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多尼 ·贝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了兰姆桌上。她没有看瑞弗,直接说道:“楼下好像出了点状况。”
“你说的这个状况和垃圾有关吗?”兰姆问。
“是的。”
“不用太紧张,那不是意外事故。”
瑞弗说:“这是谁的?”
“什么是谁的?”希多问。
“笔记本电脑。”
希多尼·贝克看起来就像是从广告里走出来的一样。无论她代言的是什么,她都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感觉。就连脸上的雀斑都像是精心画上去的。在香水的气味下,瑞弗隐约闻到了洗衣粉的清香。
兰姆说:“没事的,你尽管戳他的痛处。”
这一条线索便已足够。瑞弗说:“是霍布顿的?”
她点了点头。
“你偷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她摇了摇头。“我偷了他的文件。”
瑞弗面向兰姆:“偷文件,应该比翻他的垃圾更重要一些?”
兰姆无视了他,问道:“他发现了吗?”
“没有。”希多尼说。
“确定吗?”
“非常确定。”
兰姆大声喊了一句:“凯瑟琳!”
凯瑟琳就像个神出鬼没的管家一样出现在了门口。
“爆炸箱。”
她消失在了门后。
瑞弗说:“让我猜猜,你们活用了异性相吸定律。”
“你是说我用了美人计吗?”
“如果描述准确的话。”
凯瑟琳·斯坦迪什拿着一只爆炸箱回来了,她把箱子放在兰姆桌上,座钟的旁边,然后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但是兰姆什么都没说。“不客气。”最后她说道,再次离开了房间。
凯瑟琳出去后,兰姆说:“告诉他。”
“他的遥控钥匙是一个U盘。”
“闪存。”瑞弗说。
“没错。”
“他把备份文件都存在里面了吗?”
“考虑到他去哪儿都带着,这是个合理的推测。”
“如果和钥匙串挂在一起,确实去哪儿都得带上。”
“上面肯定存了什么,里面的文件大概有几MB。”
“没准儿他是在写小说。”瑞弗说。
“有可能,但你没在他的垃圾里翻出手稿,不是吗?”
如果他不小心一点的话,这场谈话很快就会失控。“你从他口袋里偷出来的?”
“他有固定的习惯,每天早晨都去同一家咖啡馆,喝同样的拿铁。还会在坐下之前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希多尼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发卡,那种东西是叫发卡吗?“他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我趁机调换了他的U盘。”
她去的时候就有所准备,也就是说她正在监视霍布顿。不然她怎么可能弄到一模一样的U盘来调包呢?
“然后我把上面的内容拷贝到了这台笔记本电脑上。”
她把发卡别在了左耳后,发型瞬间变得科幻起来。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头发现在看起来什么样。但瑞弗越是这样想,她头发的形状就越是奇怪,甚至怪得有些刻意。
“拷完文件我就把U盘换回去了。”
“趁他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
“没错。”希多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兰姆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他拿起爆炸箱,箱子是A4大小,会自动上锁。如果不输入口令就强行打开,会引发一场小型爆炸。他伸手去拿笔记本电脑。“你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店里吗?”
“不,我等他走之后才离开的。”
“很好。”兰姆把电脑放进箱子,“U盘拿来。”
“这里面是空的。”
“我问你了吗?”
希多尼递过了U盘,和霍布顿钥匙上挂的那个如出一辙。兰姆把它丢进爆炸箱,然后“咔嗒”一声合上了箱子。
“大功告成。”
没人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我要打一个电话。”他说,“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请——”他挥手指向门,“快点滚蛋。”
瑞弗站在楼梯边,看到凯瑟琳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头的文件,完全沉浸其中。
希多对他说了句什么,但是他没有听到。
兰姆在办公室里打了电话。
“你欠我的,对,已经办好了。所有文件,至少是他U盘上的所有文件。不,垃圾里没有什么东西。嗯,行吧,今天上午。我让贝克送过去。”他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后颈,然后盯着自己的指甲看了起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下次你想派人跑腿,用你自己的人。摄政公园又不缺狗腿。”
挂上电话后,他躺回椅子里,闭上眼。看起来竟像是打起了盹。
楼下,瑞弗和希多看了一眼散落在地板上的垃圾。他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这个玩笑变得不好笑了。就算之前还有一点好笑,现在的他也和希多一样厌恶那堆垃圾。垃圾的味道并非局限在希多的那半边房间,而是充满了整个楼层。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打消了他一切道歉的念头。
昨天晚上,顶着倾盆大雨,有那么一会儿他真的相信了自己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而这就是他复职的第一步。靠着这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撑过了暴雨,撑过了早上翻垃圾的痛苦,却没能撑过这一劫。他不想看到希多,不想看到她说话时嘴角扬起的笑意。但他确实想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跟踪霍布顿多久了?”他问。
“我没有跟踪他。”
“你知道他每天在哪儿吃早饭。”
“只是为了确认他的行程和习惯。”
“嗯哼。”
“你会把这些收拾干净吗?”
瑞弗说:“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们单独派一名特工去执行任务的?我是说国内事务,还是在伦敦市中心。”
她觉得很有趣:“所以我现在是一名特工了?”
“而且兰姆怎么可能指派任务?他没有职权。”
“这你就得问他了,我要去买咖啡。”
“你已经喝过咖啡了。”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我要先离开,等你把这些收拾干净了再回来。”
“我还没写完报告呢。”
“那我就多待一会儿再回来。还有,这双手套很适合你。”
“你在笑话我吗?”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笑了。”
她从椅子上拿起包,离开了房间。
地上放着一个易拉罐,非常适合用来踢飞,于是瑞弗就这么做了。易拉罐撞到墙上,弹开,在墙上留下了明红色的印记,然后落在了地上。
他摘下橡胶手套,丢到垃圾堆上,打开窗户,冰冷的伦敦空气灌进屋来,为屋内的腐臭增添了一丝汽车尾气的后调。接着,熟悉的跺脚声使得天花板上的灯罩左右乱晃。
他拿起电话,拨了兰姆的号码,几秒钟后,楼上响起了电话铃声。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别人的电视剧里出演一个场外角色。
“希多呢?”兰姆问。
“去买咖啡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
职场的潜规则之一 : 不能对上司打同事的小报告。
他说:“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原话是‘多待一会儿再回来’。”
兰姆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上来。”
还不待瑞弗问出一句为什么,他耳边就响起了嘟嘟的忙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数到五,然后走回了楼上。
兰姆问:“都收拾干净了?”
“差不多吧。”
“好。拿上这个。”他用肥胖的手指敲着面前的爆炸箱,“把它送走。”
“送走?”
“这屋里是有回音吗?”
“送到哪儿?”
“这屋里是有回音吗?”兰姆重复道,然后笑了起来——他讲了个笑话。“你觉得是哪儿?摄政公园。”
摄政公园就是他职业的曙光。如果他没有搞砸国王十字车站的演习,他就会在那里工作。
他说:“所以,是总部要查霍布顿?”
“当然是总部要查的。斯劳部门不执行任务,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呢。”
“为什么希多就能分到正经的工作?我就只能去捡垃圾?”
“这样吧,”兰姆说道,“你自己好好思考一下原因,然后看看能不能靠自己得出答案。”
“总部为什么会需要我们?他们肯定不缺这方面人才。”
“我希望你不是在发表性别歧视言论,卡特怀特。”
“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兰姆无言地看着他,瑞弗总觉得他是在沉思,或者只是装出沉思的样子。但最终他只用耸肩回答了瑞弗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让我送过去?”
“他们没让你去。”兰姆说,“他们想要希多,但希多不在,所以我才派你去。”
瑞弗拿起爆炸箱,里面的东西从一头滑到了另一头。“我该送给谁?”
兰姆说:“詹姆斯·韦布。他不是你的老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瑞弗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用一只胳膊夹着爆炸箱,穿过斯劳屋来到街边,面前是一排商铺:超市、报刊亭、文具店、理发店,还有意大利餐厅。十五分钟后,他就到了摩尔门,又从那里坐地铁,出站,穿过了一座公园。雨终于停了,但积水淹没了人行道。天空依旧是灰色的,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味道。跑者穿着紧裹大腿的运动裤,轻盈而矫健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不想被兰姆派去送这个箱子。兰姆知道,瑞弗也知道,两人都心知肚明,这进一步加剧了瑞弗的抵触心理。
国王十字车站的事件过后一周,瑞弗已经渐渐适应了那种绝望的感觉。他还记得当时沿着站台疯狂地向前奔跑,然后在最后一秒彻底失败。这种经历的创伤会伴随一生。在他内心深处的某处,这个世界永远是凌晨四点,他烂醉如泥,爱人也弃他而去。让国王十字车站瘫痪不是没有后果的,他们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评估的结果是:瑞弗在八分钟内犯了十六个基本错误——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就像那种卫生安全手册。好比办公室里起了火,事后公司要求所有员工都在不用热水壶时拔掉插销,但水壶并不是引起火灾的元凶。给水壶接入电源不能算是犯了一个基本错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做,几乎没有人会因此丧命。
他们说:我们核对过数据。
摄政公园的人总在核对数据。不光要核对,还要像素化分析。这是瑞弗最近才听到的词:“我们对这段数据做了像素化分析。”意思就是他们用某种软件过了一遍数据。“我们有数据截屏。”这些术语听起来都太高科技了,并不像是情报机构该用的词。老家伙肯定不会喜欢的。
这一切都被他的大脑用幕布遮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因为他不想听到数据。
但事实上,你永远无法避开数据。离开总部前的最后一天早上,他听到有人在走廊里悄悄说出那些数字:一百二十人伤亡,三千多万英镑的实际损失,二十五亿英镑的潜在收入。
这些数据是由一群热爱估算最坏情况的人捏造的,但数据的真实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数字被诉诸书面,送到了委员会手上,最终又出现在了泰维纳的桌子上。如果你希望有人能忘记你犯下的错误,就绝对不想看到那些文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但是,不,你有你的外公。 兰姆的声音说道。 真他妈的恭喜你了,你保住了饭碗。
虽然瑞弗不愿承认,但兰姆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外公的关系,他甚至连斯劳部门都进不去。
但是很遗憾,你不会享受这份工作。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工作的内容就是整理文件,抄录监听的通话内容,查阅一份又一份年代久远的案宗,寻找其中与今天对应的蛛丝马迹……
未来隐藏在过去的历史中。安全局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不停地反复查看已经结束的案子,想要在历史重演之前理解并掌握它。现代社会的男女老少走进繁华的市中心,身上的炸弹能够粉碎生命,却不会抹除案宗上的霉菌。这是总部的经营智慧,却令许多人心怀不满。
泰维纳就是其中一人。他听说泰维纳一心想要改变游戏规则。与其改变棋盘上的棋子,她更想掀翻桌子,重新设计一款游戏。但泰维纳只是二把手,不是真正掌权的人。而且现在国安局的顶头上司还有管理委员会,自从查尔斯·帕特纳之后,局长就再也没有了自主决定的权力。他是第一个在任期内死亡,也是最后一个独揽大权的局长。不过他掌权的年代还是冷战时期,那时的世界要简单得多,假装这个世界上不是“我们”就是“他们”也容易得多。查尔斯是个冷战斗士,他的毛领大衣、露指手套都说明了这一点。
当然,那都是瑞弗出生之前的事了。他依稀从外公身上瞥到过那个时代的影子。他的外公可以说是谨慎的代名词,至少他是这么想的。瑞弗总觉得,一辈子的保密工作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平时最爱聊局里的八卦。可能人老了就是这样吧:即便与现实脱节,也会被禁锢在曾经的形象中,最后只留下一个对过去自己的拙劣模仿。
他的手很疼,希望不要太明显。但是现在补救也为时已晚,他还有几分钟就到摄政公园了,迟到了可不好。
***
大厅里,一个交警模样的中年女性让他等了整整十分钟,等他拿到临时通行证才终于放行。他把装在加厚信封里的电脑放到X光安检机上,不禁思考起来:电脑上的内容会不会被抹除?还有,如果他是希多的话,前台的人也会让他等那么久吗?或者韦布特意留下了指令,要让瑞弗等着,借机给他上一堂课,让他知道自己最多也只是一个“临时访客”?
但凡涉及蜘蛛,瑞弗就忍不住疑神疑鬼。
过完安检,他终于进入了那扇厚重的木门。木门后有一张咨询台,后面站着一个微微秃顶、面颊红润的男人。他看起来就像牛津大学的门卫,但其实应该是退役警察。他示意瑞弗去旁边的长椅上坐着。瑞弗把受伤的手插进衣兜,将信封放在身边,坐了下来。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座时钟。盯着秒针一点点挪动让人感觉很压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咨询台后面是一座螺旋阶梯,虽然没有夸张到能编排一场舞蹈的程度,但也相差无几。有那么一瞬间,瑞弗仿佛看到希多踩着高跟鞋从阶梯上走下,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眨了眨眼,这幅图像很快就从脑海中消失。走廊里确实响起了脚步声,但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希多。
第一次走进这座建筑物时,他只觉得这里很像绅士俱乐部。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可能事实恰好相反:是绅士俱乐部很像安全局,或者至少是曾经的安全局——“大博弈”时代的军情五处。
过了许久,另一位退役警察出现了。
“你是来找韦布的?”
瑞弗一只手护着信封,点了点头。
“我会送到他手上的。”
“我要亲自拿给他。”
他有访客通行证,理论上应该不成问题。
仿佛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位新来的朋友并没有反对,而是说道:“那么,这边请。”
瑞弗故意挑衅道:“不必了,这个地方我很熟。”
但是对方不为所动。
那人并没有带着瑞弗上楼,而是走向咨询台的左侧,穿过一扇扇门,走进了一条他从未去过的走廊。手里的信封就像是他要送给蜘蛛的礼物,但他不可能给蜘蛛送礼。
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不,我说的是蓝色T恤——
去死吧,蜘蛛。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瑞弗说。
走廊尽头,几扇防火安全门敞开着,通向一组楼梯。窗外有一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他跟着领路人走上楼梯,又上了一层,每层楼梯的顶端都有一部摄像头在眨眼。他控制住了自己朝摄像头挥手的冲动。
他们又穿过了一扇防火门。
“快到了吗?”
领路人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在走廊中间停了下来,他敲了两下门。
忽然间,瑞弗希望自己直接把包裹留在了前台。他已经八个月没见过詹姆斯·韦布了,但是在那之前的一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为什么会想见他?
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其他的暂且不提,瑞弗现在只想狠狠地揍他一拳。
屋里有人回了一句“请进”。
“先生,请。”
他推门进屋。
虽然面积比不上他和希多的办公室,但这间屋子明显要精致得多。右侧有一面书墙,书架上陈列着不同颜色的文件夹。一张气派的木桌面向门口,就像是用船身木雕出来的一样。两把为访客准备的椅子摆在桌对面,看起来十分舒适。桌后,一扇巨大的窗户面朝摄政公园,映出柔和的棕色。若逢春夏之际,窗外的景色肯定更加迷人。同样坐在桌后,挡住窗户的人正是蜘蛛——詹姆斯·韦布。
时隔八个月,之前一年中形影不离的两人终于再次相见。他们不算是“朋友”,这个说法太亲密又太随意了。朋友是能一起出去喝酒聊天,一起说笑的人。虽然他也和蜘蛛喝酒聊天,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而是因为当时两人一起在达特穆尔做近战特训。那时瑞弗觉得这是最难的课程,直到他们开始在威尔士做抗刑讯训练。学习抗刑讯技巧的过程相当漫长。你会被彻底击碎,然后再一点点拼回人形。人在黑暗中最容易崩溃,而当你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就会本能地想要和有过同样经历的人待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想倾诉感受,而是因为你们都不必提起这个话题。
话又说回来,培养友情需要坚实土壤,而不是暗流汹涌的竞争,更不能为了同一个职位争得头破血流。
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去死吧,蜘蛛。
八个月后,他再次见到了韦布:身高、体重,都没有任何变化。
“瑞弗!”他站起身,朝瑞弗伸出手。
瑞弗·卡特怀特和詹姆斯·韦布年龄相近,身段也十分相似。两人都身材修长、体态优雅。相较于瑞弗砂金色的头发,韦布则是一头黑发。他偏爱精英风的西装,穿着锃亮的皮鞋,活像是刚从广告版上走下来的人。瑞弗怀疑,蜘蛛最痛恨的其实是近战特训,因为他不得不一连好几天在泥地里打滚。今天他穿着黑底浅白色条纹的两件套西装,搭配一件灰色衬衫,只在领口有一圈亮色。他应该不久前刚去理了个昂贵的发型,就算他说今天上班之前顺便去了一趟剃须店,瑞弗都不会奇怪。他肯定十分享受热毛巾和修面师的奉承。
在工作结束之前,修面师会一直装作是你的朋友。
瑞弗无视了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有人吐在你的领带上了。”他说。
“这是卡尔·昂格的领带,乡巴佬。”
“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挺好的。”
瑞弗等待着。
“虽然还没完全适应,但——”
“我只是客套一下,你没必要回答。”
蜘蛛放松地坐回椅子里。“你一定要这么不近人情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瑞弗环顾着屋子,视线停在了书架上,“你这里纸质文件真多,为什么?”
“别闹了。”
“不,我是说真的,这年头还有谁会用纸质文件?”瑞弗的视线从书架转向了书桌上薄薄的电脑,又看向书架,说道,“天哪,不会吧。”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瑞弗。”
“这些是简历吧?是不是?你在筛选简历。”
“不只是简历。你根本不知道,给这种级别和规模的组织做审查涉及多少书面工作——”
“天哪,你在人事部工作,恭喜了。”
蜘蛛·韦布舔了舔嘴唇。“我这个月和内阁大臣开了两次会。你呢?事业前景如何?”
“至少我不用把鼻子凑到马屁跟前,所以我的视野比你开阔。”
“笔记本电脑给我,瑞弗。”
瑞弗坐在给访客准备的椅子里,把信封交给了韦布。韦布拿出一枚印章,小心地调整上面的图案。
“你每天早上都这么做吗?”
“什么?”
“调整印章上显示的日期。”
韦布说:“能想起来的时候就改。”
“在其位,谋其政,对吧?”
“那位愉快的希多尼怎么样?”
瑞弗知道,韦布是想夺回对话的主导权。“不知道,她今天还没到岗就开溜了,看起来不怎么敬业。”
“她是一位优秀的人民公仆。”
“我没听错吧,你刚说了什么?”
“我说得没错啊。”
“也许吧。但是天哪,蜘蛛,你已经从伊顿公学毕业了,什么叫 优秀的人民公仆 啊。”
韦布张了张嘴,瑞弗知道他是想反驳自己并不是伊顿公学毕业的,但理智阻止了他。“你吃过早饭了吗?我们这里有员工食堂。”
“我记得员工食堂,蜘蛛,我甚至记得它在哪儿。”
“我已经不用这个代号了。”
“面对事实吧,大家只是不当面说,但背地里都是这么喊的。”
“别太幼稚了,瑞弗。”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韦布张了张嘴,又闭上。信封摆在他面前,他用手指敲了敲。瑞弗说:“我的办公室比你大。”
“那边的房价便宜。”
“我以为干正事的人都在楼上,情报中心那里。”
“我经常去,戴女士——”
“她真的让你这么喊她?”
“你真会讲笑话,瑞弗。戴女士——泰维纳会亲自给我派任务。”
瑞弗抬起了一边眉毛。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瑞弗说:“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承认自己错了?”
韦布笑了:“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他穿着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但这是错误的情报,他穿的是蓝色T恤——”
“他穿的是什么,我说的就是什么,瑞弗。我是说,你想想看,就算我把颜色说反了,怎么会恰好有一个人穿着相反的衣服出现在现场?甚至连身高体型、其他特征都与目标人物一致?这怎么可能?”
“广播也坏了,别忘了还有这件事。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又有多大?”
“只是设障,常有的事。”
“什么意思?”
“设备故障。你以为他们会事无巨细地检查演习项目的设备?现在财政管得很严,瑞弗。泰维纳为此头疼得很,哦,但是你肯定不知道吧,对不对?毕竟你在斯劳部门,你这辈子唯一接近组织核心的方式就是阅读某人的回忆录。”
“这个怎么没有缩写了?阅录?”
“别耍宝了,瑞弗,成熟一点吧。”
“除非你承认自己犯错了。”
“犯错?”韦布咧嘴笑道,“一败涂地还差不多。”
“如果我是你的话,这样嘲笑完别人之后就该小心背后。”
“但是我遵循伦敦规则,不需要小心背后。”
“这可说不好。”
“你该走了。”
“我是不是还得喊个导游来接我?或者你有个秘密按钮可以传唤他们。”
但韦布只是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在回答瑞弗的问题,而是对瑞弗感到厌烦。他已经累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论瑞弗说什么,韦布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弄错了。再说了,错的是谁有什么区别吗?那天在车站现场,监控摄像头中大放异彩的人是瑞弗,不是他。在当权者眼里,公平与否并不重要,是谁搞砸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暴露在了视线中。就算韦布现在去自首,戴安娜·泰维纳也不会在乎的。
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出身名门,卡特怀特。要不是有你外公,你只会变成一段遥远的回忆。
瑞弗起身,希望能在离开之前想出一句退场台词,一句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该死的蜘蛛·韦布赶出办公室的台词。
突然一个声音说道:“兰姆不是有个爆炸箱吗?”
“什么?”
“爆炸箱,瑞弗。”他用手敲着纸质信封,“那种除非你想被镁粉爆炸闪瞎眼,必须输入密钥才能打开的箱子。”
“我听说过那种箱子。但说实话,斯劳部门能找到这么厚的信封我都已经很惊讶了。”
瑞弗已经不再需要退场台词了。他那只被烧伤的手正揣在兜里,紧紧攥着U盘。
他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