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我们不能动沈君君了?”
陈家书房里,陈况摩挲着手里的紫砂壶,不无遗憾地问。
陈况的大儿子、陈家的大少爷陈尚寻立在他父亲身边,点着头说,“照姑姑那边送来的消息,沈君君已经在督军跟前过了眼,听说督军还赏了她东西。那沈君君有幸见到督军,没有不说的,恐怕现在督军已经知道陈沈两家的婚约了。这个时候若是沈君君出了意外,叫有心人利用,我们家不一定撇的清关系。况且太原城中,督军府下,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手的。”
“谁能想到那个吃了十只烤鸭的乞丐就是沈君君呢?”陈况到现在还能想起沈君君撸起袖子、满嘴油光的模样。他皱起眉头,“你说她跟着言淮在我们家饭店里闹事,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买凶杀人这件事陈尚寻并没有过多计划。实在太容易了,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调查中久病的杜晓辰,年迈的张妈,以及单纯胆小的沈君君,陈尚寻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出意外。
两个杀手居然没有再回来。而沈君君,活着来到了太原城。
陈尚寻慢慢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暗杀失败,但沈君君应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第一,和那两个杀手接触的时候,我并没有暴露自己,连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沈君君又如何得知?第二,如果沈君君知道了幕后主使是陈家,在见到督军的时候,她又怎么会不申冤呢?”
他有条有理地分析出来,“我查过了,饭店开业那天,沈君君刚到太原城,她不是和言淮一块儿来的。她甚至不认识言淮,还和周围人打听过言淮的身份。”
“看来她只是误打误撞做了言淮的马前卒。”陈况觉得陈尚寻分析得很有道理,他嘲讽道,“这丫头倒是福大命大运气好。”
陈尚寻淡淡说,“运气不好哪能嫁进我们陈家……”
陈况一愣,不由拔高声音,“什么?难道拟期真的要娶这么一个村女?”
一个小次长的庶女,不受宠,又是乡下长大,没有念过书,别说沈君君了,便是在家中受宠的沈飒飒,也只配给陈拟期提鞋。
他懊悔道,“当初就不该和沈家订亲,谁知道他们家如今是这样的景况。”
其实当初,陈家已经借着言督军的势,有飞黄腾达的趋势了。陈况并不是很看得上沈作远,但当时他们家老爷子说了,沈家的老二沈易别不可小觑,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
那个时候沈易别未婚,没有妻女,又仿佛同杜晓辰这个嫂子关系不错,他才将主意动到了沈易别的侄女沈君君身上。
谁知道杜晓辰和沈作远闹得这样厉害,带着沈君君一直住在乡下。而沈易别也不知为什么和自己的大哥不大和睦。这么多年了,沈易别果然大有出息,青云直上,已经坐到矿业局局长的位置,是督军跟前的红人,份量比他这个大舅子都重。但他从来不肯拉沈作远一把,十几年来,沈作远还只是个清水衙门的小次长。
可笑的是,沈作远还认不清事实,旁人给他三分颜色,他还当他沈家多能耐似的。聪明人都知道,他的沈家和沈易别的沈家,那可是天壤之别。
陈尚寻轻笑道,“我们陈家原是信守承诺要履行婚约的,无奈沈君君见识了督军府的富贵和大公子漫天撒钱的大方,一心想攀更高的枝呢。而大公子,这些年谁都知道他和陈家不和睦,这会子便是看不上沈君君,也要把沈君君弄到手,叫陈家丢个大脸呢。”
陈况哈哈大笑,拍案叫好,“一箭双雕,一箭双雕!”
言淮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是督军的大公子,再是纨绔,妻子的家世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怕到时成了言淮的助力……而沈君君,矿业局长沈易别的侄女,听着风光,实际半点沾不到沈易别的光,恐怕言淮娶了沈君君还会叫沈易别从此看不顺眼呢。
陈况越想越觉得沈君君是个完美人选,正和陈尚寻细细讨论着具体实施的计划,一个人风风火火闯进了书房。
正是陈家的二少爷陈拟期。
留洋归来的陈拟期在日升报社工作,有着新潮思想的陈二少爷满腔热血,立志带领晋地的人民走上国际化的康庄大道,三天两头在报纸上发表自由恋爱、人人平等、一夫一妻等等言论,是不少小青年崇拜的对象呢。
“爹,大哥——”陈拟期气呼呼把早上的报纸拍在书桌上,“看看,这就是你们给我订下的未婚妻,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幸好旁人不知我同她的关系,不然今天我就要被人笑死了。”
陈二少爷很有脾气,当着他爹的面抱怨,“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我不管,反正我要退婚!”
比起老谋深算的陈尚寻,陈拟期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陈况拿他当孩子,连大他几岁的大哥陈尚寻,也觉得他是个孩子。
自然不会把计划告诉一个孩子。陈况看了一眼陈尚寻,陈尚寻看向弟弟,好脾气地说,“沈二小姐毕竟是个柔弱的姑娘家,贸然退婚恐怕给她带来许多困扰。不如这样,我们办个舞会,把她也请过来。到时候你悄悄地和她说上一说,她自然就理解了。”
陈拟期觉得陈尚寻的话有几分道理,毕竟他也见过一些寻死觅活的退婚女人。他开始苦恼到时候怎么和沈君君这样一个传统、落后的女人讲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
而另一边,沈君君和言淮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沈家。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拉着逛了一圈太原城。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琴台路18号的沈家客厅里,坐着住在19号的沈易别。
三十四岁的沈易别寡言少语又臭着一张脸,不管是对着心有芥蒂的大哥沈作远,还是热情招呼他的大嫂祝从容,永远一张冰块脸,秉着不喝茶、不吃饭、不寒暄的三不原则,门神似的坐在沙发里等沈君君回来。
祝从容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笑着说,“哪有叫长辈等的道理,不如你先回去,君君回来了我叫她去19号听你吩咐。”
沈易别还没说话,沈作远就哼了一声,“我的女儿凭什么听你吩咐?”
没想到沈易别言简意赅道,“不回,不放心。”
他不回19号,他就在这等着沈君君,他不放心祝从容。
祝从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直接被忽视的沈作远更加大力地哼了一声。
待得君君进来,沈易别激动地站了起来,快走两步迎了出去,和刚刚要死不活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易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沁水县探望沈君君母女,在父爱缺失的沈君君心目中,沈易别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接收了原主记忆的君君就认得了沈易别,且倍感亲切,满脸孺慕之情地喊道,“小叔叔!”
终于找到亲人了。
“走,去我那边说话。”沈易别拉过沈君君,顺便通知沈作远,“君君今天晚上就陪我和父亲一起用饭了。”
君君很给面子地、不等沈作远同意,就跟着沈易别走了。
气得沈作远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哎呦,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君君和小叔是父女呢。”祝从容说完,好像才将将看到沈作远的脸色,忙道,“老爷别生气,毕竟那时候君君经常见到小叔,自然对小叔比对你这个亲生父亲更有感情了。”
于是,沈作远的脸色就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