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君君的母亲杜晓辰的房间,衣橱里挂着的多是各式各样的旗袍。
君君不喜欢旗袍,她总觉得旗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的。不管秋香色牡丹纹旗袍,还是白底莲花纹旗袍,看上去皆老气了些,非得气质出众、颜值逆天,方撑得起来。
她挑了一件没有点缀的素白旗袍。
除下满是血污的破衣裳,动作稍大,牵得伤口阵阵作痛。
那一刀深入血肉直刺心脏,沈君君是必死无疑了。但是她来了,沈君君便又活过来了。
她拿起桌上的金疮药,一点点将药粉敷在伤口上。
这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出去之前留下来的。
她把一件白色中衣剪成布条包扎伤口,顺便将脑海中沈君君的记忆快速浏览。
虽然住在鸟不拉屎、尘土飞扬的闭塞乡下,但沈君君有一个思想前卫、时髦讲究又博学多才的母亲。杜晓辰会的,统统教给了沈君君。
比之太原城的贵族小姐,沈君君丝毫不逊色,甚至更出众。
因为她的母亲杜晓辰,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一流名媛。
杜晓辰教给沈君君的固然重要,然而君君觉得,在乱世中,手枪和功夫才是护身符。
就像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他枪法精湛,身手也不错,走到哪里都没人能伤害他。
他看上去不像好人,但对沈君君没有恶意。
沈君君揣测男人身份的时候,男人环胸站在院子中,望着夜幕中清冷的月,也在揣测沈君君的心意。
屋子里躺着四个死人,一地鲜血,衣衫凌乱的女孩却波澜不惊,丝毫没有遭受凌辱的恐惧和痛苦。哪怕吴老六最终没有得手,但那肮脏的双手所做的一切,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女孩烙进骨子里的阴影。
沈君君没有,她镇定冷静,她首先想的是换一件衣服。
太奇怪了。
“糟糕!”男人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疾步奔过去推开屋门,“沈姑娘——”
映入眼帘的是倾泻而下的如瀑青丝和洁白如玉的光滑雪背。
男人连忙背过身子,“抱歉,我以为……”
“以为我会寻死吗?”沈君君轻笑,“放心,我怕死得很。”
她穿好旗袍,扣上盘扣,示意男人转过来。
旗袍对尚未发育完全的沈君君来说,有些宽大,像韩式的宽松直筒裙,虽勾勒不出少女迷人的身材,却多了几分懒散和小巧。
她坐在桌前听男人说话。
“你的未婚夫陈家二少爷另有意中人,他不愿意遵守和你的婚约。而他的母亲陈家太太既希望儿子能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又不愿意承担悔婚的非议。所以,他们派了人来沁水县……”
沈君君接上去,“制造我被强人糟蹋、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的假象,一劳永逸。”
这些人,真是狠毒!
男人没有错过沈君君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很好,他需要的正是一个被仇恨驱使的棋子。他道,“陈家虽然只是太原城的普通富商,但陈家的姑奶奶陈明月是太原城言督军的姨娘。有督军府庇护陈家,要动陈家就不大容易了。”
督军。
沈君君的手指敲击桌面,她知道,这个时代,督军是手握军权、杀生予夺、说一不二的一方霸主。
“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面具后面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看到他的眼眸黑沉如墨,“你去太原城,找机会接近督军府的大公子言淮。把你的遭遇哭诉给他听,他一定会把你带到督军面前。届时,督军自会为你主持公道,彻查此事。”
沈君君垂下浓密睫毛,“这件事,口说无凭。我没有证据,而陈家又一手遮天,恐怕查不出什么。”
“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证据自然会有的。”男人胸有成竹。
“好。”沈君君点了头,声音柔柔弱弱的,“处理了妈妈和张妈的后事,我即刻启程去太原。”
她站起来,忽然捡起地上沾血的匕首,迅速拉下吴老六的裤子。
手起刀落,眼睛没有眨一下,她割下了吴老六的命根子。
男人诧异,他没料到沈君君有这般干脆利落的举动。
一般人会觉得,即使是受害者,但一个女孩子如此行为,到底太过出格了。男人的诧异,却是奇怪沈君君性情的转变,调查中,沈君君是这乡下地方被蒙尘的大家闺秀。
大约,是遭受重大创伤后的转变吧?仇恨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赞道,“沈姑娘好魄力。”
君君丢下匕首,微微一笑,“我妈妈希望火葬,可惜这里没有火葬场,我只好将她就地火化。这两个人——”
她指着吴老六和宋祁,“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了。您若是觉得他们还有用,可以将他们的尸体带走。若是无用,我一把火烧了干净。”
吴老六和宋祁,男人未免节外生枝本就准备一把火毁尸灭迹的。沈君君此言正中他下怀,他淡淡道,“一起烧了吧。”
淋了油的干柴堆到屋子中央,洋油灯丢进去,大火顷刻间蔓延开来。
熊熊烈火映着沈君君巴掌大的脸,火焰使她苍白的面容有了几分血色。她跪下来,对着燃烧的大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火葬是杜晓辰的遗愿。
她既然代替沈君君活下来,就不会辜负沈君君的心意。
沈君君想做的,她都会帮她完成。
然后,君君仰起头,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夜空说,“这么大的火,镇上的保安团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都被打点好了。”
男人回答她,“是,保安团被吩咐了,今夜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搭理。”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沈君君母女和张妈会悄无声息死去。就算她到了沈君君身体里,也只会淹死在冰冷潮湿的井中。
他是沈君君的救命恩人,他知道很多。
“你是谁?”沈君君问。
男人不愿意透露身份,他惜字如金,“我姓唐,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