汗已很少了。这说明基本的一步达到了,对他这个病的继续治疗是好事。这个病很麻烦,西医诊断为“运动神经元肌营养不良症”,是基因变异的先天性疾病。这一类疾病实际上也是能够治好的,只是周期要长一点。开始的汗,出虚汗也好,盗汗也好,通过扶阳的方法治疗后出汗减轻了很多,如果我们再进一步用扶阳的方法治疗,有可能肌营养不良的情况也可以得到改善。现在他由于坎中一阳不足,气色就不好,5岁的娃娃应该是嘴唇红红的,脸白里透红,但他没有,他气不够,面色无华。为什么呢?因为先天不足,坎阳就不足。由于坎阳本身的不足,所以接受后天食物之真气必然不足,从而导致他的脏腑机能、器官、组织都受到影响。我们治这个病一定不能够离开先天的真阳,就是坎中这一阳,也不能离开后天的脾阳。因为先天的阳足了,脾阳自然会旺,这是前提。如果只考虑后天,不考虑先天,那么这个病没治。如果有机会、有条件可以随访这个小孩,我认为只要在治疗上始终抓住坎中一阳这个本,就有可能康复。我这里谈到的桂枝法,或是附子桂枝法,或是附子桂枝麻黄细辛法,这些法可以变化无穷,它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奏效而不伤正。为啥呢?因为我们始终抓住了坎中一阳这一面,抓住了真阳的这一面。如果自始至终都抓住这一点,他的正气就会一天天的扶起来。
作为一个医者,我常常讲,一个病人到你的面前,接受你的治疗,如果你的功夫不到,没把病给他治好,但你至少应该做到“医病不好,旧病还原”,不要给人家加病,这就算是高手了。现在有些医生连这点都办不到,病人是走进去的,最后是抬出来的。为啥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呢?我觉得就是医者的辨证、立法,以及对人体生理、病理的认识,没有把根抓住。我反复强调这一点,不是什么派的问题,张仲景是什么派?《黄帝内经》的作者又是哪一派?
对于虚损性疾病的治疗,就是内伤的治疗强调什么呢?同样,还是强调必须要抓住温扶先天真阳这个环节。要始终抓住这一点,在临床的用方、用药上,对姜附的介入要越早越好,越专一越好,使用的范围越广越好。这一点很难做到,就是说明你辨证层面的问题没有解决,只考虑怎么去找他虚寒的那一面?他表现了没有?他表现了,很典型时你才用;若不典型,你就把握不住,所以很多时候等到什么症状都表现出来时你才去用,就已经晚了。中医强调“治未病”,实际上提前介入扶阳就是“治未病”!
扶阳治未病。我们家族过去有一个特点,就是我们在逢大的节气的时候都要煮四逆汤,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来的人都喝上一碗。这看起来没有辨证,实际是辨证的结果,因为节气的变化就是天地中阳气的变化。人体作为一个小天地,要适应这样的变化,人体的一元阳气就会相应发生变化。变就会耗损,用四逆汤就会扶助一元阳气,使其不受损。不管你是本地来的,还是外地来的,先喝一碗再说。用很大的锅啊,附片都是10斤、20斤,在大锅里煮。在夏天和冬天二至的节令就喝四逆汤加羊肉,还要加食茱萸(注:芸香科植物樗叶吴茱萸),在夏天夏至的时候、冬天冬至的时候,在那个节令来人就可以喝。我祖父与佛教界的关系相当好,南怀瑾到四川来,他在我们家里就喝过。就不知他本人还记得不?我记得在我祖父去世的那一年,1963年,有很多人来我家吊唁,并有上千人发来唁电。有省领导,有中国中医研究院(现中国中医科学院),还有中国医学科学院,这不过是民间的一个追悼形式。我记得就是这几天,我们家用四逆汤煮羊肉,为啥呢,就是当时有人提供了两只羊的肉。这在当时是很难买到的,我们就用羊肉四逆汤招待来吊唁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能喝上一碗。这是因为卢氏一直提倡扶阳以治未病,人身体强壮,就不会得病。
所以通过及早介入,及早去用,专用、广用、早用、重用姜、桂、附,就会达到很好的效果。但是对附子的使用是有度的,一定要把握这个度。它可以使阳扶而精血津液生,阳扶而阴霾散,阳扶而阴虚得消,阳扶而虚火回归,具有克敌制胜的疗效。卢氏临证常常用仲景的四逆、白通,其实我们更善用自己的四逆法这一类的变方。所谓四逆法就是附片、炙甘草、生姜,四逆汤是附片、甘草、干姜,干姜变成生姜,这就可以很广泛地运用了。
虽然在使用上加上了很多其他的药,但都是以四逆的意用在扶先天元阳这一个基本点上。这个是纲,纲举才能目张。
如果能够真正地活法圆通,就能解决很多问题。治病重在扶阳,用药多为桂、附、姜。对于桂、附、姜这些辛温扶阳的药,卢铸之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在《卢氏本经药物阐述》里面把《神农本草经》中我们常用的药都进行了阐述。不只是阐述附片这一味药的药性和作用,还阐述了附片与桂枝相合、附片与生姜相合、附片与干姜相合、附片与苍术相合、附片与白术相合、附片与砂仁相合、附片与胡芦巴相合、附片与淫羊藿相合,等等。附片这一味药,可以有很多结合体,但其结合体又会有什么样的作用呢?两个结合体的作用、三个结合体的作用、四个结合体的作用、五个组成的方的结合体的作用,都不一样。对这个问题,我在20世纪70年代跟叶橘泉先生探讨过。他说这个太难了。卢氏把它阐述得很清楚,对某一个处方中药的增损,就是抽爻换象。你可以把它组成一个你当时应该开出的方子。所以说,一张方时令不一样,用药就不一样,里面的取舍就不一样,这实际上就是《周易》的抽爻换象。卦都不同了,代表的事物和结果当然也就不同,这是很复杂的。
这个问题我们还要花更多的时间来讲解,但那种讲解,就是传承型的了。因为这里面很多内容都涉及脉象的问题,这个你能几个小时说清楚吗?
在对药的认识上,《卢氏本经药物阐述》在阐述附子时讲:“附子大辛大温大毒,至刚至烈,且刚中有柔,能内能外,能上能下,为药品中最大一个英雄也。”这就是附子。用扶阳的理念去治病、去使用附子,“以之治人,人健而身轻;以之治国,人和而国泰;以之治天下,亿万年将成盛世也”。谈得好高啊,就是说以扶阳的理念去使用附子这类药,就可以把中国人的体质改变了,就能够盛世,就能够强大。
对于桂枝,它有引阳出阴之能,有通达内外之能,所以桂枝这味药具有双向调节的特性。血压高,它可以降压;血压低,它可以升压;汗多,它可以收汗;不出汗,它又可以发汗。但关键的是在什么状态下使用,跟哪些药配合,在哪种情况下去使用,这个很重要。
生姜能“通神明、夺造化”,能够使气血阴阳得到正常运行,具有助五行生成的作用,还能够旋转于经络脏腑之间,祛寒除湿,活血通气。钦安卢氏在临床应用方面可以说达到炉火纯青了。其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使人体的阳气密布而阴霾勿扰,使人体的五脏六腑安和,使经脉通畅,气血调畅,从而生机勃勃,达到祛病延年、健康长寿的效果。这就是钦安卢氏在理上、在用上的目的。
我从这几点来跟大家讨论,希望这种讨论能让大家更深入地认识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用扶阳?扶阳有啥好处?怎么扶阳?把这些问题搞清楚,不是仅仅通过几个小时的讨论,就能在理上和用上掌握扶阳了,还要经过长期的历练和积累才行。
关于扶阳的运用,我觉得“用”这个东西,说得太多反而不容易让大家接受,关键是要把理把握住。我还是用具体的病例分析一下,让大家扩展一下思路。举例的病种是用扶阳泻下法治疗肾厥。
“肾厥”类似西医的肾功能衰竭、尿毒症。因为肾属水脏,就本身讲,它属水,水毒存留,就可以形成肾厥。为什么会导致肾厥,病根在哪里呢?“根”实际上就是“坎中一阳”不足导致的。由于坎中一阳不足,使肾的开阖失常。肾是主持气化、司二便的。我们说的“坎中一阳”不是解剖学上的肾,所以不能局限在那个问题上。
由于肾不能够正常开阖,不能正常气化,就使得精微不能够输布到各脏,浊物不能够下输到膀胱而排出体外,这就是形成肾厥的原因和机理。我们把它归结为一点:“坎中一阳受损。”所以时间一长,水毒的存留最终就形成了西医的肾功能衰竭、尿毒症。
就肾脏本身病机讲,肾病言虚为多,而治疗肾厥的方法多采用补的办法。但是只靠补这个层面上去处理肾,去健脾,去利湿,去开鬼门,到肾病的末期就没有用了,就不能把水毒排出体外。
卢氏倡导的扶阳泻下法既考虑到虚的一面,也考虑到瘀浊水毒实的一面;不伤正,也不损阳,又能够使病人体内的水毒瘀浊化解排出体外。所谓瘀浊水毒实际上就是西医说的蛋白质代谢产物尿素氮增高。瘀浊水毒通过泻下排出体外,就可以降低西医检查的很多指标,尿素氮也好、肌酐也好,这些指标都逐渐地下降,从而恢复肾功能。
关于肾病的治疗,20世纪70年代我曾经在南京与邹云翔先生探讨过。他是“文革”前南京中医学院的院长。他写了一本《中医肾病疗法》的书,在肾病治疗方面有一些影响力。我当时用这种办法来解决慢性肾功能不全、肾功能衰竭甚至尿毒症。他觉得我的用法、用方、用药简直不可想象。他认为这样用药太猛了,应该轻轻地用药去健脾除湿利水,慢慢来。但是有的时候病人的病情不允许你慢慢来,可能在慢慢治疗的过程中病人就已经没有了。我认为,必须要抓住立命之本才是主要的,所以我1973年、1974年在南京时就这样使用。这个方法卢氏一直在用,在成都的时候就一直在用,治好了很多肾功能衰竭的病人。
应用这个法则治疗肾厥,肾脏功能指标确实可以得到改善。我记得,那时候南京医学院有一个搞小儿肾病研究的江教授,现在年纪很大了,可能有90多岁了。当时我在南京因为治好了很多例肾厥的病人,这位江教授曾主动找我交流。他说,西医学认为肾脏的肾小管、肾小球的病理改变是不可逆的,你怎样理解?我说既然指标都能够下降,并下降至正常,就说明应该可逆。其原因就是通过扶阳泻下,使浊瘀和水毒得到清除,使肾脏本体有了一个宽松的环境。在扶阳的作用下,激发了新的肾小球、肾小管生成,从而增强了肾的代偿功能,所以肾脏功能恢复了,检查化验指标正常了,肾病治愈了。这也是中医学认为的“阳化气,阴成形”,“阳生阴长”的具体体现。
我曾经治过一个小孩,这个小孩的家庭有很深的背景。她是先天性的小肾,两个肾都很小。一个肾只有正常肾的五分之一那么大,还有一些功能。另一个肾更小,基本上失去了功能。我给她看病的时候,好像是15岁,读中学。当时有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是她在北京301医院切掉了那个小肾,就是把最小那个肾切掉了,有正常五分之一大的肾还保留着。20世纪80年代初,好像西医还不能够肾移植。况且这位姑娘还小,也不能做肾移植。小孩手术后的情况是小便完全控制不住,失禁了。几年间,每天24小时都在流小便,有一点就流一点。实际上她的肾主持小便的功能完全减退了,当然还没形成肾厥。怎么办?治疗就是扶坎中一阳。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她的小便就控制得很好了,全家都很高兴。然后全家人离开成都去了东北,因为他们是东北人。结果到东北一折腾,又出现问题了。然后又回到成都,又治。我说这个病不可能一下就解决的,又治了将近两年,每天一剂药,后来完全没有症状了,很好了。这就是用四逆法这个框架解决的。当然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这个小孩经西医检查,她的肾脏长大了。她就那一个肾,后来长得跟同龄人一样大小了。这在西医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们家是部队的,后来她当兵了。我当时担心她能不能挺过新兵3个月训练?结果熬过来了。她现在已经30多岁,已经结婚生小孩了。像这样的病,西医觉得很头疼、很难治的,我们就是始终抓住“坎中一阳”这一点去治疗,最后用四逆法收功,巩固治疗。
对于肾厥的治疗,通过扶阳、泻下,使西医检测指标下降,也就是水毒在体内的积聚、存留逐渐减少,不再生成这些东西,使尿量增加,尿常规检测才可逐渐恢复正常。使用扶阳泻下法,使水毒这些属实的代谢产物通过泻下排出体外,不再储存在体内,肾脏就不再继续受损。肾脏本身不再继续受损,有了一个宽松的环境,就好办了。肾功能就可以逐渐恢复,肾精、肾气就得到恢复,临床症状就会得到明显改善,甚至完全消除。
肾厥病人最典型的临床症状,比如头疼,因为血压高,是肾性高血压,说到底是要降压嘛,所以还是“扶坎中一阳”。失眠、全身疼痛、皮肤瘙痒、恶心、呕吐、厌食、口臭、鼻出血、牙龈红肿,这些都是大多数肾厥病人会出现的症状,但这些症状是怎么造成的呢?都是坎中一阳不足导致的。大家好好看一下《医法圆通》就理解了。
我再举一个例子。这个病人是1995年5月17号我开始给他看的。他患慢性肾炎18年,当时最典型的症状是恶心、呕吐、全身浮肿、腰痛,起因是由半个月前感冒引起的。感冒后相应症状就出来了,小便减少,全身也肿了。尿常规检查:蛋白(++++),红细胞(+++),白细胞(+)。尿素氮19.63mmol/L。肌酐832μmol/L。西医诊断为慢性肾炎合并尿毒症,对症治疗没有效,反而一天一天加重,恶心、呕吐更厉害,全身疼痛、腰疼更明显一些。腹部胀满,全身肿,尿很少,一天的小便量不到400mL,大便也不爽快。西医建议透析,病人不愿意,说一透析就停下不来了,一辈子都要透析,经人介绍来我这儿治疗。
当时病人面色苍白,脉洪、弦。脉很大,肯定血压高,但是重按尺不及寸,舌苔黄、黑、厚腻,舌质少津,我辨为肾厥。用什么办法呢?就是用扶阳泻下法:制附片90g(先煎2小时),大黄20g,芒硝15g,茯苓25g,泽泻15g,法半夏20g,砂仁15g,陈皮15g,炙甘草5g,生姜90g。病人用了3剂后,就来复诊。我当时讲最多吃3剂,不管行还是不行都再来看一看。吃了3剂后,他感觉好些了,一是能够吃少量的东西了,大便在这3天中一天解得最多的是5次,最少的是3次,解出来的都是黑酱色的大便。于是我对这个方子进行了一点改变,再吃7剂。他吃了10剂药。药后小便量增加了,大便一天3~4次,粪便呈酱黄色稀糊状,全身浮肿开始逐渐减轻,呕吐减少了,饮食增加了,晚上能够睡6个小时,其他症状都开始减轻。以后三诊在这个方的基础上又做一点小的变动,吃到20剂,他整个身体的肿全部消退,不恶心、呕吐了,其他的症状更是大大减轻;小便24小时达到2000mL,大便一天解2~3次,呈稀黄状;舌苔、舌质也变化了,舌质淡,瘀气减轻了,舌苔还腻,但这个腻是白腻苔了,本来是黄黑、少津、厚腻的,现在润泽;脉象不洪弦了,脉沉细;尿常规检查:蛋白(+),白细胞(-~+++),肾功能检查:尿素氮12.3mmol/L,肌酐254.5μmol/L;1个月后,800多的肌酐降到200多。以后继续用“扶阳泻下法”,大黄、芒硝各减5g,改用大黄15g,芒硝10g,增加附片的用量,附片120g,根据病情,还增加了潞党参、黄芪、杭巴戟、菟丝子、肉桂。
整个治疗过程中,病人就用过这些药,又服了60多剂。其间多次做尿常规检查,尿蛋白在(±~+);肾功能检查:尿素氮6.3mmol/L,肌酐87μmol/L。这时肾功能也正常了,所以就改用“扶阳添精法”,用制附片150g,白术15g,砂仁15g,杭巴戟25g,益智仁30g,菟丝子20g,淫羊藿30g,炙甘草10g,生姜120g。后来一直守这个法,当然也有一些药的增减。病人又连续吃了100多剂药,3个多月,后来就用这个方打成粉,或者做成水丸,缓缓地治疗、善后。再后来这个病人就没消息了。因为病人太多,不可能每个病人去走访。10年过后,这个病人又来了。但不是他看病,他说他好得很,是家里的人生病了带来找我看。他说这么多年,多次检查尿常规、检查肾功能都是正常的,没有再发。
像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但是不是遇到肾厥这类疾病你就照着这样子用呢?我估计有些可能有效果,有些就不会有效果。这里面有多种原因,所以不能去照搬、照抄。这里面变化一味药,整个方向都会变。这个问题我在《扶阳讲记》里谈到过,动一味药变化太大了,甚至整个处方的格局都改变了。
我讲这个问题是给大家一个思路。对肾功能衰竭、尿毒症,中医的认识有多种,有肾厥、肾风,也有依照症状表现命名的,如属于呕逆、属于心悸、属于气喘、属于水肿、属于昏迷,等等。但中医对肾厥本身的认识还缺乏系统的阐述。
肾炎病人的尿素氮、肌酐等增多了,病程往往都是很长的。由于病程长,所以中医说“久病,穷必及肾”。“及肾”的什么呢?及肾的“坎中一阳”。
就是由于坎中一阳不足,才导致肾的气化失职,瘀毒、水毒的存留,导致了肾脏的损伤,导致了肾的开阖功能失常,从而使瘀浊、水毒潴留在体内,不能排出体外,就形成了尿毒症、形成肾厥。所以在治疗上我们主张以温扶坎中一阳为主,再辅以泻浊祛邪,使邪浊祛正才能够扶。所以就用附子去温扶先天坎中那一阳,使肾水能够沸腾,使气化能够增强,这就加强了利尿的作用了。
我们用这个法是在扶阳的前提下,用大剂硝黄去峻下。攻逐泻下的这种办法,如果没有扶阳的前提,千万不可妄用,否则病人就会死在你的手上。通过这个前提去运用,把血当中的瘀浊、水毒通过肠道排出体外,这就减轻了肾本脏的过滤负荷。本来要从肾脏过滤,由于西医说肾已没有功能了,又滤不过了,堵在那里了,怎么办?就让肾脏的环境宽松一点吧。所以在这个方里用肉桂、茯苓、泽泻,这样就能逐渐恢复肾主水的功能,起到一些利尿作用,再用参、用芪助附子益气扶正,这个益气就是益中,这就使久用泻下峻药而不会伤精、伤正。硝黄用了几个月,每天都在用,但病体一天一天好起来,什么原因?这就是始终抓住根本没有放,既不伤精,又不伤正。再用砂仁去纳五脏之气归肾,与陈皮、炙甘草相和,既能够行气又能够和中,能够增强食欲,从而有助于恢复病者的体力。
临床中肾厥病人的舌质、舌苔变化是不一致的。即使是尿毒症病人,舌质、舌苔也不一样,有的舌体胖大,舌苔始终润泽;有的舌体瘦,舌质是燥的。遇到这样的病人怎么办?还能下手吗?能下手,因为这些都已经不是主要矛盾了。
肾病后期,大多数患者往往舌体变瘦,舌苔以黄、黑、厚腻为多,说明生机已经不行了,已经阻滞,所以用扶阳泻下法把病人体内的秽浊之物排出体外,使胃中的浊气能够下降,不再上逆,使舌苔的颜色逐渐由黑色变为常色,口中的气味逐渐减小。关于肾厥的脉象,《内经》云:“病肾脉来,如引葛,按之益坚,曰肾病。死肾脉来,发如夺索,辟辟如弹石,曰肾死。”死肾脉在指下有一种夺索的感觉,实际上就是弦、洪的一种现象,千万不要认为那是阳盛、阳亢的表现。
《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里讲:“脉得诸沉,当责有水,身体肿重。水病脉出者死。”这个“脉出者死”是什么?就是夺索脉,就是弦而洪的脉。它就好像要从寸口脉道中冲出来似的,出现这种脉可谓十中可救一二了,也符合这个病的发展规律。所以古人认为肾脉应当沉,沉为常脉。脉如夺索、弹石者,死。肾厥的患者往往是瘀浊、水毒越重,就是西医讲的肌酐、尿素氮越高,其脉象往往越大、越弦、越洪,但这是一个假象,往往重取会有变化。所以病轻的,脉的洪、弦程度就相应的轻一些,这与古人论述的脉象是相符的。
我倡导运用扶阳泻下法,可使肾功能得到恢复,使病人的尿素氮、肌酐逐渐降到正常,而脉象最终也会逐渐地恢复为沉缓或沉细的脉。这种变化就到位了,就可以用四逆法收功了。
我行医40多年来,治疗肾厥病1000多例,大多数疗效是满意的。这就是基于始终抓住“坎中一阳”,抓住这一点不放,不受其他干扰。只要一受干扰,你就会走弯路,最后如果你自己驾驭不了自己,那就完了。所以这要有一定的定力,这个定力很重要。我认为,如果大家能够理解为什么人体要去扶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那么这个定力也就强了。这个定力强了,下手就会很准。今天我用一天的时间与大家一起讨论,希望在座的能有所收获。
最后我再用一点点时间讲一下当前附子的问题,因为我一直在倡导用附子,我举例、谈病都谈到了附子。现在附子麻烦很大,就是附子的制作工艺可以说是完全出问题了。某些要求在《药典》上没有明确地写出来。比如说,胆巴的含量到底应少于多少?乌头碱的含量到底要有多大,才是符合正常标准的附子,但是这些都没有明确的要求。这就导致两种情况出现,一种情况就是为了怕加工的附子用后出问题、中毒了,所以就去过度地制作,长时间蒸煮。过度制作的附子丢失了附子本身的药力,这种情况现在很普遍。另一种情况就是在附子的制作上,胆巴含量过高,因为在《药典》里面没有标明胆巴含量不能高于多少,所以制作附子的工厂或作坊就可以在10g附子里面加2g、加3g的胆巴,这就使附子里的胆巴含量相当高,从而导致病人胆巴中毒。这实际上是经济利益在作怪。因为胆巴很便宜,先用胆巴水浸泡,然后再用浓度很高的胆巴液直接、反复多次地去淋附子,这样附子的重量就增加了。比如说6g附子可以变成10g,可以增加4g。实际上这4g就是胆巴,但是卖钱就多了。如果有几十吨,那就不得了。你想,10g附子实际上只有6g,其他的是4g胆巴。胆巴也就几毛钱,一元钱1kg,附片卖几十块钱1kg,这个利润就增长很多了。
再一个就是附子脱皮的问题。现在附子的制作工厂为了降低加工成本,增加利润,多使用有毒的化学制剂浸泡附子,从而达到脱皮的目的。这就造成有毒的化学制剂大量残留在附子里。这些残留物对人体是有害的,甚至是致癌的。基于这些问题,所以我在使用附子时,都给病人交代,附子在煎煮前,用流水浸泡2小时后,再煎煮2小时。这样可以减少附子里胆巴和化学制剂的残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制作者为了经济利益,导致了整个附子的质量出现问题。这几个问题都很难办。特别是第一个问题,过度制作过后,附子已不具备应有的药效了,所以才有现在有的人用附子量用得很大,也没有很好的效果。这一点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注意。
再一个就是附子的用量问题,就是要把握一个度。《药典》上有明文规定,不能多于多少克,但我们又在谈大剂量的使用。这种大剂量使用是在附子质量很好的情况下、把握得住的情况下、配伍很得当的情况下,这样才行。如果不具备这种条件,你这样用很可能就会出问题。
有很多人拿方子给我看,一剂药用制附片300g、500g、600g、1000g,我不大赞同这样去开。因为我从整个处方来看,觉得这已不是治病了。现在确实有这些人给我寄来处方,或到门诊来找我,说什么他理解得很深了,他是不是“火神派”了,在这个扶阳派里他是否算作一员了?我不好回答。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通过对扶阳的理解、对用药的理解,能引起大家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