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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席上,金凤飞在电脑上飞速打字。此前法院还对律师在庭审时用电脑不待见,现在力推无纸化办公后,这段时间已经不多做要求。由于是不公开审理案件,法庭依规不允许无关人员旁听,所以助理在庭前帮金凤飞整理完资料后便于场外等候,不知道庭内变化。金凤飞在微信上将庭审变化告诉了他,令其赶紧和罗牛牛通气。

罗牛牛虽远在日本,关于公司的日常工作却一刻没停。在看到金凤飞助理发来的信息后,原本正在开视频会议的他不禁匆匆散会,上半身西装衬衣、下半身拖鞋短裤,在酒店套房内四下踱步。这一个多月以来,龙诀一直在和他冷战,拒接电话、拒收消息,理由是等判决下来后再说。他原本以为这一切只是基于她作为一位妻子的尊严遭受损害,没想到这一切竟也有她的参与。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涔涔。这已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同床异梦,而是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同室操戈。关键是,他不知道这份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拿出手机想和龙诀联系,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颓然坐在沙发上,两眼空空,双目失神。卧室里一名四十有余、身材丰腴的女子身着半透明的纱衣走了过来,媚眼如丝,温柔地跪在他脚前的地毯上,伸手想褪去他的短裤,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让她先进去。

“难道龙诀真的已经不爱我了?”他开始思考一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他一直认为,龙诀会永远爱自己——两人初识时她那炽热的双眸,婚后她对他近乎千依百顺的态度似乎都在证明这一点。而关于康银集团内部的纷纷扰扰,她似乎主观上没兴趣关心,客观上因为对公司细节不了解,也没能力关心。在他看来,龙诀是早早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生活的女人。她单纯到近乎纯粹,相夫教子,在象牙塔里接触一眼就能看穿的大学生们,过自己简简单单的生活。

他曾经仔细思考过龙诀有什么缺点,发现并没有。她知性、温柔、达观、坚忍,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给予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而若说她唯一的缺点是“胸无大志”的话,这又恰恰是在罗龙两家关系微妙的背景下,自己最需要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罗牛牛经常这么想。

他认为自己是发自内心地爱龙诀的,但与此同时,他也认为这份爱与自己的放浪形骸并不冲突。

因为罗牛牛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罗牛牛的父亲罗鹤与母亲牛玉是同一个村里一起长大的。罗鹤向来顽劣,不爱读书,而牛玉则既好学习,又勤于家务,在村里一枝独秀。之后罗鹤读到初中便外出务工,牛玉则成了村里难得的中专师范生。在那个年代,读师范意味着铁饭碗,比高中难考。牛玉家里最初是强烈反对她嫁给罗鹤的,毕竟虽然貌似赚了几个臭钱成了万元户,但他为人粗鄙、不守规矩,怎么看怎么不像乘龙快婿的样,可挡不住牛玉痴情苦恋,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结婚后赶上改革开放的快车,罗鹤生意越做越大,牛玉也最终辞去自己教师的职务,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老公在外做生意挣大钱,老婆离职在家做全职太太,原本是件顺理成章的事,但这最终导致了两种情况的发生:第一,是长期在家,脱离社会,牛玉对这个家以及罗鹤本人的依赖性开始越来越强,对于罗鹤在外的花天酒地,只要不闹到家里来,她已逐渐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久了,她也就慢慢脱敏了。第二,牛玉本人偏又天生要强,在成为全职太太后,她把自己所有的教学精力和愿景,包括自己人生的意义都寄托在了罗牛牛身上。是的,她必须让罗牛牛成才,把他教导成“别人家的孩子”。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在心里真正认可自己的意义与价值,才会觉得自己原来并不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寄生虫。

从小到大,罗牛牛的学习成绩从未跌出过年级前三。除此之外,他还会拉小提琴、弹钢琴,甚至高中抽空参加棒球队还评了个国家二级运动员。他果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高大英俊,品学兼优,家境优渥,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在众人眼里,他仿佛是被上帝之手雕琢过一般,生下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凡人“完美”是什么样子的。

但他快乐吗?

他每天早上六点必须起床,晚上十点半必须睡觉,每天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当然,母亲会贴心地给他一个小时的娱乐时间,可这一小时的施舍,令他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就如同父亲从来没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他第一次情窦初开是在十六岁,早恋对象是自己的英语老师。

罗牛牛读的是贵族私立学校,这位老师是名校研究生毕业,外表靓丽,还写过一本小说。罗牛牛外貌英俊、天资聪颖,令她迷恋。于是她便借罗牛牛在自己家中补习的机会,与罗牛牛发展为恋人关系。

她真的喜欢罗牛牛吗?她从未想过会和罗牛牛走到最后,这段恋情主要是基于占有,基于一种在自己高不可攀的美好事物上留下私人印记的癖好,而非真正的纯洁之爱。

可那时饱受母亲严厉之苦的罗牛牛,又怎会明白这些?他以为自己终于在压抑到近乎窒息的氛围内找到一个可以呼吸自由空气的出口,而师生禁忌更令他体会到一种源于叛逆的快感。他把心全都放在了这个老师身上,而且少年之爱,总觉得自己能克服重重困难,地久天长。直到某天周末补习,他临时进了街边一个商场闲逛,发现这位老师挽着自己父亲的手臂。

她是如此幸福地依偎在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身旁,脸上绽放着依恋的笑容,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悄悄尾随在两人身后,模糊的双眼看到父亲给她买了一个包、两条裙子,还在大庭广众下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摸了她屁股两把。

愤怒伴随着血液直冲他的头颅,可这份原本就畸形的师生恋在父亲的威严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他只有流泪,也只能流泪。他低着头,往回走,一直往回走。过往的行人、刺耳的汽车、闪烁的红绿灯,都如同沉默的画片从耳边呼啸而过。天似乎塌了下来,自己也似乎早已陷入地里,他感觉自己胸中郁结着一团无法散去的乌云,而怎么结束这一切,他不知道。

他太年轻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在这场可笑的三角关系中,自己的身份也并不光彩。

他能做的,只有流泪。

是呀,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父亲,自己还能上去和他打一顿,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自己的父亲呢?

从小活在光环与赞美中,这是他第一次明白爱情辛酸的滋味。

很多人这辈子第一次对“绝望”两个字有所理解,都是在他初恋未果的时候。

那天后,他再未主动联系过这位英语老师。她曾好奇地向他问过原因,但罗牛牛只说自己要好好学习,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又能怎么说呢,难不成对她大声说“我看见你和我父亲的好事了”?

而更令他心灰意冷的,是这位老师就只问过他这一次,随着自己提出挥剑斩情丝,她也再未纠缠过他。

后来随着自己阅历丰富,他回想起这段时光才意识到,说不定自己当初主动提分手,反倒让这个老师松了一口气。

同时,无意间撞见罗鹤与老师的幽会,令罗牛牛将之前对家庭的一些破碎记忆全部串了起来——父亲的酒气、母亲的哭泣、夜不归宿的男人、心事重重的女人。此前牛玉一直将罗牛牛保护得很好,关于家庭一切与幸福无关的事,她都将之隔离在罗牛牛视线之外,他这次失恋,打破了中间的这堵墙。

他开始明白自己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心情是如此复杂。一方面,爱情中的委屈与无奈、亲情中的疏离与苦痛令他发誓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而另一方面,从小笼罩在父亲事业昌隆的光环下,他的很多夸赞和超出常人的优渥条件也都来自这个男人,同时,作为家中独子,他也确信这个男人是在意自己的。

他很迷惘,很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罗牛牛提出要转学,牛玉问他原因,他也不说。牛玉眼见他日渐消沉,也就同意了,让他去读另一所国际学校,并有了让孩子出国念书的计划。

第二个改变罗牛牛的人生节点,在他十八岁时。在很多同龄人还在备战高考时,罗牛牛已经收到了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offer(录取通知书)。

“宾夕法尼亚大学知道吗?梁思成和林徽因,他们就是那儿毕业的!”那天罗鹤和牛玉都很高兴,家里大宴宾客,觥筹交错。罗牛牛被当作吉祥物般在全场走了一圈后,默默坐到一个暗角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片欢腾。

他开心吗?很开心。牛玉也很开心。他很少看到母亲这么开心过,好像自己目前为止所有的成功都是牛玉一个人的功劳。

这确实是牛玉的功劳,而罗牛牛开心,并不在于自己经过努力终于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而在于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再也不会有人监督他努力用功,起床睡觉。他终于可以离开令人讨厌的父亲,可以过自己想过的任何生活了。

家教越严的家庭,孩子可能越发叛逆,因为一个人最渴望自由的时候,是他不知道什么是自由的时候。

而最令罗牛牛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罗鹤给自己安排的节目。

晚宴结束,罗鹤提出带罗牛牛奔赴第二场,去KTV唱歌。牛玉难得没管,只提醒他早点回家。和父亲的一帮朋友刚到KTV包间坐定,包间门再次打开,一排一排衣着暴露的女子微笑着列队站到诸人面前。

“牛牛,喜欢谁,点一个,今晚让她陪你。”三叔笑着对他说,然后对姑娘们喊道,“今天这位可是要去留学的高才生!还是个处男,你们今天谁把他伺候好了,我给谁一万!”

“哇!还是个处男啊,帅哥选我选我!”姑娘们欢呼雀跃,饱满的胸脯在迷离的灯光下如同两只亢奋的白兔。

罗牛牛第一次见这阵仗。他手足无措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发现四叔正在给父亲点烟。他边吸了一口烟边微微点头,说:“选吧。”

三叔最爱带坏小孩子,见罗牛牛一脸茫然,搂着他的肩,指着眼前的一片香艳说:“牛牛,三叔教你啊,前面这些姑娘,双手放身后的,是不能出台的,双手放身前的,就是能出台的。知道出台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晚上能陪你睡。来,三叔把这东西给你,你喜欢谁就点谁,如果不喜欢,换一拨,接着点。”

罗牛牛边听边接过三叔塞给他的避孕套。他面红耳赤,抬起手随便指了一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位小公主的手是放在身前的。

在场的中年男人开始欢呼:“今天牛牛要当大男人咯!听说美国那边特别开放,以后你可要扬我国威,不能丢了中国男人的志气啊!”

罗鹤哈哈大笑。

在接下来的四小时里,他局促地坐在包间的角落,看着几位叔叔坐拥美人,抽烟喝酒。旁边这位姑娘见他坐立难安,先是扑哧一笑,说:“你真是处男啊?”他咧嘴笑了笑没说话。女子给他倒了杯酒,往他身上靠了靠。他以为自己会闻到香水味,但没有。

为了让男人们回家不用尴尬,小公主们身上都是不喷香水的。

呆坐良久,罗牛牛无助地看向父亲,发现父亲正左拥右抱,那双记忆深处、曾经摸过自己初恋情人的粗糙大手,正在两位女子的胸前肆无忌惮地捏来捏去。

他缓缓转过头,突然将手缓缓摸向女子的大腿。腿丝滑润弹,女子没有反抗,反而将头靠在他肩上。

那天晚上罗牛牛并没有回家,他在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和女子待了一夜,整晚没睡。他一次又一次,拼命颤抖着,似乎要将自己多年以来所有的性压抑一倾而尽。

第二天上午,他黑着眼圈和罗鹤一起回家,打开家门,发现牛玉坐在客厅,等了他们一夜。

见到这对彻夜未归的父子,牛玉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上楼了。

男人总是在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但又终会在某一天发现,自己和父亲越来越像。

出国后,罗牛牛依旧会在学业上严格要求自己,他明白这是自己必须给家里的交代,但具体到私生活,他开始完全失控。酗酒、滥交,只要和出格有关的事,他都愿意做。而令一帮狐朋狗友奇怪的,是年轻的他似乎特别偏好熟女,与他有过接触的女性,年龄大多在四十岁左右。

他有了非常分裂的行为:一方面,他的身份需要他在公众面前保持得体,他在某些层面也确实做到了自律和克制;另一方面,在众人面前压抑越久,对规则展示出越大的尊重,他的私欲便越强,同时也会在实现私欲时得到更变态的快感。

最初他痛苦于自己的虚伪,但渐渐地他开始享受这种割裂,因为在他看来,这份割裂已成为自己独属的神秘,仿佛自己在过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如果你要问罗牛牛是否爱龙诀,他会说爱,但如果要在这份爱前加一个前缀,他会说是友爱,而非热爱。

是的,他和龙诀可以相敬如宾(尽管他并未在实际行动上贯彻这一点),但要如胶似漆,他确实做不到。他的教育背景决定了他从小见过太多龙诀这类的乖乖女,她家教优良、学习优异、性格温柔、与世无争,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在幸福家庭中长大的标准模板,这令他觉得无趣。与龙诀的婚姻,像是对自己龌龊灵魂的一种伪装,更像是那个健康人格为了家庭与事业应该做的。在这套理论下,罗牛牛觉得自己在光明面做到了一个优秀丈夫应当做的一切,至于自己在阴暗面做的事,在他刻意将自己分为两个人格后,他也在道德层面撇清了应承担的所有责任。

但如果跳脱出这份他自己建立起来的奇怪逻辑,回归到罗牛牛这个人完整的思维上考虑,他从来不相信婚姻。

他不相信从一而终,不相信地久天长,不相信世间有任何值得深爱的事物。

如果说他十六岁时相信过,那他现在不信了。

一切对美好、忠诚与永恒的相信,都在他十六岁那年归于幻灭。

在他眼里,龙诀一直就是一个小白兔,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永远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哪怕是一朵花的调零,都会令她流泪。

而如今,急了的兔子开始咬人,龙诀竟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对此他虽表现得颓唐,更多的却是不解。他在客厅里踱步,沉思了片刻,坐回沙发上,重新唤回了那位身着轻纱的女子,让她把头埋下去,然后拨通了龙诀的电话。

电话被挂断。他开始发送视频请求,在发送了三次后,龙诀总算选择了接听。

“老婆,我听律师说,那个所谓的亲子鉴定报告,是你给的头发?”罗牛牛难以置信地问。

听到这句话的龙诀只看得见摄像头前身着衬衣的罗牛牛,并不知道此时他的大腿上趴着一个正孜孜不倦地服侍着他的女人。

“是我给的。”龙诀冷漠地说。

罗牛牛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龙诀的声音仿佛已经失去了任何感情,“罗牛牛,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电话挂断,罗牛牛瘫坐在沙发上。跪在地毯上的女子抬起头,关心地看向他。

“坐我旁边吧。”罗牛牛说。

女子顺从地坐到了他旁边。罗牛牛紧紧地抱住她,把头深深埋在她饱满成熟的胸前,流露出的依恋与脆弱宛如孩童。

女子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乖,没事,会好的,没事,会好的……” lZi9RYcdhHmJ/2pr7JYA9zM0YORp1RbSxw8hHIvxx1aA1bU6Zbcx5w/Uadoqoc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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