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直接的现象上,新闻活动是人际新闻信息传收活动。不管这种新闻信息传收活动以怎样古老的或最具当代特色的方式开展,其都有着抽象意义上的稳定的、恒久的基本要素及其结构方式;正是这种稳定而恒久的结构方式,从客观上规定了新闻活动的基本结构或基本样态。新闻活动运行于整体的社会系统之中,与社会环境有着天然的一体化关系,有着客观的和不可避免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渗透关系;正是在这种类似系统与环境的关系中,形成了新闻活动的社会结构方式。认定新闻活动的基本性质,分析新闻活动系统的基本构成,把握新闻活动与社会系统的基本结构关系,是探求新闻活动中主体构成及其关系的基本前提。
新闻活动是属人的活动,在本体意义上,新闻活动是人类之间以交流新闻信息为核心的活动,本质上属于人类认识活动的一种具体方式。在功能论、工具论或手段论的意义上,新闻活动是一种具有广泛延伸或多元派生功能的活动,主要表现为,新闻活动是人类以交流新闻信息为中介的精神交往活动、文化交往活动,是贯穿在人类物质交往、精神交往活动中不可缺少的前提性活动、中介活动;而在不同的社会领域视野和学科视野中,新闻活动还可以显示出其他许多人类活动的功能属性。下面,我将对新闻活动这两大方面的基本属性加以有繁(本体意义上)有简(功能论意义上)的阐释。
如果把新闻活动看作是人类整体活动结构系统中的一种活动类型和方式,它的核心便是传播与收受新闻信息。新闻传播活动是反映事实世界最新变动情况的活动,它的直接任务是说明事实世界的变动情况是什么;收受活动则是通过接收理解新闻信息的方式实现对事实世界变动情况的把握。因而,从整体层面上观察,新闻活动本质上属于人类认识事实世界(自然事实与社会事实世界)的活动,是人类对客观世界众多精神把握方式中的一种。从新闻现象的原始产生,到今天高度发达的新闻传媒业,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是新闻活动的稳定表现。并且,作为人类本体性的活动方式之一种,新闻活动还会继续成为人类认识世界(自我)、把握世界(自我)的一种有效方式。
由于作为认识活动的新闻活动,不仅是信息交流活动的逻辑前提,也是信息交流活动得以实现的中介手段,因此,在分析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之前,我先从认识论的角度对新闻活动加以简要的说明。首先,新闻认识活动是人们对环境的一种特殊感知、认识形式,具有自己特殊的内容和方式,并不是一般的认识活动。在最抽象的层次上,新闻认识内容的突出特点就是它的事实性和新鲜性,它关注的是新近或正在发生的变动情况;新闻认识形式上的突出特点就是它的及时性和公开性,它以最快的速度、最广泛的传播范围将环境的变动告知尽可能多的人。作为一种社会认识活动,新闻认识从一开始就是以实用性与休闲性(趣味性、娱乐性)为主的认识活动,它始终追求认识的生活意义和实践价值,追求对日常生活的效用性和参考性,追求新闻给予沉闷生活的兴趣和娱乐,具有强烈的主体目的性和选择性。新闻认识主要不是为知而知的纯粹认识,而是为用而知的功利性认识活动,新闻认识主要不属于科学层次、理论层次的认识活动,而是人类常识水平的认识活动 。其次,作为一种社会认识活动的定位,决定了新闻活动的基本规律和基本精神。这就是新闻认识必须遵循认识活动的一般规律,抓住新闻认识的特点,以求真、求实为基本目的,并在此基础上延伸派生出更多的认知目标或新闻活动目的。最后,新闻认识活动是在与各种社会关系的纠缠中开展的,并不存在纯粹的新闻认识活动,因而,以新闻方式认识到、把握到的事实世界,并不是完整的事实世界,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事实世界;世界是风景,新闻认识达到的结果大多数情况下是风景画或风景照。透过新闻认识看到的世界并不是纯粹的事实世界,而是事态世界、情态世界、意态世界的混合体或者统一体。作为一种社会认识活动,新闻活动在总体上必然受到整个社会发展水平的限制,受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方面的规范和约束。就人类漫长的新闻活动史看,作为认识活动的新闻活动,会受到各种社会力量的作用和影响,特别会受到社会经济力量、政治力量直接的或间接的约束与控制,常常成为经济力量和政治力量直接影响、控制的宣传手段和舆论工具。
在对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的新闻活动有了粗线条的认知之后,我再来分析作为以新闻信息传收为核心的新闻活动。
人类的所有活动,都是在自发与自觉中逐步形成的。人类信息活动根源于人类作为信息动物的内在本性,这是自然进化的结果,社会进化则进一步强化了这样的本性;根源于人类共在性或群体性的生存方式,很可能是生命在恶劣环境中出于自保的本能的选择结果;根源于人类生存演进过程中的必然性信息需求和信息交流的需要,一旦共在或群体化共存,交流信息就成为自然,当然交流信息也是共在或群体化共存的机制。以传收新近事实信息为主的新闻活动便是信息交流活动中的一种,并且是日日相伴、永恒相随的一种。当然,将传收新近事实信息为主的活动命名为“新闻活动”,那是新近的事情,并不是远古的自觉,但到底新近到什么时候,本身就是一个学术问题,需要具体的考察。至于什么时候形成了新闻意识、新闻观念、新闻概念,更是需要长期探讨的具体问题 。
对于人类来说,新闻活动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一种方式,属于社会性活动,是人们之间的一种社会交往活动、交往方式。新闻活动主要不是个人内向的信息传收活动,即不是人内的信息传播(intra-personal communication)活动 ,而是广义的人际信息交流活动 。“新闻活动是群体活动,历来是在社会全体生活中进行的。” 新闻活动是人类社会生活的本体性组成部分,是所有人生存、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人类生活中,新闻活动是结构性的要素和方式。离开人际信息交流,人将不再是人的存在,人的生活将不再是人的生活,人类世界也将失去生气,变得一片死寂。
作为社会交往系统中的新闻交往、新闻信息交流,本性上意味着新闻信息的共享或者分享 。也就是说,以信息交流活动为核心的新闻活动本质上是人们之间共享或分享生存发展所必需的新闻信息的社会交往活动,这一点贯穿人类历史始终。从现代文明社会的角度看,特别是在人类开始步入信息社会后,共享、分享新闻信息是人类每个成员的基本权利,是人类文明程度、一定社会优良程度的重要标志。在当今这样的时代,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对于整个社会、对于每个社会成员有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与影响、意义与价值。
不论何种层次、何种具体方式的新闻活动,在直接性上,都是人类传收新闻信息方式的具体表现;任何新生方式的发明创造,都难以改变人类共享、分享新闻信息这一基本事实。因而,可以说,任何新方式的发明创造,都是为了更好地满足人类的信息需求、新闻需要。每一种类型的新闻传播方式(比如人际传播方式、组织传播方式、大众传播方式等)、每一种媒介形态(比如印刷媒介形态、网络媒介形态、新兴媒介形态等)的新闻传播、每一种空间范围内的新闻传播(比如地方传播、地域传播、全球传播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生活、生命交往和交流方式的不同样式和特点,反映着主体所处的生活、生命状态;每一次新闻传播方式、新闻媒介形态的更新与变革,都会引发一个新的传播时代的到来,而这些变革的实质,乃是人类通过新闻活动(当然不仅仅是新闻活动)实现着生活、生命之间的新的交往方式,也就是实现着一种新的生存发展方式。这足以说明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对于人类生存发展的至关重要性。
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信息交流的主要内容就是人们生活世界或社会生活的内容,“人类的社会活动是新闻活动产生的基床,新闻活动的内容也正是社会生活的反映” 。原则上说,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几乎所有内容,都会以一定的方式转化为新闻交流的内容。所有进入新闻交流中的信息,不管以何种具体方式生成和传播,都是社会化了的信息。因此,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实质上是人们之间的生活交流、生命交流方式,并且由于新闻传收自身内容上(真实、新鲜)、方式上(及时、公开)的特点 ,作为信息交流活动的新闻活动成为一种最为鲜活的、生动的人类生活和生命交流方式,这既表现在一定的社会范围中,也表现在全球人类社会范围内。
在理想性上说,以新闻信息传收为核心的新闻活动,应该成为人们之间平等的新闻交流活动,各种新闻媒介应该成为所有社会主体进行新闻交流的工具或平台。平等的新闻交流才可能是民主、自由的新闻交流,才可能是促进社会、政治、经济民主和自由的新闻交流。这也是优良社会的新闻状态。然而,现实世界是一个充满不平等的世界,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社群与社群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在各个领域都还存在着严重的不平等现象。就新闻领域而言,世界新闻传播的新秩序还没有建立起来(旧秩序首先是一种世界人民不能平等分享新闻信息的秩序)。在一定的社会当中,不同人群、阶层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现象还十分严重,而且“信息鸿沟”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因而,作为人类本体性活动的新闻活动,作为基本需要系统中的新闻需要,其美好的状态还远未成为现实,仍需人类做出巨大的努力。
上面,我在本体论的意义上分析了新闻活动的实质,下面,我将从功能论的角度,进一步分析新闻活动的各种面向,以形成对新闻活动比较饱满全面的认知。当然,我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面面俱到。因而,只是选择了几个在我看来重要的维度,进一步分析阐释新闻活动在相对比较宏观的层面上特有的一些属性或功能。
第一,新闻活动在新闻信息传收、信息交流活动中,蕴含着主体间的精神交往。如上所言,新闻活动是人类认识自身生存发展环境的重要手段之一,新闻活动是主体间实现信息交流的手段之一。但我以为,不可忽视的是,建基于新闻信息交流、分享或共享,不同社会主体间可以进一步实现深层的精神交往。也就是说,新闻活动同时是人类实现深层精神交往的手段之一,是人类用来建构共同精神家园的手段之一。在这一意义上,新闻信息交流具有类似人文、艺术交流的面向。应该承认,实现深层的精神交往,是新闻认识、新闻交流的延伸性追求,或者说,是新闻信息功能的重要延伸。如果在历史长河中观察,我们可以发现,新闻越来越成为人类建构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手段。
在现象层面,狭义的新闻交流是直接的关于新闻事实信息的交流,广义的新闻交流则包括新闻意见的交流。 新闻传收主体与社会整体环境的不可分离性、人作为主体的整体性,从根本上决定了,在新闻信息、新闻意见交流中,必然贯穿、渗透着一般意见的交流、观念的交流、心理的交流或情感意志的交流。也就是说,新闻中和新闻背后,总是蕴含着、隐藏着甚至呈现着一定主体的价值立场、价值追求与价值理想,总是蕴含着、隐藏着甚至呈现着一定主体的情感、意志、愿望、理想和信仰。新闻传收的交流,因而会以或隐或显的方式,或潜移默化或“昭然若揭”的方式,发生主体间的精神交流。这里稍做一点具体分析:处于传播状态的新闻,是经过人们主观反映、加工的事实信息,是经过诸多程序“包装”了的信息,关于它的传播不仅包含着传播者的态度和价值取向,也包含着传播者所代表的利益群体的追求和取向 ,人们收受相关信息时,实质上已经开始与传播者对话交流了,已经开始与新闻中的人或者新闻中关涉到的人开始对话交流了,这不只是简单的信息交流,也是一种精神的对话和交流。人们在收受新闻的过程中,精神世界进行着丰富多彩的活动,人们的感情与理智或者暗暗地活动着,或者以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人是以自己的整个精神世界来面对世界、面对他所面对的新闻的。通常情况下,人们在新闻活动中直接感受到的是对新闻信息的认知和新闻信息的交流,常常体会不到与传播者或与其他人的精神共鸣或者矛盾冲突,但深层的精神交流其实是存在的,只是比较弱,没有那么明显。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比如,当收受者遇到令自己心灵震撼的新闻报道时,就会强烈感受到自己与传播者的精神交流,与相关当事人的精神碰撞和交流。这时,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与新闻的交流,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新闻认知和新闻信息交流,而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精神交流。当然,人们应该自觉到,这样的交流并不必然造成新闻交流主体间的相互深层理解,但能够促进精神世界的进一步相互了解、互知是不可否认的,从普遍的、长远的时段看,新闻信息的交流,在总体上总是有利于主体间的精神交流,而不是有害于主体间的精神交流。
从表面上观察,新闻活动是一种相对比较简单的关于最新事实信息的交流活动,但透过新闻信息交流活动,人们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特点、一个民族的特点、一定社会的精神面貌和普遍的社会心理。如果说哲学是一个时代精神的反映,那就可以说,新闻是一个时代精神的呈现。整体的新闻图景,总是在一定程度上持续呈现着一定时代、一定社会、一定主体深层的和长远的精神追求和价值理想。可以说,新闻传媒的面貌,就是时代面貌的重要表征;新闻传媒的精神,就是时代精神的重要显现;新闻传收的内容,就是时代胸怀的某种呈现。当新闻媒介成为谎言的载体,现实世界必然是撒谎的“天堂”;当新闻媒介充满政治的喧嚣,现实世界中的人们一定深陷政治旋涡之中;当新闻媒介成为煽情消息、黄色新闻的天下,人们的精神世界一定是荒芜空虚的,精神生活一定是百无聊赖的……一个精神错乱的疯狂时代,绝对不会有理智的新闻活动方式。相反,一个思想解放、政治开明、经济繁荣、文化勃发的时代,一定会有繁荣昌盛的新闻传播事业。
就人类的新闻活动而言,经过数百年现代新闻业的风雨历程(在中国,现代新闻业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新闻活动业已形成了自身的基本精神定位与精神追求。诸如,求实为本的科学精神、正义至上的人文精神、和谐为美的自由精神,就是新闻精神的基本内涵。 以这样的精神追求,实现通过新闻方式的精神交往,是新闻活动的深层目标、延伸功能。尽管我们不能过分夸大新闻活动在人们精神生活中所占的比例和分量,但通过新闻活动,人们确实可以窥探到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整体精神交往水平、精神生活水平,一个时代、一定社会中社会大众的整体精神面貌。新闻活动的方式、新闻活动的质量、新闻活动的景象,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以及这个时代主体、这个社会主体精神世界和心灵世界的呈现,而且是一种生动的、鲜活的、及时(实时)而公开的呈现。
如果进一步扩展开来看,在精神世界范围内,新闻活动不仅是人类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展示人类其他精神活动的重要渠道、媒介或平台。也就是说,新闻活动展现的不仅是新闻活动者的精神面貌,同时也以新闻的中介方式展现着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整体的和不同社会领域的精神面貌与精神追求。一言以蔽之,新闻活动编织的、呈现的不只是新闻信息之网,更重要的是在编织和呈现人们之间进行相互交流的精神之网。从原则上说,每个社会组织、社会群体、每个个人都是这网上的一个节点,任何一个节点的信息震动,都会对整个网络的运行产生或强或弱的影响和作用,都会受到其他节点某种程度的关注或回应。这个网既是有形之网,通过不同的新闻媒介、信息媒介将人们实际连接起来,也是无形之网,通过信息流、精神流将人们沟通起来。通过信息流、精神流,人们感受着事实世界、信息世界、精神世界的变化。毫无疑义,从精神交往层面上看,新闻活动已经成为精神交往的一种手段和方式。这在今天新兴媒介样态不断发明创造的历史进程中,表现得更加强烈明显,人们通过各种社会化媒介的新闻交流,远远超越了纯粹事实信息分享的边界,早已进入精神交流的层次与世界;人类正在从信息的互联互通逐步走向精神世界的互联互通,这也是人类成为命运共同体的必然过程。
第二,新闻活动主体在新闻信息的交流中,不仅实现着新闻的本位或本体功能价值,同时也在运用新闻手段追求其他的社会功能价值 。新闻的本体功能比较简单,就是信息功能,即呈现新闻事实的真实面目,为人们提供关于世界最新有意义变动的状态信息。但这样的本体功能往往仅仅被当作新闻的“初级”功能,人们更多的是在此本体或本位功能的基础上,将新闻进一步当作其他社会活动的手段,尤其是当作政治活动、经济活动的手段,为自身的政治、经济追求服务,让新闻实现政治功能、经济功能。这也同时说明,在现实社会中,新闻信息交流活动更易受到政治力量、经济力量的作用和影响,新闻传播的自主性、自由性最易受到各种政治力量、经济力量的干扰。
各种新闻传播研究一再表明,几乎现实社会中的所有力量,各个层次、各种类型的社会主体,都会直接地或间接地通过新闻方式、新闻手段,为自己的需要实现、利益追求服务。在当今这样的媒介生态环境中,更是如此。在政治宣传、战争鼓动、外交较量、广告张扬、公关喧嚣、危机化解等信息传播中,人们总能看到新闻的形象和影子。新闻被打扮、装饰成各种面目,或公开或隐蔽地飘散在、渗透在人们的生活、工作、学习、休闲之中。新闻在所有这些社会活动中,不再仅仅发挥着新闻的信息功能,也在同时产生着各种各样的社会功能。我们所处的时代,确实是一个媒介化的时代、新闻化的时代,以政治力量、经济力量、文化力量为代表的各种社会力量,总在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将自身的正面形象新闻化、负面行为“不闻”化(非新闻化)。新闻的本位功能在很多时候显得无足轻重,仅仅是个“说话办事”的由头,而新闻的延伸功能、派生功能却往往被拼命地增强或放大。
第三,新闻活动在新闻信息的传收交流中,同时实现着文化间的交流,塑造着文化生活或文化世界,正如史蒂文森所说,“许多现代文化是依凭大众传播媒介来传达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首先,在共同文化或同一文化群体内部的新闻传收中,文化力量的凝聚、文化认同的不断强化、文化群体对所属文化的自觉等等,都会在新闻交流中自然地展开。其次,也是人们通常更为关注的,发生在不同文化社会、文化群体之间的新闻传收,同样也在实现着文化间的交流——跨文化交流 。在此情形中,新闻事实就发生在不同的文化社会、文化群体之中,对不同文化社会、文化群体中新闻事实的再现与建构,自然而然地渗透着、体现着相关文化的气息与味道、属性与特征。因而,当新闻在普遍的文化世界中传收时,便也自然而然地实现着不同文化社会、文化群体之间的交流。不管不同文化社会、文化群体之间的空间距离和文化距离有多小或有多大,有多熟悉或有多陌生,在今天这样的媒介生态环境中,跨文化的新闻传播几乎已无阻隔,也难以阻隔。事实上,人们通过新闻交流实现的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不仅在一定社会内部或民族国家内部变得越来越容易,即使在全球新闻传播、国际新闻传播中,也变得越来越容易。进一步说,就当今的传播景象来看,最为容易的、及时的、常态的跨文化交流方式,恐怕非新闻交流渠道、交流方式莫属。不同文化社会之间、不同文化群体之间,正是在日复一日、时时刻刻的新闻传收中,了解、理解、想象着不同文化中人们的基本状况和生活景象。可以说,不同文化间相互的新闻传收,也就是不同文化间的文化交流。在文化视野中,新闻交流就是文化交流。
在新闻文化与其他文化的关系视野中,我们可以简要地指出,新闻文化不仅是整个文化系统的有机组成部分,更是其他文化内容、文化新闻得以传播的重要渠道,因而是文化的中介,是其他文化形式的载体。在这一意义上,新闻交流就更具文化交流的功能与价值。
第四,新闻活动在新闻信息的传收交流中,不仅为人们的日常生活世界提供着丰富多彩的谈资,也在生产、塑造、建构着日常生活世界的基本知识。在从认识论角度分析新闻的属性特征时,我就已指出,作为一种社会认识活动,新闻认识注重实用性与休闲性(趣味性、娱乐性),注重追求认识的生活意义和实践价值,追求对日常生活的效用性和参考性。新闻认识主要不属于科学层次的认知活动,而是人类常识水平的认识活动。尽管随着一定社会整体文明水平的提升、文化水平的提高,新闻传播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广泛且专业,但人们依然可以看到,新闻活动中所传收的事实信息,是人们普遍感兴趣的信息,是与人们普遍利益相关度比较高的信息。托克维尔就曾说过,“一份报纸只有将许许多多人的共同情感或原则公之于众才能生存。因此一份报纸总是代表一个成员是其定期读者的社团” ;美国新闻史家米切尔·斯蒂芬斯直截了当地指出,“新闻就是社会关心的问题” ,也是社会大众能够普遍认知理解的信息,并不需要过多高深的专业知识(即使是专业新闻,也要以社会大众普遍能够理解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因而在知识属性上,应该说,新闻内容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更加接近,与生活世界具有更多的亲近感。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新闻信息的传收,实质上在不断生产、塑造、建构着人们日常生活世界的基本知识。
如果相对独立地观察分析新闻活动本身,即把新闻活动从社会环境中“分离”“端拿”出来,把新闻活动主要看成是人类之间直接的新闻信息传收活动,就会发现,在一定的社会时空条件中,不管什么样式的新闻活动,逻辑上都是在四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要素中建构的、开展的,它们是:事实(内容)、传播者、媒介、收受者。正是这四要素及其相互关系的历史结构方式与历史展开方式,展现了人类新闻活动史的基本历程,呈现了人类新闻活动的不同历史画面或图景;同时,也从一个侧面或角度反映了人类社会的整体面貌。
以新闻信息传收为主的新闻活动系统,可以呈现为图1-1所示的基本结构。
图1-1 新闻活动系统要素结构图
在抽象的普遍意义上,四要素结构图可以描述不同类型的新闻传收系统,也就是说不管是人际新闻传收,还是组织、群体间的新闻传收,抑或是大众传播模式中的新闻传收,或是不同类型融合而成的新闻传收,原则上只要是新闻传收活动,就都可以被描述为这样的基本结构模式。也就是说,不同的传收模式在要素结构上具有同一性,都是由这四个要素以结构图所示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只是在具体的要素表现上、内容上与关系上有所差别。比如,这四个要素的具体表现与内容,在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中一定是不一样的。这就是说,这一结构图对人类不同类型的新闻传收活动具有普遍的呈现力和解释力。这也就意味着,就新闻系统本身来说,新闻研究的主要内容,就是这四个要素及其相互关系。
从上述结构图中可以看出,在实际新闻传收系统的展开过程中,逻辑上存在着十分复杂的各种具体矛盾关系。可以说,每个新闻传收主体都是特殊的,因而每个新闻传收主体都处在各自的特殊传收关系中。从主体角度看,新闻传收主体为了实现有效的传收活动,需要面对和处理各种各样或简单或复杂的矛盾。比如:如果从传播主体角度看,要实现传播行为,就得处理自身与内容的关系,与媒介的关系,与收受者的关系;如果从收受者角度看,也得处理自身与内容的关系,与媒介的关系,与传播者的关系。整个人类或任何一个社会新闻活动系统的实际展开运行过程,从新闻活动内部看,其实就是这些关系的历史演进过程,而每个时代都在创造着自己时代的主导性传收关系模式,对此,我将在传播主体与收受主体关系一章展开详细论述。
在这众多的矛盾关系中,最为核心的关系是传播者与收受者的矛盾关系,这一关系是所有其他可能关系的动力关系,也是归宿性的关系。在新闻传收活动系统中,传收关系自然突出表现为传播需要与收受需要之间的矛盾关系,这也可以说是新闻活动中的总矛盾、基本矛盾。不管什么形式、模式的新闻传收活动,本质上都是为了解决这样的总矛盾或基本矛盾。人类新闻活动史在不同时代、不同时期所表现出的差异性,集中表现在解决传收矛盾的不同能力与不同方式上,而不同社会、不同国家在新闻活动中所表现出的差异性,同样集中体现在处理传收矛盾的不同方式之中。
一定社会整体的新闻图景,是在无数具体的新闻传收矛盾中建构的,就像一定的社会是在各种力相互作用形成的合力中呈现自己的面目一样。可以想象,无数不同的具体新闻传收关系之间的矛盾关系,构成了十分复杂的新闻活动景象。不同的新闻传收关系,都是在各种不同的新闻观念支配下建构起来的,都是在不同的利益、需求、理想、信念等的驱动下展开的,不同主体正是在这种复杂的关系中满足自己的新闻传播需要和收受需要的。
如果在社会环境中观察新闻活动,也就是把上述新闻传收系统置放在社会环境中观察分析,就会发现各种社会要素、各个社会领域都会与新闻活动系统勾连起来,形成一种相当复杂的社会结构关系。这样的关系,在新闻学视野中,便是新闻活动的社会结构,也正是在这样的结构中,真实的新闻活动得以开展并与社会系统一起互动演化。
新闻活动系统是社会大系统中的子系统。新闻系统与社会其他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则上是一种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可以粗略描述为图1-2所示的内容。
图1-2 社会结构中的新闻活动
新闻活动的本体性、新闻需要的基本性,从根本上决定了新闻活动与社会整体以及社会的每一个子系统都有难以分割的互动互融关系,我在图1-2中只是大致将这种关系呈现出来。正因为新闻系统与社会系统及社会各个子系统间普遍的关系存在,新闻研究、传播研究才有着十分广阔的领域,具有学科之间天然的穿透性或贯通性,即新闻与每一领域之间的关系,都可以成为至少两个学科之间的研究领域,这正是人们今天看到的基本景象,新闻学、传播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力量扩展着自己的研究领域,并与其他学科展开各种嫁接或融合,显示出时代“显学”的味道与气势 。
新闻活动是社会整体结构中的活动,因而,除了对社会形成的主动作用与影响的一面,它也自然要受到社会整体结构的约束与限制,要受到社会中各种可能因素的作用与影响。因此,只有在新闻与社会整体、新闻与社会各个领域的关系视野中,人们才能更为真实、深刻、全面地理解和把握新闻活动。任何将新闻活动纯粹化、孤立化的做法,都不大可能把握到新闻活动的真实面目。
时代的差异性,地域、社会、文化等的差异性,使得一定社会系统以至整个人类社会与其相应的新闻活动系统之间,形成了丰富多彩的时代性、社会性关系,即显现出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中新闻活动自身的特色,显现出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中新闻活动与社会的特色关系。关注新闻与社会之间的一般、特殊、个别关系,已经成为当今新闻学、传播学以及其他学科重要的研究议题。
在新闻系统与社会系统的整体关系中,新闻系统主要是一种工具性的、手段性的系统,但同时它有自身的目的性。这种总体的关系属性,决定了新闻系统与社会系统关系的总体特征。首先,从目的性角度看,如前面一再指出的,新闻活动是人类的本体性活动,新闻是人类的基本需要,这就意味着新闻本身对人类就有目的性的价值,是美好生活目标的一部分,是良好社会必须拥有的。这正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拥有“自由新闻”本身就是目的,这样的新闻本身就是价值目标,它本身就意味着社会的正义、民主与自由状态。人们苦苦追求的新闻自由,从狭义的新闻角度看,无非就是能够获取自由的新闻。而新闻自由与自由新闻,本身就是社会的美好目标,就是人们追求的价值。简单一点说,新闻活动系统本身就是一个健全的、良好的社会必有的目标系统。也就是说,健康、良好的新闻系统是一个良性社会的重要标志。其次,新闻活动是与人类其他活动共在的活动,作为一种以信息传收为主的活动,它是为其他活动提供信息基础或决策基础的活动、充当中介手段的活动,因而具有强烈的工具意义和手段意义,这就意味着新闻具有手段价值或工具价值。或者说,新闻活动系统更多的是为社会的良性运行与发展提供新闻信息服务。正是通过新闻手段,新闻活动系统为一定社会的有效交流与沟通、环境监测与社会守望贡献着自身特殊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