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2004年，一名男子走进哈佛医学院的一间实验室，声称他用手指看到的东西和我们大多数人用眼睛看到的东西一样多。埃斯拉夫·阿玛甘（Eşref Armağan）于1953年出生在伊斯坦布尔最贫穷的社区之一，刚生下来就完全失明。如今，他虽然还是失明状态，但已成为著名的画家。“我以这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也将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但当我活着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去多多了解这个世界呢？”他一边画一个他看不见的苹果的轮廓，一边对我说，“我了解一件物品的方式是将它握在手中，然后把它画下来。”阿玛甘的作品涵盖了以鲜花、大碗里的水果和土耳其巴拉玛琴等为主题的静物画，以及以演奏手风琴的小丑、钢琴演奏者和地毯编织工为主题的肖像画。他首先感受绘画对象，然后将它们转换到纸上，用钉子等尖锐的物体刻出轮廓，再用涂有颜料的手指跟踪这些凹痕。最终的油画作品在形状和透视效果上是眼睛能够理解的，但他既看不到绘画对象，也看不到自己对它们的呈现。这些作品具有原始艺术的美学特征和魅力。阿玛甘告诉我：“用手指摸索已经完全消除了我的失明缺陷。仿佛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能看到一切。”
“有时候，大自然就是会扔给你某种天赋。从神经学家的角度来看，天赋对其承受者而言并不一定是天赋。”哈佛医学院的神经学教授阿尔瓦罗·帕斯夸尔-莱昂内（Alvaro Pascual-Leone）说。他和他的同事们使用核磁共振扫描仪研究了很多不寻常的大脑，他们还用它证明了在阿玛甘的说法中有比他所知道的更多的真相。当帕斯夸尔-莱昂内开始他的科研生涯时，主流的观点认为成年人的大脑变化缓慢。他的工作正在帮助改写这一观点。“我们所想、所感、所梦和所经历的每一种体验都在不断地改变着大脑，”他对我说，“我们的大脑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的，能够快速变化的。”20世纪90年代，他发现盲人读者的躯体感觉侏儒图和正常的人不同：分配给他们阅读所用手指的空间明显更大。帕斯夸尔-莱昂内推断，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皮质空间和处理能力将被分配给最常使用和最有用的手指。“它们是中央凹，”他解释道，“我们有用于视觉的中央凹，但盲人有用于触觉的中央凹。”他的理论与卡塔尼亚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他的人类研究对象的阅读手指已经成为一种触觉中央凹，就像星鼻鼹鼠的第十一对触手一样。频繁地阅读盲文重塑了他们的触觉地图。这些发现鼓励了帕斯夸尔-莱昂内和其他人提出，大脑具有可塑性。他们扫描阿玛甘的大脑时，发现了完全属于另一个层次的神经可塑性。
“我原本害怕机器可能会拿走我的什么东西，但我克服了恐惧，因为我想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的头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玛甘坦承，“他们让我仰面躺下，用带子固定住我的头，然后把我放进扫描仪。”科学家们将各种小物件递给他，让他拿在手里翻动，其中包括一尊坐在长凳上拿着苹果的人物小雕像。阿玛甘开始画它。“我画得很快。这很简单。医生们都惊呆了。”帕斯夸尔-莱昂内回忆道：“阿玛甘的技术非常厉害，他在几秒钟之内就能以惊人的精确度画出我们给他的东西，这甚至是在他躺下并把纸放在肚子上的情况下做到的。”如果说阿玛甘的画是非同凡响的，那么他的大脑更是如此。阿玛甘说：“他们接着让我把这尊小雕像画下来，就好像我在俯视它一样。从侧面‘看’，它很长，但是从上面‘看’，它只是长凳上的一个小圆圈。”帕斯夸尔-莱昂内解释道：“不同视角本质上是一种视觉上的东西，不存在触觉视角。让我惊讶的是，尽管他从未看过什么东西，但他却有观察角度和视角。这表明这种空间意识在某种程度上是根深蒂固的，与生俱来的。”
为了查明当阿玛甘将他触摸的世界转化为绘画时，他大脑中的哪一部分被激活了，科学家们让他拿着同一件物品，然后进行一些不相关的涂鸦。这让他们能够将他手上的输入信息与画图和描绘的输出信息区分开。他们观察到，可预见的触摸行为会刺激这位盲人画家的躯体感觉皮质和触觉中央凹。此外，和信手涂鸦时相反，绘画过程会激活大脑的另外三个区域：前额皮质、枕叶皮质和纹状皮质（又称初级视皮质）。“阿玛甘先天失明，但是如果你看到这张大脑的图像，而且不知道真实状况的话，你会说这个人是看得见的。”帕斯夸尔-莱昂内说。初级视皮质位于枕骨隆突（我们颅骨后部的隆起）附近，传统上是处理视觉的部位。在没有视觉输入的情况下，阿玛甘的触觉不仅激活了他的躯体感觉地图，还召集了他大脑中负责视觉的部分。
阿玛甘对这个发现感到非常兴奋，他认为这证实了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我没有失明，我能看见。我是第一个证明看东西不需要眼睛的人。”他不是唯一将视觉和触觉等同起来的人。我们在上一章提及的约翰·赫尔生动地记录了他慢慢失明的经历，他写道：“我正在用双手发展凝视的艺术。我喜欢拿着一个美丽的物体反复看，吸收它的方方面面……盲人用手指看东西。”帕斯夸尔-莱昂内想知道这种想法是否有一定的道理——引用毕加索的名言：“绘画是盲人的职业。”——但问题是什么道理。“我认为阿玛甘内在表征的特征和我们的基本相同，”他说，“至少，阿玛甘能够以一种将其转化为我们都清楚认识的形象的方式来传达他内心的现实表征。”但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因为阿玛甘同化了通常用于视觉的通路，这等同于看吗？这些问题不仅仅是语义上的，它们暴露了我们对所见之物认知上的不足。扫描显示了阿玛甘缺失的视觉如何通过汇聚他视觉皮质的额外力量来改善他的触觉。这种现象不仅仅是盲人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