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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王彦抢救完毕还在昏迷状态,我心里小鹿乱撞,举着自己那部刚买的初代智能手机跑到医生办公室找白欣扬要了手机号。白欣扬还加了我的微信,她的昵称是英文,头像则是一张自拍,特有少女感。

我的微信昵称是“警心♡大头”,还趁机拍了分局花池子里茁壮生长的一朵月季作为微信头像。

白欣扬看着我的微信资料笑得乐不可支,问道:“张警官,你多大呀?”

“周岁二十四。”我故作矜持,说道:“不过战友们都评价我很成熟,不像二十四岁。”

白欣扬笑得更厉害了,笑声清脆悦耳:“哈哈,我觉得你有五十四岁,不然怎么会与我父亲是一个风格呀。”

我没反应过来,还故作深沉:“没办法,我师父老周说过,当警察一年,见过的世间百态比普通人一生都要多,我这刚当了几个月警察,四舍五入相当于见了二十年的世间百态悲欢离合吧!说是五十四岁也不为过。”

“张警官,那你是什么时候使用的智能手机?”白欣扬强按笑意。

我有意炫耀“富庶”的财力:“去年退伍回到青城头回用手机,花了六千八百八十八块的退伍费买了最新款iPhone 5……听说有人为了买这个手机凑钱,而去卖腰子,您说他们图什么啊?人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不能攀比。”

白欣扬的眼神饶有兴致:“好吧,经验丰富的男孩,你平常喜欢什么呀?”

“我?”想了好久,我这才说道:“看书算吗?我喜欢东野圭吾和村上春树,当然,也喜欢科幻,比如刘慈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跳舞,探戈。”白欣杨主动了些:“晚上我有个探戈课,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啊?”我赶忙推辞:“算了算了,这玩意儿我玩不来。”

白欣扬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指着病房说道:“喏,张警官,你的犯人醒了,快去为人民服务吧!”

“好嘞!日后常联系!”话说完,我还没看出白医生已经生气了,潇洒转身走进病房。

王彦瘫在床上,嘴里嘟囔着要喝水。

我心情大好,抄起床头柜上的不锈钢暖壶,却发现没有杯子,只好用倒扣在暖瓶口上的不锈钢保温盖倒水递过去。

事已至此,王彦都没做什么思想建设,很利索便承认了自己从修理厂雇用开锁师傅盗窃了三辆豪车,在QQ群中联系交易的事实。

“那车一共卖了六十八万元,我会被判多少年?”王彦问。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王彦,也不想骗他,说道:“这三辆车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三百万,这案情全省都罕见,估计最轻也得判个十年以上。”

此话一出,王彦崩溃了,被吓得号啕大哭。

我有些慌了,王彦有过部队服役的经历,怎么就这点胆气?

“你大小是个退伍军人,哭成这样,至于吗?”

他哭得更狠:“我不是退伍兵,我是逃兵。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挂在铁丝网上,被退回原籍的……”

王彦这种没完成基础训练未授军衔的新兵,严格来说其实不算军人,但我还是瞪大眼睛,感觉像被雷当头劈过一样,头皮发麻。

这是些什么狗血桥段!

担心他再狼嚎,我赶忙进行补充说明:“你最后一次作案盗窃亲爹的汽车,《刑法》明确规定,对家庭成员及亲属间盗窃虽然达到了普通盗窃数额较大或巨大的规定标准,但没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一般可不作为犯罪处理。也就是说,只要你爸不追究,盗窃最终的案值可能只有两百万左右。”

“三百万和两百万有区别吗?”王彦感觉天都塌了:“我能不坐牢么?”

我不想解释这个问题,便问道:“你算是个富二代,妈妈是国企干部,亲爹是富商,怎么想起去偷车?赃款用在什么地方了?”

王彦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思维模式明显还只是个少年,禁不住几句哄,最终还是对我说了实话。

正如我所分析,施振革是入赘到王蕴秀家的。结婚前,他是海重集团下属酿酒厂的副股级工程师,王蕴秀当年在海重集团当科长,是施振革的直系领导,两人年龄相差八岁。

婚后,施振革虽然衣食无忧,但他和儿子王彦始终没被这个高干家庭真正接纳。

“我的姥姥和姥爷都是高级干部,眼界也高,小舅则在私企当高管,他们总觉得我爸和我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

“懂事以后,我就发现父亲和母亲之间没有爱情,他俩的关系太客气了,压根不像是夫妻。”

这种家庭环境下,王彦养成了孤僻且自卑的性格。上学后,他的学习成绩极差,甚至一度被家人认为有智力障碍。理由是王彦母亲的侄女天资聪颖,自幼学习成绩拔尖,而王彦因为掺杂了穷小子施振革的下等基因,才变得迟钝呆傻。

2002年,施振革所在的酒厂倒闭改组,他四处借款筹钱,与几个朋友一同将酒厂承包了下来。可是早一批下海经商的人早就把市场占满,施振革的生意连续赔了五年,家庭氛围也变得更加恶化。

俗话说得好,否极泰来,施振革惨了小半辈子,也该着时来运转。随着2008年奥运会开幕,人民群众又掀起了“健身养生”潮流,施振革代理的药酒销量大增,不到一年光景,便发了财。

王彦辍学很早,内心又敏感自卑,施振革不知道如何开导他,只能通过金钱弥补。一开始王彦还算正常,直到认识了赵欣。

我曾经在查询王彦轨迹时看到过赵欣的资料,她比王彦大两岁,工作单位登记的是“海重集团保卫处”。

王彦认识赵欣的时候,金墅小区的安保工作还由海重集团承担。赵欣长相姣好、身材匀称,领导让她在金墅小区门口当个花瓶“形象岗”,一来二去就和业主王彦勾搭到了一起。

赵欣生于农村,父母重男轻女,小时候又遭遇过性侵,悲惨的经历让她和自幼饱受歧视的王彦有了共鸣,很快就发展成了情侣关系,每晚在小区里的人工湖边幽会野合。

这样甜蜜的日子过了不到半年,王蕴秀发现王彦开销越来越大,心思始终不在正路上,她便强行安排王彦参军,希望退伍后部队能分配个稳定工作。

得知此事的赵欣慌了,如果王彦去了部队,那她每个月五千多块的“额外收入”可就没了。她以分手的名义要挟王彦不要参军,可王彦拗不过家里,在如此拧巴的心态下入了伍——刚到部队一个月,新兵训练还没完成,王彦对这赵欣的思念便击溃了理智,决定逃出去见她。

当然最后的结果,我也知道了,王彦不但没逃成,还被挂在了铁丝网上,被开除出部队退回了原籍。

退伍以后,王彦对家人公开了和女保安的恋情,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王蕴秀自然不认可中专肄业的乡下女孩,而施振革反应更大,明确表示,如果王彦敢和赵欣结婚,就把他的两条腿打折。

此路不通,王彦转头又找到赵欣的父母。准丈母娘倒是坦诚,明确表示赵欣的弟弟需要彩礼,只要有六十万人民币,就把女儿嫁给他。

2012年的六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施振革断了王彦的经济来源后,更是遥不可及。眼见女友和自己日渐疏远,深思熟虑近一年后,他做出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爷要去偷车!

虽然王彦算是富二代,但总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富人们怀有敌意。自己偷他们的车,往低了说是“为民除害”,往高了说是当代“罗宾汉”。

这时金墅小区的物业已经外包给了公司,基本没有管理。2013年6月13日下午,王彦找到善业汽修厂的二喜子,以五千元的价格开锁,盗窃了一辆落满灰尘长期无人驾驶的丰田红杉越野车,转手便在QQ群里联系到了买主,买了二十二万。

当王彦把这二十二万元赃款交到赵欣手上的时候,她当即拉着王彦去快捷酒店折腾了整晚。

二十二万,距丈母娘说的六十万彩礼还是有点差距。尝到甜头的王彦又去地下车库,以相同的套路盗窃了一辆大众辉腾,转手卖了二十万,交到了女友手上。

金墅小区的业主果真人傻钱多,盗窃案发生快一个月,愣是没人报警。王彦这时候想到了亲爹施振革——你当初倒插门婚姻不幸福,儿子找到真爱,你还百加阻拦,不偷你不足以泄愤。

王彦越想越气,在奔驰大G买回来第二天,就叫二喜子偷了车,还顺带包圆儿了后备厢里的高档药酒。

我问道:“你已经有六十多万赃款了,去提亲了吗?”

王彦说道:“没有!钱还没存够,赵欣又勾搭了个退休处长,明目张胆住一起去了。亏老子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在外边当婊子!如果不是老处长的女儿把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估计这辈子都不知道。”

“赵欣怎么能这样啊!”我更关心另一个事:“既然如此,你肯定要和赵欣分手,那些赃款要回来了吗?”

王彦咬着后槽牙说道:“赵欣说睡她不能白睡,那六十多万是分手费……”

下午五点多,王彦从医院被带到刑警一中队进行正式讯问,收购赃车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的嫌疑人也有两人归案,证据确凿,证据链完整。晚上九点,王彦和同案犯被送往看守所执行刑事拘留。

负责给王彦开锁的二喜子因未年满十六周岁,不予追究刑事责任,责令监护人严加管教——当然他也没啥监护人,只能让贺三虎严加管教了。

刑事拘留完毕,需要通知嫌疑家属签署《刑事拘留通知书》,但不知为何,施振革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王蕴秀也找不到人。我只好去了趟中东路派出所,负责处置调解“捉奸现场”的派出所治安民警说,施振革当着警察的面动手人,民警上前阻拦,也被施振革赏了一耳光。

最终,那场“捉奸闹剧”以施振革妨害公务行政拘留五日,王蕴秀躲回了娘家拒不见人结束。

我和老周只好拿着王彦的《刑事拘留通知书》去拘留所找施振革,他得知儿子就是盗车嫌疑人后,颤抖着在通知书上签了字,然后哭了半晌,央求对王彦从轻处罚。

拘留所会见室内,施振革擦干眼泪,想要根烟抽,老周想了想,从挎包里摸出自己的云烟点燃递过去。

“王彦是被我害了。”施振革深吸一口,被呛得阵阵咳嗽:“我是农村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经常遭白眼,只能用知识改变命运。十九岁那年,我考到北方联合大学化学系,全村都以我为荣,村支书挨家挨户借钱,给我凑齐了上大学的学费……可是,我没想到,最终会为了出人头地,找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女人。”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暴发户竟然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大学生。

施振革叼着烟猛吸了几口,接着说道:“大学毕业后,我本来能分到更好的单位,可惜名额被顶替了。我在酒厂也升迁无望,正巧当时王蕴秀被送到德国考察两个月,和当地一个德国人发生了关系,回国后才发现意外怀孕。当时,打胎需要单位开证明,于是王蕴秀盯上了我,以评职称为由胁迫我和她领了证……你们可以笑话我没有立场,可咱们国家,是个有十四亿人口的农业大国啊!像我这种出身在小渔村的人,才是大多数。娶了王蕴秀,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你入赘王家后,受尽白眼,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你自己奋斗出来的。”不知为何,我对施振革竟心生怜悯,收好拘留证,说道:“也许咱们国家再过十年,甚至用不了十年,就可以消除贫困,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想要改变命运,而完成一次不情愿的婚姻了。”

后来王蕴秀因为王彦被拘留的事来了几次刑警队,我也问了此事,王蕴秀承认未婚先孕的事,施振革年轻帅气,个子又高,所以才“胁迫”施振革帮忙遮掩。

当然,王蕴秀也知道,其实施振革从未爱过她,二人很早就没了性生活,施振革后来出轨,王蕴秀也睁只眼闭只眼。在如此畸形的家庭环境下,王彦最后变成一个自卑扭曲且极端的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案件已经基本结束,可还是要找到赵欣,才能找回那六十多万赃款,可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寻不到踪迹。

随着最后一名收购赃车的嫌疑人归案,此案进入公诉阶段;十月末,王彦宣判,因为他盗窃三辆豪车中只有两辆计算案值,赃车也都被刑警队追了回来,且施振革积极联系被害人赔偿获得谅解——王彦最终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二十万元,并让侦查机关追缴所有赃款。

可问题是,手拿赃款的赵欣在哪儿?

其间我和老周去过几次赵欣户籍地金河镇程家村,由于村民们对这家人很反感,她父母配合度很低,只是表示,那六十多万都被赵欣拿走了。无奈之下,我和老周只好又去了海重集团保卫处和保安公司,单位领导表示,赵欣在2013年初辞职,至今没有任何联系。

寻找赵欣的这条线索彻底断掉,由于她不是犯罪嫌疑人,还没办法使用对付犯罪嫌疑人的手段去找她,只能暂时放弃对赃款的追缴。

随着市公安局的治安专项行动结束,全市的那些魑魅魍魉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辖区内各类小型刑事案件层出不穷,我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寻找赵欣的事也就在脑海中淡忘了。

2013年12月末,那是个雪天凌晨,我和老周正在熬夜侦办一起故意伤害案,指挥室突然下派警情称,在金墅小区绿化带发现一具女尸。

正是凌晨,天还没亮,街面上下了半尺多厚的雪。师徒俩赶到现场,女尸大部分已经被大雪覆盖住了,冻成冰雕。小区对面的海重集团保卫处的保卫干事已经在现场周围拉上了警戒带。

报警人是个年轻人,还带着酒气,虽然过了好久,我立刻认出来,他是我们在侦办“豪车盗窃案”时走出地下车库遇到的保安。 Env0s6vRzVHqwAoTR0vCK8mDsLBFxAxDI4JZcJWbgFkIwW6V5N84tNgcT4hd1j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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