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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向新高度

一阵大风扫过,卷起一地落叶。风停了,漂浮的叶子又趴回地面。晚霞的残辉为天边涂抹着最后一点胭脂红。立秋刚过,却有些晚秋的凋零。

纽约郊区的机场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哗哗地碾过落叶,戛然停在跑道的尽头。车门打开,美国陆军航空兵司令阿诺德将军走下车,这是个从西点军校毕业的敦实汉子,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用眼光四下搜索着。

这是1944年9月初,他等待约见的神秘人物是冯·卡门。

冯·卡门来了,两人钻进阿诺德的轿车,阿诺德把司机打发走了。在这个狭小的私密空间里,阿诺德和冯·卡门单独秘密会晤。他告诉冯·卡门,军方需要一份关于未来空中战术、空中武力和导弹的特别研究报告,还需要冯·卡门集合一群科学家到五角大楼工作,协助空军规划设计未来20年到50年的发展蓝图。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但阿诺德已经把眼光投到了战后,他需要同样具有远见的科学家和他一起设计美国空军未来的远景规划,确立不可撼动的领先地位。阿诺德说,空中力量将决定战争的成败,我绝不能容忍美国重蹈二战之初在珍珠港毫无准备地陷入灭顶之灾的覆辙。

冯·卡门向加州理工学院请了长假,1944年12月,他正式担任美国国防部陆军航空兵科学咨询团团长。冯·卡门迅速挑选了36名科学家和工程师,组成了他的精英团队,其中有在最前沿工作的著名空气动力学家,如美国标准局的德莱敦博士、加州理工学院的瓦登道夫博士和钱学森博士、空军少校泰迪、波音公司夏伊勒;有一流的电子工程师,如麻省理工学院的瓦雷博士、空军顾问盖廷博士、雷达专家伯塞尔博士,以及电视显像管的发明人兹伏瑞金;还有核科学专家兰塞博士等。

冯·卡门向钱学森发出了热情的邀请,理由是:“钱学森是加州理工学院火箭小组的元老,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美国的火箭研究做出过重大贡献。”冯·卡门还直接提名德莱敦、瓦登道夫和钱学森担任他的助手。1945年年初,钱学森辞去加州理工学院喷气推进实验室研究分析小组组长的职务,收拾行囊,直奔华盛顿五角大楼。作为咨询团里唯一的外国人,钱学森佩戴可以参与最高军事机密的金色证章,自由出入美国陆、海、空三军最高指挥中心五角大楼。

咨询团接受的任务是“忘掉过去和现在,要以未来20年为基点,以超声速飞行、无人驾驶、空中侦察、核动力、远程导弹、原子弹……为着眼点。尽管大胆预测,寻求能使美国空军领军全球的新发明,开销多少钱都没关系”。这是阿诺德将军的原话,他还说:“过去的20年,空军的建军重心一直是飞行员、飞行员、飞行员。未来20年,我们的建军重心要改变为科技——强军。”

按照阿诺德的指令,钱学森和其他团员们频频走访美国各大研究实验机构,探寻美国航空技术和工业的发展方向。有时,大家在讨论中突然觉得有必要到某地实地考察,一小时后,他们便带着盥洗用品登上了空军的专机,当天赶到目的地,可见工作效率非常之高。紧张的调研使他们对美国航空工业的发展现状与潜力有了全面的了解。

1945年4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在即。美国总统罗斯福得到密报,继佩内明德火箭基地之后,在德国中部图林根州的诺德豪森市又发现希特勒秘密建设的火箭基地,他立即下令空军火速派遣专家前往欧洲探底,实地考察德国的火箭设施,并务必赶在苏联人到达之前抓住德国火箭专家送回美国。被临时授衔的冯·卡门少将、钱学森少校,还有夏伊勒、瓦登道夫和德莱敦等咨询团成员穿上了军装,一行5人组成了考察团在弗吉尼亚州的碎石滩登上一架C-54运输机,飞往欧洲。尽管他们的行动代号为“健壮行动”,但是他们的行囊却并不怎么“健壮”,每个人除带上个人盥洗用品之外,还被要求带上小型急救包、手电筒、太阳眼镜、小刀,还包括送给金发女郎的礼物,如丝袜、胭脂、指甲油和美军徽章等。无疑,军方要求科学家们带上这些东西的目的,一来是自我救生,二来也可稍许“行贿”,对有用之人施以小恩小惠。

钱学森是这个团体里唯一的外国人,仍然持有中华民国的护照,使用1935年发的学生签证。离开美国不构成问题,但钱学森担心欧洲任务结束时,会受到移民局刁难,无法再入境美国。1945年4月17日,五角大楼办事员葛伦兹堡写信给移民局,为钱学森申请出入境特许证。由于战时情况特殊,军方的要求基本能得到满足。4月23日,移民局发给钱学森一张特许证,保证他回美国后仍保有出境前的身份。临出发前的4月26日,美国战争部给钱学森颁发了两张身份证件。一张为“普通证件”,证明钱学森是陆军少校军官,作为美军内部通行证。另一张为“特殊证件”,用于敌方识别。标明钱学森是聘用的咨询专家、非战斗人员,且特别说明,若被俘虏,根据1929年7月《日内瓦公约》第81条的规定,应按照上校级别给予钱学森战俘的待遇。

德国的“遗产”

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后,美军在德国搜罗了不少于1 000名火箭专家和工程师,包括以首席专家布劳恩为首的126名精英,他们绝大多数加入美国国籍,成为美国航天科技工业发展的人才支柱。布劳恩后来是美国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红石火箭的总设计师、阿波罗登月工程的总设计师。苏联从德国大约获得了10%的战利品,他们的火箭和导弹事业也从此起步。

美国军方发给钱学森的工作胸牌

钱学森的普通证件

钱学森的“特殊证件”

让考察团没有想到的是,美军的行动要比他们“健壮”得多。4月11日,美军先头部队不顾事先与苏军的约定,抢先进入本该属于苏军占领区的诺德豪森市。不由分说,他们把抓获的492名德国火箭专家和644名家属一股脑儿地装进军车,于6月20日移送至美国,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卸了秘密工厂的生产设备,连同德国已经造好的100多枚V-2火箭和大批设计图纸、资料,足足装满了300节火车皮!苏军来得晚,赶到诺德豪森市时值钱的东西早已被美军拉走了,望着满地狼藉的废铜烂铁和车辙,苏军元帅朱可夫气得跺脚骂娘。苏军只好收拾一些美军未来得及拆走的、太过笨重的残余设备和从其他地方收集到的火箭产品和零部件,运回苏联。这些宝贝,日后成为苏联火箭和导弹起步的教具,也是他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0年后,援助中国的第一批火箭实物。

考察团的飞机从美国飞抵巴黎,然后乘车进入德国。

钱学森的美国国防部陆军航空兵科学咨询团证件

他们考察的第一站,是德国下萨克森州东部小城布伦瑞克市郊的弗肯罗德村。纳粹头子、德国空军司令戈林直接管辖的空气动力学研究所就隐藏在村里的一片密林之中。“真是难以相信,有1 000多人在那儿工作,但盟军却没有听到一丝丝关于这个研究所的风声。”冯·卡门在以后的回忆录中曾叹服地说。钱学森看到,这片禁地有56幢二层楼,有的房子像农舍,有的房子半埋在地下,有的房子屋顶上种着绿色植物,与周围的松林浑然一体,机场被巧妙地撒上了一层灰,侦察机根本分辨不出其真实面目。他还得知,纳粹逃跑前把许多机密的设计文件和图纸埋藏在树林里,美军用金属探测器找到了数千件装在金属盒内、埋在地下的机密文件,还在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德国人藏匿的300万份有关火箭和空气动力学的机密文件。这批重达1 500吨、有点潮湿的文件被送到城里,拍成了长达600多米的微缩影片运回美国,交由美国科学家们(钱学森“敢死队”时代的老友史密斯也在其中)不分昼夜地加以研读。钱学森看到这些文件大喜过望,在详细考察了这里一座直径8米的风洞、一座高速风洞、两座超声速风洞、一个军备实验室和一个工厂后,他尽可能多地阅读了一些文件,不仅对他所关心的德国火箭和炸药的研制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还使他大开眼界,拓宽了思路。他知道德国的V-2火箭虽然只有300多公里的射程,但他们已经在着手研制一种可以打到美国纽约、射程为4 800多公里的导弹,他确认德国的火箭导弹技术已经走在了美国的前面。

在戈林空气动力学研究所,冯·卡门还意外地发现,早在1935年罗马高速航空研讨会上就发表了“后掠式机翼”精彩见解的年轻博士阿道夫·布斯曼,在“消失”了多年后,竟然隐藏在这里继续从事后掠翼式飞机的研制。怪不得德国的后掠翼式ME-262喷气式战斗机的速度达到了998公里/小时,比美军的飞机快得多。考察团“提审”了布斯曼,实际是获取了他的试验数据,他们迅速建议停止美国正在研制的直翼式新型高速轰炸机,对它的机翼做“手术”,改为后掠翼式。考察团回到美国后不久,美国的第一架后掠翼轰炸机B-47下线。

考察的第二站是德国中部图林根州的诺德豪森,5月,考察团南下来到这里。这也是一片林地,地下有很多废弃的矿井,德军利用地势,动用1万多名劳工挖山建成了一座精心设计的地下工厂。整个地下厂区有一条四通八达的铁路,衔接长达数英里的生产线。火箭总装厂就在一条隧道里,美军到达时,除了发现完整的V-2火箭外,还找到了足够生产75枚V-2火箭的零部件。在苏军到达前有限的时间里,考察团详察了地下工厂的整体布局和生产线,得到了纳粹德国研制火箭的第一手资料。

第三站,考察团西行来到德国西部的亚琛,这里有他们感兴趣的德国空军基地和工业基地。然后他们驱车到达哥廷根,曾为纳粹效力的哥廷根大学各研究小组的领导人排队接受考察团的讯问。哥廷根号称“大学之城”,在十几万居民中,就有近3万名大学生。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的城市大多被战火夷平,但哥廷根竟然幸免,有人猜测是因为普朗特住在这儿。普朗特是世界公认的近代流体力学奠基人,被誉为“空气动力学之父”。钱学森跟着冯·卡门在这里见到了冯·卡门年轻时代敬畏有加的老师普朗特,冯·卡门正是受到老师的教诲和提携,才有了今天的学识和地位。离别多年,见到熟悉的学校和老师,冯·卡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十年后他和老师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他们分别站在正义和非正义的两岸,各事其主,陌生得很。普朗特满头的褐发已完全灰白,原先板直的腰杆也有些弯曲。师生三代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地坐着,很长时间讯问室里没有一点声响。还是军方特地派来配合冯·卡门的戴恩上校打破了僵局,主持了这次讯问。

师生三代人的这次特殊见面,给冯·卡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钱学森回国后,冯·卡门曾多次对身边的人提及此事:“这是一次多么不可思议的会见啊,把自己的命运和红色中国联结在一起的,是我的杰出的学生;而为纳粹德国工作的是我曾经敬爱的老师,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钱学森对普朗特没有好感

钱学森和他的老师冯·卡门一样,对普朗特没有好感,因为普朗特对德国法西斯借科学之名犯下的滔天恶行,竟然毫不关心,没有一点忏悔之意,反而处处考虑自己个人的蝇头小利。他见到美国考察团的人,首先提出的要求是允许他把埋在学校网球场下面的自家土豆挖出来,然后絮絮叨叨地连声埋怨美国人炸坏了他的住宅。他顽固地认为自己是殚精竭虑为国效劳,甚至愚蠢地问冯·卡门,以后他的研究经费该由哪个机构负责。钱学森厌恶这种没有良知的人,有一段时间他拒绝参加有德国科学家参与的午餐会,他说:“我愿意向德国人学习,但不要叫我跟他们同桌吃饭。”

第四站,考察团直奔拜恩州(原巴伐利亚州)慕尼黑附近的柯其尔村。1945年5月5日,钱学森一行见到了三天前刚刚向美军投降的德国V-1火箭、V-2火箭的总设计师冯·布劳恩。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火箭之王”,钱学森不由得生出些许仰慕之情。一来是布劳恩的良知未泯,他为自己研制的火箭被法西斯用来轰炸英国而感到羞愧,尽管英国是战胜国,飞机工业发达,对自己来说大有用武之地,但他放弃了留居英国的打算,投奔远离故乡的美国;二来是考察团一路看来,确确实实地感到德国的飞机和火箭导弹技术已经远远走在了美国的前面。钱学森要求布劳恩写一份报告,详细说明他曾经从事的火箭研究以及他对火箭技术未来发展的预测。这份名为《德国液态燃料火箭发展及其未来展望》的报告,刻画出布劳恩对火箭飞行的远见,他预见有朝一日,横跨欧美大陆只需40分钟;卫星环绕地球一周只需1.5小时;人类能身穿潜水衣漂浮在真空中;有建造在太空的实验室。他最不可思议的构想是在太空悬挂一面巨镜,折射阳光,烧毁敌人的城市,蒸干敌国的湖泊与江河。这份写自1945年的报告,引起了美国军方和政府的注意,成为美国发展人造卫星的诱因。布劳恩的天才预见在12年后变成了现实,那一年是1957年,苏联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绕行地球一圈,用时90分钟。与布劳恩的会面给钱学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科学家一定要有前瞻性的科学远见”,这种潜意识像一颗种子,深深扎进了他的心田。

美国士兵不认识布劳恩

眼见钱学森和布劳恩交谈正酣,站在一边的美国士兵有些不大相信几天前向他们投诚的这位年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嘀嘀咕咕地调侃:“我们如果不是抓住了第三帝国最伟大的科学家,就一定是抓住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骗子。”

钱学森等还讯问了德国知名的空气动力学家赫尔曼,他是德国V-1火箭和V-2火箭研制、发射理论的负责人,曾领导一个设计超声速风洞的小组。钱学森惊奇地发现,赫尔曼设计火箭采用的关键理论竟出自自己的一篇论文,赫尔曼对有幸见到钱学森也感到十分高兴。赫尔曼在多年以后完成的回忆录中提及此事时,只提到了一位考察团成员的名字,那就是钱学森:

我记得其中一位钱博士,他是冯·卡门的亲密工作伙伴,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的论文《超声速气流中锥形体的压力分布》,他是唯一就这个题目提出完整理论的科学家。我们知道他的理论,因为这篇论文在战争结束前两年就已出版。我们曾经拿他的理论在我们的风洞里做过精确的实验。我后来得知,直到那时,钱博士的理论在他自己的国家还没有人实验过。我们能做是因为我们有设备,我们有超声速风洞,还有合格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钱学森在中学时期选修过德语,这对他在德国的考察有所帮助。考察中,他反应敏捷,一直笔不离本,本不离身,看到哪儿就记到哪儿,并且逻辑思路清晰,有对比,有分析。1945年5月17日至21日,钱学森熬了几个通宵,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进行了详细的归纳和整理,写出了对德国火箭导弹和空气动力学发展状况的系列调研报告,在现存的钱学森手稿中可以看到7篇报告的底稿。

其中,《后掠式机翼》写于5月17日,共6页;《火箭》写于5月18日,共15页;5月20日是他的多产日,《超声速气体动力学》5页,《冲压发动机》3页,《脉冲式空气喷气发动机》7页,《液体炸药炸弹》1页,总共16页都诞生在这天;《飞机上的喷气涡轮发动机的安装问题》写于5月21日,共4页。

钱学森的实地考察,无疑为他日后担纲中国导弹奠基人和总设计师,做了最好的铺垫。

考察团本来还想去佩内明德,但苏军已经占领了那里,预计的行程只好作罢。

6月,钱学森和考察团一行参观了德国与欧洲各地的风洞设施,就德国在喷气推进方面的进度写了几份报告。同团中的几位成员继续前往日本察看该国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发展情况。钱学森没有一同前往,6月20日他回到了华盛顿。

回到美国后,钱学森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继续在加州理工学院做研究和教学工作,一边为美国军方编写教材,还协助冯·卡门完成为美国国防部撰写的关于美国战后飞机、火箭和导弹未来发展的展望报告。1945年11月,钱学森在航空系由助理教授升任副教授。12月,他主编的空军技术教材《喷气推进》和他参与写作的长达13卷的考察团咨询报告《迈向新高度》终告完成。

《喷气推进》一书长达800多页,由喷气推进实验室和古根海姆航空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为航空兵技术指挥所撰写。钱学森主编的章节,包括使用液体和固体推进剂的火箭、热推进、发动机、喷气辅助起飞、热动力学、燃烧、气体动力学等。书中还搜集了钱学森及其他加州理工学院教授在1943年至1944年每周分发给军职学生的油印讲义。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全面系统地论述火箭与喷气推进技术的专著,它被视作机密文件,分送给军方工程师,还高居“美国喷气推进研究最权威选集”的宝座多年。《喷气推进》在军方与学术界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使36岁的钱学森在航空学领域获得了仅次于冯·卡门的权威地位。

《迈向新高度》为军方机要文件,报告共13卷。钱学森是该报告的主要作者和编辑者,他完成了其中第3卷的第1部分,第4卷的第1部分,第6卷的第2部分、第3部分、第4部分,第7卷的第5部分,第8卷的第3部分等7个部分内容的编写。此报告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冯·卡门、钱学森等为美军尖端技术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

《迈向新高度》咨询报告目录及相应作者

第1卷 科学——制空权的关键——Theodore von Karman

第2卷 我们现在的水平——Theodore von Karman

第3卷 技术方面的情报材料

第1部分 德国瑞士航空技术几个方面的情况——钱学森

第2部分 德国导弹发展历史综述——Hugh L. Dryden

第3部分 德国瑞士空气动力学几个方面的情况——Frank L. Wattendorf

第4部分 日本航空研究计划和成就——W. Williams, Lt. Colonel, A. C.

第5部分 日本战争科技成就综述——Dr. F. Zwicky

第6部分 德国电子技术发展简述——W. H. Pickering

第4卷 空气动力学和飞机设计

第1部分 高速空气动力学——钱学森

第2部分 飞机设计和问题——William R. Sears and Irving L. Ashkenas

第3部分 飞机材料和结构——N. M. Newmark, Consultant

第5卷 未来的机载武器——N. M. Newmark, Consultant, T. F. Walkowicz Major, Air Corps

提要

引论

机载运用

机载部件的组成、限制和发展

军用运输机的发展

飞机运输能力与机运设备的协调

总结

建议

第6卷 飞机发动机

第1部分 燃气涡轮推进——Frank L. Wattendorf

第2部分 脉动式空气喷气发动机的实验性能和理论性能——钱学森

第3部分 冲压式喷气发动机的性能及其设计问题——钱学森

第4部分 固、液体燃料火箭发展和设计趋势——钱学森

第5部分 飞机推进系统的高温材料——Pol Duwez

第7卷 飞机燃料和推进剂

第1部分 飞机推进用烃燃料研究——W. J. Sweeney

第2部分 石油在动力方面的应用——W. J. Sweeney

第3部分 火箭的固体推进剂及其他喷气推进装置——Louis P. Hammett

第4部分 火箭型发动机的液体推进剂——A. J. Stosick

第5部分 原子能燃料作为飞机动力的可行性——钱学森

第8卷 导弹和无人机

第1部分 制导导弹技艺现状——H. L. Dryden

第2部分 飞行的自动控制——W. H. Pickering

第3部分 超声速有翼导弹的发射——钱学森

第4部分 远程火箭真空段弹道特性——G. B. Schubauer

第9卷 制导、寻的导弹和无人机

第1部分 现在研发选择的制导导弹——Hugh L. Dryden

第2部分 热制导和电视制导导弹——G. A. Morton

第3部分 雷达辅助制导导弹——I. A. Getting

第4部分 雷达寻的导弹——Hugh L. Dryden

第10卷 炸药和终端弹道

第1部分 炸药和爆炸的总体考虑——G. Gamow(最高密级而单独成册)

第2部分 高性能炸药特性——D. P. MacDougall

第3部分 终端弹道和毁伤效应——N. M. Newmark

第11卷 雷达和通信

第1部分 雷达在空军作战中的应用——L. A. DuBridge, E. M. Purcell, G. E. Valley

第2部分 美国陆军航空兵关注的雷达未来发展趋势的讨论——L. A. DuBridge, G. E. Valley, E. M. Purcell

第3部分 飞机无线电通信设备——G. A. Morton

第12卷 战争与气象——I. P. Krick

提要和总结

建议

第1部分 军事气象服务的历史发展

第2部分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GAF和AAF气象服务比较

第3部分 军事气象服务的发展趋势

第13卷 航空医学和心理学

第1部分 航空医学研究发展趋势——(Col)Dr. W. R. Lovelace, A. P. Gagge, Colonel, A. C.

第2部分 美军陆军航空兵的心理学研究——C. W. Bray

综观这份咨询报告,钱学森是所有参与写作的人之中承担写作任务最多的。他总结了欧洲各国特别是德国的研究成果与经验,以可观的篇幅描述了各地不同的风洞设施、飞机后掠翼的设计思路,以及各种推进剂的性能,并且结合美国的现状,对喷气推进实验室在战时所做的各种理论分析,做了详细的比较和说明。他翔实地论述和预见了高速气体动力学、脉冲式喷气发动机、冲压喷气发动机、固体与液体推进剂火箭,以及超声速有翼导弹等技术的研究成果、存在问题和发展前景。

这份报告是以冯·卡门为首、包括钱学森在内的世界著名科学家,给美国政府提出的战略性发展规划和切实可行的技术途径,因此被作为美国航空航天事业的第一份发展蓝图而载入史册。报告预言,不久的将来,军事科技就会有振奋人心的发展:超声速飞机将成为现实,洲际弹道导弹将在大气层外高速飞行,核动力飞行也有可能实现。报告力促国家筹措更多经费,成立更多研究中心,推动这些目标的实现。

《迈向新高度》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航空航天事业在20世纪下半叶飞速发展、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军事强国,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军方很欣赏钱学森的表现,1945年年底,阿诺德将军签署了嘉奖令,表扬他在冲压喷气发动机与火箭方面“优秀而完整”的研究,以及在推进及核能等领域上“无价”的贡献。第二年,美国陆军军械署也大力表扬钱学森1939年9月到1945年9月间在喷气推进实验室的“杰出表现”。

参与《迈向新高度》的编写研究工作使钱学森受益匪浅。他和冯·卡门这样杰出的世界级大师一起,站在航空航天科学技术的最前沿,学会了从整个国家的高度,全面、系统地思考全局性、战略性规划的思路和方法。

由此,钱学森也迈向了他人生的新高度。

1945年钱学森参与撰写的《迈向新高度》 Wlcoq0TJ6O9/I/uBiHdflLNX3F1pOdO9PSfCr6sUt4Za7bhSv+/8SEzaeGkMJfJk



最年轻的教授

1946年的暑假还没有来临,钱学森的邻居就发现这个年轻人在收拾行装。他们以为要么这位书生又要外出参与国防部的什么重要机密计划,要么就是他忙碌了好几年,早早准备远行度假。

邻居们猜错了。

钱学森在8月暑假来临之际辞去了加州理工学院的职务,前往十年前曾经欢迎过他、又排拒过他的那所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其原因并不复杂,一来他的恩师冯·卡门因与加州理工学院不和,离开了学校;二来麻省理工学院航空系给了他副教授的位置,外加终身职务的承诺;三来要在学术上全面发展、建功立业,还需要兼收并蓄,加州理工学院的长处在结构、空气动力学等方面,而到麻省理工学院,他可以掌握更多有关仪器与控制系统方面的知识和动手能力。多年后,钱学森的朋友林家翘认为:“钱学森回去是为了完成火箭科学家的成长历程。”

四季分明的马州波士顿气候,远不如温暖如春的加州帕萨迪纳令人惬意。刚刚9月份,窗外就响起了呼呼的北风声,秋雨连绵,寒气已让街上的行人竖起了衣领。然而钱学森的心情却犹如“春风得意马蹄疾”,十年前那个被命运拽着手脚远渡重洋,那个腼腆、怯怯,经常匆匆独自去听课的学生,如今已成长为在世界空气动力学界卓有建树的著名学者。当他走进校园里编号为33的建筑——令他熟悉的古根海姆大楼,站在三楼一间摆着三张书桌、一张会议桌、几张绘图桌,以及一大堆书架的大办公室里,他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同事们都知道,现在的钱学森已经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回到麻省理工学院的钱学森被聘为副教授,他为航空工程系的研究生开设了一系列新课,包括喷气推进、火箭工程学,还与另一位华裔科学家林家翘共同开设了空气动力学研讨班,同时从事一些前沿性的研究工作。

钱学森在麻省理工学院是一位颇受“争议”的教授。他以见解前瞻而受到校方和天才学生的追捧、欢迎,又以教学严厉而使得很多学生对他望而生畏。很多学生都对他留有深刻的印象:“他外表非常年轻。因为个头小,他显得比大多数学生都矮,总是穿西装,打领带,十分正式。瘦小的体型、高亢的声音、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

大家对于有机会聆听大名鼎鼎的冯·卡门的得意门生钱教授上课,怀着很大的兴奋和期待。但是作为钱学森的学生,他们对这位中国教授“三高”式的授课风格,还是心理准备不足——他们没有想到,钱学森用高密集的板书、高前瞻的内容、高难度的考题,使他们不得不仰视这位身材瘦小的中国人。

钱学森的学生季茨在一本杂志上回忆了他精彩的教学风格:

没有教科书,没有讲义,也没有实验示范,一切全靠钱博士和悬挂在教室四周的黑板。钱博士大量使用黑板。他写得又多又快,我们必须尽可能赶上他的速度抄写。没有文字,只有数学符号。

他几乎总在上课铃响两分钟后,准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咕哝一句“我们从……开始”,便从教室前方的黑板左端开始,用清晰坚定的笔迹,写下一个方程式。然后,瞄一眼自己的笔记,在下方添一行,再一行,再一行,直到黑板的底端。我们当然看不见他写些什么,因为字迹都被他挡住了。他开始写下一块黑板时,我们开始抄露出的部分,就这样绕着教室一周。第二轮开始时,他会把黑板逐一擦干净。

他偶尔会给一点提示,让我们知道究竟在做什么。他会说“积分”或“微分”。当我抄到那部分时,我就把他的提示附上去,但我从来没搞清楚过,他指的是他刚抄完的方程式,还是正要开始抄的那条。

这样大约过了20分钟,他会退后几步,端详一下黑板,说:“这中间有非常重要的关系。”大家还没有会意过来,他又开始抄写了,直到下课铃响为止。他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丢下我们继续把笔记抄完。

学生们无计可施,只好下课后待在教室里,一字不漏地把黑板上剩余的讲义抄完,然后晚间举行读书会,集众人之力解读笔记内容。第一年连教科书都没有,因为这批材料完全是新的。更糟的是,当时根本没有任何与可压缩流体有关的教科书——两种用德文写的相关书籍也都过时了。

学期快结束时要进行考试,他出的考试题目被学生公认“过分困难”。有人甚至戏说,他出的考题可以考倒顶尖的火箭学家或数学博士。有个学生回忆道:“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看得出题目里的玄机,否则根本解不开。”钱学森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3年,他的学生考试得到高分的极少,能拿到及格就值得烧高香了。有一年,14名航空工程系的博士候选人接受他口试,仅一人过关。还有一年期末考试,全班只有一名博士候选人及格,得到73分;当时学校“众所公认的天才”艾胥利,得了第二高分58分,他后来当上了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的教授,并且成为世界知名的结构动力学翘楚;毕业后留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的卞泰德才拿到三四十分;而大多数学生仅得20多分,全班的平均成绩只有14分。

钱学森发脾气

钱学森全心全意地教书,当然他也希望学生付出同等的热忱来学习,如果他们不投入,他就会大发雷霆。有一次,他要求学生麦克做一些有关扇叶涡轮引擎的计算,麦克算了好一阵子,但到了午餐时间,他就吃饭去了。回来的时候,钱学森就在发脾气,他说:“你这是什么样的科学家,算到一半竟敢跑去吃中饭!”

钱学森教学十分认真,由于他开的课是新课,没有现成的教材,每节课他都要认真地写教案,一个学期后,他自己动手编写了一套可供学生使用的可压缩流体力学讲义。他的学生回忆这位中国老师时,都肯定地说:“他讲课的速度与难度确实吓倒了我们,可是实际上大家还是非常佩服他的,我们都知道他是希望我们非学会不可。”麻省理工学院的老师们也承认,除了加州理工学院,就数钱学森在麻省理工学院讲的可压缩流体力学课程最有深度。

不喜欢懒于动脑的学生

钱学森对于不肯用脑、只会死记死背的学生毫不容情。有一次,当钱学森在推导一道气体密度的方程式时,一个学生说他有一套基本公式,不必算就知道答案。这可大大惹恼了钱学森,他说,你们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们应该知道这个方程式是怎么来的,而不是只知道哪个符号代表什么。在另一次讨论会上,钱学森在听一个学生报告时,不耐烦地将百叶窗的方向换来换去,后来终于忍不住喊道:“停!这是一堆用听也没听过的数学原理瞎掰出来的狡辩!”类似的钱学森在上课时发脾气的事,常在加州理工学院流传。

虽然钱学森对学生们非常严厉,不给他们高分,但他并不过分看重分数,总是对学生说:“懂了就好。”他的学生塞尼克几十年后对采访他的记者说:“钱学森的课程在我就业的前十年发挥了无比的价值。”

钱学森很快就在麻省理工学院声誉鹊起,速度之快不亚于他在加州理工学院时的情况。1947年2月,麻省理工学院决定破格提升钱学森为终身教授,而不必论资排辈,让他等上好几年。航空系系主任亨赛克请冯·卡门为钱学森写推荐信,冯·卡门立即回信道:

钱博士在应用数学和数学物理解决气体动力学与结构弹性方面的难题上,绝对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人格成熟,堪当教授之责,也是一位组织能力极强的好老师。他对知识和道德的忠诚,使他能全心奉献于科学,以及提供他机会从事科学研究的机构,我相信这些优点对贵机构极具价值。

麻省理工学院绝对知道冯·卡门推荐信的含金量,亨赛克主任前几天已经到图书馆查抄了一份材料,单单这几年,钱学森与冯·卡门亲密无间的关系和联名发表的学术论文,就足以振聋发聩:

1.1938年,《可压缩流体边界层》,发表于《航空科学学报》第5卷。

2.1939年,《外压引起的球壳的屈曲》,发表于《航空科学学报》第7卷。

3.1940年,《曲率对结构屈曲特性的影响》,发表于《航空科学学报》第7卷。

4.1941年,《薄柱壳在轴压下的屈曲》,发表于《航空科学学报》第8卷。

5.1943年,《关于远程火箭抛射体可能性的综述》,发表于《喷气推进实验室报告》。

6.1943年,《利用喷气的引射作用作为驱动推进剂泵的动力源可能性的研究》,发表于《喷气推进实验室报告》。

7.1944年,《关于喷气推进系统应用于导弹和跨声速飞机的比较研究的综述》,发表于《喷气推进实验室报告》。

8.1945年,《非均匀流动机翼的升力线理论》,发表于《应用力学季刊》第3卷。

亨赛克主任还从冯·卡门赞不绝口的评价中了解到,1946年钱学森在协助冯·卡门整理发表有关跨声速流动相似律的论文时,看到冯·卡门用了一个仿射变换,建立了跨声速流动的相似律,就联想到,这种方法同样可以用来分析高超声速流动的控制方法,这对于求解高速飞行的火箭周围的空气流场很有意义。他对这一想法进行了数学推导,推导公式和方程计算足足写了12页,终于得到了一个简化的近似方程,求出了有关高声速流动的升力和阻力系数的相似值。有了这个方程式,可以大大减少风洞试验和数值计算的工作量。在冯·卡门的赞许下,钱学森发表了这篇足以令整个航空界振奋的论文《高声速流动的相似律》。

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同样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1946年12月,《航空科学学报》上又刊登了钱学森一篇名为《超级空气动力学——稀薄气体力学》的论文。这篇论文迫使空气动力学家重新审视机翼上的气流在大气层最高处的表现。钱学森设计出一套全新的公式,把空气分子结构与分子间平均距离都考虑在内。他的做法整个革新了空气动力学家对高空高速飞行的观念。这篇论文提出的关于自由分子流区、过渡区、滑流区和气体动力学区的划分,被人们认为是研究稀薄气体力学的开创性工作,后来飞行器进入同温层,航天器进入外太空,很多研究成果都是以他这篇经典文献为启蒙的。

这位风头正劲的中国学者给麻省理工学院带来的还不只是空气动力学方面的令人刮目相看的研究硕果,他对核物理也有浓厚的兴趣和独到的见解。他在1946年的一期《航空科学学报》发表了一篇具有说明性质的论文《原子能》,就爱因斯坦的质能关系、原子结构、核分裂等理论问题,提出了清晰而详尽的解释。他还撰写了一系列讨论核动力火箭的讲稿,后来陆续在麻省理工学院和马里兰州的约翰·霍普金斯实验室等地演讲。他在演讲中谈到,经过计算,原子反应释出的能量约为传统燃料的100万倍,据此推测,靠核动力推进的飞机、火箭航程几乎是无限远的,核能的优越性值得军方进一步研究。他还指出:“制造使用核能燃料的火箭,最大的困难在于燃烧室会产生极高温,顿时把发动机烧得灰飞烟灭。”他也设想了多种可能解决这些难题的方法。这几次扣人心弦的演讲,数十年后还有人牢记在心,并佩服他的许多先见之明。当他根据讲稿整理发表的论文《关于火箭核能发动机》问世后,他的名声大振,论文首次提出利用核能作为火箭动力的大胆创意,震惊了美国的科技泰斗。美国媒体据此编辑了新闻“人类骑着核能火箭遨游太空,周游宇宙不再是天方夜谭”,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对此津津乐道了很长时间。

麻省理工学院当然也值得为钱学森骄傲。钱学森送交给航空工程系领导的《关于建造中等规模高超声速风洞的建议和研究报告》得到了军方的重视和资助。作为风洞建设的骨干,钱学森得到了安全许可,参与了超声速风洞的建设和另一项代号为“流星”的海军机密计划——研究生产带有固体推进剂发动机的导弹。他同时还申请了最高安全许可证,参与空军的研究计划和涉及发展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麻省理工学院在政府和军方心目中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这是多少美国一流大学梦寐以求的事情呀!

1947年3月7日,连续阴霾的天气终于放晴。校园里垂柳摇曳,小草萌动,春风带来了喜讯。这一天,麻省理工学院校刊头版刊登了一条消息:35岁的钱学森被晋升为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同期晋升的共有12人,还有雷达技术的核心人物希尔、计算机领域的先驱考德威尔等。以美国的情况而言,大多数教授必须干20年以上的教学、指导、行政的“苦差事”,才能取得终身职务。但钱学森到美国连学习带工作总共才12年,他是麻省理工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得终身职务的教授。几个月后,钱学森得到了在美国永久居住的“绿卡”。

1947年新婚的钱学森返回美国,妻子蒋英到机场送行

1949年钱学森与蒋英出游

衣锦还乡 喜结良缘

1947年7月,钱学森借学校暑假之时回国探亲。母亲章兰娟早在他出国前便已辞世,父亲一直独居,由老家亲戚照料,钱学森十分惦念老父亲,这是他离开故乡12年后第一次回国。钱学森回国期间,浙江大学、交通大学、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纷纷邀请他前去讲学,才华横溢的钱学森发表了工程与工程科学、稀薄空气动力学等前沿科技的演讲。他还从恩师叶企孙处得到了国民党政府教育部长朱家骅邀请他担任交通大学校长的信息。但是,国内政局动荡,战乱不止,政府腐败,民不聊生,他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返回美国。9月17日,钱学森和他的青梅竹马蒋英在上海沙逊大厦举行了婚礼。为防国民党政府强留,钱学森在婚后的第9天便乘飞机离开上海,返回美国波士顿麻省理工学院。

这一年年底,蒋英也到了美国,他们住在波士顿昌西街9号,1948年10月13日,他们的长子钱永刚出生在这里。 rDfQ88ENOiX3nY6S7Mes6ZzWKiHbbZMCIcqzUCdR2D/WGPRwB/fZc4zVyeD8BVRs



功成名就的辉煌岁月

暑假过后,麻省理工学院新的学期开课了。钱学森的教学工作更加繁重,课程有空气动力学、弹性力学和火箭学,还有不少有关结构和稳定性的研究课题。同时,他还继续追随冯·卡门在美国空军科学咨询团的航空小组工作,不过“咨询团”已经改名为“美国空军科学委员会”。他在其中承担的任务是重量级的,也是高机密的。他参与了美国第一架超声速飞机XS-1的研制规划,并经常与冯·卡门一起到全美各大空军基地调研,向美国空军指挥官宣讲最新科技发展动态,了解和解决空军发展中遇到的问题。

此时的钱学森,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一边倾力投身教学,一边埋头开掘新的前沿,只恨少长了几只胳膊,分身无术。

1948年的夏天,实力雄厚的古根海姆基金会决定分别在加州理工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建立喷气推进中心,而这两个中心竟不约而同都邀请钱学森担任主任。

古根海姆基金会

古根海姆基金会创立于1937年,是由美国采矿业的巨头所罗门·R·古根海姆创立的,前期主要资助博物馆,后来资助教育与科技领域。喷气推进研究是“烧钱”大户,20世纪40年代,每年用于喷气推进方面的研究经费甚至占到了加州理工学院全部资金的30%左右。古根海姆基金会慷慨解囊资助当时最时髦、最前沿的喷气推进技术研发,所以两个大学的研究中心均以古根海姆命名。

钱学森以前的学生查里克在普林斯顿大学,他不断游说钱学森到该校去;而加州理工学院方面,新任校长杜布里奇则提供了更优越的条件:年薪不低于1万美元,另外还拨付经费,让钱学森聘用助理人员及资深科学家。杜布里奇告诉钱学森,这个职务每7年会做一次评估及调整,7年后如果钱学森无法续任该职位,加州理工学院也照样聘请他担任终身教授。这项令人称羡的待遇,只有十几年前火箭发动机喷气理论的鼻祖戈达德博士享受过。9月,爱才心切的杜布里奇校长又亲自写信给钱学森:“你在这儿有许多朋友,他们都希望你把握这个机会,回到帕萨迪纳来。”

我们都爱钱太太

有了妻子和孩子,钱学森打算买套房子安定下来。但是,当时种族主义横行,在洛杉矶的高级住宅区里,有着不成文的规定,禁止屋主转售房子给非白种人。不得已,钱学森只好租房子。1949年6月,他们一家人又住进了钱学森以前住过的房子。那是一套用红木和红砖砌成的平房,一条长长的走廊把屋子的空间一分为二:一边是餐厅、客厅、厨房及洗衣房,另一边则是三间卧房。蒋英把家里收拾得干净舒适。她美丽大方,热情好客,加上一副好歌喉,大家都很喜欢她。钱学森的一位朋友在给冯·卡门的一封信里夸张地写道:“我们全都爱上了钱太太!”

在人生的又一次转折时刻,钱学森最想征询的是老师冯·卡门的意见。那一天,他和冯·卡门同机飞往一个空军基地,冯·卡门的身躯塞满了狭窄的座椅。尽管坐得不很舒服,他也不忘开玩笑:“钱,你知道吗,我也是中国人。”钱学森一怔:“怎么可能?”冯·卡门狡黠地眨眨双眼:“你知道吧,我的爷爷的爷爷是匈牙利人,你们中国历史上有匈奴人,他们都姓匈,你用数学推导一下,难道我不是中国人吗?”钱学森哈哈笑了,他知道老师在逗他呢。冯·卡门还告诉他,加州理工学院喷气推进中心的主任原定聘请冯·卡门担任,但冯·卡门说:“凡是我能干的,钱学森都能干,他比我年轻,你们还是请他出任主任吧。”在冯·卡门的眼里,钱学森早已从他的学生成长为他的最佳搭档。

飞机上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钱学森明白了老师的意见和期望,他选择了加州理工学院。他喜欢那个充满了冯·卡门气息的学校,何况冯·卡门与加州理工学院原先的小隔阂已随着新校长的上任而全然冰释了,冯·卡门也要回到学院。

1949年夏天,钱学森再次搬家抵达帕萨迪纳。他又回到了加州理工学院,受聘航空系教授和新成立的古根海姆喷气推进中心主任,同时兼任好友马林纳和冯·卡门等都有股份的航空喷气公司顾问。学院还授予他以美国火箭先驱戈达德名字命名的“戈达德讲座”教授的荣誉称号。

钱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的授课任务很重,他开讲两门新课,一门是有关液体推进剂及固体推进剂的研究,另一门则是防热设计问题。教学中,他综合加州理工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各自的优势,理论与实践结合,研究与动手并重。考试时,他常常给学生出的考试题,就是在一两个小时中设计出简易的火箭,以培养学生的研究和动手能力。

随着秋季开学,钱学森在喷气推进中心的工作也开张了。

那时,喷气推进中心的教学大纲、经费以及招生,全部由钱学森负责。他担当“一号主管”的角色,这在美国华侨中还是少见的,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航空喷气公司承担了很多项美国空军、海军及陆军研发火箭、导弹的工作,身兼顾问的钱学森还必须每个月抽出三天的时间去实地“顾问”。

喷气推进中心主要有三项任务:

一是研究喷气推进的新理论和新技术,为战后美国空军的发展提供科学理论和技术措施。钱学森参与了超声速风洞的设计和建设,成功地研发出液体推进剂地地导弹——下士E导弹,并把固体推进剂中士导弹提上了研制日程。

二是培训航空航天工程技术人才。中心接收攻读航空、机械工程或应用力学学位的学生,为他们提供奖学金,开设的课程和研究的内容全面覆盖喷气推进的基本原理和飞行器的性能等,还涉及热应力和高温材料。钱学森自己在喷气推进研究中心开设了两门有关喷气推进研究的课程。他在20世纪30年代所写的《喷气推进》教材,仍然是研究中心使用的权威教材。中心培养的很多人,后来成为工业和学术界的精英,成为美国航空航天研究单位和军事部门的专家或领导,有的还担任了国防部长,海军和空军司令、副司令。

三是促进喷气推进技术在民用商业领域的应用,特别是民用大型高速客机。

钱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讲火箭客机

冯·卡门一直认为,在他的学生中,最有商业头脑的是那个可爱的火箭“敢死队”队长马林纳,而钱学森则天生是个做学问的人,不谙商道。出乎他的意料,钱学森的公关能力一点儿也不比马林纳逊色。他的一个报告,使得古根海姆喷气推进中心名声大振,他提出的“火箭客机”的概念,使得大半个美国的空气都升温了。

那是1949年12月的一天,美国火箭学会年会在纽约希尔顿大饭店举行学术报告会,钱学森在会上做了一个专题报告《火箭作为高速运载工具的前景》,内容包括核动力航天器、助推火箭和导弹等。报告中,他描绘了一种外形像削尖的铅笔一样的洲际高速客机——火箭客机的蓝图:长约24米,直径约3米,垂直起飞,从纽约到洛杉矶的飞行时间将不到1小时,最初的1 920公里以椭圆形的路线穿越大气层,飞行时速16 000公里/小时;在480公里高度时,它将转向地球方向,飞进大气层,滑行2 880公里到达目的地。钱学森向听众展示了高速客机的草图,并宣告说:“这不是现在的科技所不能理解的事。”40年后,美国航天飞机的飞行方式正如他所预见的那样,只不过航天飞机还没有真正达到“客机”的要求。钱学森的报告成为那次会议的高潮,他广阔的视野和大胆的预见,引发了会场内外的轩然大波。

这个报告很有名

钱学森的报告被报刊记者们发挥浪漫的想象力,添油加醋地炒作了一番:坐进火箭客机,要穿上特制的太空减压服;乘客和携带的东西都必须和座椅捆绑在一起,否则就会在机舱里飘起来;客机垂直高速的上升速度令人咋舌……《大众科学》《飞行》《纽约时报》《时代周刊》等报刊媒体还刊载了钱学森的照片和火箭客机的草图。1949年在钱学森指导下攻读博士的郑哲敏回忆说:“这个报告很有名,连美国老百姓都知道钱学森这个人。”

这一年,冯·卡门要离开加州去欧洲工作一段时间。临走前,他把自己在古根海姆大楼二层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钱学森,要求钱学森接替他的工作。此时,钱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的声望,已和冯·卡门在20世纪30年代时所享有的不相上下。在空气动力学领域中,普朗特、冯·卡门、钱学森师承一体,推动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火箭技术领域,没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他极有可能和布劳恩一起成为美国火箭研制的泰斗双雄。

钱学森的收入也很可观。加州理工学院教授的年薪1万美元,兼职研究员每月1 600美元,担任军方研究项目协调人每年有不少奖金,有时每个月有两三个项目。他的收入即使在美国也属于高薪水平了,与1938年至1942年担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的胡适相比,胡适的月薪为540美元,年薪为6 480美元,比钱学森少了不少。

1949年,是钱学森在美国工作、生活最得意和最鼎盛的岁月。他看起来是那样年轻、充满朝气,匀称的身板,浓密的黑发,38岁的他看起来仿佛只有25岁,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误把他当成是学生。他功成名就,几乎成为冯·卡门第二;他家庭和美,夫人蒋英给他带来了满堂温馨。眼见跻身美国科技名流和上流社会的前景已经在向他招手。

1949年,也是中国历史伟大的转折点。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横扫千军如卷席,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随着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国民党政府土崩瓦解,龟缩台湾。10月1日,古老的天安门广场上升起了五星红旗,毛泽东主席带有浓重湘音的一声宣告,标志着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国事的变化深深地触动了钱学森。他站在人生的这一个岔路口上,面临着三个选择:回祖国大陆?去台湾?还是留在美国?

国民党方面似乎对钱学森很放心,因为他在中国有着显赫的家族背景,他的父亲在国民政府教育部任职;他的岳父蒋百里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与蒋介石过从甚密;他的师友胡适和对他赏识有加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以及他在清华大学的航空启蒙导师钱昌祚都去了台湾。而且国民党政府很早就发出了聘任他当校长的邀请函,更何况钱学森手持的还是“中华民国”的护照。“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馆派人三番五次威胁、利诱中国留学生和学者去台湾,他们断定钱学森即使不想去台湾,也不会回大陆。

共产党也高度重视在美国的华人精英,期盼为新中国的建设聚集更多的人才,他们通过各种关系影响钱学森。中国共产党的朋友罗沛霖受党组织委派到加州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开展统战工作,他成了钱学森的好友;与中共地下党有着密切联系的美国芝加哥大学副教授葛庭燧和中共党员、香港大学教师曹日昌还致信钱学森,告诉他,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的共产党“北方当局”欢迎他,动员他回国效命。

钱学森在美国已经学习、工作了14年,耀眼的工作、可观的收入、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他的事业和家庭都如日中天。随着学识和地位的提高,钱学森骨子里的清高、自信乃至自负,就像春蚕破茧一样飞显出来。他经常不加掩饰地与同事争执,有一回,争吵的声音大得连站在古根海姆大楼一楼的人都听得见。他也经常直来直去地批评学生,从不打算成为一位受欢迎的好好先生,而宁可为人敬畏。这一切都缘于钱学森清醒地知道,不管别人有没有意见,自己都是加州理工学院,乃至美国科技界必须慎重对待的人物。

站在岔路口的选择是困难的。

安定幸福、金钱地位、科研环境……从个人的一切出发,钱学森似乎没有理由离开美国。 rDfQ88ENOiX3nY6S7Mes6ZzWKiHbbZMCIcqzUCdR2D/WGPRwB/fZc4zVyeD8BV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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