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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敬返学校学习去了,而且这一去竟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让罗平好不寂寞难耐。

谁都知道,四兄弟中罗平与李实最谈得来,无奈李实是个基本不着家的主儿,漂浮不定,出没无踪,打他手机,要不是关机了,要不就是开口便问什么事,听没事之后就说忙,便把电话挂了,拿他没有办法。李者呢,小时还玩得开,当官后就一副官架子,不苟言笑,像人家欠他什么没有还,又像怀疑大家都是贼,有意要避而不见似的,总之讨人嫌!剩下的只有李敬了。这哥儿本来是个很阳光的青年,热情好动,有说不完的话,但自从与陈静分手之后,便像掉了魂似的,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回学校上课后,干脆就来了个一去不回,让人好生纳闷。

恰巧今天是礼拜天,罗平翻看一本书的几页之后,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谁都在忙,唯独他罗平无所事事,这个世界好像把他忘掉了。不行,他得找点事干干,比如出去打打球,找个朋友聊聊天或者其他什么,不然真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正当他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的时候,许小萍跳进了他的脑海里。自上次舞会告别之后,罗平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孩。有好几次他想去找她,但都忍了下来。一是这些天来家里一直不怎么顺当,尤其是李敬,整天神经兮兮的,老是需要人来陪他讲话,以分散他还紧张不已的注意力;二来他以什么理由去见那个女孩?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贸然前往会不会让那个女孩产生不好的看法?他认为自己在那个女孩印象中应该还是不错的,要是造成不好的影响,那就得不偿失,甚至要前功尽弃了。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内心产生起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不需要任何理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女孩,就好像他好不容易拽到了一个宝贝,生怕一松手宝贝就会飞掉似的。

他推出了自己使用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这是一辆具有光荣历史的自行车(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是舅舅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年送给他的毕业礼物。这辆自行车伴随着他,已经有七年之久,但在他的精心爱护之下,至今仍保持着良好的功能,色泽仍然光彩鲜亮。他十分喜欢这辆自行车,自诩这辆自行车简直就代表着这些年来他走过的与别人不一样的历程。他跨上自行车,很快就汇入了马路上蔚为壮观的自行车洪流。

夏日的阳光照耀在广袤的大地上,给各种植物、建筑、道路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在公路两旁的自行车道上,人们来来往往,表情各异,由于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路面上还湿漉漉的;一股轻风从珠江水面上吹过,带来一阵恶臭,把在树叶中觅食的一群麻雀都赶跑了。罗平使劲地踩着自行车,没多久就从达道路拐进了东风路。顺着缓慢的自行车流,他来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对面的西华街路口,就在那里停了下来。

他极力搜索着那天夜里送两姐妹回家时留下的记忆。极目望去,在人民路和东风西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后面,分布着大片低矮、简陋、破旧不堪的民房。他想:应该就是这里了。他选了一条名叫“七星里”的小巷走了进去。说来也真有意思,小巷虽然破旧,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但非常整洁,它的路面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板铺设而成,石缝间长满了绿色的青苔,一座座小瓦房安然地躺在小巷两旁,并向路面中间投去它们静静的身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明快,一点也不觉得龌龊或者难堪,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另一种风情:自然、柔和、闲适。这种景致与四周的高楼大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见惯了喧嚣景象的罗平产生了好感,他想都没想到在这大城市的背后竟隐藏着这么一块恬静怡然的地方。他终于记起了许小萍家门面的样子,就在一户外表非常不起眼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他架好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把自行车尽量摆放到墙壁边上,为的是不要让自行车占去太多的本来就很狭窄的人行通道。这户人家的门是打开着的,里面光线阴暗,空无一人,一张四方形的桌子摆放在门口的正对面,上面放着一些坛坛罐罐,桌子的两边则各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制椅子。他把头伸进屋子里面,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生硬地问了一声:

“有人吗?”

一个轻盈的身影从里屋跳了出来。此人正是他企盼的女子——许小萍。乍一见罗平,那个女子惊讶得张开小嘴咬住小指头,久久没有把手放下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短袖碎花衬衣,衬衣极薄,里面的胸罩隐约可见。罗平露出微笑,傻傻地看着许小萍,不敢迈进门坎半步。

“进来呀,”许小萍将身子闪到一边,红着脸,羞涩地说。她刚洗过头发,未干的头发盘缠在头顶上并用发卡夹着,见了罗平,便将发卡取下,然后一甩头,瀑布般的黑发一下子倾泻了下来,四周立即泛起一股淡淡的发香。

“没想到吧?”罗平得意地说,这才大胆地跨进屋子里。许是光学的作用,进屋后整个屋子立刻亮堂了起来。原来这是由两个房间组成的住家,里头那间是卧室,外头这间是客厅。客厅的顶部不高,几乎伸手就可以把头顶上的瓦片摘下来。“你家好小啊。”罗平没话找话说。

“当然啦,你以为我们家是大官人啊?”许小萍答道。

“那还得住人呀!”

“你说笑了,”许小萍说。“我父母结婚时就住在这里了,后来我们三兄妹长大后,就在客厅里搭铺位,个个都是‘厅长’呢!”

罗平又往屋里环视了一眼。倒真是的,左边墙角处整齐摆放着两张折叠床,床上叠放着几张被褥。都说G城住房紧张,但真没想到竟紧张到这种地步。他不好意思地站着,好像生怕有什么人突然蹿出来要把他吃了一样。许小萍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吃吃地笑道:

“没人啦,他们都出去了,我姐陪我爸妈喝茶去了。今天是星期天,老习惯了,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一张报纸,三笼点心……他们不磨蹭到下午三点不回家。多好啊,花几个小钱,免费蹭空调,G城人就是这样的啦!”

“那你怎么不去啊?”

“天意吧?我不记得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不然你就要摸门钉啦!”许小萍露出她性格里调皮的一面,她拉出一张椅子,让罗平坐下。

天意!不知道这女孩说出来的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在罗平心里却激起了无尽的涟漪。是的,怎么不是天意呢!要不是那天舞会上偶遇,他怎么会重逢眼前这位美女子?要不是今天而是昨天或者明天他执意要来这里,他能如愿见到这个女子吗?如果不是天意,他现在会在哪里?他会是个什么样子?也许一切还会照旧,他还会每天提着一个公文包,包里装着几本教书用的课本,到学校上课,然后又无牵无挂地回到家里,吃饭、睡觉,过着每天都一样的百无聊赖的日子。多么美好的一个天意啊!

许小萍拿起一只老式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端到罗平面前,捉弄似地问道:“说吧,你是偶然路过顺便看看,还是专门来见我的?”

“当然是专门来见你的啦!”罗平说。

“好啊,不过我真想不到你会来看我,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许小萍笑道。她拉出另一张椅子,坐到罗平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脸上飞动着青春的色彩。“那么,中午我请你吃饭,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你会做饭?”他看着她,喝了一口水。

“你小看人啦,我这么大的女子不会做饭?笑死人啦!”她有些急了。

“那好啊,以后你就煮饭给我吃,也不用出去工作了。”罗平开玩笑似地说道。

“那哪行啊?人还是要工作的;我爸今年年底就办理退休,我顶替。到时我有钱了,就请你去酒楼吃饭……真的!”许小萍扬起美丽的脸蛋,认真说道。

罗平这才想到时下由于经济不景气,大批青年待业在家,国家为了缓解这个问题,就出台政策,规定离退休职工可由其子女顶替上岗接班,许小萍大概属于这种情形。他关切地问道:

“你爸是干什么的?”

“工人呀,G城钢铁厂工人……我爸这辈子也够辛苦的,当了几十年的工人,到现在仍那么百来块钱工资,又要养家,又要供几个子女读书……你不知道的啦,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出来工作……”

“你妈呢?”

“家庭妇女一个!我妈也差不多,她字是懂得不少,但还是一条苦命,那个时代的妇女就是那样的啦……”

再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显然是不明智的。罗平想。他想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面去,就说道:

“那么平时你干什么呢?比如说,你可以去读读书……”

“读书?我当然有啦!我现在正读G城业余大学,都两年了,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我想过了,等我顶替我爸以后,我肯定不会当一辈子工人,那太可怜了,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一定要用我的知识来改变我爸我妈的命运!”许小萍痴痴说道,眼睛里闪动着憧憬的光芒。

这时罗平看到左手边墙壁上挂着好些相片,便起身走到相片前,仔细端详开来。许小萍跟着也走到相片跟前。这都是些编年史类的照片,有的很老旧,有的好像刚拍没多久。罗平在一张多人一起拍摄的相片里认出了他的老同学许跃进,便兴奋说道:

“这是你哥许跃进吧?他怎么穿那么厚的衣服,臃肿得像头大象,他苍老多了,不像他的实际年龄……”

“这是他在新疆与一帮同事在一起的相片,冷啊……”许小萍抿抿嘴,答道。

突然,罗平发现了一张旧相片,相片下方附着一行字,不禁兴趣大增,便趋身向前,嘴里念道:“一九七二年五月八日周岁纪念……这是你吗?两条牛角辫,小小嘴,眼睛睁得老大,你看上去显得那么的一点点……”

“挺可爱的吧?我妈说我不到一岁就懂得扮靓了,那两条辫子还是我哭着一定要我妈帮我扎起来的!”许小萍咯咯笑道,满脸得意的表情。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手在身下无意碰撞了一下。许小萍下意识地一缩,却没有罗平的动作来得快,他趁势一把将许小萍的手抓住,紧紧攥在手心里。那个女子用力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却无济于事,慢慢地她的手也就松弛了下来,一种幸福感在她心中油然升起。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这幸福的滋味,另一种攻击又猛烈地向她袭来。这时罗平一个转身,一瞬间把她抱住了。他捧起她的脸,涨红着脸,在她的脸部、鼻子、额头、嘴唇狂吻了起来。起初她非常惊讶,措手不及,几次扭过脸去想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情欲,但都失败了。他的情感是那么的坚决,那么的热烈,犹如一阵暴风骤雨狂扫在她的脸上,又如一股强烈的电流直击她的心脏,流遍其全身。刹那间她头脑晕眩了,身体不自觉地酥软了下来,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去接受他急切的爱抚,并紧紧勾住他的脖颈,张开嘴去迎接他伸过来的有力的舌尖,情感比他还更激烈。他吻着她,也不顾大门是洞开着的,任凭情感的恣意驰骋。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亲吻女人。他的第一个吻献给了一个中学时代的女高中生。但那是很随意的一个吻,基本上没有情感上的交流,只是一个很朦胧的感受,高中毕业后这段感情也就像天空中偶然掉下来的树叶一样随着中学时代的结束而消逝了。他的第二个吻给了一个与他上山下乡在一起的女知青。他高中毕业后正好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末班车,距他一九七八年上大学时刚好一年。时间虽短,但记忆犹深。那是一段在艰苦困惑环境中建立起来的爱情,但却被她当医生的父母无情地打碎了。他没想到她父母比小市民更市侩,他们咬定他是一个毫无前途的右派分子的儿子,就这样强硬把他们分开了,致使他把他对她父母的恨转移到了这份情感上,认为这情感也是肮脏、污秽的。那以后他情感的大门就关上了,直到遇见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在他看来,这个女子更像一张洁净的白纸,她才十八岁,家境并不好,可是她善解人意,从头到脚都跳跃着青春的活力,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他喜欢这样的一张白纸,他想他一定能够在这张白纸上描绘出美丽的图画来。

爱情就这样于毫无预知而猛烈的情况下在两个青年中间降临了,以至于他们二人一时间都感到很错愕而不能自制。他的手朝她的背部伸去,解开了她背后胸罩的扣子。他把手收了回来,却无意间碰到了她胸前衬衣的纽扣,于是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顺势把她的衬衣也脱掉了。胸罩和衬衣掉到了地上。一个美丽的洋溢着青春魅力的女人的胴体倏地闪现了出来。他惊呆了,手足无措,几乎透不过气来,喉咙里连吞了几口唾液。到了这时,那个女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吓得瑟瑟发抖,她口齿不清地叫唤了起来:

“哎!哎!不行!不行!门还开着呢!”

说着她从罗平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又迅速地从地上拣起胸罩和衬衣,扣好、穿上。但是她并没有去关门,而是又依偎到罗平胸前,搂着他的腰,仰起头,嗔道:

“你真坏!都说‘四眼仔’心术不正,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爱你,小萍……”他用手拨开几缕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情深似海地注视她,跟着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小巷里响起了人们的话语声和一串串的嘻笑声,应该是上街的人们准备回家吃午饭了。有一男一女走进屋子里来。罗平与许小萍迅速分了开来。那个女的五十开外,显然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罗平,嘴里吱吱咕咕地用G城话嚷着什么,大意是说又停电了,搞得都不能好好饮茶,高兴而去,败兴而归。她手里提着一篮从市场买回来的菜,进了门,就顺手放在墙角边上,直到抬起头来,看见罗平,才有了些愕然。

是许小萍的父母回来了。

罗平有些拘束,就那么的一声不响地站着,只是跟许小萍的父母点了点头。

许小萍小心翼翼地跟父母介绍罗平。“罗平,罗老师,我的朋友……”然后又补充道:“别小看人啊,他还是我哥的大学同学呢!”

许小萍的母亲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罗平,友善地笑了一笑。

“我姐呢?”许小萍问道。

“她一出门呼机就响了,说公司有急事,回公司去了,根本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许小萍的母亲答道。她看了看许小萍脸上还没有褪去的红晕,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表情来。

也许是许小萍的介绍让许小萍的父母产生了好感,他们十分友善。罗平注意到许小萍的父亲话语很少,几乎一声不哼,他应该还不到六十岁,但生活的重担已经把他的腰压弯了;他脸上挂着工人阶级常有的那种表情:稳实、沉静,还有一点点的忧伤;但是他实在是太清瘦了,眼皮重重地从两条稀疏的眉毛上面垂下来,两眼暗淡无光,好像他已经无力支撑起生活给予他的沉重的压力,他马上就要倒下来了似的。

罗平对许小萍说时间不早了,他要走了。可是他似乎并不想抬起脚步。许小萍的母亲见状,便热情地挽留他,说:“吃了饭再走吧,反正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到哪都要吃饭啊。”

许小萍也说吃了饭后再走,他就留了下来。两个年轻人又说了好久的话,直到许小萍的母亲把饭菜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桌面上,才终止了讲话。

这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一条清蒸鲫鱼,一碟凉瓜炒蛋,一盘清炒蔬菜,外加一盆上好的莲藕猪蹄汤。罗平不知是太饿了,还是另有原因,他吃得很香。许小萍坐在他身边,一边吃饭,一边偷看他,暗暗发笑。他一连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两碗莲藕猪蹄汤,肚子胀得鼓鼓的,还打了几个响嗝。许小萍感到非常满意,就说:

“我妈在我家是个活宝,煮饭做菜,缝缝补补,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真的,直到现在我们穿的衣服多数是她剪裁的呢!”

饭后,罗平感到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几近荒唐,就推说大家都需要休息了,便向许小萍的父母话别。许小萍一家人也没有再挽留他,三个人把他送到门口外,许小萍的母亲说:

“拜拜,有空常来啊!”

“拜拜!”他答道,又回头看了看许小萍,之后推起自行车,载着满怀的信心和希望,坚定地朝着巷口走去。

无独有偶。也是这一天的上午,李实也在与自己的情人相会。不过地点不在寻常百姓家,而是在公司,在G省轻工大厦九楼他的办公室里。

李实的办公室装修得十分豪华,房间比市长的还要大,不同的是他在硕大的大班桌的后面布置了一间很大的休息套间;套间里日用设备齐全,有盥洗室、梳妆台、沙发、壁灯,一张很大的床上面盖着一张用丝棉做成的被褥,看上去非常柔软,很是舒适。他办公用的房间也很讲究。在大班椅的背后,是一排直接连着屋顶的大书柜;大书柜里整齐排列着一些很厚的书籍,有《合同大全》、《鲁迅全集》、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等等,此外还摆放着一些工艺品,有代表“龙马精神”的一套马雕,还有一只鹰的雕像。那只鹰造型凶悍,怒睁着一对通红的眼睛,好像对谁都不信任,对谁都想要撕碎掉似的。

本来,这种超标准的装修按公司的财务制度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李实对华鸣九耍了一个小花招,说是晚上经常需要加班,还搬出了他的父亲,说他父亲嫌他老大不小了,还赖在家里住,都快要把他赶出家门了。这话说到了华鸣九的痛处。两年前公司分配住房,只有一套是分配给公司部门总经理以上干部的,符合条件的只有李实一个人,因为其他领导干部早些年都分配过住房了。但是华鸣九看中了那套房子,他的女儿很快就要结婚,正缺一套新娘房。于是李实就把那套房子让给了华鸣九,让华鸣九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其实李实根本看不上那套房子,他住惯了独立洋楼,对于那一层叠一层的火柴盒似的住宅是不屑一顾的。这样,华鸣九投桃报李,爽快地批准了李实的装修申请。这以后这里就几乎成了李实的另一个家,他不用担心没有东西吃,只要肚子饿了,给马晓阳打个传呼,那个机灵、殷勤的小伙子在三十分钟之内就会将他所需要的食品送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他的小日子过得可真像个小诸侯。

这会儿李实坐在他那张大班椅里,双腿搁在大班桌上,翘着厚实的下巴,正悠闲地抽着烟。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有点皱巴巴的,还有几粒纽扣没扣上,显得软不拉耷。显然他刚干过那事,所以这会儿以一种懒散的眼神看着一缕缕袅袅上升的白烟,想着事情,一言不发。

许小曼从盥洗室里走出来,来到李实身边。她从大班桌上抱下李实的双腿,坐到他双腿上,接着又给他扣上那几粒纽扣,之后就用双手伸到李实的背后抱住他,将自己的身子贴到他的胸脯上。

李实摁灭手里的香烟,直起身体,在许小曼的头发上吻了一下。似乎意犹未尽,他把右手伸到许小曼的衣服里面,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两只结实的乳房。许小曼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带着微笑,任凭时间无声地流淌。良久,李实说:

“你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会在哪里呢?”

许小曼不明白李实什么意思,就撒娇似地答道:“谁知道呢?我才不管在哪里,总之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起码到目前为止,李实对自己的感情生活还是非常满意的。半年前他就俘虏住了许小曼的心。从个人感觉上来说,许小曼虽然没有她妹妹那种淡雅的美,也没有她妹妹那张无可挑剔的鹅蛋型的小脸,但她身材高挑,两腿修长。这是李实审判女孩子美不美的第一标准。他的一帮哥们都知道他看女孩子的时候,总是先从背后开始,看腿长不长,臀部翘不翘,然后才找机会转到前面,看她的胸部,最后才看她的脸。李实艳遇不断。但他却从不脚踏两只船。他的高超的情场技巧也集中表现在这一方面。通常的情况是:当他的新的一段情缘即将开始的时候,他的旧情也就戛然而止。他之所以这么做,直接的原因是他更愿把这种情感的交流看作是一种游戏,游戏完了也就等于曲终人散。当然一切无绝对,难说李实没有同时爱上两个女孩的时候;但即使有,也一定是很短暂的,他很快能从二者中选择其一,从而摆脱两难的境地。许小曼是除他前妻之外他经手过的第六个情侣。他之所以看中她,除了她所具备的独到的美外,还因为她生性豁达,她不计较李实风流的过去,对将来也不怎么特别寄望,她总能随遇而安,是一个看上去没有一点野心的女孩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李实将右手从许小曼的衣服里拿了出来,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又点燃一根,笑道。“我说你们这些女孩子个个都傻了不是?干嘛不可以啊,何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乐意呀,不可以吗?你气啊,你气死好啦!”许小曼噘起小嘴,反唇相讥。

“我才不气呢!那是你们女孩子自己的事,反正我不愿意你吊死在我这棵树上!”李实漫不经心地嚷道。

“你什么意思?”她有些生气了。

“你看你看,生气了不是?刚才还叫我生气,想气我,倒是你先生气了不是?”李实两条眉毛轻轻往上一扬,抿嘴,跟着就笑了起来。

话毕他用左手两个手指头托起许小曼的下巴,装出很心疼的样子,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你别自鸣得意,别以为你李实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要是哪天惹本姑娘真不高兴了,嫁的未必就是你!”许小曼像是心有不服,有意要与李实较劲下去。

李实拿出哄女孩子的看家本领,说:“谁说不是呢?你是我一生中认识的最美丽的一位女子,没有你,我下辈子怕都再找不回一个相似一点的了呢!”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打情骂俏了好一会儿。快到十点半的时候,李实抬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行了,我要工作了。”

说罢,他一把将她从自己的双腿上拉了下来。十点半钟以后他有三件要事要办,这是事先预定好的,而且为了保密,必须用座机联系。

第一件事是现在就给林枫市长的儿子林俊杰打电话。别看这哥们比李实小八九岁,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但在商场中已经崭露头角,风头正足呢。都说顺德人聪明,敢想敢干,但他和他父亲一样,毕竟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人,所以难免给人留下一个傻头傻脑的印象。李实一边在笔记本里翻找林俊杰的电话号码,一边想象着林俊杰小时的样子。不就是流着两条鼻涕虫、两手脏兮兮、头发老长不剪的那个农村男孩子吗?如今却早已时过境迁,不同凡响了。命运就是这样,当它特别眷顾你的时候,你就是想挡都挡不住。

半个月前,林俊杰通过自己的关系从陕西省宝鸡市以国家计划内价格每吨一千八百元联系到二千五百吨铝锭。这可是出口紧缺货价格比市场价便宜了一半,毛利每吨有一千八百元,一笔生意下来便可赚四百五十万元!林俊杰一向对自己是林枫的儿子这一点讳莫如深,他是处事稳健、十分低调的一个年轻人;但了解内情人都知道他所有的飞黄腾达与其父都脱离不了干系。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活,活得像神仙一样;它也可以让你死,死得不清不楚。

自然,命运待他也不薄。十八岁以后他就基本没再受什么苦,因为在那一年北京的曹嘉康伯伯一张纸条就把他安排在部队当了一名侦察兵,让他躲过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一厄运;而在那一年他父亲还没能从“文革”的劫难中解放出来。曹嘉康伯伯显然动了恻隐之心,他肯定想帮助一下落难的老部下李重,所以李实才有了当兵的机会。要知道,当兵可是当年千百万青年梦寐以求的理想。当然,极其偶然的是,一九七九年他上了一次越南战场,战争极其残酷,但在整个战争中他仅在越南呆了十八天,随后他就从战场上退了下来,随后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了就分配到了G省轻工进出口公司工作。轻工公司是省属国营大公司,林俊杰正是冲着该公司的特殊地位来找李实的。两年前他们在一次外商招待会上已经相识,双方感觉良好,都给对方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林俊杰的目的是:让货物直接在李实这里脱手,他相信李实有能力处理好整个事情,并能在李实这里拿个好价钱。对李实来说,这则是送上门来的一件好事,今天要把握好的只是价格问题。

他把电话拨到G城政府内线林枫的家里。他听到了对方那边“嘟嘟”响的电话铃声,几秒钟后有人拿起了电话听筒。

“小林吗?我是李实……”他说。

“二哥啊,”接电话的人正是林俊杰。林俊杰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你等一下,我把电话转到我房间里说。”

李实听到电话“的”的一声,挂了。接着电话切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市长家与一般人家就是不一样,连电话都是可以自动切换的。

“对不起啊,二哥,在房间里说话方便些。”林俊杰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有礼貌地说道。

“你搞什么搞的,像个地下党,鬼鬼祟祟的……”李实想制造一个轻松的气氛,就先跟林俊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见许小曼坐在大班桌上看着他讲话,就掀开许小曼的裙子,一边摸着许小曼雪白的大腿,一边继续说话:“小林啊,电话里就不说那么多话了,咱们长话短说,我就说两点:一,你的货落实好了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说道:“那就太好了!二,我给你每吨八百九十个……”他把话里那个“个”字说得很响很重,像黑道上的暗语,企图强调什么。其实不用强调,林俊杰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几秒钟,然后才又响起林俊杰的声音:

“二哥,你不明白这货来得不易……”

“我怎么不明白?我当然明白!”李实抢道,“没有一定的关系,肯定是拿不到计划内价格的……但是你也要明白,我们是全额出资向厂家购买这批货物的,你不需花一分钱就做成这笔生意,并不是任何公司都可以提供这种优惠条件的!”

电话那边又犹豫了一会儿。李实抓住时机,欲擒故纵:“小林啊,事不宜迟,现在市面上行情动荡,难说什么时候价格会一下子掉下来,我这边倒无所谓,可你的损失就要大啦”……

“二哥,你能不能适当考虑一下……”林俊杰在电话那头说。

李实立即投下诱饵:“小林,这样吧:国内这一块咱们说好就不变了;货物出口后,我在香港另给你每吨留下一百块港币,这样你每吨总共就有超过一千元的入账,很不错的啦!”

“二哥你够爽快!”林俊杰说。

“彼此彼此!”李实答道,“那——这事就这么定啦?明天下午你过来我这边,咱们签个合作协议,0K?”

“0K!”电话那边传来林俊杰满意的笑声。

一桩生意就这么的定了下来。李实把电话一挂,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生意这东西就是好玩。刚开始的时候,乌云密布,柳暗花明,让你郁闷,让你痛苦;谈成了,晴空万里,妙不可言!但是,李实也知道,与林俊杰这笔生意之所以能够谈下来,完全有仗于国家赋予他们公司的特殊权力,并不是所有公司都有铝锭进出口权的,否则林俊杰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找到他;此外,闭塞的信息环境也给谈成这桩生意提供了先决条件。林俊杰显然不谙出口生意这方面的门道,否则肯定不会给他李实钻这么大的空子,占这么大的便宜。他脑子里飞快计算了一下:这桩生意他会按市场行情向公司汇报每吨三千六百元,刨除去林俊杰的毛利和公司出口成本及盈利部分,有每吨八百元是暗藏的利润空间。无疑这八百元就是他李实的收入。当然这八百要稳当地收入袋中,还需他严密的操作。这太复杂了,所以除他之外,他还需要许小曼这样的人的帮助。金钱的引诱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刺激,于是急不可耐地他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许小曼体贴地取出一支香烟,送到他嘴里,并给他点上火。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又全部吐了出来。浓重的烟雾把许小曼整个脸盖住了,让她难受地闭上了一双眼睛。李实拍了拍她的大腿,又疼爱地抓起她的一只手亲了一下,那姑娘才缓过一口气来。

与他通话的是一个名叫周泽用的人。这个周泽用早先是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干的也是一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样的小勾当。后来改革大潮袭来,就跟着黑道上的一些大佬混饭吃,赌博、追债、拉皮条、绑架样样来,没几年就混出了个人样,自己开了间很有规模的洗浴中心,也搭上了各界的一些名流,还花钱买通关系,搞了个假海外接收财产,获得了个澳大利亚绿卡,从此摇身一变,以一个澳大利亚商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李实就是在他的洗浴中心招待几个北京来的朋友时与他认识的。也许周泽用比李实更懂得察颜观色、投其所好,在他送给李实两个绝色风尘女子享用之后,也就与李实结成了很谈得来的朋友。一个星期前他有一批价值一千多万元的小轿车在海上被G城海关当走私货扣留了。几天来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人、托关系,竭力要把那些小轿车救下来,自然地就找到了李实。

“二哥,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啦?”周泽焦急地问道。

“急不来,”李实用一种和缓的口气说道。“我都打听清楚了,案子已经移交到海关经侦处,很可能当走私案处理。这样问题就严重了,不但货取不出来,你本人可能都会牵扯进去,除非你拿出合法的手续,比如进口许可证、报关单等什么的……”

李实非常清楚,这年头走私猖獗,国家对进口消费品的严格控制和高税率政策迫使很多商家铤而走险,其手法五花八门,目的就是获取成倍甚至是几倍的暴利。走私已经成为一门行当,有组织货源的,有负责发货的,有专门冲关和与海关疏通关系的,有负责结算的,实行一条龙运作程序,成功率颇大,倒霉的只是少数。周泽用通过走私发了大财,你让他稳稳当当做生意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他拿得出合法的进口手续了。

“我算个鸟啊?比我厉害的多得是!”周泽用被激怒了,就用粗话来发泄他的不满。“货物提单上又没有写着我的名字,都是用别人的名义登记的!我看是海关那班人想吃水。没关系呀,大家一起发财嘛。但你得跟我说条件是什么?钱怎么给呀?”

“你说的没错,比你大的案子多了去了,但一样摆平。关键是找对路子。我也基本给你安排好了,不过这一次你要大出血了……”

“多少?”

“五五分成。”

“你没搞错吧,二哥?你比黑社会还黑啊……”

“你妈的才是黑社会!老子有心帮你渡过难关,反倒吃力不讨好,那就等着海关把你家也抄了吧!”李实一听,火了,龇牙咧嘴骂了开来,跟着把电话“啪”的一声挂了。

许小曼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无担心地对李实说:“人家不过求你办事,办不了不办就是了,犯得着发那么大的脾气吗?就不怕把人也得罪了?”

“那全是些乌龟王八蛋、社会垃圾!你要是怕得罪他,说不定哪天他会在你头上拉屎!他是谁?我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信吗?我保证两天内他又乖乖找回我,那时我一定会用力再咬他一口!”

说完,他一个人笑了起来。那是那种很自在、很自信的一种笑,似乎表明他已胜券在握。像这种事他已经干过多次。具体的做法就是通过军队情报部门把那些被海关扣押的货物全揽过来,直说这些货物是军队的急需物资,让它合法化,迫使海关放行。这种办法十分奏效。当然干这种事军队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势力和办事的人,还必须是铁杆的哥们,肯替你卖力地干。李实军人出身,身边不乏那样的人物,他早已拉开口袋,只等着收拾像周泽用这样的倒霉蛋了。他拿起许小曼的一只手,抓在手心里揉来揉去,又放到嘴唇上,轻轻地得意地吻了起来。

正当他沉浸在无限的遐想和美好的追忆的时候,大班桌上的电话机响了。他紧张地站了起来,伸手抓起话筒就往耳朵上送:

“怎么说?到了吗?”

电话是从香港那边打过来的。他今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也就是等这个电话。一个中年男人开始用普通话没一会儿又改用G城方言对他说:

“二哥,看来王守义那家伙不大讲信用,明明讲好昨天划款,但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晚上了,款还是没有到账……”

“唐律师,我这边与美国通话不太方便,”他说道,“你再给王守义这个王八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别说他一个美国佬假洋鬼子我奈何他不得,我给他发了三百万美金的货,该得的他得到了,还想把我的给吞了,今天要是收不到款,你就跟他说,叫他别回中国大陆了,这钱我也不要了,我肯定让他死无全尸!”

“是。王守义也真是的,这事也拖得太久了……”中年律师应道。

放下电话,李实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生意场上就是惊涛骇浪。原先,他的安排是无懈可击的:为了配合好与王守义这样的人做生意,也为安全起见,他在香港渣打银行设立了私人账户,还特别聘请私人律师,以代理他不在香港时的一切生意业务。但像王守义这种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不过刚移民美国不久,他有意照顾他,也期望加深他们之间的友谊,在美国建立起自己的关系,哪知道这王八蛋见利忘义,利用他本人不能亲自在香港追踪生意的弱点,与他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给了货后竟推说各种原因,迟迟没有兑现双方谈好的留给他的那部分利益。已经到嘴的肉却吃不着,让他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

没多久,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中年律师打来的电话,不过这一次听起来舒服多了。“二哥,你的话还真有效,”中年律师说,“王守义这回真的让你吓住了,他答应半个小时内通过他在香港的合作伙伴给你银行电话划款四十五万美金,一分不少!”

“那好,那——这事你就盯紧点,一刻也不要放松,半个小时后我听你的消息,”李实回道,这才满意地松了一口气。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我看是商人重利更怕死!他暗自想道。但是,话又说回来,王守义这混蛋还算是了解他李实的,如果真把他逼急了,虽说不会把他灭了,也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切如愿进行着。半个小时后唐律师果然打来电话,说款已到账,请查收。

“把我那个包拿来!”他指着扔在沙发上的一个提包,对许小曼命令道。那姑娘一直以一种虔诚的神情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听到这话,就像个听话的小女孩,“咚、咚”三步作两步地去拿起提包,送到他跟前。他从包里取出一本装潢精美的笔记本,翻过几页,便拿起电话,对着笔记本里的阿拉伯字母在电话机上“笃、笃”地敲了起来。他低窄的额头上冒出了热汗,热汗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闪一亮的。在他输完银行电话查询账户密码之后,电话机里播出了来自香港渣打银行电话咨询小姐柔软的声音:

“您的银行存款余额二百三十五万美金。如需要重新查询,请拨零……”

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昨天账户里的结余是一百九十万美元,今天多了四十五万美元。准确无误,钱已到账,一分不少!

二百三十五万美元?!按目前美元与人民币兑换率计算,就差不多是二千一百万人民币了,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啊,足以建起一栋高楼大厦了!但是李实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他心目中自有他的数字,眼下他最能直接感受到的就是金钱给他带来的狂喜——仅此而已。

“搞掂!”他大声喊道。跟着一把抓住许小曼,用力拥抱了一下。

那姑娘被挤压得痛了,就像猫一样叫唤了起来。他就把许小曼放了,郑重其事地说:

“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就吃韩国料理,怎么样?”

“当然好啦!”她也一样兴高采烈,热情洋溢。

但是,成功的喜悦加速了他荷尔蒙的分泌,他又想干那事了。于是不由分说,他又将许小曼抱住了。他的右手伸到了许小曼的肚脐下面,硬是把她的丝质裤衩扯到了大腿下面。他把她压在大班桌上面,就那么干了开来。那女子低声呻吟着,一会儿之后又像猫一样地扭动和叫了起来。

最后,两个人将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打开办公室大门,一前一后向电梯走去。 13NAlCQH3BHhDWpnDc5+iZkqJ2EwNe+dsbzeSWKvYZW81iTGz+8/YU6dptTwzz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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