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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吴梦湘从胡同口出来碰到了高良,高良和沈亚楠推着自行车刚回来。吴梦湘停住脚步,一脸胜利地看着他说,高良,你该交代的要老实交代,别像你爸!高良说,我没什么可交代的!吴梦湘一怔,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高良张口就堵了她的话,这要是平时,吴梦湘肯定不会罢休。但现在,吴梦湘有自己的打算,她要想办法通过高良收集高靖远的材料。吴梦湘想了想说,别回答得这么快,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最好机会,别被高靖远这个顽固派影响你的政治前途。高良的神情顿时凝重了,对吴梦湘的话反感起来,吴梦湘却浑然不觉,说完轻蔑地笑了笑,带着人走了。沈亚楠吃惊地看着吴梦湘走远,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街角,这才回过头问高良,她怎么这样啊?高良没吭声,推着车子慢慢往前走。沈亚楠紧走了两步追上高良,轻声问,她让你交代什么?高良说,她让我写揭发高靖远的材料。沈亚楠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脱口说,可她是你爸的妻子啊。高良说,现在还有妻子丈夫、父亲儿子吗?高良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却很冷,郁冷如冰。沈亚楠一时说不出话来,跟着高良往前走,突然地又想起来了,急切地说,不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伯父不是要遭殃了?高良心里一热,看着沈亚楠笑了笑说,亚楠,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高良这么说,一方面安慰自己和沈亚楠,最主要的是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的侥幸。

回到家,高坡正拉着妹妹高媛的手往一张纸上摁手印,高媛哭着,直往后缩,最后还是被高坡拽着,强行摁上了。高良走过去,拿起纸,看到是与黑帮爪牙高靖远断绝关系的声明。高坡看到高良回来,吓了一跳,但很快稳住情绪,狡黠地说,哥……正好,这都写好了,你也顺手摁一个吧。高良长时间地瞪着高坡,让高坡有点畏惧,高坡赶忙换了一副口气说,哥,这就是个形式。高良愠怒地看着那声明书说,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要了?高坡听出话中的味道来,见势不妙赶紧劈手抢过声明书,揣进自己怀里,死死捂着。高良哪里肯饶他这么做,走过去就抢,高坡一边捂着一边说,哥,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就成了大家的敌人,只有这样你才有活路。嘴上这么说,但终究还是拗不过高良的铁拳头。

声明书烧了。高坡觉得委屈,趁着高良给他涂紫药水说,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知道吗?我妈跟你爸离婚了!高良还真不知道,高良成天和沈亚楠在一起,要么拉琴,要么滑冰,两个人不参加谁的派系也不凑哪里的热闹,还真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高良不吃惊,他早想到了,像吴梦湘这么不甘寂寞的人,怎么可能让高靖远绊着拖了后腿呢?离婚是迟早的事情。高靖远的问题一直没交代清楚,又不主动交代,高良听高坡说起才知道,高靖远要被下放了,下放前担心自己拖累几个孩子,所以主动写了这封声明。高靖远被关押在干休所的旧仓库,吴梦湘早防着高良会去找,但不会想到高坡会帮高良。当天晚上,高良潜进了干休所,一直等到后半夜,几个守仓库的人都避到旁边办公室打瞌睡取暖,他才悄悄溜进了仓库。

光线很暗。高靖远轻声问,高良,是你吗?高良说,是我。高良走到高靖远跟前,才发现高靖远其实不是看到他,只是感觉。高靖远伸着手在摸,眼睛看着前方,眼里蒙着一层浑浊。高良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高靖远说,没什么,视力有些模糊,心里也黑得很。高良从怀里掏出饭盒,给高靖远打开来,高靖远已经几天没回家了,一顿家常的饭或许就是无声胜有声的安慰,高靖远闻到了土豆的香气四溢,高靖远喜欢吃土豆,特别地喜欢,在交待自己问题的时候,高靖远说过,他最大的腐败就是在地方工作的时候,曾经要求炊事长每周至少给他做一顿土豆。但是现在高靖远却吃不下,他拉着高良的手,就想知道,兰花临走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最近一段时间,高靖远像是在走回头路,不停地想起以前的事。高良说,她说让我去找你。高靖远心里一痛,突然号啕大哭,那么多年了,兰花最信任的人还是他,兰花当年是为了他,才要跟他离婚,他年轻气盛,走了十几年,一直记恨兰花,连那片土地都记恨上了,一次都没回去过。高靖远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哭得厉害,高良看着高靖远,他还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能这么痛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看着他,等他哭了一会儿,慢慢平和了,使劲把眼泪擦掉了,又稳了稳情绪,缓缓地说,高良,你妈是为了我才故意跟我离婚,还有那地方的人,养育了我,我也没回报,我希望,有机会,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回报这片土地的养育之恩。高良说,我尽力。高良其实只是随口那么一答,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会成为日后他一生的精神追求。高靖远拍了拍儿子肩膀说,高良,或许你还不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但再过五年,十年,你就慢慢会理解。我知道你现在很失落,谁没失落过啊?就算参不了军,别的地方也照样可以成为英雄。活着,坚持着,不低头,总会成为英雄!这话是兰花临死前跟高良说的,这句话高良每每想起或者听到,心都会沉下来,他并不知道,这曾经是高靖远告诉兰花的话,在革命战争年代,他无数次地用这句话告诫自己,激励自己。高良说,你放心吧!高靖远点点头,这才开始吃饭,刚吃完,外面的人叫了一声,高靖远,该走了!高良站起身,快步走到了仓库门口,高靖远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说,良子,喊我一声大吧。高良一怔,想喊,到底没喊出来,哽咽了一下,听到门外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高良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是门口的人已经闯了进来。高靖远慌忙推开高良,高良躲在仓库后面的破桌椅中。等高靖远走了,高良翻了后窗出去,在大门口看着那辆汽车开了出去。高良绕到树后,看到了高靖远在卡车上蹲着,高良冲着大卡车喊,大,大——高靖远蹲在汽车的车厢里,双手抓着栏杆,浑浊的目光顺着声音寻找高良,微微地笑了,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露出苦涩的笑容。

高靖远走了,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高良试了很多办法,到处打听他的下落,音讯全无,高靖远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高良一遍遍地回想,最后只记住了高靖远的最后一句话:你妈做的杂面好吃啊……

就在高良偷偷见高靖远的那天晚上,肖铁军带着一身的酒气去拍沈亚楠家的大门,半天没拍开门,干脆顺着门滑坐到了地上,一口一口灌着酒自说自话。肖铁军心里苦闷,本来以为可以去当兵,结果没验上,加之他父亲刚刚在审查的时候自杀,肖铁军处处表现突出这几年,全部化为泡影。肖铁军认为,虽然高良也没当上兵,可高良有沈亚楠。想来想去,把一切不痛快都归咎到了高良,要不是高良,他和沈亚楠能成这样吗?他和沈亚楠是什么关系?那是真正的革命战友,从托儿所到高中的革命战友!是马克思与燕妮般的革命情谊,高良一个陕北来的小乡巴佬,凭什么抢走沈亚楠啊?凭什么学习比他好啊?

肖铁军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说得正忘情,几个巡逻的红卫兵走过来,一抬头人已经到了他跟前。对方打开手电筒,在肖铁军脸上扫了一下,讥讽着说,这不是肖铁军吗?肖大司令这么晚在女生家门口,哭哭啼啼耍流氓啊?肖铁军也看清了,那是李疯子的人,李疯子司令部四大金刚,哪个他都认识。肖铁军蔑视地看了看对方,这几个小喽啰他还真瞧不上。肖铁军扶着墙站起来,要走,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拿着绳子靠上来了,肖铁军异常地警觉起来。看着人靠近,他本能地一瓶子挥过去砸向四金刚,四金刚脑袋立时开了花。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不敢轻易上前,都盯着肖铁军手上的半截子破酒瓶子跃跃欲试,肖铁军其实也吓了一身冷汗,酒全醒了,脸也煞白了,幸好人在阴暗处,李疯子的人没看出来。肖铁军和这几个人对峙了几秒,暗暗活动了一下筋骨,趁着对方盲顾四金刚的空隙,转身跑进胡同深处。

李疯子一听眼前的四金刚被砸得脑袋开了花!而且是在沈亚楠家门口,他没吭声,琢磨着。旁边另外三个金刚不依,七嘴八舌都嚷嚷着要去找肖铁军报仇。这个说,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说,撒野也不看看地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反了他了!又说有仇不过夜,趁热要打铁。说着就要冲出门,李疯子的声音就在这时不紧不慢地传来,慢着!刚走到门口的人都站住了,回过头看着李疯子。李疯子走到四金刚跟前,抬起手,在四金刚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而后不紧不慢地说,伤得好,回头给你记功。站在门口的人都弄不明白了,睁大眼睛。李疯子也不解释,看着门口的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去把沈亚楠请来。得了命令的那些孩子以为听错了,没敢动,迟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金刚反应过来了,冲着那几个人说,愣着干什么?抓了沈亚楠,还怕肖铁军不乖乖送上门么?门口的那几个人这才恍悟过来,赶紧去了。

李疯子对沈亚楠早已馋诞欲滴,得知沈亚楠父母被下放后,就开始派人在沈亚楠家周围放暗哨,后来就直接变成巡逻。李疯子多次邀请沈亚楠加入自己的司令部,都被沈亚楠拒绝了。怎么把沈亚楠请到自己跟前,这是个头疼的问题,尤其是高良的存在,简直让他发疯,李疯子还在绞尽脑汁怎么办的时候,肖铁军送上门来了——沈亚楠那就是和肖铁军串通好了袭击红卫兵,这罪名大了!

把沈亚楠抓来了,肖铁军肯定会来,说不定还有一个人来得更快,那就是高良,这样他也等于一箭三雕了。高良送走父亲,心里突然空落落地,正在家里拿着父亲留下的褡裢出神,高坡冲门就问,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高良说,我不在这儿能在哪儿?高坡赶紧拉着高良就走,一边拉一边说,哥,你快去吧,说不准还能赶上呢!高良甩开高坡的手,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说,去哪儿?忙着呢!高坡只好耐心地说,沈亚楠被李疯子抓走了!高良一听,愣住了,没等高坡说完,一下子冲出了家门。

高良孤身要往李疯子的司令部里冲,在门口就被肖铁军一把拉住了。肖铁军带着自己的人一大早围了李疯子的司令部,骂了一早上,骂得口干舌燥,李疯子就是不理他。后来双方交涉,李疯子勉强同意谈判。高良要跟进去,肖铁军没同意,事情由他惹出来,他要一人做事一人当!高良显然并不把肖铁军看在眼里,坚持自己要进去找李疯子,肖铁军认为高良横插一刀,等于破坏了他的战略部署!肖铁军跳起来,揪着高良的衣领,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说,我问你,你成天黏着沈亚楠,现在出事了,不要给我再添乱!高良看着肖铁军,心里更加鄙夷,愤怒地说,肖铁军,亚楠为什么被李疯子抓走?你心里最清楚,你喝醉酒打破了四金刚的头,你不招惹他,他能拿这个当幌子抓走亚楠吗?肖铁军没法狡辩,这是事实,高良既然已经知道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让肖铁军很难堪。肖铁军狠狠道,跟你没关系!走远点,别怪我伤及无辜!高良说,肖铁军,你惹出来的事情,让亚楠替你顶包,你还算男人吗?肖铁军翻脸说,高良你听清楚,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你要是插手这件事,就是看不起我肖铁军!

如果肖铁军真能摆平这件事,也不至于在人家学校门口叫嚣了大半天都没采取一点实质行动,想来李疯子也看出肖铁军就是一个草包,所以,根本不搭理他。肖铁军等于是被高良逼着进了李疯子的司令部。进去之前,他在裤腰上揣了把刀,可还没走到李疯子的司令部办公室,刀就被门口的人给下了,然后很不客气地把他推到了李疯子的跟前,隔着一张桌子,刀也被扔到了李疯子的桌子上,这把刀正是肖铁军从高靖远手上借去一直未还的马三刀。

话说的再多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高良等不住了,直接冲到李疯子司令部门口的时候,正听到了李疯子和肖铁军谈判,李疯子说,我说了,我要见血,但不一定是你,肖铁军,你行吗?不行就别硬撑着!肖铁军有些胆怯,犹豫着。高良就在这时冲着屋里说,我来!高良明白,李疯子的意图很简单,要么留下沈亚楠,要么他和肖铁军,总有一个得流血——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李疯子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说到底他等的就是高良。他就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力量和勇气,让沈亚楠对他的邀请置若罔闻?是谁让她对一个叱咤风云的司令如此傲慢和无视?沈亚楠看到高良进来,立刻责怪高良说,你怎么这么傻?快走啊!高良也不管外面包围了多少人,拉着沈亚楠走到门口时,门却从外面锁上了。李疯子在角落里,阴阴地说,血债血偿,不见血,谁也走不了,我这门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高良没跟他多费话,走到桌边拿起刀,当着所有人的面,手起刀落,一刀扎进自己的大腿。在场的人猛地都震住了,连李疯子也瞪大了眼睛。李疯子再怎么狠,也绝不会往自己的身上捅刀子,鲜血瞬间从高良的裤腿上流下来,洇湿了一大片棉衣。高良摇晃了两下,硬撑着站住,沈亚楠一下子扑到高良跟前,迅速取下围巾,一边抱住高良,一边飞快地替他绑住大腿。出血太多了,止不住,沈亚楠整个人都是哆嗦的,手是哆嗦的,连说话都哆嗦,大声地呼叫着,快救人啊!

高良被沈亚楠和高坡等人扶到半路上,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回家,太累了,走不动了。沈亚楠几乎是用劲全力扛着他在走,高良看着心疼,家比医院近。沈亚楠坚决不允,这是刀伤,怎么能当儿戏?如果不是沈亚楠哭着求他,他肯定不想去医院。高良和沈亚楠走后,肖铁军就想顺走马三刀,被李疯子夺了。李疯子早看上了这把刀,肖铁军拿在手上,又不得不放下,不然他走不出司令部的大门。李疯子要的不仅是马三刀,还有肖铁军学校的那帮人。肖铁军当然不答应,这等于夺权,等于侵略,这是无耻的狼子野心。李疯子志在必得,跟肖铁军耗上了,他知道肖铁军扛不住,别看肖铁军嘴巴上还硬撑,迟早松口,就跟马三刀一样,他一看李疯子的手下围上来马上就松手,李疯子也吃准了肖铁军这点。肖铁军最终还是出来了,但是这得归功于高坡,高坡带着一帮小红卫兵围攻李疯子的司令部,本想来个围点打援,没有想到却把肖铁军给逼了出来。肖铁军虎着脸走出来,看着高坡说,你哥已经走了,要不是我,你连尸体都找不着!还不快滚?肖铁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真把当时的高坡给唬住了。

肖铁军对这次事件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把高坡当成了假想敌。他认为高坡擅自带着初中部的红卫兵前来,定是受了高良的暗中指使。初中部的人多,肖铁军不敢再小觑高坡。没过几天肖铁军带着几个人就把高坡的司令部收拾了,高坡见势不妙,提醒肖铁军说,肖铁军,你敢动我一下,我哥绝饶不了你!肖铁军说,哥几个,今天咱也考验考验这个小黑帮的革命意志到底有多坚定。说完,五六个人用袋子蒙住高坡,一顿拳打脚踢,高坡带着的几个人不敢上前救助,直等到肖铁军打完走了,这才赶紧把高坡从袋子里救出来。高坡的鼻子和脑袋都破了,满头是血,手上身上到处是瘀肿,青一块紫一块。众人扶着高坡回到家,高坡眼看着高良,像个电影里临牺牲前的英雄一样,用尽最后一口气力说,哥,是……肖铁军,你可要替我报仇啊!

肖铁军和高良的恩怨就从这次开始又接上了,这次事件,等于直接引燃了高良和肖铁军的战争,高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肖铁军就是要看看高良会怎么做,他要把在李疯子那儿丢的面子捡回来。高良看到高坡受伤,当时就要去找肖铁军,被沈亚楠拦住了,自从高良受伤,沈亚楠就搬到了高家,这是沈亚楠的决定,她是为了照顾高坡、高媛,出于沈亚楠自身的安全,高良也同意了由她来照顾高媛。高良的腿伤很重,沈亚楠不愿意他这时候去找肖铁军拼命,但是高良很坚决,他嘱咐沈亚楠照顾好高坡、高媛,随后独自出门去了。沈亚楠心里极不放心说,高良,你的腿,还是等好点再说吧。高良没吭声,径自出了门。

高良从屋里出来,像个影子,整整跟了肖铁军一天。到了晚上,高良跟到了肖铁军家。肖铁军派去监视高良的人回来了,也是一天,但偏偏不知道高良的行踪,肖铁军郁闷之极,他其实最想知道的不是屋里的人都干了些什么,而是高良在哪儿。可派去的人显然没弄清楚他的意图,跟他汇报说,高坡在家养伤,高媛也在家,还有沈亚楠也在高家,监视了等于没监视,确切地说等于白忙活,没一点用,反而烙心。肖铁军叫来陈维亚,绷着脸着对他说,高良不知去向,你赶紧去查!陈维亚带着精兵强将跑了出去,四处追查高良。第二天一早,肖铁军刚出门,高良就从墙后闪出来,一板砖拍在了肖铁军的脑门上。肖铁军抱着头,大声哭叫,高良想再拍一转头过来,看到肖铁军蜷缩在墙角,肖铁军的母亲跑了出来……

肖铁军挨了高良一板砖,回过头就抓着高良一顿暴打,沈亚楠从肖铁军手上要回高良。没过两天,肖铁军又带着人寻到了高家,肖铁军不放过高良,高良避出去了,高坡有沈亚楠护着,肖铁军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收兵。高良避到外面,也没避多远,就在肖铁军家的屋顶上,把肖铁军在家的样子都看到了、听到了。肖铁军在家可没在外面威风,外面是一只老虎,在家是一只断尾巴猫,怯懦得很。肖母在家才是老虎,脾气火,嗓门大,动不动就冲着肖铁军抡扫帚,有时候也可能是鸡毛掸子,反正什么顺手抡什么,主要看心情。肖家孩子多,肖铁军在家是老大,还有几个弟弟,最小的不到一岁,肖母成天围着孩子转,加之肖父刚刚自杀,一个女人拖着一群孩子,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夜晚,肖母一边收拾家务一边冲着肖铁军吼说,你爹一死百了,你还到处闹事,明天哪儿都不准去!就在家带着弟弟妹妹!肖铁军说,我一个大司令,怎么能在家带孩子呢?他说话的声音其实也不大,但他妈还是听到了,肖铁军说,我爹罪有应得!这些,这些都是余孽!肖母也没管没顾,张口就吼,你以为老娘想要孩子?你明天要是再敢出去,我天天抱着孩子追到你的司令部!然后我一头撞死!肖铁军脸上挂不住,不敢插话,又生怕他妈真有好歹,他比高良还要惨,还好这时候里屋小,有个弟弟闹着要拉屎。他妈顺手抄起拨浪鼓冲着肖铁军砸过来,嘴里又吼,还站着干什么?你弟弟屙床上了,你站那儿等着老娘给你照相呢?肖铁军这才委屈地转过身,拿了张废报纸冲进了里屋。

肖家的热闹,高良在屋顶看得反而提神了,看完了,睡了一宵,第二天一早,肖铁军出门了,肖铁军在前面走,高良跟在他后面,高良不高不低叫了一声“肖铁军”,肖铁军一回头,高良又一板砖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几个红卫兵从胡同两头围拢过来了,高良哈哈大笑,众人竟不敢靠近他。肖铁军摸着头,闭着眼睛大叫,人都死哪儿去了?众人这才一哄而上,把高良摁住,高良就没打算跑。

众人把高良五花大绑弄回司令部,肖铁军摸着自己的脑袋围着高良转了几个圈,感觉高良这次对他手下留情了,不然,别说两回板砖,一回他的命就没了。肖铁军说,孙子,你不要了我的命,你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高良说,你的命,不值得我去要。肖铁军不想跟他贫,反而记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问,你昨晚在哪儿呢?高良说,在你家屋顶!肖铁军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说,那我家的事情你都听到了?高良说,你在我面前还有秘密吗?肖铁军腾地红了脸,眼神也忽闪不定。高良看了肖铁军一眼,明白他心里那点小心思,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啊,我在家还不是当爹又当妈。肖铁军却恼了说,你一个黑五类的狗崽子跟我比,你配吗?高良笑了笑,想说你爹还不是自绝于人民,你跟我也半斤八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着给他留点情面。肖铁军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高良笑了笑,是那种坏坏的笑,说,高良,我也不想欺负你,我只要一个公平,只要给我一个公平,我愿赌服输,我输了,从此我肖铁军都听你的,你输了,你必须永远消失。高良问,什么样的公平?肖铁军笑了笑说,当然是军事五项!

所谓军事五项,就是步枪射击、五百米障碍跑步,还有障碍游泳,投弹和十公里越野。这些项目,肖铁军成天带着大家一起训练,有绝对自信。步枪射击不现实,肖铁军改成了弹弓。没想到比赛一开始,高良连赢了两局,弹弓,没人是他的对手,这点肖铁军没料到。接着是障碍跑,肖铁军跑不过高良,肖铁军有些急了,可高良也有弱项,游泳,高良游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肖铁军已经到对岸了,肖铁军本来投弹也输了,可裁判是陈维亚,陈维亚故意把高良一颗投出去的手榴弹踢开,四项赛完,两人打成了平手,胜负就落在了十公里越野上。

路线是陈维亚事先设定,他还在后面骑着自行车跟着,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肖铁军都占着了,胜的就只能是他。胜了,他和高良的恩怨就可以了结,高良就可以消失了,肖铁军几乎都已经看到他胜利后高良垂头丧气远走他乡的可怜相。陈维亚手上的旗子一挥,肖铁军和高良同时冲出了校门。

起初都较着劲往前跑,边跑边抬杠,后来跑上了山路,两个人又把骑自行车的陈维亚抛得看不清影儿,只能绕道去了终点。再往前,过了半山腰,高良还是很轻松,肖铁军却渐渐体力不支,落到了高良后面,高良边跑还边炫耀说,这才十公里,再十个十公里我也照样跑下来,我当年在村里放羊,天天爬这样的山路,你肖铁军还在穿开裆裤呢!半天没见回应,高良停下来了往后看,哪里还有肖铁军,不知道啥时候就已经不在身后了。高良喊了两声,没回应,又往山下瞄了几眼,也没看见,这时天已暗下来了,如果不尽快找到肖铁军,肖铁军很可能有危险。高良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喊“肖铁军”,也没走多远,突然看到了肖铁军像一只树懒一样挂在山崖上,一双手紧紧抓着山崖边上的树根,命悬一线,危险至极。其实两人分开的时候,陈维亚早先为他预备了一条近道,肖铁军故意落后高良,抄了近道想超了高良,没有想到这个近道是一个悬崖小道,肖铁军爬下去就陷入绝境了,上不来也下不去了,幸亏死死抓住了树根,心里狠骂陈维亚,又不好意思去喊高良。

高良慌忙取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绳子,冲到树前,在树上绕了两圈,又一头绑在自己身上一头扔向肖铁军,肖铁军没接住,绳子掉在了半空,双手抓着树根眼看已经快撑不住了。高良也顾不得许多,干脆把两根绳子在手上缠了两圈,顺着崖石往肖铁军跟前滑,一边滑一边喊,肖铁军,你撑住,要是你掉下去了,我回去就说不清楚了!高良知道肖铁军掉下山崖不喊他救命是抹不开那面儿。肖铁军不愿意救他的人是高良,看着高良冒着危险来救自己,他的内心很复杂,说不清楚是因为他和高良的恩怨,还是因为输赢。不多时,高良滑到了肖铁军跟前说,来,革命接班人,把手给我,快点!肖铁军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高良。高良拉过肖铁军,把绳子交给他说,现在咱俩绑一块儿了,要死一块死!两个人终于爬上了山崖,月亮已经挂在半空了,肖铁军喘着气,劫后余生地看着月亮说,你赢了。高良看着肖铁军笑呵呵地说,输赢重要吗?兄弟!肖铁军一愣,看着高良,坦然了,高良刚才说的“兄弟”,肖铁军听得真真切切,肖铁军要把司令的位置给高良,高良说,我对你的那个司令不感兴趣,铁军,今天的事,你知,我知!肖铁军点点头,心领了,接着说,天知,地知,毛主席他老人家知!

高良安全回到家,沈亚楠和高坡也高兴,晚上,四个人围着桌子,难得轻松地吃了一顿晚饭,高坡还想问他哥谁赢了,因为这事早就传开了,高坡虽然受伤了,但是他的那些小伙伴并没歇着。虽然没有问出所以然来,但是高坡和沈亚楠知道,只要高良能回来,那就是胜利。

高良和肖铁军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李疯子已经把双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高良和肖铁军刚刚冰释前嫌,李疯子就开始行动了。他命令四大金刚对付肖铁军,自己对付高良,起先是单打独斗,再后来是学校与学校,随着人数不断增加,李疯子和高良肖铁军的战争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两个学校的人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高良几次想阻止事态扩大,可事态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械斗带来了的后果反而让高良有些担忧和后怕,他正跟肖铁军商议,如何停止这样混乱的局面时,高坡和高媛、沈亚楠都不见了。 e7bCYraXTjShuB8DMWPUODsGG/TIi786Fq7o07OEk0UXaytOOpSCW7G5WMBxnA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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