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初恋

生活中经常有人非常自豪地对别人说自己三岁时就有初恋了，或是小学的时候就经历初恋了。但是他们所说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我在上一章已提到过初恋，这是一个比情窦初开更靠后的阶段，是人生大事。

我们在学校会学到很多知识，初中时我们会学到历史、地理、物理、数学等。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所学的知识、文化与我们的人生有什么关系。老师可能也会在性教育课上教一些关于性的知识，但是这些知识和数学、物理一样，只是些科学知识罢了。我们并不知道此时所学的这些知识与自己所读的书、与自己的人生何时发生联系，又会在何时发生冲突。此外，中学生也有属于他们的成长烦恼。比如，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自己为何生而为人，自己的将来应该是什么样的，自己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等等。他们背负着这些问题，默默地苦恼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些问题与自己的实际人生会有怎样的关系。我认为所谓的初恋，就是这些问题与自己的人生一下子产生的结合之物。

说得复杂一点，就是自己的性欲与自己的人生阅历碰撞、磨合，自己的肉体与精神第一次有了碰撞，隐约感受到的性欲与一直以来学习的理性知识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让你有这般感觉的才是初恋。因此，我们才说初恋是人生大事。

初恋之前的少年时期，少男少女往往将人生分割成对照极其鲜明的两部分。如非明即暗那样，认为人生非美即丑。这是少年时期特有的精神洁癖。他们一心一意地追求美好的事物，有些少年一旦发现一丁点儿丑陋的事物，便立即陷入矛盾而倍感绝望，甚至试图自杀。但在这个过程中，生命中有一股动力应运而生，它想超越以美丑分割一切事物的人生态度。然后，会展现出一种将对照鲜明的事物协调统一起来，并融入生命中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初恋事件。在初恋事件中，迄今为止被认为丑陋的东西，也会在美好事物中得到净化；一直被视为美而纯洁、超世脱俗的事物，也会被融入人性之中。至此，我们第一次发现了人生的意义。

我们常说的初恋对象，通常都是指学生时代的同班男女同学，或者其他学校的学生，再者就是朋友的哥哥、姐姐等那些年长的人。一旦与这些人恋爱，通常为爱焦灼、不知所措。比如说，没有比在没有恋爱意识时就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成为恋人更神秘的事情了。众所周知，存在主义这一哲学流派给恋爱下了定义，称恋爱是面向他者的一种感情。若对方身上不存在“他者”的要素，那两人之间就不会产生恋爱。

这种发现他者的动向就是恋爱最初的动向，而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未有过此类活动。如前所述，青梅竹马之间反而很难在情窦初开的阶段产生恋爱的感情。比如说，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A女与B男，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当他们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肯定不会选择彼此作为自己的相思对象。在这段常常做着幸福美梦的年纪里，他们肯定各自寻求着别的对象，体会着情窦初开的感觉。

尽管如此，初恋还是会在青梅竹马的两人之间生根发芽。一直以来，正常交往的少男少女在孩童时期，女孩子在玩过家家时会让男孩子扮作客人，而男孩子在玩打仗游戏时也会让女孩子扮作战俘。不知为何两人关系非常亲密，就像兄妹一般。两人要是见不到对方，就会感到很孤单，就算见面，也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从未说过恋爱之类的话。即便如此，不知为何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是平静的，完全不会焦躁不安，让人深信人生应当如此，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是这样亲密、融洽的。两人之间是如此平和。当这种关系变成初恋的瞬间，用刚才的理论来说就是，一直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突然发现他者了。

这实际上是十分可怕的，称得上颠覆人生认知的大发现。至今无忧无虑、相处融洽的两人之间，突然出现巨大的深渊。也就是说，这边的我，突然意识到对面存在着一个未知关系的人。原本单纯的A女和B男，突然意识到我在这边，而对面是未知的、不可思议的、对立关系的人。由此两人之间产生对立和冲突。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初恋并非如大众所想那般幸福、梦幻的美好体验，而是人生中最初的不幸经历。虽说是不幸，但从宏观意义上并不能称之为不幸，而是一种初体验。一直以来即使什么都不说也十分有默契的两人，突然完全不懂对方了。两人开始察觉彼此无法沟通了。以往遇到时，还会互相寒暄“天气真好呀”“是呀”或者“真冷呀”“是呀”，而此时甚至连“天气真好呀”这样的寒暄都没法自然地说出口。如果是对方先开口说“天气真好呀”，就会纠结对方说这番话的用意。是吵架了吗？其实并没有。原本言语默契的两个人，却仿佛再也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们的欢笑，他们的眼泪，他们的语言也都不再相通。尽管有强烈的冲动想与对方紧密相连，却担心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对方误解，自己想说的话也无法自然地说出来，令人着急万分。但是，此时却是两个人最为互相吸引的阶段了。为何一直以来亲密而平和的关系会变成强烈地互相吸引呢？这是因为对方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他者。

因此，认为初恋是完全属于精神形式的说法本身就十分奇怪。情欲——性欲一词的含义更为广泛——若情欲中没有潜藏更深的动机，则是不会产生此种心理的。初恋往往都是羞涩而笨拙的。毫无恋爱经验的两人之间更是如此，恋情发展得让人心惊胆战。虽然误会重重，彼此被对方所爱却不知情，但最终呈现出一副相爱的架势。典型的初恋大抵如此。若初恋对象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异性，此时的初恋则是另一种状态。换言之，如果对方非常深爱自己，则另当别论，但若是对方已经经历过初恋，则不会以一种初恋的心态来爱自己。自己却以初恋的心态去爱着对方。这时，感情的走向就掌握在对方手里。

即使男方深知女方深爱自己，但为了少女的未来，他会让这场初恋成为少女美好的回忆，不致以悲剧收场。这样一来，少女肯定还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恋爱对象。但是，若对方在恋爱中做出足以毁灭少女人生的疯狂举动，则少女肯定会陷入人生中至暗之绝望时刻。不管如何，这场初恋注定破灭。即使对方是比较明智的异性，少女慢慢地还是会明白，对方并没有像自己那样全身心投入地爱着自己。总之，即使对方能像上述那样明智地处理感情，也只不过是仗着比自己成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巧妙地引导着这份感情的走向罢了。

若对方是个混账小子，那少女的初恋心情就会被对方无情践踏和玩弄。即使两人互为彼此的初恋对象，一路磕磕绊绊，最终顺利地走进婚姻殿堂，也可能会因彼此都不善于经营感情而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一拍两散。我净说些初恋破灭的情况，但初恋也就这三种情形了，所以世上的大人们总说初恋破灭，幸甚至哉。

因此，设想一下初恋不破局的情况，那就是一方有经验的异性能很好地袒护初恋的那一方，像人生导师那般慢慢地将这段恋爱引领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最终过上了幸福的婚姻生活。这可以说是初恋中比较幸运的例子了。然而，若年长的异性是男性的话，男人是不可能一生都能做好丈夫、人生导师的角色的，因此，当他越爱对方，就会越想把她塑造成玩偶，而经历初恋的少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恐怕有可能会在这段幸福的婚姻中，变成易卜生的戏剧《玩偶之家》中娜拉那样让人爱怜的玩偶。因此，大众才会说初恋破灭，幸甚至哉。

但是没有人会蠢到从一开始就觉得初恋失败才好，谁都希望初恋能有一个成功的开始，并能顺利推进。我们会怀揣好的意图、正确的意图、美好的意图，和必定会在人生中实现梦想的愿望，不断地勇往直前。但是在初恋中，我们不得不学会人生未必事事如愿这一教训。这就是我说“初恋是人生中的大事”的缘故。

有些人学到了光靠好的、正确的、美好的意图，什么也办不成，对此绝望、一蹶不振，这样的人哪怕生而为人，也会被说成一无是处的人。若因此一切都自暴自弃，打算一辈子都自甘堕落，这样的人会被人说这辈子白活了。

因此，即使在成长路上遇到了初恋的遗憾也不会被打垮，会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去生活的这份力量，才是初恋作为试金石的价值所在。 ChXGsMSR2d24iGWAOxZRtqa9KTS/x/vZ+CHujMohZ0+enbJeTJtvBsK8GbwgEn6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