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二次革命”后,所谓“共和不适于国情”的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让前清遗老们颇为兴奋。礼教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劳乃宣撰文,称袁世凯只是帮小皇帝(溥仪)摄政,未来一定还要还政大清。
两年后,遗老们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帝制复辟,只不过皇帝不是溥仪,而是大清朝曾经的内阁总理大臣,时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
无论在中国,还是欧洲,称王称帝都需要合法性,一是血统,袁世凯不是皇族出身;二是事功,袁世凯不过镇压了“二次革命”,没有对外战争的胜绩。那么只有通过“民主”的方式——投票来实现了。
1915年12月11日,由各省区“选举”产生的1993名“国民代表”齐聚北京,决定国体。最终,没有一张反对票,也没有一张废票。
山西乡绅刘大鹏是“代表”之一,他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观察,全省120名代表到将军行署,“代表投票解决国体,其票为君主立宪下书‘赞成’二字,人皆一致,无一写他字者,此系官界中人指示代表所书者也,人皆茫然,予亦昏昧”。刘大鹏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帝制支持者。
在湖南,“国民代表”们得到极好的款待,不仅住酒楼,还有名妓相陪。投票时则没有这么轻松了,“代表”们要填写真实姓名,“有人在旁紧紧地监视着——谨防错误或交头接耳。选举人写毕后亲自投入票匦里,然后循着指定的道路,由西辕门鱼贯而出,不得胡乱行走。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填‘否认’二字,或误写姓名”。事后,财政总长周自齐对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说:“为了装装样子,我们曾想让某些人投反对票,但他们未这样做。”
随后,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上拥戴书:“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
此外还有著名的“乞丐请愿团”。按照学者许指严《新华秘记》中的说法,袁世凯幕僚杨度一天外出,看到两个乞丐吵架,他听其中一个乞丐说:“今日尚有王法耶,都由共和民国成此大害,假令皇帝复生,必不容若辈如此横行。吾惟旦夕祷祈老天,复生一皇帝也。”杨度一看乞丐中也有人支持帝制,大受启发,当即找来北京的丐帮首领,让他召集乞丐,“提会中经费施用,每名给以蕃饼一元,管丐首领则给百元,一律签名签押”。很快即征集到上万名乞丐要求恢复帝制。
支持帝制的人,多是被要挟、被收买的;反对的人,则都出于自觉。副总统黎元洪被袁世凯封为“武义亲王”,他拒不受命,声明:“大总统虽明令发表,但鄙人绝不敢领受。盖大总统以鄙人有辛亥武昌首义之勋,故尤于褒封。然辛亥起义,乃全国人民公意……断不敢冒领崇封,致生无以对国民,死无以对先烈。”后来,袁世凯命亲信阮忠枢等以道贺为名,去试探黎元洪。阮忠枢一见黎元洪,就大呼为“王爷”,同时转达袁世凯要册封他做“副元帅”和“辅国大将军”的“旨意”。黎元洪厉声回答:“你们不要骂我!”
袁世凯的管家袁乃宽,是“洪宪帝制”的大功臣,但他二儿子袁英则激烈反对帝制。袁世凯称帝前,袁英对革命党人程潜说:“一班走狗,不顾百姓死活,疯狂地忙着筹备大典,已定明年元旦唱大登殿。我情急万分,希望有人起义讨逆,我也可以从中做点儿小玩意儿给大家看看。”袁英后来果然在新华宫(原来的总统府)安放了一枚炸弹,意图炸死袁世凯,但未遂。
为在登极时摆足排场,袁世凯前后花了大约3000万元(银元,下同)。民国初年,一石(约140公斤)米是10元,一斤猪肉是0.14元。如果按今天米5元每公斤、猪肉19元每公斤的价格计算,1块银元大约相当于70元人民币,那么在登极这件事上,袁世凯付出了21亿巨款。
在他的账单上,除1000万犒军费外,剩下的部分,给“筹安会”(1915年8月由杨度等6名社会知名人士发起成立的政治团体,支持袁世凯恢复帝制)活动经费300万,主要是用于收买报馆,控制舆论。而整修三大殿用去270万,新朝尚红,屋顶黄瓦一律改为红瓦,殿内圆柱改漆红色。袁世凯全部的登极行头,更是花去数百万元。
袁世凯赶制了两身龙袍,祭天时穿的价值20万元、登极时穿的价值40万元。这两身龙袍全部由金丝织成,不仅镶满珠宝,上面还有从清宫淘来的鸽卵大的“东珠”;两顶冕旒冠,前后檐上各12旒,每旒上有珍珠、宝石12颗,价值10万;宝座40万;1颗白玉玉玺(上书“诞膺天命,历祚无疆”)、5颗金印,共花去72万……象牙朝笏、外交礼服、办公案等御用品,有的不仅给袁世凯,“妃嫔”与“皇子”都有份。
东西备齐了,仪式也不能省略。按照计划,袁世凯“登极大典”时,要派官员去告祭孔子、清朝太庙、关羽、岳飞,要安排好文武官员的班位,以及进玺、颁诏等一系列程序。为了庆祝大典,要求“登极前一日起,京外各公署、学校暨商民各户,均悬旗结彩三日”。
然而,即便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充分,袁世凯却不敢正大光明地上演一场“登极大典”。
1915年12月23日,袁世凯突然命亲信段芝贵通知文武官员,他要在中南海居仁堂举行“内部朝贺”。官员们措手不及,顾不上换衣服,就急急忙忙地“入宫”朝贺新君。当日9时左右,袁世凯出现在众人面前,既没有穿龙袍,也没坐在龙椅上,只是身着大元帅服,站在宝座前。袁世凯为了显示新朝的“开明”,表示官员们行三鞠躬礼即可。谁知朝贺时,大家还是一起跪拜。
袁世凯左手搭在龙椅上,右手掌心向上,频频向行礼者点头致意。现场没有司仪,这些或着军服,或着袍褂的官员们,行礼时散乱无章,场面颇为混乱。
当时代理参谋总长的唐在礼回忆:“这次大礼使我这个身与‘旷世盛典’的人感到怀疑。为什么偏要赶在这天局促草率地突然举行,大有‘坐在家里称天子’,不敢公开的模样。”另外,在京的重要人物黎元洪、段祺瑞都没有参加大典。
1916年元旦,按计划改元“洪宪”,原定的“登极大典”却流产了。据民国初年在农商部任职的张新善回忆,这一天“并未举行登极仪式,仍是文武百官照例庆贺新年而已”。
按照担任过大总统府秘书兼国务院秘书的许宝蘅的记录,怀仁堂中,“众行三鞠躬礼,班散,今上御宝座,清室代表贝勒溥润先觐见,次章佳呼图克图,次天主教主教,今上均起座行礼”。许宝蘅日记里将这年标为“洪宪元年”,也称袁世凯为“今上”。但由于各国反对帝制,在给外国使节的公文中,袁世凯只能沿用“中华民国总统”的称谓。
让袁世凯心虚的原因,无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云南。1915年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等在云南首举义旗,宣誓护国。在誓词中,蔡锷说:“吾侪今日不得已而有此义举,非敢云必能救亡,庶几为我国民争回一人格而已。”
袁世凯称帝前,曾和部下冯国璋有一段著名的对话。他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无做皇帝思想,袁家没有过60岁的人,我今年58,就做皇帝能有几年?况且皇帝传子,我的大儿子克定残废,二儿子克文假名士,三儿子克良假土匪,哪一个能继承大业?”事实上,袁世凯称帝,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长子袁克定的唆使。
袁克定早年在彰德(今河南手也留下伤口。所以袁世凯真做了皇帝,他这个“嫡长子”也不是十拿九稳地能当“皇太子”。袁世凯甚至曾有意在次子袁克文、五子袁克权中选一位“储君”,于是这两个人的“皇子服”都和别人不同。袁克定当然很紧张,声称:“如果大爷(指袁世凯)要立二弟,我就把二弟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吓得三小姐袁静雪向袁世凯哭诉:“咱们家要闹‘血滴子’了!”袁世凯倒是淡定,只回了一句:“胡说。”
袁世凯对女儿的要求也不少。袁静雪回忆,称帝以前,袁世凯有时会对她和二姐说:“你们要好好念书,好好学习规矩礼法,将来要当公主啦!”后来“大典筹备处”果然请了两个师大的女学生,来教她们“皇家礼仪”。
袁静雪说:“关于行礼、言谈等等礼节,大体上仿照的是清宫里的那一套。例如,每天早晨向父亲请安的时候,要像过去旗装妇女那样一次请三个安,进门请一个,往前走几步再请一个,最后到了我父亲面前再请一个。需要磕头的时候,要两腿同时跪下再磕。彼此说话的时候,要先问‘您好’,还要问‘您昨晚上睡得可好’。”
新朝的“皇后”钦定为袁世凯夫人于氏。但于氏根本不理会,她公开说:“叫我领头磕头,我不能磕。我给他生儿养女,还要给他磕头,他弄了多少小老婆来,又给谁磕过头,我活白了头发,又出皇上啦。”
袁世凯还总结前朝教训,给自己的“皇家”设计了一套“典范”,主要内容为:“嗣子虽幼稚,母后不得垂帘听政,须择大臣中有才德位望者为辅政冢宰;废除立储成例,亦不制定嫡长,但择诸子中有才德者,预定大统之归;诸子不得封王及参预政治,惟厚给资产,享毕生安闲之福;椒房之亲,不得身列要津。”这“四大纲”下还分出数十条细则。袁克定看了之后,觉得是针对他,以为袁世凯要废长立幼,跑到居仁堂大闹一场。袁世凯怒道:“吾之订此条例,岂专为汝侪而言,乃欲谋子孙万世安全之道耳。”
因此,袁世凯在1916年3月22日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后,最伤心的也是袁克定。他愤愤不平地说:“吾父太畏葸,胡乃不禁一吓。设吾当此时,惟有宁死不肯取消耳。”
(责编/ 闻立来源/《袁氏称帝:见不得人的83天》,杨津涛/文,《南都周刊》2016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