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淮是捣蛋来了。
十二岁之前在乡下过着贫穷的苦日子,十二岁之后骤然富贵,在太原城的繁华热闹里,在陈明月无节制银钱供应的溺爱中,言淮学会了时下公子哥的所有恶习,日日吃喝玩乐度日。
他身上,早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乡气。他英俊,时髦,穿整套的奶白色西装,举手投足间是少年人无尽的风流和疏朗豪爽。
但他的眉宇间,有恶作剧的狡黠。
陈况迎出来。
他是陈家饭店的大老板,陈明月的哥哥,也可以说是言淮的舅舅。
陈况做出又慈爱又为难的模样,“阿淮,你这是何意?”
言淮大摇大摆带来了十个衣衫褴褛的脏乱乞丐。
“自然是请客吃饭啰。”言淮卷起手腕,露出白色衬衫袖,懒懒道,“给爷来十只烤鸭。”
而后,他振臂一呼,对着那十个乞丐说,“你们当中,如果有人能一次吃光十只烤鸭,以后,这个人就可以跟着爷吃喝不愁了。”
人群中发出抽气声。
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来说,后半辈子吃喝不愁是极大的诱惑。但,若是命没了,一切都是白搭。十只烤鸭吃下去,非撑死不可。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从前是二十个馒头、三十个蛋糕,亦或是十碗白米饭。撑死几个乞丐,是言淮日常荒唐事迹之一。
他引以为乐。
陈明月轻声呵斥,“阿淮,不要胡闹。”
言淮吊儿郎当往饭店大门口一靠,“打开门来就是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吧?”他呵呵一笑,“还是陈家这么大的饭店,连十只烤鸭都没有?”
陈明月就无奈地叹口气,对陈况示意,“随阿淮去吧。”
言淮要闹事,就让他闹,闹出人命最好,督军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在她陈家的饭店开张大吉之日,撑死了人,这是陈家吃了亏,督军不会没有安抚的。
以为死个把人就能影响饭店的生意?有她陈明月这个督军夫人在,陈家饭店以后的生意还愁兴隆不了吗?
乡下长大的贱种,也只会用这种法子叫她脸上无光,真是蠢货!
于是,十只热气腾腾、烤得外焦里嫩的香喷喷的鸭子就端上来了。
那些个乞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直勾勾盯着烤鸭,不住咽口水。然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亲眼见过同伴撑死的惨状。
但,撑死总比饿死好吧。
他们这些人中,有的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吃上东西了。
好饿好饿啊,简直可以吃下一头牛,十只烤鸭说不定就吃下去了。
被烤鸭的香味勾了魂的乞丐就要出列,身边理智的同伴拉住他,“别昏头。”
“让我试一试。”舔着嘴唇的乞丐说,“万一我吃下去了。”
“他们撑死之前都是这么说的,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吃下去,结果呢?你忘了吗?”
跃跃欲试的乞丐打了个冷战,又犹豫了。
言淮饶有兴致看着这些乞丐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他一点都不着急,他知道,饥饿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
果然,有乞丐横了心,咬牙道,“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了,饱死鬼强过饿死鬼。”
乞丐一条腿颤巍巍迈出来的时候,有人在后头高声喊,“公子爷,让我试一试。”
乞丐马上把腿缩回去,能死晚一点是一点。
挤到前面来的少年瘦弱矮小,皮肤黄黑,像常年打饥荒的的流浪儿。
正是沈君君。
言淮上上下下打量她,嘴角噙了笑,“虽然不是我带过来的人,不过,就冲你这份不怕死的勇气,爷准了。”
吃瓜群众窃窃私语。
“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能有多大饭量?”
“就是,瘦的跟只猫儿似的,能吃多少?”
“十只烤鸭啊,怎么可能一个人吃完?”
“这可怜的孩子,估计是饿惨了。”
“是外乡来的吧?肯定没听过那些乞丐撑死的事情。”
他们惋惜地看着沈君君,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沈君君走上台阶,站到了言淮面前,“公子爷,我有两个条件。”
言淮挑了挑眉,“说说看。”
“第一,如果我吃完了十只烤鸭,请公子爷给这些乞丐每人送一只鸭子。”
“可以。”
言淮想都没想,脱口就答应了。
因为,一个人是不可能吃完十只烤鸭的。
“第二,请公子爷允许我在吃烤鸭的过程中,上厕所。”其实君君每次都是直播之后才上厕所。但考虑到沈君君的食量和胃容积,恐怕一时不能承受,君君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上厕所?”这是一个怪异的要求。言淮纳闷,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想趁机到卫生间将吃下去的烤鸭吐出来吗?这么恶心的办法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好在被爷识破了。”
言淮竖起食指摇了摇,“做梦。”
沈君君不慌不忙道,“公子爷误会了,我只是担心自己吃这么多烤鸭中途会想拉屎。公子爷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厕所。”
“真是粗俗。”言淮嫌弃地扇了扇鼻子,“谅你也不敢耍花招。”
沈君君走进饭店。
她身上有股汗臭味,是在下等车厢呆了许久又没有洗澡的缘故。
经过陈明月身边的时候,陈明月微微皱了眉,不动声色掩了掩自己的鼻子。
如果不是言淮,这些又脏又臭的叫花子怎么有机会出现在她周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言淮也只配和这些乞丐混在一处。
她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言淮,脸上有转瞬即逝的笑意,她和陈况对视一眼。
陈况悄悄走到她身边。
“哥哥,待会儿算好时间,找人将督军引过来。我要督军亲眼看看,他的大儿子是如何糟蹋人命的。”
陈明月不喜欢言淮。
她可以接受唐秋来的存在,却绝对没有办法接受言淮的存在。
在跟言熠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他有妻室。但是没关系,那只是一个被扔在乡下,没文化又守旧的无知女人,她动动指头就能解决掉。
最重要的是,唐秋来和言熠还没有孩子。这意味着,一旦她怀孕,生下的就是言家的长子。届时,她再使些手段,撺掇言熠休了唐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她的孩子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子。
其实现在,嫡庶之分已经没有严重了,许多人家,庶子和嫡子享受同等待遇。
一个男孩,是嫡是庶并不重要。
陈明月真正在乎的,不是言承绍的嫡庶,而是自己是妻非妻、是妾非妾的地位。
所以,督军要将唐秋来接过来的时候,她非常大度地安排一切事项。唐秋来只有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才有机会将这个女人从正室的位子上踢下来。
陈明月不希望自己督军夫人的身份受到任何质疑,她要自己的身份在礼法上挑不出一丝纰漏。
没想到,唐秋来带来了言淮。
本来,她一直以为绍儿是督军唯一的儿子,是督军府名正言顺的大公子。
但那个时候已经十二岁的言淮,一下子将她的绍儿压成了二公子。
陈明月恨得牙痒痒,言淮的到来,不仅稳固了唐秋来的地位,而且使督军面对唐秋来母子,生出深深的愧疚之心。
养不过父之过,言淮的顽劣,是督军十年来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
不过,再深的愧疚,在言淮一年又一年的胡作非为中,也快磨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