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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人激发了男孩子新的灵魂……”

“少年”,念出这个词时,母亲和老师是多么焦虑!有多少书中描写了少年的神秘灵魂,图书馆的书架上放着多少有关少年时期的论文!我倾听了老师们的焦虑和担忧,仔细观察了我所认识的那些还是小孩子的少年,读遍了关于少年的书籍。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图书馆里已经积累了数十本本子和笔记。它们中的每一本都是某个小公民独特的人生编年史——从他上学的第一天到长大成人。通常一直记录到那个激动人心的日子:那个曾经的顽皮孩子、淘气大王领着他的儿子或女儿到学校里说:“请收下这个孩子吧,他(她)也许就是我的翻版……”

人们最焦虑和担忧的是一个人在少年时期的精神生活问题。对学生群体的生活和工作的多年观察使人们得出结论:在少年时期,人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如此深刻的变化,以至于他的认知、脑力劳动、行为、与同伴们的相互关系、情感发展、审美发展和道德发展等诸多事实对教育者而言都是难以理解甚至神秘的。有经验的老师常常抱怨青少年工作太难做,因为他们身上正在发生着神秘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男孩子在三年级或四年级的时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安静、稳重、专注、礼貌、敏锐,能够体会到这个年龄段的人所能理解的崇高的情感。而到了五年级,尤其是六、七年级,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任性、缺乏自制力,经常粗鲁无礼,近乎病态的强烈的自尊心,对待老师的要求和同学的缺点时缺乏宽容;在评判周围的世界时,尤其是评判长者的行为时尖刻而直率。有时候,人们能明显地看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儿童时期能触动男孩心灵的情感似乎完全无法再触动他。除非儿童时期发生在亲人或陌生人身上的痛苦在男孩子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感受,否则少年有时可能会对他人的痛苦毫无察觉。

“仿佛有人激发了男孩子新的灵魂。”六年级学生维塔利的班主任在教务会议上说。(而我边听边想:“难道两三年后,温顺的维佳和孱弱的瓦洛佳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要知道维塔利在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时候可是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啊!”)可是现在,班主任继续说道:“学期结束了……我召开了家长会,并和家长们谈了学生的成绩。我打算把维塔利不遵守纪律的问题告诉他的家长。我想:家长来开会应该会对这个男孩起些作用。我边说边用眼角看着维塔利:他镇定地坐着,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和悔意。突然,我看到他打开我教的课程的课本,拿起铅笔在扉页上画着什么,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坐在最后一排,谁都看不到他在干什么。我顿时怒火中烧:怎么办?我知道现在当着家长的面不能提这个男孩的新把戏,我怕会激怒他。我能感觉到他就是在等着我注意他,他故意破坏我所教课程的课本就是想激怒我。我转移了话题,可脑海中却浮现出几天前我和维塔利之间发生过的一次冲突——

“在实事报告会上,一个十年级的女共青团员讲述了自己在国内和国外的生活,她讲到了邻近的集体农场的女农工们忘我劳动的故事,妇女们种植了高产甜菜。光荣和荣誉属于以共产主义方式工作的人们!

“维塔利举起手说:‘我想发言。’

“‘说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

“‘我妈妈坐在地上清洗甜菜一个月了。’他激动地说,‘她生病了,现在躺在医院里。为什么把最重的活给了妇女们?’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勃然大怒,‘你算什么少先队员?’

“‘可您算什么老师?’维塔利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难道可以让一个人整整一个月坐在泥地上吗?是您教导我们要为真理而斗争。’

“他的话把我惊呆了。”班主任结束了他的叙述。

这是什么呢?是偏激还是对真理的渴望?或许是我们教给他们的太多而对他们要求的太少了?也可能是在少年们所处的时代,他们所看到世界的某些方面与我们那时候看到的有所不同?怎样做才能使生活中的某些缺憾不会被他们那么敏锐地感知?

接下来是一场热烈而坦诚的讨论,在讨论中发现了一个让全体教师激动万分的真相:是的,我们有时会忘记某些东西;我们常常不去试图通过我们的教育对象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我们有时候会陷入惊人的、不可原谅的矛盾之中——我们教导学生要诚实、讲真话,并且只讲真话的同时,又试图去扑灭年轻的心灵因不愿向不公正妥协而迸发的怒火。少年与儿童的区别在于少年开始总结善与恶。他们在一些事实中看到了现象,而这些现象在他的内心里会产生怎样的思想和情绪,决定了他对世界、思想和对人们的看法及观点。是的,少年时期与儿童时期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个年龄段人的所见、所感、所体验到的都与童年期有所不同。

我一直在思考:少年和儿童对世界的看法有何不同?我试图用学生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我进行了教育观察,并记录在单独的本子上,本子中有一个专门的部分:我用少年的眼睛看世界。我想象我处在维塔利的位置,从他的视角观察、评判我的行为。我尝试说服自己:我的这位细心、好学、稳重、自律的学生——这位后来变得脾气暴躁,任性,蛮横的少年仿佛与我初次相遇。

在多年以后的现在,当我再次翻阅这本不寻常的日记时,我再次体验到了当时的那种惊讶。这位严苛、蛮横、倔强、尖刻而直率地评判他人的少年,他所发现的我身上的缺点竟比我自己发现的多100倍,这是多么令人惊讶和不可思议啊!我不禁想从这个记事本中引用一些笔记,这些笔记也许会让我的教育家同行们露出宽容的微笑。

1.我的老师在感知周围世界的现象时患上了“冷酷无情症”。他眼看着一个男孩在他眼皮底下欺负女孩子。他平静而冷漠地看着那个欺负人的小子,对女孩说:“我得跟欺负你的人谈谈,我明天跟他谈,让他把欺负你的那些话再对我说一遍。”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在老师的意识深处好像还保留着一个想法,要与欺负人的小子谈谈……但这只不过像是一只昏睡的公猫的懒惰想法。而这时欺负人的小子对女孩说:“我不会有事的,老师们会忘掉他们的学生做过的事,他们早就烦透了对付我们……”

2.一周前我的老师把一本他要读的书放在了桌子上。每一次坐在桌前他都会瞟一眼那本书,然后就去做别的事了。而昨天他把书放到书架上去了。

3.我的老师心里装着一块冰。在一次给畜牧人员上完课后,一个农庄的农户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一项发明。一年多以来,这个农户一直在思考如何减轻劳动强度——机械化清除粪便而无需建造大型且昂贵的设施。老师打算明天到区里去,向区党委反映这项有价值的发明,让工程师到这儿来帮助这个农户把想法变成简单的机械。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到区里去一趟的想法冷却了下来。一周后他偶然遇到了区党委书记。确实,他是谈到了那位发明家的有意义的想法,但他是怎么说的呢?他不是充满热情、心情激动地讲这件事情,而是轻描淡写、慢条斯理地说:“如果能这样办的话确实不错,能考虑一下如何减轻畜牧工作者的劳动强度就很好……”

在记载难对付的少年的观察日志中同样也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这并不是对他们行为的记录,而是少年们眼里看到的世界。我假设自己处在这些男孩和女孩们的角度,用他们的眼光看世界。我时常看到令人惊讶的、有时甚至不可思议的东西。除了惊讶,这些东西往往还令人气愤和愤懑。少年们能看到儿童看不到的东西,他们还能看到成年人往往已经看不到,确切地说是成年人不再关注的东西,因为我们已经对很多事物习以为常了。少年的观察视野是人类的一种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状态,我们成年人往往因为根本不理解这种状态而不觉察其存在。少年们只关注他们看到的东西,比如看到苹果树的树叶上有一条毛虫,他会苦思冥想:为什么学校(或农庄)的果园里有那么多毛虫?如果不消灭害虫会怎样?为什么没人注意到毛虫正在毁坏物质财富?少年是对于眼前发生的坏事感到愤慨,对好事感到高兴,还是对待善与恶都无动于衷,都取决于他受教育的条件、在儿童时期的认知、思维和对观察世界的源泉是什么。我对于这些尖锐的、亟待解决的教育问题进行了艰难的思考。在从事教育工作的第三十四个年头,我得出了结论:少年时期教育的困难之处在于,人们很少教导孩子们把自己看作、理解、感觉是集体中的一员、社会中的一员、人民中的一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听人们说:一个学生小时候很好,而到了少年时期受到了不良影响成了坏人。坏影响是什么?它是从哪来的?教育工作基础的、主要的内容,并不在于保护少年们不受坏的影响,而在于要让他们对坏的、不道德的事物具有免疫力。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教育的技巧和艺术就在于这个“怎样”。

一位低年级的女老师把她的学生赞不绝口地夸了四年。然而一年半后,她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关于自己学生(他们现在已经六年级了)在电影院的入口处差点撞倒一个老妇人的事。在倾听这位勤奋的好老师痛心疾首地讲述的时候,我在想:她的学生的确曾经善良、懂礼貌、勤奋、内敛,这些品质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耐心细致的教育工作的结果。那么,如何解释在少年时期这一年龄段所特有的教育的困难呢?也许只不过是用旧观点把少年时期看成是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灾难的时期,从而出现这种所谓的“困难”的说法?我开始研究12~30岁这个年龄段的人的违法犯罪行为,起初是在一个区的范围内,然后扩大到一个州。事实是公正的,结论是:在12~15岁的人中间,违法犯罪者的数量比15~18岁的男女青年中的多一倍。

我研究了460例刑事案件的侦讯材料,每一个有社会违法犯罪者的家庭都存在某些问题。有些是父母本身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过得怎么样。许多家庭在人际关系的精神方面非常贫乏,在这些少年们所在的学校和班级里,没有人关注他们的兴趣和需求以及他们在哪里能找到快乐。

我举一个悲惨的事例,这是在一个安静的小镇发生的事情。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滑冰的时候看到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少年把后者叫到自己面前,指着一个有冰窟窿的方向说:“你到那边滑去,那边的冰又好又平。”于是小男孩掉进冰窟窿里淹死了,而少年又玩了几个小时才回到镇上。他对同伴们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成功地骗了小男孩。死去的小男孩的父母悲痛欲绝地问少年:“你是知道把孩子引到什么地方去的,难道你的心不会颤抖吗?”少年平静地回答:“又不是我把他推到冰窟窿里的,是他自己滑过去的,我只不过是建议他到那儿去滑冰,那儿的冰面平滑。”“那你为什么没有立刻跑来告诉我们?孩子本来能救上来。”少年答道:“我可不要跑回来,关我什么事,每个人都要为他自己负责……”我与少年,与他的父母、老师、少先队辅导员都谈过话,看到的都是令人沮丧的情景:父母和他们的独生儿子都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爱好。这个孩子只知道两种感觉:满足或不满足。家里高于一切的两个需求是:吃好、睡足。这个少年不知道与人沟通的渴望带来的快乐是什么,他无法获得为他人创造美好和幸福的快乐。而在学校里,只要他的成绩不是两分,也没有违反纪律,学校就很满意了。当我问他的老师,她对这个少年是否培养起或准备培养他的精神需求时,她什么都答不上来。对于家庭和学校在这个孩子的儿童时期和少年时期的精神力量方面付出过什么这个问题,我没有听到任何答复。实际上,学校没有考虑人类教育中最重要的根本问题。 JHfhbvNFzHths+C/akr3TuPDFXsRC2FxUYEbq/Sz41QhxTy/jupmkFhM3omqu2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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