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猎猎地吹响战旗。
“将军!”屯骑校尉张尚掀帘而入,坚硬的铠甲在地上撞出沉重的声响,他高兴得直发抖,抱拳禀道:“徐国皇帝捉到了!”
条桌之后身披玄甲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他手中不知把玩着什么,正看得出神。
“将军?”
他恍似这才回过神来,斜斜上挑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落在张校尉身上:“带我去看看吧。”轻描淡写中带了点蔑视,“徐国皇帝。”
她的主子。
昔日繁华都城今日血水尽染。两行铁骑冰冷地踏过玄武大道,直入皇城。宫门大破,萧条的风卷过太极殿前高高的青石板阶,徐国禁军尸体淌出的血水蜿蜒一路,滴滴答答地顺着阶梯流下。
玄青色镶金边的鞋踩在黏腻的血水上,然后一步一步登上太极宝殿。朝殿门口,他的军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却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人进入殿中。
众军士见他走来都弯腰行礼,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
看见殿内情景,饶是性子淡漠如他也不由一怔——数十位死士以身为盾挡在王座之前,每人身上都至少中了数十箭,他们站直了身子,气息已绝,却无一人倒下,肃杀之气依旧围绕在他们身侧,好似若有人胆敢入侵,他们仍会举起手中的长剑一般。
他们像最后的盾牌,守护着徐国最后的尊严。
“徐国人,无愧忠义勇猛之名。”他轻声称赞道,随即从身边的将士身上取下弓箭,凤眸微眯,利箭呼啸而去,直入立于正中那人的右膝。他犹记得之前曾得到过情报,徐国禁军卫长右膝有旧伤。
果然,男子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像主心骨的崩溃,其余死士立成的最后一堵“墙”瞬间分崩离析。
如同他们的徐国彻底坍塌。
霍扬有些惋惜地放下弓。此时忽听众军士一阵低呼,他抬头望去,却见徐国皇帝一身黑红相间的朝服,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他目光清亮,神色威严,竟然还活着。
而在他的身前,还有一个极为瘦弱的禁军单膝跪于龙椅之前,手执长剑,撑于地面,面朝殿门,发丝凌乱地垂下。那人中的箭与其余人一样多,也一样已经气绝身亡,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女子。
霍扬顿时僵住了,眼光直直地凝视在她身上,他失神地一步跨入殿中。
王座之上,徐国皇帝绝望而苍凉的大笑声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飘出很远。霍扬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日光倾泻之中,女子得意扬扬地拍着他的伤腿道:“神医我救你一命,你割块肉给我吃,不为过吧!”
那么张扬又放肆的家伙……
殿外的将士齐齐走进朝殿之中,徐国皇帝终于止住了笑,“国破家亡,朕愧对先祖,愧对山河,愧对徐国百姓!卫国大将军,要杀要剐且随你便,我只求贵军放过徐国的无辜百姓。”
霍扬没有答话。
徐国皇帝掩面而笑:“罢罢罢……既然三日前你不肯接受降书,定是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求你何用,求你何用!”言罢,他一仰头,服毒自尽。
徐卫两国的战争只经历了三个月,卫国迅速攻下了徐国,这场仗赢得又快又漂亮。在场的将士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霍扬的神色沉重,沉默着踏上王座,他踩过四散在地的禁军的尸体,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他伸出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有些颤抖,他稳住心神,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
没错,是这张脸,尽管现在血溅了她一脸,污秽染了她满身,他也绝不会认不出这张脸。
只是她现在不能睁眼,不会说话,没有呼吸,什么也没有。
“苏台……”他轻声唤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背叛他的女人,抑或说,她从来就未忠心于他,她是个狡猾的细作,是徐国的刺客……她只是曾经不慎救过他一命,贼一样偷走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真心。
霍扬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火,他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苏台僵冷的身子倒在地上。她没发火,没骂人,也没像炸毛的猫一般狠狠地挠他一爪子。
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尸体一样……
不,她如今本来就是一具尸体了。
霍扬的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下方欢呼的将士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住,一时安静下来。霍扬目光在苏台周身逡巡了一圈,突然,他的眼神停在她的腹部,见她用没握剑的那只手轻轻捂住腹部,而在软甲之下,竟能看出那微微凸起的弧度。
他脸色一白,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
“军医!”他大喝,“立即把军医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