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嫉妒

几乎每天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面都会刊登因嫉妒而引发的杀人案件。被女人的爱慕纠缠所惹恼的男人杀了对方，妻子一气之下杀死了出轨丈夫，还有一些虽然还没有发生悲剧，但是通过各种报复手段折磨对方的事件都成了报纸常见的新闻素材。尤其最近让读者十分震惊的是一则妻子状告法官丈夫的新闻，她控告丈夫道德败坏，不配做法官。但是，目前从评论家们的各种分析来看，妻子这么做可能并非出于自己的正义，而是因为丈夫男女关系混乱，私生活不检点，妻子妒火中烧，因此揭发丈夫，想让他从此社会性死亡。

论起嫉妒，我们无法比较出男人与女人哪一方的嫉妒心更强，就像著名的歌剧《卡门》中，名叫唐霍赛的男人就是醋意大发而杀死了卡门。但嫉妒这种情感并不仅仅存在于男女的感情深处。女学生中若是老师特别关照哪个女生，则其他未曾受到关照的学生就会产生强烈的嫉妒心。即便在还未入学的幼年时期，若母亲偏爱其中一个孩子，其他的孩子也会十分嫉妒。人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始终会与嫉妒紧密相连。产生嫉妒心理往往是源于对自己缺乏自信，而嫉妒又会使自己愈加地丧失自信，这种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很容易使人卷入伤人或者杀人等可怕的事件中。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爱与嫉妒往往是很难分开的。这里我们暂且不提小学生、婴儿的嫉妒，来谈一下年轻男女之间的嫉妒。众所周知恋爱自始至终都是关于辜负与被辜负、胜与负的纠缠关系。每段恋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恋爱的输家与赢家。若所经历的是初恋，则俘获对方真心的就是恋爱赢家，失去对方真心的就是恋爱输家。由此所产生的恋爱悲剧或喜剧，我在前面的章节中也反复讲过了。

不过，有的人在恋爱中一直都是赢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终极人生赢家。他们无论在哪段恋爱中都游刃有余，从不曾失手。这样的男女一般都是极具魅力之人，与生俱来的独特恋爱气质，再加上慢慢积累的恋爱经验使得他们在恋爱中始终都在体会赢家的喜悦。始终为赢家的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没有嫉妒心。嫉妒往往产生于失败者的心中，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

这里我举个例子，有一对彼此相爱的男女，假设有一天女方偶尔碰到男方正在和其他女性亲切地攀谈，若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嫉妒，她就已经输了。若她没有感到嫉妒，她就是赢家。大家肯定会诧异于我这样简单的定论。大家肯定会想，若女方没有感到嫉妒，那应该就代表她不爱男方。若她爱着男方的话，看到这种场景肯定会醋意大发的。可见“爱与嫉妒”在我们的观念里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就如同我们认为在恋爱里只会输一样。生活中很多例子都可以印证这一点。可是我并不会悲观地认为，爱只会表现出嫉妒、软弱、认输，或者缺乏自信。

我们的爱情中即使会出现偶尔的嫉妒，只要我们能坚定地战胜它，对自己有信心，那双方的感情就会进一步加深。前面例子中的女人完全不会嫉妒，或许不是因为她不爱对方，而是这段感情让她十分放心。因此，我们可以将嫉妒最明显的表现定义为“缺少安全感的爱”。若不是时常担心恋人会逃跑，或不知何时就会离自己而去，就不会产生嫉妒心理。

普鲁斯特有一篇长篇小说叫《追忆逝水年华》，其中叙述者“我”爱上了一个叫阿尔贝蒂娜的漂亮女子。但阿尔贝蒂娜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总是含糊其词，若即若离，从她的脸上看不到真实的一面。小说中的“我”虽然爱她，但是总是感到不安，只有在看着她熟睡时才感到安心，此时才第一次觉得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此处普鲁斯特对熟睡女子的细腻描写是比较出名的精彩片段，旗帜鲜明地歌颂了此时的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那种安心感。

但是，与熟睡状态最接近的就是死亡，没有比此时更像死亡的时候了。受缺乏安全感的爱所驱使，第一次觉得熟睡的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也就是说，只有她死了才能安心地认为她真正属于自己了，细思极恐。唐霍赛在卡门身上所看到的或许正是这种感觉。卡门正如《哈巴涅拉》舞曲中所唱的那样，是一个像男人一样放荡不羁的女子，谁都不能束缚她的自由。她周旋在一段又一段的感情中，一瞬间便爱上一个男人，转瞬间这爱就消失了。因此，当卡门被自己刺倒，死在自己眼前时，唐霍赛才真正感觉到她是属于自己的。

至此我所说的是，嫉妒是一种爱的表现，说得再复杂一点就是爱中不可能的表现。我们不能轻易地就把别人当成自己的附属品。无论多么爱对方，对方都有自己的生活。无论多么亲密的夫妻，若从早到晚都在一起，那又如何谋生呢？男人外出工作，女人独自留在家里，若出现男人回家晚了等情况时，无论女人多么爱自己的丈夫都应该静静地等着他回来。这样看来似乎有些残酷，但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孤独地生活着。虽说爱是拥有对方，我们却无法轻易地就能得到对方，除非对方熟睡或者死去。只有当杀了对方或让他熟睡时，我们才能完全占有对方的自由。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始终都要经受不安的折磨。

此时，我们可能还会想到婚姻，结婚可以使相爱的两人拥有互相属于彼此的安心感。这是人发明的十分高明的制度。但是，事实上是否真的能做到彼此互相拥有不得而知。无论丈夫多么深爱他的妻子，也许心中都会浮现出其他女人的身影。无论妻子多么深爱丈夫，去看电影时，也会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对电影里的演员产生爱慕之情。严格地讲，此时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都已经脱离了互相占有的状态，只要是人，可能谁都对此无能为力。

可嫉妒这种心理是不认同这种无力感的，无论如何都想将全部据为己有。她的身体、精神以及自由，她的全部生活统统都想占有。并且还会讨厌她去关心其他人。由此稍微产生一点儿疯狂的嫉妒心，就会导致血腥的悲剧发生。痛苦、对恋人是否真正属于自己的担忧、认为自己没用的自卑，这些消极情绪久久难消，滋生嫉妒，而与此同时，嫉妒又加深这些消极情绪。这就像启动后就永不停歇的机器一般，将前进路上遇到的一切都推倒。这就是嫉妒所带来的痛苦。正如没有患过阑尾炎的人不懂得那种痛楚，没有牙疼过的人不懂牙疼的滋味，但凡没有体会过嫉妒的人，肯定不会懂得嫉妒的痛苦。

经常会在精神疾病的书中看到类似的例子。有一例类似于精神疾病的神经过敏症的案例，这名男性患者控告自己的妻子犯通奸罪，他能列举出三十个妻子与其他男人相爱的出轨证据。这个男人所说的乍一看似乎都很有道理，可那些全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比如说，当提到某个男人时，他的妻子会突然将脸扭向一边，眼神躲躲闪闪。那肯定是她因为这个男人心中有愧。诸如此类的证据足足有三十个。然而，实际上那时她只不过是突然想到别的事情，不经意间眼神瞟向了别处。像这样的心理上的证据，反之都会找到反证。这个男患者所见的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慢慢地他就将其当成现实，仿佛自己看到的都是事情的真相。这就像小说家写小说那样，小说家巴尔扎克在重病卧床痛苦难耐时，叫着某个医生的名字，并催促家人快把这个医生找来。可他叫的医生实际上是他小说中所写的人物，现实中并没有这个人。小说家就是这样构建了一个小说的世界，当沉浸在这个世界里时，便会将其与现实混淆。同样，有嫉妒心理的人慢慢地虚构了一个小说，并将其与现实混淆。

有一部名为《野餐》的电影，其中金·诺瓦克饰演的女主角未婚夫艾伦被威廉·霍尔登饰演的男子豪尔横刀夺爱，一时感情冲动之下，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这个未婚夫艾伦一直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青年，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他十分理智，笃于友情，对自己的未婚妻也是温柔体贴、极尽忠诚。正是这个无可挑剔的男人受突如其来的嫉妒心理所驱使，做出了十分可怕的举动。他不仅骂多年的朋友豪尔忘恩负义，还在豪尔客气地向自己借汽车时，叫来警察并称自己的车被偷了。他一口咬定豪尔偷了车，把其交给了警察，意图让其背负偷车贼的坏名声。这应该是你们最近看的电影中印象比较深刻的，男人嫉妒时的丑恶行为。

也可以说，平时无论是绅士，还是男子汉、非常理性的人，都会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可怕举动。有人认为，嫉妒是女性感情的一种，但当艾伦把偷车贼的罪名加在朋友身上时，这种行为可以被称为消极意义上的女性化行为。在这种情况中，嫉妒扭曲了他的人格，摧毁了他的理智，使理性的他变成了感情俘虏，最终做出了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丑事。当然他也是值得同情的，电影中并没有把他描绘成反面人物。这部电影借其中的故事巧妙地反映出人在拥有自信时，始终都是宽容的、优秀的。一旦自信的根基动摇了，人们可能就会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举动。

之前我说过恋爱的赢家不会有嫉妒心理，这里我还想说在某种情况下，嫉妒还会使自己丧失对方的爱。俗话说得好，烤年糕（也有嫉妒的意思，此处为谐音）时烤出黄褐色为好，慢慢烤最佳。若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强烈的嫉妒心，会使对方感到恐惧，从而会感到厌烦。恋爱的赢家正是懂得这些，所以一般不会嫉妒，即便有时感到嫉妒，也懂得消除嫉妒的有效方法。他们往往是颇为自负的人，相比于摧毁自己的自信，克制住这一点儿嫉妒心根本不算什么。若论起哪头重要，失去自我不仅会做出疯狂的举动，还会遭到对方的厌恶。但若稍微克制住自己的嫉妒心，不仅能找回自我，还不会使对方感到厌烦。说得难听点儿，是这种权衡利弊的算计拯救了他们。

到目前为止，我详细地讲述了嫉妒，确实人的爱意越强烈，占有欲就会越强，就会做出与嫉妒有关的事情。但我们应该摒弃“嫉妒就是爱情，没有嫉妒就没有爱情”的固有观念。真不知道多少人都因这样的固有观念，眼睁睁地陷入了悲剧的深渊。特别是从女性的理论看来，我爱你爱到嫉妒得发狂，所以你理应要回报我。此时，没有男人会不屈服于这种论调。

嫉妒中的一方往往变得盲目，会过分地憎恨对方，骂出很多难听的话。往往是因为内心中爱着对方，才会说得那么难听。然而，表现出来的却又和吵架没什么两样。然后，对方也忍不住还口大骂，最终演变成了“世纪大战”。问题就在于，此时产生嫉妒心的一方打着正当理由，也就是冠冕堂皇的旗号，深信自己是对的。当你发觉自己正滑向嫉妒时，需要稍微反思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正确。相反，若仍然认为正因为自己会嫉妒，正因为爱着对方，所以自己是对的，对方应该回报自己的爱。若对方没有回报，他就是薄情，十恶不赦，谁来评判都会觉得我是对的，他是错的。若像这样仍然死守着这种固有观念，则爱情慢慢地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因此，当你发觉自己正滑向嫉妒时，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反省：看一下自己内心，自己有没有给对方带去这样的痛苦，会不会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我觉得能这样马上反省自己的才是真正的爱情。

我敬仰热情，也敬仰理性。而美好的爱情应该是热情与理性的适度折中，不能认为只有热情才是对的，而去责备对方。并且嫉妒最可怕的一点在于：发觉自己在责备对方的人不克制自己，反而想继续用其他的方法指责对方的缺点，改正对方的缺点。比如说，女人对男人说“亲爱的，今天和美女聊天了吧，聊得很开心吧”是意识到这样开玩笑的方式会给男人自信，尽管自己难受。男人反而觉得女人反应过于平淡，有些担心地说：“我和那个女人说话，你一点都不吃醋吗？”若此时，女人能稍微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说“我是有点儿落寞，不过五分钟就忘脑后啦”之类的话，男人就会觉得她更惹人爱的。

我这里并非针对那种病入膏肓的嫉妒心，而是想就十分轻微的嫉妒心来给大家一些忠告。因为和感冒以及其他病一样，只要在轻微程度时及时治疗，就不会陷入极度疯狂的嫉妒状态。 dQqXIGWpilVX2j79CAwNcuPD69zr9rE7EBjlChfB2xeOqj9hZ86CsGXuBVhnACw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