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们常常被描述为“有感知力的生物”，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有感知力的”（sentient）这个词源于拉丁语词汇“ sentire ”，意为“to feel”，也就是感觉或感知。鉴于它是如此善变，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甚至曾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既然它没有确定的含义……那我们便可以自由地选择其中一种。”有人将“感知”（sentience）与“意识”（consciousness）一词互换使用，而“意识”这一现象本身就令人难以捉摸，连最坚定的科学头脑都有可能被魔法咒语迷惑。

作为查尔斯·达尔文最忠诚的捍卫者之一，T. H. 赫胥黎惊叹大脑组织竟然可以创造意识，从有形的物质中孕育出无形的非物质，并说：“那情形就像阿拉丁用手擦油灯时，灯神一下就出现了一样难以解释。”后来，神经外科医生亨利·马什（Henry Marsh）在用仪器探查病人脑部柔软的胶质细胞时，也认为自己手里的微型吸引器正在穿过病人的思想和感受，他觉得这个想法“太奇怪了，奇怪到让人无法理解”。因此，在一些科学家看来，感知力是自然界研究中的一个难题，甚至可能是最难的问题。

然而，关于它，有一个更简单的定义。另外，感知力还描述了我们感知周围世界的能力。这种敏感性让我们能够拥有对这本书的体验：看到它乳白色的内文纸张、感受它在我们手中的分量，以及察觉翻页时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感知则是接下来“意识”这一幻象浮现的基础。科学家和哲学家对于动物是否有意识一直都争论不休，但大多数人倾向于认为，它们只拥有简化版的感知力。这本书思考的内容是，那些与我们共享地球这颗星球的有感知力的生物如何为我们如何感知甚至理解世界，以及解答作为人类意味着什么，提供不一样的视角。

正如列奥纳多·达·芬奇曾感叹：“凡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触而无感，食不知味……呼吸时香臭不分，说话且不经大脑。”我们是有罪的，罪名是没有充分赏识（并且低估了）我们的感知能力，毕竟，它们限制着每一个清醒的时刻。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观察到，熟悉会让我们的感官变得迟钝，让我们对存在这一奇迹感到麻木，他提出“通过以不熟悉的方式看待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可以重新获得那种在新世界刚刚开始生活的感觉”。观察我们的进化树就是这样一种方式。我们与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共同拥有一个历史悠久的过去，而我在本书中所选择的这些物种——来自海洋、陆地和天空——集中体现了一种或多种不同的感官。

后肛鱼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探测到深海区的光。星鼻鼹鼠通过触觉在没有阳光的地下隧道中穿行，而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雄性大孔雀蛾则可以通过嗅觉发现数千米外的雌性大孔雀蛾。对这些感官极其灵敏的动物进行的相关研究表明，我们和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多于不同。关于人类感官体验的所有不足和过量之处，我们长着皮毛、鳍或羽毛的亲戚提供了别样的见解。通过它们的眼睛、耳朵、皮肤、舌头和鼻子，我们熟悉、普通的感官变得陌生且非凡，并出现了不寻常的新感官。

我们自幼儿园起开始鹦鹉学舌般地重复那些描述感官的词语——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和味觉——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也就是公元前350年，亚里士多德就已经在《论灵魂》（ De Anima ）中将它们一一列出。后来他的“五种感觉”概念通过莎士比亚的“五智或五种官能”延续下来，而且直到现在，仍然是一种近乎通用的跨文化表达，不仅出现在日常对话中，在科学文献中也能找到其踪迹。然而，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错误的。如今，人类的“第六感”——曾经只出现在伪科学领域的心灵感应或其他超感官知觉的故事中——不仅被证明是科学事实，而且还增添了第七感、第八感、第九感，甚至更多感官。哲学家巴里·史密斯（Barry Smith）说：“我们仍然受制于亚里士多德的感官理论，但如果我们去问神经科学家，他们会说我们至少拥有22种感官。”神经生物学家科林·布莱克莫尔（Colin Blakemore）证实了这一点，说：“现代认知神经科学正在挑战这一观点，因为如今我们可以数出的感官多达33种，而不是5种，全都由专门的感受器负责。”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的感官机制正在不断扩容。

专家们对最终的统计结果意见不一，因为到目前为止，对于如何定义感官还没有达成共识。当科学家们开始探究我们的各种感官系统背后的基质时，这一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人认为，试图清点独立感官的数量是愚蠢的，因为感知是将所有感官的信息整合在一起，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多感官体验。在日常对话中，人们通过唤起对失落和爱、内疚和正义以及艺术的感觉，使这个问题变得更令人困惑。尽管争论仍在继续，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们的眼睛、耳朵、皮肤、舌头和鼻子能够以不止一种方式去看、去听、去触摸、去品尝和闻，而亚里士多德未能识别出在他的意识之下不知疲倦地运作的许多其他感官。科学已经表明，我们的眼睛不仅能够感知空间，还能感知时间。有人怀疑它甚至能像导航罗盘一样感知方位。我们的内耳不仅能听到声音，还能感知我们是否处于平衡状态，并使我们保持平稳。我们的舌头能够“闻”气味，我们的鼻子可以“品尝”味道，我们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可以做这些。我们的鼻子甚至能察觉到空气中那些没有气味的信息。我们的肌肉中存在一种奇怪的触觉变体，它让我们能够知道自己身体所在的位置，从而不假思索地协调身体的动作，进行移动；而另一种触觉变体则可能赋予我们深刻的自我意识。

像亚里士多德一样，许多人并不知道它们的工作原理，所以对这些感官仍然一无所知。然而，这些感官和更多感官融会在一起，便产生了感知力。有着“医学界桂冠诗人”之称的神经病学专家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在去世前几个月，曾在为《纽约时报》撰写的最后一篇文章中指出：“我不能假装自己不害怕。但我最大的感受是感恩……尤其是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我曾是个有感知力的存在，一个会思考的动物，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特权，一场伟大的冒险之旅。”打开你的眼睛、耳朵、皮肤、舌头、鼻子和更多其他器官，去感知日常生活中的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