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柏拉图的宇宙生成论

柏拉图在《蒂迈欧篇》 中提出宇宙生成论，西塞罗将其译成拉丁文，后成为中世纪唯一被西欧所知的对话。在中世纪及更早期的新柏拉图派哲学中，这一篇对话比柏拉图其他任何作品影响都更大；这很奇怪，因为比起他的其他著作，这篇明显有更多简直愚蠢的内容。它的哲学意义无足轻重，但其历史影响足以让我们必须对其详加分析。

早期各篇对话中苏格拉底的地位，在《蒂迈欧篇》中被毕达哥拉斯主义者取代；《蒂迈欧篇》中大体也采用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说，包括以数解释世界的观点。对话开头是《理想国》前五卷的提要，然后是关于亚特兰蒂斯的神话，据说它是直布罗陀海峡之外的一个岛，比利比亚和亚细亚加起来还大。随后这位毕达哥拉斯派的天文学家蒂迈欧继续讲述世界的历史，直至创造人类。他的话大致如下。

凡是不变的都被理智和理性认知，凡是变的都被意见认知。世界既然是可感的，就不能是永恒的，一定是神创造出来的。神是善的，所以按照永恒的模型创造世界；他不嫉妒，想要使万物尽可能像他自己。“神想要万物应尽可能好，没有坏的。”“（神）发现整个世界不是静止的，而是处于一种不规则和无秩序的运动中，于是神从无序中创造出秩序。” 神把理智放入灵魂，又把灵魂放入身体。他把整个世界创造成一个既有灵魂又有理智的生物。只有一个世界，不像苏格拉底以前各派教导的那样有许多世界；世界不能多于一个，因为世界是被复制出来的，设计得尽可能符合神理解的那个永恒的原型。整个世界是个看得见的动物，将所有其他动物包罗其中。世界是个球体，因为像比不像更好，只有球体才处处相像。世界是旋转的，因为圆周运动最完美；既然旋转是其唯一运动，所以它不需要有手有脚。

火、气、水、土每一种元素显然由一种数字代表，四种元素构成连比，即火比气等于气比水，等于水比土。神用所有的元素创造了世界，因此世界是完美的，不可能衰老或生病。世界由于成比例而和谐，这使它具有友善精神，因此不可解体，除非神使其解体。

神先创造了灵魂，然后是身体。灵魂由不可分-不可变和可分-可变的东西组成，是第三种和中间性的本质。

随后是毕达哥拉斯派关于行星的解说，并引出关于时间起源的解释：

当造物者天父看到他创造的生物，即被创造出来的永恒的神的影像，运动着、生活着时，他感到欣喜；他高兴地决定使这个复制品更接近原型；既然原型是永恒的，他力图使宇宙也尽可能永恒。理想存在的性质是永恒的，但却不可能将这种属性完美地赋予一个生物。于是他决心使永恒具有运动着的影像；他安排了天上秩序后，便使这影像既是永恒的，又根据数量而运动，而永恒本身为一。我们称这种影像为“时间”。

此前，没有白天和黑夜。关于永恒的本质，我们绝不能说它过去存在或将来存在；只有说它现在存在才是正确的。但这意味着“运动着的永恒的影像”过去存在且将来存在的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时间和天体在同一瞬间出现。神造了太阳，动物才能学习算术，若无日夜相继，可以设想我们不会想到数。看见日与夜、月与年，就创造了数的知识，并使我们有了时间的概念，从而有了哲学。这是视觉给我们最大的恩赐。

除了世界这个整体，还有四种动物：即神、鸟、鱼和陆上动物。神主要是火，恒星则是神圣的永恒的动物。造物者告诉众神，他可以毁灭他们，但不会这样做。他创造出不朽与神圣的部分后，让众神创造其他所有动物会死的部分。（像柏拉图其他有关神的段落一样，或许对这段也不必太认真。蒂迈欧开头说他只寻求偶然性，但不能确定。许多细节显然只是想象，并不意味真是那样。）

蒂迈欧说造物者为每个星体都创造了一个灵魂。灵魂有感觉、爱、恐惧和愤怒；若灵魂克服了这些，就能正直地生活，否则就不能。一个人若一生令人满意，死后就到他的那颗星里永远幸福地生活。若其一生劣迹斑斑，来生就变成女人；若他（或她）继续作恶，就会变成牲畜，并将继续不断轮回直至理智最后占了上风。神把有些灵魂放在地上，有些放在月亮上，有些放在其他行星和恒星上，让众神塑造它们的身体。

因有两种：一种是理智的，一种被别的因推动，而不得不再去推动别的。前者被赋予心灵，是美好事物的制造者，后者则产生无秩序、无计划的偶然作用。两种都应加以研究，因为创造是两者兼而有之的，由必然和心灵构成。（我们会注意到，必然性不受造物者权力的支配。）蒂迈欧继续探讨必然性起的作用。

土、气、火和水不是基本原理、字母或元素；甚至不是音节或最初的合成物。例如火不该叫作“这”，而应叫作“这样”，就是说，火不是一种实质，而是实质的一种状态。这里就有个问题：可理解的本质是否仅是名称？他说，答案离不开心灵与真正的意见是否相同。若不同，知识必定是关于本质的知识，因此本质不可能只是名称。既然心灵与意见肯定有别，因为一个被灌输了教导，另一个被灌输的是说服；一个与真正的理性相随，另一个则不是；人人都有真正的意见，但心灵却是神与少数人的属性。

这引出一个颇为奇怪的空间理论，即把空间看成介于本质世界与流变可感事物的世界两者之间的某种东西。

有一种存在永远不变，既不被创造，也不可毁灭，永远不从外部接受任何东西到自身，也永远不到任何其他东西那里去，不被任何感官看见、察觉，只能被理智思索。与其名称相同并与其相似的还有一种性质，被感官所知觉、被创造的，永远处于运动，逐渐进入恰当的位置，又消失在不当的位置；这种本质只能被意见和感官领悟。还有第三种性质，就是空间，它是永恒的、不容毁灭的且为一切被创造物提供归宿，其认知无需感官而只凭一种站不住脚的推理，并且几乎不是实在的；我们像在梦里那样看到它，我们说一切存在都必然处于某个位置并占有空间，而凡是既不在天上又不在地上的便没有存在。

这段话很晦涩，我不能装作完全理解。我想上述理论必定是由于对几何学的思考而产生；几何学像算术一样，看似纯理性，但又必须牵涉空间，而空间又是感觉世界的一个方面。一般说来，用后世的哲学家类比是异想天开，但我不禁想康德一定欣赏这个关于空间的观点，因其近似他的观点。

蒂迈欧说，物质世界真正的元素不是土、气、火和水，而是两种直角三角形；一种是正方形的一半，另一种是等边三角形的一半。最初一切处于混乱，而且“在各种元素被安排好形成宇宙前，它们有不同的位置”。但当时神以形和数塑造它们，并“从不美不善的事物中把它们创造得尽善尽美”。他说上述的两种三角形是最美的形式，因此神用它们构建物质。用这两种三角形就可能构建出五种正多面体中的四种，而四种元素中每一种的每一个原子都是正多面体。土的原子是立方体；火的是四面体；气的是八面体；水的是二十面体。

欧几里得的第十三卷中提出正多面体的理论，这在柏拉图时代是个新发现；这一理论由泰阿泰德完成。传说，是他第一次证明只有五种正多面体，并发现了八面体和二十面体。 正四面体、八面体和二十面体的表面都是等边三角形；但十二面体的表面则是正五边形，不能用柏拉图的两种三角形构造出来。因此，他未将它用于四种元素。

关于十二面体，柏拉图只是说：“神描述宇宙的还有第五种组合。”这句话很含混，暗示宇宙是个十二面体；但在别的地方他又说宇宙是个球体。五角星形在魔术中一直非常突出，这种重要地位显然要归功于毕达哥拉斯学派，他们称五角星形为“健康”，并将它作为辨识他们团体成员的符号。 其特性似乎是由于十二面体的表面是五边形，而且它在某种意义上是宇宙的符号。这个话题很吸引人，但很难查明其中到底多少靠得住。

讨论过感觉后，蒂迈欧继续解释人的两个灵魂，一个不朽，一个会死。一个是造物者创造的，另一个则是众神创造的。会死的灵魂“受可怕的、不可抗拒的情感支配——首先是快乐，是对罪恶最强的刺激；其次是痛苦，会妨碍善良；还有轻率与恐惧这两个愚蠢的参谋，难以平息的愤怒以及容易被引入歧途的希望；他们（众神）照必然法则把这些和非理性的感觉与肆无忌惮的情爱混合在一起，造出了人”。

不朽的灵魂在脑袋里，会死的灵魂则在胸中。

这篇对话的最后一段总结说：

现在我们可以说，我们已探讨完宇宙的性质。世界容纳了会死的和不朽的动物，并因它们而心满意足，变成一个看得见的动物，包罗可见的——可感觉的造物者神，他是理智的影像，最伟大、最善良、最美好、最完美的——那唯一被创造出来的天。

很难知道《蒂迈欧篇》中，哪些应认真对待，哪些该看作是幻想的游戏。我认为，应十分重视将创世描述为从混沌中造出秩序；还有四元素之间的比例，以及它们对正多面体和它们的组成部分的三角形的关系。显然柏拉图相信时间和空间的说法，以及被创造的世界是永恒原型的复本的看法。早在哲学的兴起前所有希腊人实际上都已相信世界混合着必然与目的。柏拉图接受了它，从而避免了那个困扰基督教神学的罪的问题。我认为他的世界-动物的说法是认真的。但关于轮回的细节和论众神的部分以及其他不重要的，我认为只是加进来增加具体性。

正如我说过的，整篇对话都值得研究，因其对古代和中世纪思想影响巨大，而且影响不只是那些最不离奇怪诞的部分。 5uqUQLzg4AAWJ6rhwU6JQZAvPCMmt4telBqJ6d3UlTm5JeQLE4ZokT8TYaJXEg2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