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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到这,窗外天色渐黑,雪也小了很多。餐厅的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配上原本就昏黄的灯光,竟在心中生出股凄凉悲怆的感觉来。

由于心情低落,我喝酒似喝水,提前预备的一瓶白酒早就见底,大概是怕我喝大,张宇翔起身去泡茶,顺口问道:“十年前保安发现的女尸,是赵欣吧?”

“是啊,现场发现了赵欣的尸体,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我已经醉了,但思维依旧清晰:“当年的刑侦技术远不如现在先进,我们穷尽了所有侦查手段,但还是没有任何实质线索,就连那段时间里赵欣去了哪儿都不知道。唯一的进展是法医姚菲判定赵欣是被扼颈而亡,而且在她的体内,竟然提取出了十六个不同男性的DNA。也就是说,赵欣生前,曾短时间内与多人‘轮流发生关系’。”

鲍亚楠瞪着眼睛,她是00后,并不懂“轮流发生关系”这个在2013年流行的这个网络热哏,但也大致猜了出来。

张宇翔听罢,问道:“师父,那十六人都排查过吗?”

我斜叼着烟,翻看自己的工作笔记本,说道:“你难道没看11·27案的案卷嘛?我们该排查的都排查了,其中十三人是金墅小区的业主,三人是‘职业嫖客’,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这些人都表示,赵欣是在当年十月末突然出现在青城的,好像很缺钱,在做‘楼凤援交’的生意,银行账户攒了六十多万。”

鲍亚楠正在喝茶,好悬被呛死:“咳咳咳……赵欣‘援交’都这么挣钱吗?”

“重点不在这。”张宇翔打断她:“十年前发现赵欣尸体的保安是谁啊?第一份笔录至关重要。”

我用烟头又点了根香烟续上,顺着话茬接下来:“发现尸体的人名叫王荣光,是金墅小区对面海重集团总部保卫处的职工。当晚他下了夜班,来到金墅小区找同为保安的朋友喝酒,喝多了就在保安室住下,半夜渴醒后,去便利店买水,路过这栋楼绿化带,发现了尸体,当即吓得差点尿裤子。第二天,他就向单位辞职,南下广东打拼。好像在2014年2月,他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场附近租房住,因为火灾遇难了。”

鲍亚楠毕竟年轻,更关心八卦的事:“张律师,你讲讲赵欣是什么情况呗!”

张宇翔满脸鄙夷:“你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关心这些桃色故事?不尴尬么,咱们今天过来是为了给侦破林凤寅被杀案找线索的!师父,你说说,当时关于赵欣被杀,还有什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我努力回忆,却也找不出什么遗漏的地方。当年赵欣被杀后,城南区公安分局很重视,派出技术、网安、情报等各个警种来侦查找线索,为此还专程从市局情报支队请来了高级情报分析师李秋毫警官,他分析完案情后,当即做了犯罪心理画像,表示赵欣遇害大概率是情杀,结合她以前玩弄男人感情和有过“被包养”的经历,凶手大概率是与她有过肉体关系的男人。

之后,整个刑警一中队依照这个方向,展开了浩如烟海的侦查,果真发现了一个更离奇荒诞的事。

鲍亚楠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离奇荒诞事?”

我叹了口气:“唉……赵欣不但是王彦的前女友,还曾是施振革的情人。在王彦入伍后,赵欣就和施振革勾搭在了一起,两人开过十几次房。也就是说,父子俩曾经共用一个情人。由于这对父子并不同姓,所以赵欣、王彦和施振革都没发现异常,直到王彦带着赵欣回家施振革才如此激烈地反对二人在一起。但赵欣和施振革没敢当着王彦的面说穿这件事。”

世界太复杂了,三观稀碎的乱伦案件震得鲍亚楠好久没缓过神儿。

故事最后的部分其实很悲凉:侦查员们在得知赵欣和施振革的关系后,立刻去传唤了施振革,觉得他有杀害赵欣的动机,毕竟因为赵欣这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害他儿子王彦又当逃兵又当贼。

可把人抓回来,我和老周才发现,施振革压根就没有作案时间——在案发当时,施振革刚从北京出差回来。也差不多在这时候,青城市出现了一个潜逃多年的连环杀人犯。虽然此案很快侦破,嫌疑人伏法,但由于性质恶劣,这起连环杀人案占用大量当时本就稀缺落后的刑侦资源,以至于刑警一中队对赵欣被杀案的侦查力度根本不够,随着时间推移,线索日渐减少,外加初期侦查时受挫,也让我产生了“懈怠之心”,导致此案拖到如今还没侦破。

故事讲到这,窗外的雪又凌厉起来,冰凌混着冷空气撞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是催眠。鲍亚楠娇小的身子窝在沙发里,抱着大花猫困得眼皮打架。

我起身从卧室扯了床被子盖在她身上,对徒弟说道:“宇翔,今儿晚上你俩干脆就别走了,留下陪我,明天继续讲故事?”

张宇翔是个好同志,正在收拾餐厅那一片狼藉。看到桌上放着的笔记本,说道:“师父,你有做工作笔记的习惯,这些年,攒了有十几本了吧?依照情报支队长李秋毫警官的分析凶手杀害林凤寅的主要动机就是‘仇杀’,凶手误把林凤寅当成你的亲属而杀害,所以你笔记里经办过的案子应该很关键。不如把本子给我吧,我拿回去捋一捋,兴许能找出些线索。”

我也瘫在旁边的长条沙发上,懒得再伪装:“宇翔,你来不就是监视我找线索的嘛?如果啥线索也没有,你回去也不好跟老周交代。这些笔记本我留着也没用,你想要就拿走。”

张宇翔被当场揭穿,很是尴尬,转移话题道:“师父,王彦盗窃豪车案是你人生中侦办的第一起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吧?照这么分析,王彦、施振革,乃至王蕴秀都有杀你的动机。”

我又点了根烟,躺在沙发上望着被涂成淡蓝色的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倒是可以确定,‘盗车案’中的关键证人赵欣遇害的经过与林凤寅遇害的情况完全一致,凶手应该是同一人。他是在沉寂十年后,才再次作案的。我总觉得自己见过凶手,这个反侦查能力极强的浑蛋可能是‘王彦盗车案’中的涉案人员,不知是什么原因,十年前刑警一中队在进行排查时,竟把这个人漏掉了……”

张宇翔提着两只大垃圾袋走到走廊,估计是看到我眉头紧皱,安慰道:“您别瞎琢磨了,省厅早已组织了刑侦专家对案件进行分析,对凶手建立了‘情报档案’。专家组认为,凶手可能动机之一是曾爱慕过赵欣,甚至可能是她的前男友,所以专案组已经重启对赵欣人际关系的侦查……有些内情,你和老周在当年没有查出来。”

所谓“当年没查出的内情”,也就是说我们在侦查中有过失职。便想让张宇翔继续说些细节,但他却很难为情:“师父,您也知道,‘情报档案’和侦查方向都是刑事秘密,再多说就是违纪了。”

我苦笑:“你小子真行,还瞒着亲师父。”

张宇翔怕继续追问,赶忙拉开房门准备扔垃圾,只听“啪”的一声,楼道地砖上摔下一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上面还贴着三只神似眼睛的羽毛。

档案袋对折后夹在门缝里,只要有人推门,就会摔在地上。我也被吸引过来,走到门口,看见形似清朝官员“顶戴花翎”的羽毛,脸色瞬变。

“别动!这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听闻此言,张宇翔被吓得瞬间醒酒,伸手去摸腰上的配枪——不过啥也没摸到。现今规定在职刑警喝酒须向大队报备,审批后枪和手铐就被缴了。

“有危险吗?”

“不知道,凶手也许还在附近。”

张宇翔抄起房门后的高尔夫球杆,眼神凌厉,闪身进了楼道。我跟在徒弟身后顺着步梯察看一圈,深夜的居民楼空旷寂寥,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回响。我不放心,把墙壁上的暖气井和电井都拉开看了,但都空无一人,便悻悻地回门口,开始研究地上那只纸袋。

“这贴的‘眼睛’是从绿孔雀尾巴上剪下来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是缅北犯罪集团的路数。”我半蹲着解释:“留下信封的凶手大概率是从境外过来的。”

张宇翔是首次听到这种说法,满头疑惑:“缅北犯罪集团?就是噶腰子搞电信诈骗的那帮人?境外犯罪集团应该不会和咱们中国北方的警察有交集吧?”

绿孔雀盛产于中南半岛,在中国却只有云南分布,所以这种长着华丽大尾巴会开屏的鸟在中原文化中并没有太多寓意,更何况青城在古代是个属于皇帝北狩的化外之地。

不过到了清朝,相对落后的贡榜王朝见识了佩戴“花翎”清军的顽强凶悍,便在当地留下只要有戴着孔雀羽毛的人出现,就会引起杀戮的传说。

两百多年后的20世纪80年代,有一伙不太知名的毒枭,他们常年在泰老缅三国交界处活动,将孔雀视为图腾。

这帮亡命徒不同于金三角地区溃败的国军后裔,他们自称是清朝遗民,“军装”和“军帽”上装饰着孔雀羽毛,每次杀完人,就往身上插孔雀羽毛,插得越多,杀得越狠。

我苦笑道:“呵呵,这孔雀羽毛我熟得很,如今这个信封上贴着三只孔雀羽毛,大概意思是马上就要来取我狗命了。”

不过张宇翔不太相信这套说法,反问道:“师父,境外犯罪集团敢入境过来杀人?这都啥年代了,真当人民警察是吃干饭的?您这是为了侦破林凤寅案,思想压力太大了吧?别瞎琢磨,我现在联系分局技术队,让他们来提一下信封里的指纹DNA……”

由于长久不运动,我站起身,腿都麻了,紧跟着大脑眩晕眼睛冒金星。站稳以后,才说起孔雀羽毛的来历:“2015年夏天,我和老周在侦查‘赵欣被杀案’时,顺藤摸瓜侦查出个涉及缅北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还去云南禅帕县出差,配合当地警方打掉了那伙犯罪集团。办案期间,云南那边的警察跟我讲了孔雀羽毛的意……”

正说着话,没注意鲍亚楠也醒了,她搂着花猫打着哈欠出门,很自然便看到了地上的信封。她抄起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张发黄的报纸。

虽张宇翔赶忙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我痛心疾首:“完蛋!染上了你的DNA,生物检材被毁了。”

鲍亚楠意识到犯错,哆嗦着解释:“我……我看这鸟毛挺好看的……”

张宇翔说道:“反正已经让鲍亚楠动过了,那就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我想了想,回屋从冰箱里找了双炸鸡外卖时没用完的塑料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把对折的报纸展开。

“这……这是2015年10月5日的《青城法制报》!头版头条写着‘城南区警方顺藤摸瓜,顺利打掉我市一个非法组织贩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团伙。’”我脑门上沁出冷汗:“你们看,新闻标题下印着我和老周立功受奖的照片。”

档案袋中的报纸是整套,内册里还夹着东西,干脆拎起来一抖,“啪叽”一声,掉出张身份证。

张宇翔眼睛瞪得牛蛋大,脸上充满不可置信:“师父,这……这是林凤寅的身份证!”

惊慌立刻如触电般传遍我全身——除了杀人凶手,没人能获得林凤寅的个人证件。

鲍亚楠作为没有刑侦经验的“局外人”,仍旧保持着理智,指着报纸问道:“张律师,你当年和周队长侦办的‘贩卖人体器官’案,难道和赵欣被杀案、林凤寅遇害有关系?”

“废话!”我的眼睛被冷汗蜇得生疼:“如果没关系,我干吗还要花上好几个小时讲王彦盗车案?”

说罢,我回到屋内找到工作笔记本走回楼道,给二人展示:“喏,这是个系列案件,由一整串看似毫无关联的小案件组成,顺着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已经远超我和老周的能力了……不对,是远超刑警一中队的能力了,最后那起云南警方侦办的案件,细节和经过都是绝密。”

张宇翔端着笔记本翻了几页,疑道:“难道当年杀害赵欣和如今杀害林凤寅的凶手,是那个贩卖人体器官团伙的成员?这厮完全知道你们是顺着赵欣被杀案侦查才去了云南破获了这个……呃,‘药娘案’?十年后,这个凶手又回到青城,想杀你,却误杀了林凤寅?如果这么分析,那凶手就是笔记本上这个在逃的嫌疑人!”

鲍亚楠明白过来这案子的水究竟有多深,早被吓坏了,怀中死死搂着抱枕,哆嗦着藏在门后。

我只好把鲍亚楠拽到屋里,长叹一声,开始讲述从警生涯中最为惊险的那段经历。 qS4r+G1J3xYQW4j9ZbdT6j0Mpckq+fzQeFckBIwLxmrE7b4EHOCvpRJxWtz+Py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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