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阿斯蒂

距离都灵只有四十五分钟车程的阿斯蒂有着优越的自然和地理条件，这里在两千多年前的罗马帝国时期就以商业繁荣著称。11—14世纪，阿斯蒂成为意大利北部最具实力的城镇，虽然规模不大，却能将周边颇具实力的公国纳入自己的统辖之下。如今，在阿斯蒂的街道上仍然保留着一些当时的高塔、城堡和要塞，既是实力的象征，也是历史的见证。

因为拥有便利的陆路与水路条件，基督教很早就传到了这里。从市中心保存至今的众多哥特式教堂中，仍能看出当时文化的繁盛。10世纪时，信众热衷于三条朝圣之路：第一条是通往罗马圣彼得墓地的法兰契杰纳大道，第二条是去耶路撒冷之路，第三条以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为终点。法兰契杰纳大道的起点是罗马天主教会在英国最早的落脚点——坎特伯雷，全程两千多千米，经由法国的兰斯、贝桑松和瑞士的洛桑与蒙特勒，穿过意大利境内的阿斯蒂、博洛尼亚和佛罗伦萨，之后进入罗马。法国作家吕芬在《不朽的远行》一书中写道，信众通过艰难的长途跋涉，“释放思想和欲望的苦恼，清除一切精神的虚荣和身体的苦痛”，从而完成一场心灵的赎罪，达到净化心灵的目的。从中世纪开始，阿斯蒂的人们就不断接纳从英国和法国走来的朝圣者，为来往的信众提供食宿。他们自己也纷纷背起行囊，从阿斯蒂出发，加入朝圣的队伍中。

阿斯蒂位于阿尔卑斯山三面环绕的皮埃蒙特大区的丘陵地带，与毗邻的阿尔巴一样，同为世界上最昂贵的食材之一白松露的主要产区。但阿斯蒂和阿尔巴之间的关系，就像佛罗伦萨与锡耶纳一样，自古以来就积累了不共戴天的世仇，两个家族分别统治着两座小城，因为积怨而频频交战。如今，在城区的断壁残垣上仍能看到战火留下的痕迹。

市区的面积很小，从火车站步行六七分钟，就能走到市中心。在这里能听到的声响，一是教堂的钟声，二是清澈的塔纳罗河的水声，三是鹅卵石路上偶尔驶过的公交车声。在三角形的广场上，矗立着意大利剧作家、诗人维托里奥·阿尔菲耶里伯爵通体洁白的塑像。阿尔菲耶里1749年出生于此地，从第一部描写埃及艳后的悲剧《克利奥帕特拉》开始，他的作品就体现了当时最鲜明的时代特征——启蒙思想，虽然描写的是欲望与理智的冲突，但其入木三分的刻画手法发人深省。静静地坐在雕像前的草地上，仿佛能够听到这位“意大利古典主义悲剧奠基人”针砭时弊的心声。

初春新绿的青草、房顶上的砖红色瓦片与湛蓝的天空一起组成了阿斯蒂的三原色。走在马路上，能看到一座四十四米高、用红砖砌成的正方形的特洛伊塔。13世纪时，阿斯蒂建有一百五十多座塔楼，留存至今的只有十二座。特洛伊塔以其鹤立鸡群的高度，成为市区里最引人注目的建筑。这里仿建了耶稣在耶路撒冷殉难之前背着十字架走过的苦路十四处，每一处都以很小的彩色石像复现耶稣曾经受过的苦难。沿着坡道缓缓走上去，虽不信教，也能感觉到所走的其实是一条跌宕起伏的路。

我们去阿斯蒂的主要目的并非品尝用带有麝香味的白葡萄酿制的甜型起泡酒，而是令人赞不绝口的美食。阿尔卑斯山脉融化的雪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让这里的土地变得特别肥沃；千百年来，阿斯蒂从来没有衣食之虞。当地自古就有“0千米”的说法，因为日常生活的所有食材都不必去其他地方采买，全靠自产自销。在每年9月采摘葡萄的时候，周边五十多个村镇的厨师和居民纷纷云集阿斯蒂参加美食节，人们把各自的创新菜品展示出来参与评比，因而，阿斯蒂成了美食的荟萃之地。

在我们预订午餐的坎帕纳罗（CAMPANARO）餐厅网站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每年秋季，白松露都让享誉全球的菜肴变得更加芳香四溢，这使我们这里在皮埃蒙特大区成为最令人垂涎的美食目的地之一。阿斯蒂还是一片别有情趣的净土，它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传统，还有小巷、塔楼、市场以及代代相传的商铺，您可以在这里清闲地享用午餐，之后沿着我们每天走过的小路，轻松地漫步。”这是带着白松露般馨香的语句，言外之意，如今的阿斯蒂已是一片净土，不再有古代战场上的那些喧嚣。

意大利各地的餐厅都有烤茄子这道菜，做法是将切片后腌制的圆茄片油炸，在另一锅里放入炸茄片、大蒜和圆葱，小火慢煎，加入番茄罐头、百里香、香叶和红葡萄酒，大火烧开之后用小火炖半个小时以上，再将带有浓稠酱汁的茄片放入烤箱，把外表烤成焦糖色，最后将茄片折叠成半圆形装盘。这家餐厅的烤茄子装盘很不讲究，除了点缀的迷迭香和撒上的干酪，并无新意。但有的时候，不可言喻的美食并不在于外表，而是内在的口味。切开茄片，与酱汁一起吃，茄子表面的酥脆与滚烫的酱汁成为这道外焦里嫩的烤茄子最显著的特色。戴着红色边框眼镜的店主说，这道菜只在春天才做，寓意是结冰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春回大地，河开燕来。经他画龙点睛的点拨，我们又意犹未尽地追加了一盘。

尽管已经吃得很饱，但桌子上的甜品仍让我们欲罢不能，瓦伦汀和王梓提议每人来上一道。点的四道甜品都摆放了带着叶子的无花果并撒上糖粉，无论是兑入奶油的梨与柠檬、加了鼠尾草的冰沙、无花果蛋糕配意式冰激凌，还是榛子与巧克力做的慕斯，只吃一口，就又打开了味蕾，只觉得没有“美食之都”之类美誉的阿斯蒂深藏不露，有着尚待挖掘的潜力。店主说，阿斯蒂距离世界第四大巧克力制造商费列罗集团的工厂只有二十千米，1946年，该公司创办人米歇尔·费列罗用当地产的整颗榛子和可可粉做成了最早的夹心巧克力。这种榛子的最大特点是不出油，而一旦出油，就会有酸味。餐厅的厨师将这种榛子捣碎，显然是要与慕斯的松软形成对比。

1952年，店主的父亲在阿斯蒂开了这家餐厅。每上一道菜，店主都会走过来询问味道与口感，原来是在交流之中不断听取顾客的意见，从而加以改进。这种家庭作坊式的餐厅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摆盘时主次之分的一丝不苟和颜色区别的错落有致，而是在于每一道菜品的口感都精雕细琢。瓦伦汀的祖母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开了一家小餐厅，每年只营业两个月，也不讲究摆盘，仅用家传配方做出当地最令人叫绝的猪肘子，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阿斯蒂市中心有一座建于14世纪的圣母升天教堂，也是阿斯蒂的主教座堂。从餐厅走到教堂只要五分钟，因为教堂下午3点才开放，所以我们吃过午餐之后特意前往。这是皮埃蒙特大区罗马式和哥特式建筑风格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建筑，外立面的砖墙非常普通，但由梁柱分成的三个中殿，每一处墙壁与穹顶的湿壁画、雕塑、玻璃花窗和祭坛都富丽堂皇。

如今，我偶尔还会与王梓重温那个香气四溢的话题，我俩都认为，烤茄子就是阿斯蒂的代名词。 T1DZcP+m/NwZ58I4FxfHRNwESZy2IE4VPCu3yOAgYLtis+MG0ilIn0BAzAGSMP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