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进击的律师：人间旋涡》总算和朋友们见面了。

在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我长吁了一口气，如同刚经历完一场漫长的告别。

本书是“进击的律师”系列小说的第三部，也是最后一部，从2017年写下故事的第一个字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六年。

这六年，我经历了很多。

2017年刚开始写《进击的律师：双子星升起》时，我还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青年律师；2020年，出《进击的律师：幽暗线索》，我已成为律所合伙人，看似有了一点不值一提的成绩，实则处于人生低谷；如今，2023年，本系列最后一本《进击的律师：人间旋涡》总算得以面世，我也开了一家全新的律师事务所。

这六年来，整个地球也在天翻地覆地旋转着。

六年前，国内经济新闻还在强调防止经济过热，六年后，国内经济新闻已经开始强调提振民企信心；六年前，全国律师人数是36.5万，六年后，全国律师人数早已突破65万；六年前，冥冥中的神还没在人间撒下叫“新冠”的盐，六年后，我们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开始祈祷明天会更好。

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基于律师这份职业，我目睹了太多高楼起，也目睹了太多转瞬即逝的崩塌。

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人间，我时常会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枚小小的浮萍。

当命运的大浪将浮萍涌向天边时，浮萍高高在上，会获得一种舍我其谁的错觉；当命运的大浪将浮萍击入谷底，浮萍自怨自艾，会觉得时运不济或咎由自取；当命运的波涛裹挟着浮萍随波逐流时，浮萍不由自主地躲着一个又一个明里暗里的旋涡，却总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

但浮萍就是浮萍，大浪就是大浪。人生其实是没有那么多宿命感的。

这世间所有的成功，都是岌岌可危的成功。

在人世间，要活下来、活得好、活得久，运气很重要。

浮萍什么都掌控不了。

但在这无数掌控不了的事情里，有一件事，会让人很开心。

无法掌控的喜欢，会令人好开心。

你会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健康地活着呢？

我会在与自己所热爱的一切在一起的时候。

“喜欢”会给人带来痛苦吗？当你追求结果时，你就会痛苦，但当你享受“喜欢”本身时，就不会。

喜欢，是神在这无休无止的人间给人类的唯一的解药。

我好开心，可以不受控制地喜欢着我喜欢的一切。

写作，一直是我非常喜欢做的事。

我还记得我在写本系列第一本《进击的律师：双子星升起》的序时，我曾写道：“我想认认真真写一部作品，运用我积累的所有人生体验与写作经验，留下一部有价值的作品。”

那时我还很年轻，如今我不这么认为了。

如今的我终于意识到，我喜欢写作，只是因为我喜欢写作本身。

我是一个有强烈孤独感的人。

我喜欢孤独，也沉溺于孤独。我喜欢蜷缩在自我营造出的奇怪世界里，如果不是工作和生活需要，我通常更愿意只和自己来往。

但人毕竟是有着社会属性的动物，要真正做到遗世独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律师是一个需要不停与人打交道的职业。

在复杂艰深的社会互动中，我珍惜每一寸写作的光阴。

从2017年到现在，法律文书、法律评论、故事……我每年都会写超过一百万字。一百万字的写作，对旁人来说可能是辛苦的，但对我而言不是。

写作于我而言是一种放松。

因为当我在写作时，我只和自己在一起。

所以，《进击的律师》所能带给我的最大的快乐，在我创作它的过程中，我就已经得到了。

我很幸运，在六年前某个兴之所至的时刻，我用最为青涩的笔触，写下本系列小说的第一个字；我很幸运，这六年以来，这个故事一直在我每个孤独的时刻，用一种默契的方式默默陪伴着我；我很幸运，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这么多读者，能和我一起分享刘春、李法山，以及书中每个角色的人生。

谢谢每一位读者朋友。

你们的关注与共鸣是我快乐的重要组成部分，谢谢你们，希望你们能够阅读愉快。

也谢谢“进击的律师”。

你肯定不是完美的作品，但我毫无保留地喜欢你。

2020年12月31日，李法山和刘春在龙渊山山腰的一家民宿跨年。

龙渊山地处龙城西北，系道家名山，道家有没有发展起来不好说。由于其距龙城车程仅一个半小时，是离这座新一线城市最近的5A级景点，旅游业倒发展得不错：山下温泉酒店，山间清修民宿，人气鼎盛，香火不绝。

两人原本想着就在家里喝点小酒祝彼此明年会更好，但李法山临时起意，说想在龙渊山上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刘春也就同意了，没想到下午刚办理入住，山间便下起了小雨。

2020年是一个独特的年份。这一年新冠病毒来袭，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个叫口罩的“器官”。这一年经济下行，企业主们在大水漫灌中叫苦呜咽，欲脱身而不得；这一年法律业务风生水起，警察日夜加班，法官不停断案，做破产业务的律师盆满钵满，做争议解决的律师腰缠万贯。

法律工作者们中流击水，于一段又一段苦难的人生中绽放事业之花。

龙城虽在南方，但冬天也是冷的，山间寒气如猛虎，民宿灯火零星，雨水滴答从屋檐淌下。两个男人坐在阳台，对着黑暗森林烤火。

“春哥，你知道明天除了是元旦，还是什么日子吗？”白气从李法山嘴里呼出，迅速消失不见。

刘春笑了笑，说：“知道，《民法典》正式施行。”

“是，《民法典》正式施行，”李法山幽幽地叹了口气，“新的一年又来咯。”

刘春拿起旁边小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清酒。他之前是很少喝酒的，疫情前去了趟日本旅游，在京都闲逛时无意间进入一家路边小酒坊。酒坊目前是一对年过七旬的夫妇在经营，刘春试品一杯后喜欢上了这清淡的味道，便开始定期采购。“法山，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李法山闻言苦笑。他摇了摇头：“有，我太他妈想赢张太一一把了。”

话音刚落，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新的一年又来了。

此时距林白鹿一案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里，再度携手的春山组合业绩一路攀升，业务量从两年前的500万如火箭升空般飙升到千万。名利如雪球，初时微末，让人求而不得，一朝兴起便源源不绝，直到你无法承受的那一天。龙城最权威的行业杂志《律坛春秋》有两份同行评议榜单，一份是“律界传奇榜”，对龙城三十五岁以上的律师进行整体排名；一份是“律界新锐榜”，对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律师进行比较。评价标准均为以下三点：技术能力、创收能力和客户美誉度。刘春和李法山均未满三十五岁，以“春山组合”之名霸占新锐榜榜首已两年。据杂志主编在一场行业交流会中私下透露，二人目前的成绩与口碑即使在传奇榜单上进入前十五名也不在话下。

龙城的法律市场主要由坤乾所和厚德所两家霸占。坤乾所为传统大所，建所三十年，首席合伙人为占据传奇榜榜首十五年的张太一，年创收常年超过3000万元，在龙城司法界树大根深，江南省诸多体量庞大的企业皆是其客户。独木不如成林，三十年来，坤乾所开枝散叶，春山组合成名前号称龙城诉讼最强的金凤飞、代理被告未尝败绩的“坤乾之盾”刑天、后生晚辈中与春山组合一时瑜亮的“毒士”隋钧，以及这两年崭露头角的律坛新秀张白白，皆由其一手栽培。全所老中青三代人才济济，是龙城最大的司法势力。且不论上述众人，光是细数春山组合的师承，也和张太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厚德所则为龙城近十年来异军突起的一家律所。主任李天原本是坤乾所的初创合伙人之一，后与张太一分道扬镳，自立门户，创建厚德所与坤乾所争锋。李天本人的业务量也常年稳定在2000万元以上。他素以谦和温润、绵里藏针著称，该所设立后吸纳了不少坤乾才俊，其中春山二人便是青年一代中执牛耳的人物。除了这两家律所外，坤乾所的卫星所、由新锐榜上排第二的隋钧领衔的天行所、李法山的父亲李青云设立的刑事精品所“云升天闻”等在业内也享有诸多美誉。

随着龙城经济的起起伏伏，这些各领风骚的律师、律所旱有旱的做法，涝有涝的赚头，靠着自己的技术、经验和人脉，瓜分着龙城法律服务界最大的那块蛋糕。

厚德所与坤乾所原本保持着还算良性的竞争关系，可随着前者近年来声势日益浩大，加上李天与张太一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怨，两家律所的竞争日趋白热化，已近乎战争。照理来讲律所间结构松散，各凭本事，是不容易出现这种级别的竞争的，为什么双方会血拼至此，坊间不乏传闻，但真相所知者甚少。

这场战争从两年前春山组合代理的林白鹿一案开始打响。近两年来，双方则通过康银集团的夺权案持续角力。

中国很大，每座城市都有每座城市独有的气质：你去上海，能不时地感受到类似旧时十里洋场的小情小调，而当你走在深圳的街头，会发现很多人脸上仿佛就写着“搞钱”二字。至于龙城人民，大家心安理得地好逸恶劳着，讲吃讲穿，尊重生活，就愿意美滋滋地将自己的所得投入基于人的各项器官所产生的一切欲望中去，比如医美、旅游、餐饮。这种优哉游哉的气质令这座城市中享誉全国的企业大多与生活本身有关。康银集团，于三年前上市，创始人罗鹤，现下全国最大的火锅底料生产商。疫情暴发后，速食市场回暖，半成品食物倍受消费者青睐，消费股大涨，康银集团的股价也跟着水涨船高，短短半年内市值直线上升，超过千亿，成为当之无愧的行业龙头。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在让一批人哭的同时，总会让另一批人笑出声来，而好光景与坏光景的划分标准，就是看笑的人多还是哭的人多。

一座城市，有一家全国知名企业已是不易，政府自然大力栽培。近十年来，康银集团除了核心的火锅底料业务业绩喜人外，该拿税收优惠就拿税收优惠，该拿地建楼就拿地建楼，业务涉及线下火锅店、房地产、原材料种植园区……触角几乎遍布能力范围内的方方面面，俨然已成地方经济巨鳄。

为经济巨鳄保驾护航的是法律巨鳄。

今年是张太一成为罗鹤的法律顾问的第六个年头。

之所以说他是罗鹤的法律顾问，而不特指康银集团的法律顾问，是因为康银集团常年有两组法律顾问，坤乾所是一组，厚德所也是一组。其中坤乾所由张太一领导，刑天、赵飞虎等人主办，而厚德所是李天负责，春山组合主办。这也说得过去，大公司法律事务众多且繁杂，多聘几家律所是常见的。只不过两家律所主要汇报人有所不同，坤乾所的汇报人是康银集团的创始人罗鹤，而厚德所的汇报人是大股东龙行之。

龙鹤二人之争，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