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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比较中的新闻真实

如上所述,新闻真实的核心是指新闻与其反映的事实对象的符合性及符合程度,是实与真的统一。为了进一步理解新闻真实的本质和内涵,我们将用比较的方法,在一般层面上考察一下它与其他领域真实问题之间的联系与区别。由于新闻真实属于认识论问题,因而,为了使这种比较真正具有合理性和科学性,我们只在认识论范围进行简要的比较。

(一)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的总体关系

作为“真实”,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相比,一定具有一些共同之处;作为不同类型的真实,新闻真实一定具有与其他真实相比较而言的特殊性。在这里,我们先从总体上对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主要是文学艺术真实、历史真实、科学真实)的基本关系做出描述。

首先,根据辩证唯物主义的真理论,新闻真实与其他任何一种真实,诸如文学艺术真实、历史真实、科学真实等,在性质上是同“一种”真,而不是两种真或多种真,它们讲的都是一定的认识或认识结果与其相应客观对象的符合性。“凡是认识,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认识,是信念、判断,还是陈述、命题、推理、意见、假说;是自然科学理论,还是人文社会科学理论;是经验科学,还是数学、逻辑学或者哲学、艺术;只要是认识,只要是认识的成果,只要是对现实世界或现实世界某些方面的反映、言说,那就是有真假之分的,如果与现实相符合,就是真的,否则就是假的。” 也就是说,在抽象的、普遍的意义上,所有的真都是一种真(认识论意义上的真),真实与否的标准只有一个:客观对象。符合,就是真实,不符合,就是不真实。

其次,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一样,是人们运用认识手段建构起来的真实,与客观对象的自在或本真性的真实是两种不同的真实。文学艺术真实是人们运用文学艺术手段建构的真实,历史真实是人们通过历史认识建构的真实,科学真实是人们运用科学认识方式建构的真实,而新闻真实则是人们运用新闻认识手段建构的真实。这些真实都是人类在一定认识水平范围内以不同方式对客观事实世界做出的描述,都是人类在一定的历史文化条件下对事实世界做出的有限的反映。这些不同视野中的真实、不同认知方式中的真实,尽管根源于事实世界,但本质上都是人们按照自己的意识本性建构的真实。“人的关于世界的图景,当然是关于‘自在世界’即世界本身的图景;但是,人的关于世界的图景,却只能是以自己把握世界的各种方式为中介而形成的关于世界的图景。” 人们以各种不同方式认知世界、感受世界、经验世界,就会形成不同的“世界图景”,建构起不同的“真实图景” 。每种图景都只是对世界的某一个侧面、某一个层次的再现或反映。并且,根据各种认识的实际情况,人们发现,科学以外的真实,尤其会受到种种价值追求、利益取向、文化传统、社会心理的制约与影响,使得人们通过文学艺术、新闻、历史等所看到的真实,具有某种符号世界、虚拟世界的特征。新闻真实,特别是一定媒体新闻报道的整体真实,是在媒体所持有的意识形态体系的指导下、渗透下建构的真实。对此,当今的人们已经有了比较充分的、自觉的认知。 因而,真实的主观建构性既是必然的,也是人们应该注意的。

再次,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之间有着样式上的差异。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关涉的具体领域不同,或者说关注的方式不同。尽管新闻(报道)、文学艺术、历史(研究)、科学等的符合对象在性质上是同一的,都是客观事物、事实(或笼而统之称为实际),但各自符合的客观对象在具体存在方式、表现方式上还是有一定差别的,而且它们关注客观对象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因此,新闻真实、文学艺术真实、历史真实、科学真实等,自然是不同认识视野中的真实、不同样式的真实。关于它们之间的具体关系,我们将在下文中进行阐释。

最后,新闻真实与其他真实有着层次上的差别。一般而言,新闻真实更多的是一种日常经验层次的真实,最典型的表现乃是具体的一事一物式的真实,是普通大众都可以相对轻易理解的真实,也是人们凭借日常学习、生活、工作经验就可以基本判断其真假的真实。但文学艺术真实是受艺术逻辑支配的真实,是一种与现实相似的真实,因而要理解文学艺术真实,需要具有审美的素养,需要具备基本的艺术感受能力。对历史真实的判断也需要专门的知识和研究。对科学真实的理解则更是比较艰难的事情,只有进行深入的学习和研究才能真正理解科学真实的含义。

(二)新闻真实与几种真实的具体比较

为了更具体地理解和把握新闻真实的个性,我们按照新闻学术界已经形成的习惯,对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历史真实进行具体比较。同时,我们也试图扩展一下人们认识新闻真实问题的视野,将其与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真实做简要的比较。

1.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

文学艺术真实,也是与客观对象相符合的真实,在真实性上,与其他真实性,包括与新闻真实性是相同的,文学艺术的真就是“表现的事物与被表现的事物之间的一致” 。但这种真实性不像新闻真实性那样,必须与具体的事实对象严格相符,而是一种文学艺术视野中的真实。新闻是对事实世界中部分相对特殊的事实(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的记述和再现,是人类发明出的一种比较纯粹的、简单的认知事实世界的方式,是人类理解、把握事实世界最新变化的一种中介或手段;而文学艺术则不仅仅以文学艺术方式认知事实世界,记述、再现事实世界,还以非认知的方式表演或展示人类的生活世界、梦想世界。因此,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尽管都是与客观对象相符合的真实,但它们必定是两类不同样式的真实。

新闻真实是“实有其事”的真实,属于事实性真实,因而新闻从原则上排除了对反映对象的一切虚构和想象。新闻的“魅力在于事实的真实,铁板钉钉,言之凿凿” 。新闻真实的魅力,就在于与当下具体的客观存在的事实的高度符合和一致,就在于让人们在一定程度上直接把握现实变动的、最新的、具体的景象。有人把新闻写作说成是讲故事,这是有问题的。故事原则上是文学的,童话、小说、民间流传的口头文学等都属于故事的范畴,“新闻与它们之间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新闻报道是真实的” ,而故事是可以虚构的。新闻写作可以运用讲故事的手法,正像新闻写作也可以运用散文式的手法一样(但新闻绝对不是散文),这是一种叙事方式上的相似,但新闻本质上是事实信息,既不能进行故事化的虚构,也不能包含散文化的抒情。新闻真实更多的是在科学精神支配下的真实,文学艺术真实更多的是在审美态度支配下的真实。

文学艺术所反映的对象只是在现实中具有一定的原型(甚至没有原型,只有一定的要素、细节等),但文学艺术并不以与现实的、具体的原型的高度符合为目标,因而它的真实不是与某个具体对象相符合的真实。它的高妙在于以艺术的手法,超越原型的直接面目,反映自然、反映生命、反映生活,是虚构、想象与现实的一种融合,“文学文本是虚构与现实的混合物,它是既定事物与想象事物之间相互纠缠、彼此渗透的结果” 。文学,特别是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往往能够比较真切地反映社会实际面貌,具有某种类似于新闻报道、历史记述而又比它们深刻得多、意蕴丰富得多的价值。请看看恩格斯当年对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评价,他说:“巴尔扎克,我认为他是比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左拉都要伟大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他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无比精彩的现实主义历史……围绕着这幅中心图画,他汇编了一部完整的法国社会的历史,我从这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诸如革命以后动产和不动产的重新分配)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 但文学艺术的真实,必定是想象的真实或真实的想象,卢那察尔斯基说:“全部艺术就是一大‘花招’……艺术家的职责根本不是照相,不是记录事实,而是在于用想象和幻想的办法去创造事实,即虚构事实而又做得叫你感觉不到这是虚构,却说:这就是它,真实!” 德国著名美学家沃尔夫岗·伊瑟尔说:“作为一种媒介,文学所显示的所有固有形态都只是一种想象。文学甚至能将人类所有特性具体化为一种非真实性的幻象,这种幻想是文学呈现千变万化的相关事物特征的唯一途径。” 可见,新闻真实针对的对象本质上是直接实存的,而文学艺术真实针对的直接对象本质上是想象的、虚构的,它与实存的事物之间是一种间接的关系,这也许就是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的最根本的区别。

文学艺术真实更多地需要从整体上来理解,“即把从一件艺术作品中获得的审美经验作为一个整体与现实对照,如果符合或大体符合,那便是真的” 。“艺术的真是从总体上呈现出来的,是通过诗意想象获得的。我们欣赏艺术时获得的种种感受如果是真的,那在总体上就是与现实符合的。” 文学艺术世界的真实,是一种“仿佛如此”性的真实,是一种总体感觉、总体印象式的真实。因此,我们常说,文学艺术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它通过文学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创造性,“克服现实事物的片面性或局限性,让人领悟到现实中更具普遍性的东西,从而超越现实” ,“文学作为虚构与想象的产物,它超越了世间悠悠万事的困扰,摆脱了束缚人类天性的种种机构的框范” 。文学艺术以源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方式来反映现实,它不是简单地与现实相似或符合,而是以文学艺术的方式,揭示出社会的真实、人生的真实、时代的真实,“艺术形象比现实的存在更强烈地显示生命的文化形式,更强烈地激发生命的创造力。对于人的生命体验,特别是情感体验来说,艺术世界是比现实存在更为真实的文化存在” 。美国美学家苏珊·朗格说:“你愈是深入地研究艺术品的结构,你就会愈加清楚地发现艺术结构与生命结构的相似之处。” 事实上,从总的方面看,“艺术作为人类超越意识的文化形式,不仅是‘生命的形式’,也是‘现实的镜子’,它以艺术形象的方式使人们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时代精神’” 。新闻报道追求的是报道与事实对象之间的一对一的直接的符合性,而文学文本则将现实世界中的客观事物打碎、搅拌、糅合在一起,通过想象构成新的事物、新的事实,这样,现实的、真实的事物在文学文本中处处找得到,但又处处找不到,诚如伊瑟尔所说:“经验世界的那些被选择的因素,被文本(指文学文本——引者注)挪用以后,它们实际上不再具有那种作为原系统有机组成部分的客观性了。” 文学艺术通过对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等的塑造达到一种更加普遍的真实,“与现实生活中的虚构与想象不同,文学体系中的虚构与想象的相互作用是最具典型意味的。它们无须服从具体事物的实际需要,因而比日常生活中的虚构与想象更加具有天马行空、无所羁绊的特性” 。但文学艺术的想象不是纯粹的“虚幻的想象”,而是通过“真实的想象”去实现“想象的真实” ,有文学评论家说:“《红楼梦》是把生活的大山推倒之后,又艺术地重新建造起来。” 文学艺术不仅仅是艺术地再现了生活的真实,而且是艺术地创造了真实。“这种生活的真实,是生活逻辑的真实,生活理念的真实,生活理想的真实。艺术的魅力,根源于艺术想象的真实。”

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的实现方法既有相似之处,亦有差别。新闻要实现真实,主要依赖采访手段(现场观察、考察,寻找各种资料、证据,进行各种形式的访谈,等等)获取关于新闻对象——新闻事实——本身的具体信息;文学艺术真实的实现也需要这种类似新闻采访的方法(所谓采风、体验生活),但它更需要在此基础上虚构、想象,凭借非理性的认知方法,诸如直觉、顿悟、灵感等来构造文学艺术形象。 可以说,没有想象,就没有文学艺术,想象的实质就是对以往贮存在头脑中的各种表象进行重构,以创造和形成新的表象。 “想象是艺术中极其重要的心理活动,也可以说想象是艺术创作和欣赏中的最重要的方法。” 而文学的特殊之处正在于,“它是虚构与想象两者水乳交融的产物,文学作为媒介的多变性也正是虚构与想象造成的”

2.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

在讨论新闻真实问题时,除了把它与文学艺术真实进行比较外,人们经常拿来比较的另一对象便是历史真实。如前所述,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首先是同质的真实,讲的都是认识与其对象的符合性,但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必定是两种不同样式的真实,新闻真实属于新闻认识的范畴,历史真实则属于历史认识的范畴。

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都是事实性真实。在真实的事实性上,新闻要求的真实与历史要求的真实是同一种性质的真实。新闻真实讲的是新闻与新闻事实的符合,历史则以历史事实为准则来判断真假,法国史学家莫诺曾慷慨激昂地说:“要事实、事实、事实”,“要真相,全部的真相,除了真相其他一概不要” 。人们经常说的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也主要是基于“事实”而言的,即今天的新闻之所以能够成为明天的历史,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它们都把事实真实置于头等地位。中国著名新闻学者甘惜分先生说:“事实,已经发生的事实,是新闻学的出发点,也是历史的出发点。” 法国学者贝尔纳·瓦耶纳在他的《当代新闻学》中写道:“有人说记者是当代的历史学家。如果一个人能写下一切不断变化的事件的历史,这句话是很正确的。至少新闻和研究历史共用一种材料,因为现在发生的事件马上就会进入历史档案,让位于更新的事件。” 英国著名报人约翰·德莱恩说:“新闻记者的职责与史家相同,就是不顾一切地寻找事实真相,所以他所贡献给读者的,不是政策、国策之类,而只是尽他们力量所能得到的事实真相。” 一言以蔽之,发现真相,向社会告知事实真相,是新闻工作者和历史学家的共同责任。因而,完全可以说:“真实的新闻留给后代的是真实的记载,不真实的新闻留下的将是一部歪曲的历史。”

作为事实性真实,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都具有唯一性,即不管是新闻事实还是历史事实,与它们相符合的认识是唯一的。对新闻事实的解释可能是变化的、多样的,但那是意见或看法,而非新闻事实本身;同样,对历史事实的解释也可以是变化的、多样的,但历史事实本身是唯一的、不变的,即使人们在一定时期内无法确定那唯一的、不变的历史事实到底是什么。因而,不管是对新闻真实还是对历史真实,“事实和意见必须区分清楚”,“它们是两回事”

在事实真实性上,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的主要区别在于,它们针对的事实对象有所不同。新闻真实指向的对象主要是新近、正在发生(发现)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而历史真实指向的对象主要是相对久远的、曾在的具有历史研究价值的事实,“历史以想象力重温往事”,“要用具体的事实为开门之钥”。我们可以大致地说,新闻真实追求的是“现实态”事实的真实 ,“新闻实际上是关于现实的历史。它是及时写就的历史” ;历史真实追求的是“历史态”事实的真实。可见,两种真实对象最突出的不同体现在客观事实存在的时间性上。顺便说一句,也正因为如此,不管是对新闻传播者来说,还是对历史学家而言,它们面对的最大难题之一就是时间性,前者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确保实现新闻真实,后者则是如何在“时过境迁”中描述出历史事实的面貌。

新闻认识与历史认识追求真实的目的有直接的相似性,都是揭示事实的真相,让人们了解事实的本来面目。但从价值论的意义上看,它们揭示真相、追求真实的具体目标是有差异的。新闻真实,是一种反映新近或正在发生的事件的事实性真实,核心目的在于监测环境的变化。传播者通过真实的新闻传播,履行作为“社会守望者”的社会职责,使新闻媒介真正成为社会公器。历史真实的基本任务是呈现历史的真实面目,把历史上曾在的、在历史学视野中有意义的事实面目描述出来。但历史真实更高的目标是通过对历史经验事实的分析,揭示历史变化、发展的可能趋势,“要找出足以造成社会发展路线的潜在逻辑” ,发现人类自身当前所处的历史位置,从而为人类充分认识自身服务,为人类现实和未来的发展提供知识和智慧。

实现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的途径和方法既有共同之处,也有所不同。新闻真实的实现主要是通过对“现实态”事实的直接认识、再现完成的,是以“眼见为实”为特点的真实,是比较容易证实的真实,因而,新闻记者所陈述、再现的事实面目比较清晰、精细、准确。历史真实的实现主要是通过对“历史态”事实的各种考证、推理甚至猜测完成的,历史学家面对的是已经消逝的往昔,历史事实大多以各种符号形式存在于历史文献之中,因而“历史学家如何将文件的语句转化为力求忠于往昔事实的故事,乃是一件求真的艰苦差使。这需要盯紧档案记录的细末枝节不放,还要运用想象力来安排叙事和解说” 。因此,与新闻传播者相比,历史学家对历史事实的描述往往是大致的、粗线条的,很难细致入微、清晰准确,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指历史学家——引者注)就此不再要求真确与完整,不以这两个条件为评判历史记叙的标准”

还须特别指出的是,我们对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比较,是在相当狭小的范围内的比较,是事实层面的比较,是把新闻报道的真实性与历史研究中历史事实的真实性相对而言的比较,不是新闻学本身的真理性与历史学本身的真理性之间的全面比较,即不是两个学科之间的完全比较。作为学科,新闻学和历史学都要探究它们各自对象的特征及其运动规律。

新闻真实与历史真实最根本的相同之处,就是它们都要求认识必须与客观对象具体符合,是一种一对一的事实性的符合,不像文学艺术真实那样,是一种整体性的、相对来说比较模糊的符合,可以通过对文本多义的理解达到对现实的多角度的理解,也不像科学真实那样,必须达到与客观对象规律层面的符合(关于科学真实问题,下文还要讨论),否则,就不是人们平常所理解的科学。

3.新闻真实与科学真实

科学,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会科学,都把求真作为最基本的甚至是至上的目标,探索自然与社会的特征、本质和规律。“科学作为人类的一种活动,是人类运用理论思维能力和理论思维方法去探索自然、社会和精神的奥秘,获得关于世界的规律性认识,并用以改造世界的活动。” 科学认识主要通过“运用概念的逻辑去把握世界、描述世界和解释世界,为解释世界而提供某些‘原理’或‘公理’” 。科学最为集中地反映了追求普遍性的知识本质。与科学认识相比,新闻认识基本上是以经验式的直观把握去反映对象,目的主要在于反映新闻事实是什么,将事实信息呈现给人们。因而,就都要求真而言,就都要和对象相符合而言,新闻真实与科学真实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但就像新闻真实与文学艺术真实具有差别那样,新闻真实与科学真实也是两种不同样式的真实,在具体表现上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新闻真实性要求的主要是一种事实的实存性的真实,不是真理性的真实。“真实”和“真理”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两个概念。从区别上看,真实强调的是认识结果中反映的对象的实存性,真理强调的是对认识对象认识的正确性。“正确性与真实性密切相关,但它是比真实更高、更复杂的一个范畴”,正确性以真实性为基本前提,是对真实的情况做出的正确结论,“正确性是包含真实性的,获得正确性的认识与获得真实性的材料相比,要艰巨得多” ,因而忠于事实,才能达到真理。新闻认识的主要目的不在于追求普遍真理 ,不在于通过一件件具体的新闻报道,抽象出普遍的原理,而在于反映一件件具体事实的实际面貌和情况,以直接提供最新事实变动的信息为人们服务。在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中,真理有独特的专门的含义。真理被界定为主观(主体)对客观(客观实际)的规律性的正确反映,是正确的道理或理论。 理论是人们对世界的本质或规律的概括或反映,是有一定次第或连贯性的思想。 我们可以粗略或大致地说,新闻理念、新闻精神追求的首先是尊重事实的求实精神,进而是通过求实的途径,为整个社会的良性运行提供健康的信息环境,并通过求实的途径尽可能地维护社会正义;科学理念、科学精神则主要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以求真为精神灵魂,以扬弃自我、超越现状的批判精神、创造精神为前进的动力。但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科学认识、科学思维并非与具有普通经验、普通思维的新闻认识、新闻思维截然不同,而是密切相关。美国科学哲学家M.W.瓦托夫斯基说得好:“在科学本身的基础上,铭刻着它同普通经验、普通的理解方式以及普通的交谈和思维方式的历史连续性的印记,因为科学并不是一跃而成熟的。”

新闻媒体不是科学研究机构,而是信息采集、加工和传播的组织;新闻本身不是理论,也不是科学(尽管最新的理论、科学研究成果可以作为新闻事实来报道);新闻是对具体客观事件、事实的记述、描写或再现。因此,新闻真实首先是个别性的真实、针对一事一物式的真实,而非普遍的、反映客观对象规律的真理。自然,在理想状况下,新闻传播可以通过对客观事实世界中一件件新闻事实的报道,以新闻认识的方式实现对社会的整体性真实反映。科学认识、理论认识的正确性、真理性,尽管指的也是与实际对象的符合性,但如前所述,它们作为具有普遍意义的认识结果,与新闻真实性相比,与对象的符合性有着层次上的差别。瓦托夫斯基说:“科学研究不单单是一件积累事实的事情,科学也不是一大堆积累起来的事实。就科学是理性的和批判的而言,它是一项力图整理事实并在清晰的语言结构中用某种首尾一贯的、系统的方法来表示这些事实的尝试。” 当然,新闻真实性同样要求新闻应该正确和全面,但这种正确和全面,关注的主要是新闻对新闻事实本身的记述、再现必须正确 和全面,而不是要求新闻必须反映新闻事实运动变化的本质和规律。

新闻真实与科学真实都应基于客观事实,不能虚构,不能捏造,这是它们的共同点。但是,新闻永远不能离开事实进行想象(新闻认识可以运用想象思维,但不能把想象的结果作为事实写入新闻文本之中),而科学认识则可以进行大胆假设、预测和推理,理论可以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通过对概念、范畴的操作,运用逻辑运演等方法去探求真理。科学,像文学一样,要凭借想象的翅膀飞翔,要凭借想象的力量去创造。但科学也像文学一样,它的想象、它的创造,最终总是离不开事实的根基。科学的想象,也像文学的想象一样,只有是真实的,才是真正文学的、科学的。我们来读一读巴甫洛夫的比喻:“无论鸟翼是多么完美,如果不凭借空气,鸟是永远不会飞翔高空的。事实就是科学家的空气。你们如果不凭借事实,就永远也不能飞腾起来。” M5DdGd0HfhXyqtCP8c0FlsangKL0I+nH2jxagdV0aUicY0nPs7twT4cwWLWjy6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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