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199年)的春天——我二十岁了,这是个多事之春,刘备待在曹操这里心神不定的时候,北方袁绍正发出倾国兵马,发起对其北方的公孙瓒的总攻击。
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局,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公孙瓒是个枭雄,七年前曾经跟袁绍大战界桥过,被杀得落花流水,在逃回幽州之后,幽州牧刘虞(他的上司)嫌他穷兵黩武,老要出去跟袁绍抢滩,怕他成功之后就节制不住他了,于是不许他再出去打,公孙瓒不听。此前,公孙瓒对三郡(右北平俊、辽西郡、辽东属国)叛乱的乌丸人是力讨的办法,也把辽西郡乌丸大人丘力居给打跑出了塞外,但其它乌丸人还在闹,公孙瓒基本上招架不住。随即朝廷派和善的刘虞来做幽州牧,刘虞执行相反的策略,想发给乌丸人赏赐,和辑戎狄,用恩信招降的办法。公孙瓒不赞同,说:“这些乌丸人难以驾驭,当趁着他们不服而讨伐之,如果发给他们财物赏赐,必使得他们更轻视大汉,这样有一时成功之名,但非久长深虑。”
刘虞不接受,照样减少屯兵,给予乌丸人赏赐,派人跟辽东属国的乌丸大人苏仆延和谈,希望他别去冀州、青州捣乱了。丘力居拿了赏赐,高兴了,从塞外回来,回到原居住区,形势基本缓和。
公孙瓒急了,就杀害乌丸使者,逼着乌丸人过来打,丘力居就把这情况告诉刘虞。刘虞一生气,罢撤了诸屯兵,把公孙瓒的步骑兵万人也迁到相对靠内的右北平郡(唐山地区),公孙瓒趁机在这里把刘虞发给乌丸人的赏赐给抄掠了,刘虞发一次,他就抄掠一次。刘虞制止不了,就上表朝廷揭发公孙瓒的抢掠之罪,公孙瓒也上表说刘虞上报的粮食数目部队,二人交互上表,朝廷依违其间。
现在,公孙瓒又不听刘虞的,偏去跟袁绍接着打。于是两年后(193年),刘虞就集结了优势兵力来偷袭公孙瓒。当时公孙瓒的部队都放散在外,城里没多少人,公孙瓒害怕。结果刘虞这人特仁义,围攻的时候不好意思烧民房,并且他的兵也不习战,一时攻不进城来,反被公孙瓒精选的几百人顺风放火,直冲突之,把刘虞的十万人杀得大败。刘虞逃奔到居庸县,公孙瓒趁机占了他的治城蓟城(北京),然后出兵击破居庸县,抓了刘虞。
正好,皇帝派段训来给刘虞加封食邑,一看刘虞被抓了,就问这是怎么回事。公孙瓒就说刘虞以前联合袁绍等人想当皇帝。然后硬拉着天使段训,押着刘虞到蓟城的农贸市场准备杀掉刘虞。但又不杀,而是先坐下来对天祝咒:“假若刘虞应该当天子,天就当下雨来救他。”
于是,段训只好坐在那儿,跟被拘着的刘虞,等了一天,北京这地方也不爱下雨,于是一直到晚上都没下雨。公孙瓒说:“看来你不是天子了。”于是,砍了刘虞脑袋。自己做了幽州刺史。
砍自己上司的脑袋,是很不祥的事情。刘虞的老部下鲜于辅、齐周随后带着州军,又借了外债——联合了乌丸、鲜卑,胡、汉数万兵马,一起汇攻公孙瓒。公孙瓒派出渔阳太守邹丹领兵迎战,结果被愤怒的刀枪箭雨撂倒无数,邹丹也当场掉了脑袋。
袁绍随后派出骁将麹义前来帮忙,和刘虞部下的鲜于辅军一起,加上感念刘虞恩德的辽东属国乌丸大人苏仆延带来自己的乌丸兵和请来的鲜卑七千骑兵,合计十万步骑兵,进攻公孙瓒,把公孙瓒击败,斩首二万多级。三方联军,杀气腾腾开到公孙瓒退守的易京城墙下,进行殴打。易京这个地方,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地方,如今的易县地区,当时公孙瓒把它经营得像《指环王》里的魔鬼之城。
易京周围有十重沟堑(就是壕沟),在每重沟堑里边,又列筑了五六丈高的京,所谓京,从甲骨文上看,就是人工筑起的夯土高台,从天空俯望,它们就像太阳系的十层明晃晃的行星轨道夹着大小行星。这些京上面,又合计有数千高楼(东汉一些城市因为人口密度大,也常有楼,所谓汉诗“盈盈楼上女,姣姣当窗牖”,就是眺望隔壁楼的女生),屯驻诸将和兵卒。公孙瓒的京在最里圈的沟堑里面,像个蚁后似的藏在最深处,他的京台高达十丈,谁能跳下这深深的沟堑,再爬上他沟堑中高高的京台啊。他的居中京台上又有宫墙,宫门是铁门,宫墙内照旧是高楼。他似乎也信不过自己的部下了,所以七岁以上的男人不许进他的京墙,楼上楼下全是妇女——个个武功都打不过他的。
下属和部将跑来汇报工作,就从沟堑底下,用个竹篮子,把文书系上来。他的批文呢,有时也懒得用文书系下去,而是找了一帮大嗓门的妇女(这种妇女应该好找),让她们使劲往下喊,能喊出几百步远,五环以内的沟堑的楼上都能听见——就这样部署战斗命令和政事。
公孙瓒摸着自己的长矛和白马说:“从前我觉得天下事可以一挥指头就能定下来,今日来看,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不如休兵,种田积谷。兵法云,百楼不攻。如今我有千楼,谷子积聚三百万斛在我的台子上,吃光这些粮食的时候,也就可以定天下之事了。”他想以此疲敝袁绍军,未来各家诸侯拼杀得力量弱了,我再去掺和。
这时候,袁绍部将麹义的部队拼命攻打。针对如此森严的防御,进攻方可以推着带有轮子的壕桥,把它推到壕沟上,越过壕桥进攻,但是公孙瓒的沟堑实在太宽了,壕桥不管用,袁绍的士兵只能跳到沟堑里攻打,这样就不能携带大型攻城设备,即便带了冲车下到沟里去(冲撞城门用的),这冲车也够不着京台上面的楼啊,于是只能从下面向上投掷和射击燃烧的火炬,去焚烧高楼。但是,战术上最怕以高制低,公孙瓒的将士从数十米高的台楼上向下射击,连射带刺、连砸带呛、连烧带浇,一通猛打下来,麹义的人损失惨重,打了一年多不能攻克。
双方从195年打到建安元年,196年,守在城外的麹义没了粮食,士兵饥饿,只得带着剩下的几千人退走,公孙瓒追出自己的“太阳系”,击破之,抢了他的全部辎重。
随后,袁绍又遣将来攻易京,但是连年攻不进去。
到了建安三年(198年,曹操灭吕布之年),袁绍亲自出动,带着倾国大量人马,把公孙瓒的十环整个团团围住,无数工兵好像修水利的征夫,抬运砂土,填壕平堑,试图抬高自己的作战平面高度。有的地方,不但壕填满了,还堆起土丘,和台楼对峙,同样获取制空权。十环、九环,冥王星、海王星这些轨道,陆续都被突破了。
看见袁绍悉起国内兵马来攻,公孙瓒决定不能再消极防御,派儿子公孙续带着书信,求救于黑山贼张燕,打算里应外合,把袁绍军击溃。儿子走后,他又不想多等了,准备带着自己的白马义从骑兵突围出去,主动去找到张燕,然后和张燕的人一起,去断袁绍的后路。这时候,他的长史关靖却劝说他道:“现在将士都已经怀着瓦解之心了,他们之所以还能守战,是因为老婆孩子还在这里,更主要的是仗恃着将军你在这里坐镇。将军只要旷日坚守,袁绍最终只能退去。而如果将军一旦出去,易京无主,这帮人就全得投降了。您失去了易京,孤在荒野,还能成什么气候呢?”
于是公孙瓒就重新改回兵家最忌讳的消极防御,守在易京里不动,单等他儿子能请来张燕——这一点和吕布之败一样。
飞贼张燕从前被袁绍剿杀得甚苦,这时龟缩在太行山里,见到公孙瓒的儿子和书信,很愿意帮忙,当即领了十万人马,分三道来救公孙瓒。
不久,张燕的骑兵步兵黑压压地杀来了,但尚未到易京。公孙瓒也不知道张燕能不能来,就派使者发信给自己的儿子,信中说:“儿啊,你要磕碎了头地告诉张燕将军,让他们速来,等来了以后,就在北面点起火堆,我望见火堆,就突围杀出,你们接应,奋扬武威,生死在此一举。”
不料,这封书信和使者被袁绍的哨兵抓到了,袁绍和秘书陈琳一合计,把它的词儿给改了:“听说从前在周代衰弱的时候,人们互相杀得僵尸流血,我以为不至于,哪料到今日身当其冲。”
张燕得到书信,狐疑不定,什么意思啊,好丧气啊,是已经自己不想活了吗?就驻马在易京的最外围,不知该干点什么好,观望迟疑。
袁绍暗中布置,次夜在城北点起火堆,公孙瓒一看火堆,乐了,挥动主力军从龟缩已久的高楼京台上冲出来,飞蛾扑火似的朝着火堆撞过去,被袁绍一通埋伏围杀,被杀得大败。公孙瓒和少数还有方向感的亲兵卫队,勉强逃回中京楼台,再不敢出去了。
公孙瓒坐守枯城,愁叹良久,又听说袁绍开始修地道了。袁绍完全有能力挖古代地铁,他的地道穿过沟堑下面,直达中京楼下,用柱子顶住,等把整个楼的地基挖空一半了,放火烧柱,楼就开始倒了。
公孙瓒看见自己的百尺高楼庞然大物开始歪着下沉了,就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全部下命令勒死掉,然后往自己身上倒了古代汽油,划火柴点着了,像个火人儿一样忽忽乱跳。这时候袁绍的兵已经冲到楼上,公孙瓒没等烧死透,被乱刃分杀。
长史关靖也是个烈夫,他说:“我给主公出错了主意,误了主公啊。当初如果不是我劝他留下,未必落得今天下场。我听说君子陷人于危,必同其难,不可独活。”于是策马冲进袁绍军,被乱兵杀死。公孙瓒派出的青州刺史田楷,已经被袁军打得丢掉了青州,这时候也与袁军相战而死。大将田楷亦引军战死。
而这时的时间,已是建安四年(199年)的春天三月,围攻战打了一年。
幽州这个地方经济产出薄弱,它的命运就像“幽”那个字那样不死不活,冰冰凉凉,又素来受乌丸、鲜卑残踏,这是它经济本来就不如冀州的地方。
公孙瓒还是个平民的代理人,那些富贵显族的子弟中有才能的,他都不肯给他们官做,而把他们压在卑微困苦中去熬着。当时,当官的都是荐举自豪门显族,所谓衣冠之家,公孙瓒却不让他们当官,公孙瓒解释自己这样逆潮流而为的原因是:“这些人当官的话,都觉得这是应该应得的,不会感谢我。”于是他宠遇重用的都是小市民:一个算卦的,一个卖布的,还有一个货商,这些人都身价上了亿,自然死心塌地地感谢他。
公孙瓒幽州地区的衣冠善士杀得精光,这是因为他觉得门第家族的人不听话,而平民的依赖性和顺从性更强。总之他变成了大户们的仇人。这种打击富人的直接结果往往是经济发展停滞。本来幽州的经济就不如冀州,这么以铲除富人,就更穷了。这也说明他是个民粹主义者。民粹政府的特点就是打击富人来贴补百姓穷人。而富人的对策就是勾结其它军事势力,来颠覆这样的政策,对于幽州的富人来讲,就是勾结外面的袁绍。
袁绍占了公孙瓒的幽州,收了刘虞旧部鲜于辅等人,遂并有冀、幽、并、青四州之地,成为黄河以北霸主,按照他从前的方面学说,就要南冲黄河,以临中原了。袁绍以长子袁谭领青州刺史,二子袁熙领幽州刺史,外甥高干领并州刺史,然后暗中准备南下中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