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夏家人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地放弃过户这件事。
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老宅子,其实是他们听到了拆迁的风声,镇上准备建旅游区,夏百简父母的老宅子正处于中心位置,一旦拆迁,坐地起价,想要多少都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以夏家人的性子,正中心的位置,你不给钱,我不拆,想要多少就等同于自己说了算。
当然,也只是风声。
然,也仅是风声,也已经令他们丧心病狂。
过户临场变卦,且见夏百简好似铁了心一般,夏家人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当晚就开了紧急家庭会议,最后的决定是,硬的不来,来软的。
由小婶出面,包了鱼饺,做了炒菜,带了满满一篮子吃食,上门就喊,“老二家丫头……”很是热情的样子,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夏凉菊。
彼时,夏百简和林亦初正吃午饭,大门敞开,两人带着吃食走进来,还一脸热情的样子,问都不须问,便知,这是来做收买人心的。
在夏百简的记忆里,从小到大,除了大娘给过自己几口吃的之外,小婶是那种连刷锅水都不肯给半口的人,这也跟当初父母收养夏百简有关。
据说当年,夏百简父母结婚多年查出不孕,两人对生孩子这件事算是死了心,一门心思赚钱,早出晚归的劳作,打渔,售卖,起铺子,做生意,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之后,小婶就动了心思,她生的一儿一女都不争气,大儿子,也就是夏百简的大堂哥,从小不学无术,天天逃课,小女儿夏凉菊贪吃懒惰,从小就到处惹是生非,所以按小婶的心思,想把小女儿过继给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老二家,也就是夏百简的养父母。
说是老二家两口子也动过过继心思,但后来,不知何原因,他们抱回来了夏百简。
小婶的算盘落空,本打算女儿大了,毕竟是亲生,孩子还是自己的,财产到时也就成了自己的,可是凭空而降的夏百简断了她的美梦,阻了她的计划,这恨,自然是种下了的。
“老二家丫头,吃着呢,来,尝尝小婶的手艺……”善于察言观色,能及时放下脸面,这就是小婶的本色,将篮子好吃的拿出来,摆上桌,好象他们历来就很亲近一样。
小婶的突然热情,夏百简知其意,却不知如何应对,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
倒是林亦初,先行站了起来,给小婶让了座。
桌上,是林亦初做好的四菜一汤,瞧着,一点也不比小婶手艺差,色香味俱全。
贪吃的夏凉菊不请自坐,还拿起了筷子,刚要吃反被小婶一下子打落筷子,“没点出息,就知道吃。”
夏凉菊受了亲妈的眼色,转头对夏百简说道,“那个,百简妹妹,这两天的事,你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吧?”
不会计较?夏百简看着夏凉菊,想起她对自己冷嘲热讽,围追堵截,以及算计陷害,一句话就不计较了?
“小婶,东西我就不吃了,你的来意,我也清楚,如果还是过户的事……”夏百简本能地抗拒。
小婶突然摆手,“这丫头,想多啦,哈哈哈……小婶就是觉得,昨天的事有点心疼你,你大伯那人吧,没轻没重,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哎,这要是换了我们家你那个软性子的小叔,肯定下不去手……”
夏百简听出了,小婶此来,不仅是窥探,还要挑唆自己和大伯大娘的关系。
“谁也不怪,我的意思也很明白,您也不必再费心思。”夏百简拿起一只青虾,一边剥一边吃得坦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婶讨了个没趣,表情讪讪地,想发脾气,又深知自己前来的目的,便强忍了下去。倒是旁边的夏凉菊替老妈打抱不平。
“夏百简,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妈低声下气地找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话音刚落,小婶就轻轻打了夏凉菊一下,“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不怪她,要怪,只怪妈这个小婶没当好……”说着,竟然有了哽咽之色。
夏百简纵然心再硬,也料不到那般强势的小婶会在自己面前流泪,下意识地递了纸巾过去,话也说得柔软下来,“有什么事,就说吧。”
听她发了话,小婶的眼泪瞬间也就收了回去,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百简呀,小婶的意思你也猜到了,也就不绕弯子,夏家姓呢,你该姓就姓,我们再不提解除什么收养……今天来呢,其实也是你大娘大伯的意思,老宅子,还是去过了吧。”
“我的意思,昨天不是说清楚了吗?”夏百简突然想逗她一下。
“小婶知道,你那是赌气。”小婶舔着一张脸,讨笑,“你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心性软着呢,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不像我们家这个不争气的,天天就知道吃!”
骂的,自然是夏凉菊。
这也是小婶的本性,说话,办事,总是捧一个,踩一个。
夏百简猜中了开头,也猜中了结尾,游戏一下子就觉得不好玩了。其实过不过老宅子,她当真觉得无所谓,小婶虽说是虚情假意,可毕竟20年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讨好,也让她多少有些心软。
看出夏百简的心思,林亦初上前替她挡下话来,“夏家阿姨,这件事,需要给百简时间考虑,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也不能强求她马上就给答案。”
小婶不满地白他一眼,夏凉菊倒是满脸欢喜地盯着林亦初,不舍地将目光移向他处。
夏百简看一眼林亦初,刚要告诉他“不如就过户吧,不想再烦这些事了”,却突然听到小婶抢了话去。
“话说到这份儿,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们吧,百简,明天就是你父母头七,按咱们这儿的规矩,需要家中亲人来祭拜,你大伯,你小叔,可是你父母最亲的人,如果今天不答应,他们怕是不会去祭拜你父母……六亲不睦,到时难堪的,不止是你,你父母也会被家族所耻笑吧?”
小婶的话,带着刺。
本意是吓唬夏百简,却不料,直接刺进了夏百简心里,鲜血瞬间肆意。
亲人啊,拿死去的人当筹码,还讲什么亲情?
仇人尚不会对世者不敬,又谈何回头?
夏百简起身,做了个向外送客的手势,示意小婶她们离开,小婶自然是急的,“这丫头,话还没说明白呢,怎么就赶人走呢,你真的不想让老二家两口子安心过头七了,是吗?”
夏百简脸色煞白,不再多说一句话,其实内心极为矛盾,她想答应过户,却又厌恶小婶这副样子。她怕不过户,明天父母头七,夏家人真的不出现,不知情的人一定会笑话父母人缘不好,家族不睦。
可是当下,除了赶走小婶,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林亦初瞧出了夏百简脸色的异常,上前送小婶出门,小婶被强行推到门旁,不甘心地喊,“人小,事多,竟这样无情,赶人?老二家丫头,你能耐,你就等着吧!”
小婶被林亦初彻底推到门外,夏凉菊跟着跑出来,又转头跑回去,将小婶带来的吃食收进篮子里,一点不剩,边往门外走边说,“我妈做的,自己还不够吃呢。”
连人带吃的,齐齐离开了。
老宅子看似静了,夏百简的心却乱了。
“林亦初,你说,他们……还算是人吗?”好半天,夏百简才舒出一口气。
林亦初不说话,收拾了餐桌,端了茶水,递给夏百简,示意她缓缓。
夏百简拿着茶水,目光却看向大门外,无人,冷清。
“本来还想着,到底还是一家人,哪怕是表面虚伪地应酬一两声,也是好的,没想到,他们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如果只是想要老宅子,直接说,我也认,却一而再,再而三拿我父母说事,简直没有一点人情味!”
夏百简的话,让林亦初边听边点头,“你刚刚,动了过户的心思了吧?”
“我就像个傻子,别人给点笑脸,就想捧出一颗心,刚才只要小婶再动情一些,再说点软话,哪怕明知是虚情假意,我也愿意跟她好好谈……”夏百简突然冷笑,“可惜啊,求人不似求人,倒成了恐吓。”
“有些人,就喜欢做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林亦初说道,“别理他们。”
“可是,小婶有一句话说的也是对的,头七,如果他们所有人都不来,外人一定会笑话我父母,更会笑话我不孝……”
夏百简的话,让林亦初也沉默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夏家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如果明天真的都不来,夏百简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