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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送走韩司令后,高良就像换了个人,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高良认真了,困难就退缩了,知识向他敞开了大门。两年后,高良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绩初中毕业了,顺利考上了高中。成绩好了,高靖远就有了非分之想,或许高良能成为更好的苗子,软磨硬说又读了两年,眼看就要毕业了,突然上面来了新的指示,一刹那间,上课的时间不是上课的时间了,上学的时间也不是上学的时间了,大街上到处张贴起大字报来,老首长不知所踪,高靖远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愁眉苦脸。接着,沈亚楠的父母也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大人们像是在捉迷藏,引得孩子们到处寻找,首先想要藏起来的是那些老师们,被抓到的老师必须受到捉迷藏规则的惩罚,当所有的人都在这种规则中运动时,高良的当兵梦就变得渺茫了……

起初,高良很不甘心,比他更不甘心的是沈亚楠。沈亚楠的父母被下放后,她当兵的路彻底被堵死了,她即使不甘心却只能面对。高良不同,他内心深处还是留着一丝的希望,那就是找到老首长,他或许能和沈亚楠一起走,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俩都算最优秀的学生。只要革命意志矢志不渝,只要有保卫祖国的雄心壮志,梦想就一定能实现。可等他兴冲冲地满怀希望跑到干休所,那里早已物是人非。这个昔日为老干部们提供安享晚年的地方,此时却一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高良在干休所没找到老首长,同样也没找到高靖远。他迫不及待地冲进院子后,突然停了一下,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具体是怎样的,说不上来,院子里乱糟糟的,就像刚刚被洗劫了一般,空得有些骇人,一股风卷残云般的浓烈气息。

高良一进屋,就与全副武装的高坡撞了个满怀,吴梦湘也在,她最近半年总是见不着人影,此时正拿着毛巾给高媛擦眼泪,高媛一边哭一边看着高良,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是“哥,哥,哥……”地委屈叫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高良扫了眼屋子,没看到高靖远,心里顿时不安了,还没问,高坡已取下挎包,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说,哥,咱爸刚被带走了!高坡的话语中带着愤懑,重点不是咱爸,他们是谁?高良自然清楚,高良的心一沉,看向吴梦湘,吴梦湘穿着和高坡很相似的绿色军装,这让高良十分地意外,看来母子俩早就在同一条战线上了。高媛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抽噎着说,哥哥,你快想想办法啊。话还没说完,高坡就炸了毛,冲着她直接大吼说,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这是咎由自取,自绝于人民。高良唰地盯向高坡,眼神凌厉,心里其实也知道高坡是怨恨高靖远的问题影响了他的革命前程。高良刚张开嘴,吴梦湘抢了话头,吴梦湘刚才听到高坡的话心里也震了一下,但很快就过去了,她看到高良的脸色,看到高良要教训高坡,立刻护住了自己的儿子说,高坡说的没错,你爸的问题组织上调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反动材料有半间房子那么多,谁也救不了。吴梦湘用半间房子形容高靖远的反动程度,她真正想要表达的其实也不是多,而是最后那句话:谁也救不了他!这算是给高靖远的问题做了个总结,也算是给高良提了个醒。高良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说,他能有什么问题?吴梦湘一怔,不由得看向高良,高良的目光如一把刀,正冷冷地看着她,吴梦湘语塞了。高坡一顺口接着说,他的问题多了!高坡和他妈跟唱双簧似的,一唱一和配合默契,高良面子上冷着,心里更冷。喘气的工夫,高坡毫不掩饰地说,别的不说,就他和那个老首长搅和在一起,也够他这辈子受的!高良心里格登一下,脸色变了说,老首长怎么了?高坡说,黑帮头目!早被抓起来了。高坡这么说,高良总算明白他为什么在干休所没找到老首长,为什么问干休所的工作人员个个避讳躲闪,高良的心里猛然一紧,脑子里顿时响起了无数的声音:黄爷爷这么大的年纪经受得住这么大风波吗?还有他大高靖远……高坡继续说道,哥,我劝你还是早点想办法跟他们撇清关系吧。吴梦湘故作好意地说,高良,这是非常严肃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尽快认清形势,表明态度。高坡不失时机地指点他,哥,你要认真想清楚啊。高良怒不可遏地大吼,闭嘴!吴梦湘和高坡都吓了一跳,讶异地看着高良,高良已经急红了眼说,我不管你们抓谁,不管他们什么罪名,都跟我没有关系,没关系!!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当兵!我要当兵!他崩溃的嘶吼吓愣了吴梦湘母子,瞬间空气凝结了,高良噙着眼泪没有让它们掉下来,一转身冲出了屋子。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高坡怔怔地望着吴梦湘,好像等待指令。吴梦湘缓了缓神,慢慢起身,带着冷酷轻蔑又果断的神情说,高坡,高媛,以后不许你们再叫他哥哥。你们必须和他也划清界线!高坡惶惑地应了一句,而后爬到窗口向外瞅了瞅,没看到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讨好地说,妈,你放心吧,他已经疯了。

高良骑着自行车一口气冲到了学校的军管处,主管征兵的军代表将他轰了出去,他只好推着自行车离开,又一阵风冲进了学校,学校也有征兵名额,只是少之又少。主管征兵的军代表将任务分派给窦老师,两年前,窦老师犯了错误,差点疯了,还是他帮着挡了一道,这两年,窦老师翻过身,又成了学校革委会的副主任。窦老师平易近人,几乎没摆什么架子,说话也相当地客气,拍拍他的肩膀说,高良同学,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同,今年咱们学校征兵的名额有限,最主要的是政审层层把关,非常严格,要不你再等等?高良似乎等不及了,十分不解地说,既然我的情况你们都了解,为什么我不行?窦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主动提到了两年前高良帮他的事,又无奈地说,高良啊,这份情谊老师永远记着,可是你要知道,老师也很想帮你,只是这件事情老师说了也不算啊。高良思索了半天逼急了说,那谁说了算?窦老师耐着性子,声音极尽温和地说,高良同学,你先别激动别着急……高良没等窦老师说完就嚷嚷着说,我就是为了当这个兵才努力学习,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穿上军装。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是有信心和决心的!窦老师勉强地笑着,高良也不缓口气地说,你们说我不达标总得给我个说法吧,老首长说过,我一定能够当这个兵。窦老师当然知道老首长是谁,他的脸色陡然一变,马上将高良拉到一边低声说,高良,千万别再说老首长了,更不要提你爸!窦老师的嘴唇都在颤抖,噤若寒蝉地看着高良,高良还想再说什么,看着窦老师的样子,突然停住了,而是语气平和地说,谢谢您。接着转身失神地往门外走,窦老师还在他身后说,高良同学,你不要气馁,毛主席说了,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你的内心是革命的,走到哪里都是祖国的一个兵!窦老师的话,语调带着关切,带着温暖和润的气息,但是,这样的安慰对高良来说,毫无意义,回家的路上,耳边只有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要活着,坚持着,别低头!总会成为英雄!高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坚持着,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高良在心里对自己说。

高靖远被打倒的第三天下午,一直等候着在干休所门口的高良终于见到了父亲。老首长的这个黑帮爪牙高靖远,毫无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气焰,而是满脸的晦气和沮丧,胡子拉碴的,头发乱篷篷的,衣服也撕破了,破落到高良实在难以相认,但是他很快将自行车推过来,故作轻松地说,上车吧。高靖远赶了两步跳上儿子的自行车。风,无比的料峭,天,也有些凛冽。高靖远抓着高良的后襟,抓得很紧,父子俩挨得极近,高良能够感受到父亲高靖远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紧张和窘迫,但是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家里只剩下了高媛一个人,高良给父女俩做了饭菜,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去。高靖远看着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双筷子在碗里拨拉了半天,又把视线转向女儿。高媛早饿了,正捧着碗大口地拨拉着饭,高靖远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低沉地叹了口气说,良子,爸对不起你。高良抬起头,眼睛慢慢地看着高靖远,高靖远没看他,只是看着高媛,高靖远的鬓角已经花白。高良的眼里蒙起了一层泪花,闪动着,却没有溢出来,却不住地往下沉。高靖远又宽慰他说,想入伍是好事,我当了一辈子兵,还是没有当够,哪怕是当个普通的兵也行。人生就是这样,回不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高靖远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本来是想劝慰高良,可听着却充溢着他难言的感慨,很无奈,很伤感,很惆怅,也很无力。高良终于委屈地开口了说,你们答应我的!我现在毕业了,可人呢?凭什么别人能入伍,我就不能?高良的话一声比一声高,充满了愤怒和屈辱,高靖远的心也一阵比一阵疼,他歉疚地低下头,语调深沉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高良还是第一次在高靖远的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冲着他又吼又叫,高靖远的心是疼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高媛看着高良说,爸爸,哥哥哭了。高良一抹眼泪冲出了家门。

街上到处关门闭户,难得看到一两个人,只有随处可见的标语,被风吹着,刮着,卷着,压抑地发着呼呼的声响,灯光和月光都晦暗得很,照不多远,照的也不全是路。但学校始终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到热情激昂的歌声和口号,同学们聚集在教室里,办公室里,热血沸腾地呐喊着。按照规定,交了申请的同学需要通过一轮轮的政审,最后合格了才能推荐给部队。初审是由肖铁军负责,凭着一腔热血,肖铁军这两年迅速成为学校造反派的小司令,高良的申请资料自然也由他初审,窦老师的意思是他并没有收到高良的初审资料,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肖铁军这里。高良在树下没等多久肖铁军就出来了,身后跟着陈维亚和几个同学,浩浩荡荡,整齐划一,肖铁军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件皮大衣挂在身上,显得很不合身,他是可以要模仿某位元帅的衣着打扮。肖铁军边走边坏笑着说,怎么样?老革命,这两年你在革命队伍里到处乱窜,现在想起咱自己的根据地了?肖铁军以为高良来找他是想主动投城,可高良的脸上丝毫看不到这样的意思。高良说,肖铁军,我就问你一句,你和我之间的恩怨早就解决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拿这种下作的手段暗算我?肖铁军一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看着高良,神情冷峻地说,高良,你把话说清楚,我肖铁军是那种人吗?肖铁军话没说完,高良抬起胳膊,把肖铁军抵在路边的树上,速度非常的快,肖铁军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裤兜。高良说,那我入伍初审是怎么回事?刚说完,陈维亚等人已经从周围涌过来,乌压压十几个人,肖铁军一个手势,陈维亚等人站住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们。肖铁军装出一副大将风度的微笑缓着气说,你想清楚,你要是敢动手,恐怕你出不了学校!高良看了看旁边的陈维亚等人,松开了手,他知道肖铁军说的一点不假,肖铁军现在在学校拥有众多的追随者,肖铁军挥挥手,高良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高良往后退了一步说,回答我!肖铁军拍了拍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端着架子说,高良,你的问题自己应该很清楚,老首长被打成黑帮头目了,你爸也是他的黑爪牙,你觉得自己的问题能说清楚吗?高良反驳说,我有什么问题?肖铁军说,你是黑帮子弟,就这一点你就没有资格入伍,而且你跟老首长关系也不一般……肖铁军的话其实正是高良入伍政审过不了的最大障碍,高良这才恍然大悟,只是他一直没法面对而已。

肖铁军一直想将高良为己所用,他也明白高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利用不好,很容易撸了他这个小司令。高良在这轰轰烈烈的两年时间里,一直是“逍遥派”,他和沈亚楠不参加任何派系的争斗,这让肖铁军始终觉得卧榻之侧有人在安睡!肖铁军说,高良,你和老首长的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也不用再狡辩,你放心,我这个人只看未来不计较过去,我的司令部里始终给你留一席之地,你认真想想吧!这是给高良一个台阶,高良自然也知道肖铁军的目的,立刻说,我只想当兵,做不了将军!说完转身要走,肖铁军又叫住了他。肖铁军一直有个心思,他喜欢沈亚楠,可沈亚楠成天地就跟高良厮混在一起,特别是近两年,肖铁军当了学校的小司令,跟沈亚楠反倒疏远了,在他看来,拉拢来高良自然就能拉拢到沈亚楠。肖铁军又说了一个提案,想去部队也可以,你劝沈亚楠加入我的司令部,我缺一个宣传部长。高良看着肖铁军,目光冷得跟身边刮来刮去的风一样说,卑鄙!高良说完转身离去,身后肖铁军却不动声色地狞笑着,那表情被扭曲的黑夜隐入风中。

手风琴声在湖面上流转,三九的天气,湖面上早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高良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听着沈亚楠拉琴,琴音哀怨,高良望着远处,心情就跟琴声搅和着纠缠不清。一会儿,湖面热闹起来了,忽拉拉地来了两拨人,准确地说是三拨人,一拨是肖铁军,带着他们学校的革命小将,另一拨是邻校的著名造反派司令李疯子,带着他们学校的革命小将,还有一拨没露面,就藏在湖边的草坡下,是高坡,也带着他们初中的那帮剩余的孩子,似乎在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沈亚楠叹了口气,收起琴说,他们又来了。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来到这个湖面了,湖面结了冰就像是给了这群热情亢奋的年轻人一个天然的聚集地、一个天然的争斗场所。高良望着远处,像是没听到沈亚楠的话,心神还在他的世界里。好半天,高良带着悲怆地说,亚楠,告诉你一件事,我可能去不成部队了。沈亚楠一惊,蓦地转头看着高良说,为什么?高良说,我的政审有问题……沈亚楠心里一沉,关切地说,什么问题?在沈亚楠的印象里,高良的根正苗红是她无法相比的,此时,高良也当不成兵了,沈亚楠心里暗暗地向高良投去同情的目光。

湖面上闹哄哄的声音传了过来,两拨革命小将已经拉开了比赛的架式。高良曾经与李疯子交过手,大串联的时候,原名李建军的李疯子第一个“拿下”校长,而后打伤校务主任,伏击了教务组长……李疯子的名号也逐渐叫响。李疯子比肖铁军的势力大得多,但李疯子不满足,一心想收编肖铁军,肖铁军当然不干,收编不成,自然你死我活,最终都觉得自己最革命,革命最彻底。滑冰是近段时间才兴起的方式。沈亚楠不仅学习好,手风琴拉得好,冰也滑得好,从小就被学校的男生们称为“冰上公主”。滑冰说到底比的是灵活度,在这点上,肖铁军明显有些弱势。这是个赌局,肖铁军要是输了,就会被李疯子收编。

一声哨响拉开了斗势,两拨人一边比唱歌一边比滑冰。肖铁军的队伍唱《东方红》,李疯子的队伍就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肖铁军的队伍唱《军歌》,李疯子的队伍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滑冰的人起初很多,一大群,拥着挤着都往终点冲,但滑不到一半,人数就拉开了,再到快终点的时候,留下的人就更少了,肖铁军到底还是输了,他输了就等于他们学校输了。沈亚楠和高良在亭子里远远看着,有些惋惜笑了笑。李疯子高兴地冲着肖铁军喊,肖铁军,你认输吧,喊声爷,革命队伍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肖铁军不认输,看了远处的沈亚楠一眼,狠了狠心,决定再赌。肖铁军冲着李疯子喊,李疯子,这才是预赛,你别得意,我们的“冰上公主”还没上场,到决赛了,我们肯定赢。肖铁军这么喊,还特意地指着亭子这边的沈亚楠,等于直接把沈亚楠推出来了。远处的沈亚楠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学生曾经都是她的同学,他们大喊着,沈亚楠——沈亚楠!沈亚楠看着高良,高良也有些不服气地说,咋能让李疯子收编了!说着拉起沈亚楠从湖心亭走了下来。

高良和沈亚楠的加入无疑是给肖铁军带来制胜的转折。沈亚楠马上换上庞静的滑冰鞋,就像换了一个人,拉手风琴的沈亚楠才情外溢,穿上滑冰鞋的沈亚楠灵动干练,还有学习的沈亚楠、唱歌的沈亚楠、嬉闹的沈亚楠,沈亚楠是多才多艺的。沈亚楠最终赢得了比赛,她在湖面上像一只飞翔的云燕,在人群中穿梭,在冰面上飞舞,连李疯子都看傻了,李疯子看得垂涎欲滴,一双眼睛有了别样的意味。高良和肖铁军也在看着沈亚楠,然眼睛里除了紧张,对这两个人来说,此时学校的荣誉更为重要。沈亚楠赢了,就等于肖铁军胜利了,等于学校荣誉保住了,等于李疯子收编肖铁军的计划落空了。

肖铁军和李疯子的队伍离开后,高坡像个小大人一样给高良分析了这场比赛的整个过程,分析的结果当然是肖铁军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他哥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惹了李疯子这个危险人物,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一是劝他哥出山,现在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他哥要是愿意,振臂一呼,拥护者无数。二是劝他哥离开沈亚楠。肖铁军和李疯子都盯着沈亚楠,他哥要是再掺和,迟早被沈亚楠害死。高良听完高坡的分析还了高坡一个忠告,肖铁军和李疯子的事不要掺和太多,不要到时候哭着鼻子去找他。高良不惹事,但是不怕事。

高良刚要去接高靖远,高靖远自己回来了,每天的批斗使高靖远慢慢垮下去了,但是,回家还要装作精神十足的样子。自从家里出了变故,吴梦湘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吴梦湘在工厂找到了自己理想的事业,找到了实现她梦想的舞台,她没受高靖远的影响,相反,她成了厂里最积极的革命者——女司令。她威风凛凛,独一无二。吃过晚饭,高靖远看着高良说,你等下进来,我有话给你说。高良怔了怔,这才发现高靖远是跟他说话,点了点头。高靖远站起身一个人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卧室冰冷,高靖远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等着儿子,想起了兰花,浑浊的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高靖远站起身,从墙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绣着兰花的褡裢,褡裢很破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高靖远把褡裢递给高良说,这是我从延安离开的时候你妈给我做的褡裢。高良接过褡裢,眼圈子红了说,我妈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褡裢。高靖远知道,他走的时候啥也没拿就拿走了这个,本来就是一对。高靖远看看儿子,又看看褡裢,眼圈一热说,我知道,所以,交给你。希望你入伍以后,永远记住革命传统,不要忘记我们从老百姓中来这条真理。“入伍?”高良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高靖远,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这两个字。高靖远郑重地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高良看了一眼,却是一份声明,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地凝结了,高良看着高靖远,高靖远也看着高良。高靖远从出事以后,就开始后悔一件事情——把高良接到北京,如果高良没来北京,说不定早就穿上军装,如果高良跑回去那次自己不逼迫,说不定孩子就回到陕北了,如果自己不认他,说不定就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了……高靖远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后来几条线扭集成一条:不该认高良!如果高良不是他儿子,高良就能当兵。高靖远想来想去,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写了这个声明,每个字都蘸着一个父亲的爱和血。他感觉手上的笔重如千斤,一个字一个字落在纸上,这张纸就变成了一把刀,一刀下去,鲜血淋漓,他和儿子的关系就断了。高良看着高靖远复杂的神情说,你这是干什么?高靖远说,这是我的声明,明天你拿着这个就可以顺利通过政审了。高良怒视着高靖远,狠狠地把声明攥成了团,厉声说,断绝父子关系?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从陕北拉回来的?高靖远身子一震,抬起头看着高良,高良的脸胀得通红,大声说,我跟你有父子关系吗?我承认过吗?高靖远万万没想到高良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怔住了,神情也慌张起来说,高良,你先别激动。看着儿子手足无措的样子,高靖远定了定神又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高靖远说完再补充了一句,就算我们真的断绝了关系,难道在情感上,我们就断绝了吗?这只是一个形式。然而高良对高靖远的这种说辞毫不领情,高良盯着高靖远,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欺骗组织!高靖远又一怔,突然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迟疑了一下,又软软地说,高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较这个劲干什么啊?高良说,你不会理解!说着把纸团塞进嘴里,看着高靖远,一口一口嚼着,眼里盈满了泪花。

夜缱绻着清冷,梧桐树挂着湿霜,空荡荡的枝桠擎着半空的一阙弯月,像是举着一块吃过的饼在暗炉上烤,烤又烤不熟的样子。风,倒是无处不在,也不悍猛,不带声儿地刮着寂寥。高良和沈亚楠谁也不说话,安静地吹着冷风望着寒月,日子也就像是在这月缺月圆中慢慢划过去。天波易谢,寸暑难留。高良不想放弃当兵,可如果要用断绝父子关系来换取,他做不到。高良和高靖远一起生活了四年,这四年,他看清了高靖远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慢慢理解了高靖远,逐渐开始在心里原谅高靖远。即使没有和高靖远生活的这几年,他也做不出为了当兵出卖亲老子的事,他对高靖远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很微妙也很复杂。

高良试探地对沈亚楠说,如果我跟我爸断绝了关系,就可能去当兵。沈亚楠没等高良说完,猛地打断了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他说,如果是以亲情为代价去实现你的梦想,你觉得这个梦想还有价值吗?高良想说什么,沈亚楠又说,而且,你是伯父最亲的亲人。高良的心一下子敞亮了,说到底,他要的只是一个支点、一个心理安慰,沈亚楠跟他的想法一样,那他就觉得自己做得对。但是,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武装部的同志到学校正式征兵那天,高良举着血书撞进了办公室,他用自己的鲜血写了十四个鲜红的大字:誓死保卫毛主席,革命红心照千秋!非常的豪迈壮观,一排征兵的军代表都被他震撼到了,学校的、部队的、武装部的,眼睛都放着光看着他。武装部的同志听了高良的誓言,当即翻出高良的资料,看了看说,高良同学,你的成绩非常优秀。这句话响亮无比,几乎就是认可加赞赏的意思,如果照这句话的意思,高良当兵应该就没问题了。可问题偏偏出在肖铁军身上,肖铁军铁青了脸,不仅铁青了脸,还拍案而起说,高良你这是在要挟部队同志,高良的问题要再研究一下。这一研究,高良当兵再没了下文。讽刺的是,肖铁军也没当上兵。肖铁军和他的好哥们陈维亚都被刷下来了,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政审没问题,可他们的身体却有问题,肖铁军的视力没有达到要求,陈维亚则是身高和先天性心脏病,两人最后也落选了。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尘埃落定,这一年的征兵工作结束后,高良反倒安稳了。

高靖远被打成黑帮爪牙后,他对于身份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在这点上,吴梦湘比他敏锐的多,吴梦湘拿着一纸离婚协议书站在他的面前,态度非常坚决地说,我绝不能跟历史有问题的人生活在一起!高靖远是历史的黑点,吴梦湘是时代的红点!吴梦湘在这个时代红得全然忘我,红点怎么能跟黑点在一起呢?吴梦湘不仅强硬地跟高靖远离了婚,更带着一群追随者抄了自己的家。吴梦湘右手叉着腰左手握着红宝书贴近胸膛,意气风发地说,要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一群追随者赶紧掏出笔记本记录下来,吴梦湘又说,要从自己做起,与一切阶级敌人做斗争!吴梦湘看到众人佩服的目光,不由得挺起了胸脯又说,比如我吧,大家都知道,我已经彻底和前夫高靖远划清了界限,为什么?吴梦湘说着环视了一圈身边的追随者,众人一脸的敬佩,吴梦湘接着说,高靖远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群体,你们的身边肯定有各种高靖远,他们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活着就要和他们斗争到底!吴梦湘的话有了总结的意味,等于把这次行动推向了高潮。顿时,那些追随者们都兴奋起来,跟着她高喊,斗争到底!声音一浪又一浪将所有的人都吞噬了。 hrVA1s5yU9S69hXzDoekp6tcO1axJvfdzz3Hb/FZkIyJ41g2iu+XCxnGgMADeG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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