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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从容正在家中忧心忡忡，“小叔把君君带回去吃饭，不知道有没有提前知会父亲？父亲那会子就不大喜欢杜妹妹，恐怕对君君也多有不喜。君君这孩子脾气又倔，只怕她不懂事，万一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忽然被卡住了脖子的母鸭。
沈作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沈君君扶着老爷子，有说有笑走过来。老爷子对沈作远向来严厉，这样谈笑风生是从来没有过的（其实老爷子是恨铁不成钢）。这会子，沈作远还是很羡慕自己这个女儿的。
“还是小叔有办法。”祝从容轻快地说，“一顿饭下来就叫父亲对君君另眼相看了。”
她脸上完全是欣慰的笑容，“君君真有福气，小叔肯这样为她。”
沈作远立刻想到老爷子这些年的偏心，想到杜晓辰和沈易别的暗渡陈仓，想到沈君君和沈易别的亲近，臭着脸说，“她有什么福气？不尊生父不敬嫡母，看上去老实温顺，实际一肚子坏水，惯会讨好别人。”
等到老爷子和沈君君进了客厅，沈作远就不敢摆脸色了，想着等老爷子离开了再好好训斥沈君君一番。哪想老爷子破天荒对君君这个小辈很关心，问了君君的房间位置，有没有添置新衣服，零花钱够不够用，住得习不习惯等等。
君君心里暖暖的，老爷子这是含蓄地告诉沈作远夫妇不要苛待她呢。
祝从容立刻就知道君君暂时获得了沈家大家长的欢心，笑着说，“朝南带起居室的大主卧，和飒飒一式的摆设，衣橱是塞满了的，都是时下流行的衣裳。噢对了君君，你非要和飒飒一样的英国弹簧床垫，这是几年前的款式，商场里原是没有现货的，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托了四五个熟人才拿到货，你可不能再挑剔了。”
表达自己尽心尽力的同时，又顺便给君君上了眼药。君君打心眼觉得，祝从容真是宅斗的人才啊。
老爷子一副没有听出来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嘉奖了祝从容几句，方才折返19号。
老爷子一走，沈作远的脸就板了起来，狠狠剜了君君一眼。他等着君君诚惶诚恐问他怎么了，但死丫头偏偏就没问，还打着哈欠说，“父亲，大妈，没什么事我就先上楼休息去了。”
沈作远看着灯光下亭亭玉立的君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怕骂狠了她去告状，憋了一阵终于道，“到底在乡下野惯了，整日里不着家，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君君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乖巧地点了点头。她不会和沈作远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争辩，要出去，办法多的是。
这时，在外面玩了一天的沈飒飒回来了。沈作远的官职低，沈飒飒便是自认为貌美如花有才华，在圈子里也从来不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但是今天，她可大大出了风头，所有人都围着她问，“你妹妹真的能吃十只烤鸭吗？她是不是很胖？她真的没吃过肉吗？”
沈飒飒非常享受这种被众人当作焦点的感觉，她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飘飘然开口，“我这个妹妹从小在乡下长大，那里可穷了，几天都吃不上一顿肉。她又天天干些力气活，听说一顿饭能吃下十个大白馒头呢。我本不大相信，可是昨天晚上第一次同她一起吃饭，我亲眼瞧见了，她就着一大盘子红烧肉吃了五碗白米饭，最后还拿汤汁泡饭……我平日里肥肉都是不沾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她知道说什么能叫这些讲究的大小姐们感兴趣，于是绞尽脑汁把君君塑造成一个没有见过世面、处处闹笑话的村姑。
“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念我的名字念的沈风风，可笑死我了……看到我梳妆台上的口红，以为是支笔呢……吃西点，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糕……”
惹得女孩子们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眼泪都差点笑出来。
沈飒飒因着沈君君当了一天的中心人物，这会儿见到君君倍感亲切，笑着同她说，“我的几个朋友听说我妹妹来了，都想见见你呢。”
君君光明正大“偷偷瞥了一眼”沈作远，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和沈飒飒“小声”说，“父亲刚说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能整日里在外头晃，以后都不许我们出门了。”
沈飒飒交际多，立刻不满起来，“爸，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你什么时候这么迂腐了？”
沈作远脸都绿了，他明明只不许沈君君一个人出门，她倒好，把飒飒一块儿捎上了。沈作远只沈飒飒一个膝下长大的女儿，从来都是疼爱有加，哪里舍得拘着她？
但老爷子不久前才表示君君和飒飒要一视同仁。总不能老爷子喝过的茶还温着呢，他就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两个女儿了吧？
沈作远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祝从容拉了沈飒飒一把，和着稀泥，“你爸不是那个意思，君君听错了。来，你累了，快上去休息吧。”
又招呼君君，“你姐姐给你挑了许多衣裳，快去看看吧。”
飒飒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前整理了一大堆过时的旧衣服。沈君君一个村姑，哪里懂得流行和过时呢？见着这些洋装，恐怕要高兴坏了。
她站在楼梯上，带着一种施舍的优越感喊君君，“妹妹，上来看看。”
君君就大概知道塞满她衣橱的衣裳是哪里来的了。
她不紧不慢跟着沈飒飒上了楼。她的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自然比不上沈飒飒的卧室精致舒适。至于祝从容在老爷子面前说的和沈飒飒房间一式的摆设，大约是指房间的地砖、白墙和窗户吧。
好在最基本的家具都不缺，床垫也确实是弹簧床垫。至于是不是和沈飒飒一模一样的英国弹簧床垫，她就不知道了。
君君感觉她并不会在这个房间里住很久。
沈飒飒见她四处打量，得意洋洋问，“怎么样？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卧室吧？听说乡下都是一大家子睡一个房间，男男女女一点隐私都没有。”
又拉开衣橱一件一件在她身上比划，“虽然都是我的旧衣服，但是都八成新，每一件都不便宜。这几件都是我很喜欢的，送给你我固然有些不舍得，不过你既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该让着你一些……”
“姐姐——”君君忽然甜甜一笑，打断了沈飒飒的自我感动，喊得沈飒飒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听君君说，“正好这几件我也不是很喜欢，姐姐拿回去继续穿吧。我喜欢姐姐衣橱里那件墨绿色的大衣，那套米白色的裙装，还有那条灰色的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