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麦卡锡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麦卡锡的故事。

麦卡锡出生时，母亲西尔维娅高兴地哭了。她已经有两个女儿，特别希望能有个儿子。麦卡锡的父亲帕特里克用手指在麦卡锡的额头上画着圈圈说：“他长得像我爸爸。”

“傻瓜，这么小怎么看得出来？”帕特里克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帕特里克的父亲是波士顿有名的律师，麦卡锡的名字就是沿用爷爷的。帕特里克极崇拜自己的父亲。渊博的学识、正直的个性，加上饮酒豪爽的作风，使老麦卡锡成为传奇人物。当帕特里克看着孩子时，他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头大代表聪明，婴儿眼中闪烁的光芒代表活力，而正直的个性可以通过严格的训练习得。现在只是个小婴儿，但是小麦卡锡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人。

西尔维娅的喜悦比较单纯一些。她也想过这个孩子的未来，就像对两个女儿一样，她希望儿子拥有她成长中所没有的机会。她的家庭因精神疾病、抑郁症、酗酒问题而破裂。她靠打工读完法学院，现在一边当兼职律师，一边带三个孩子。她和自己的家人早已失去联络，这使她很悲伤。她看着怀里的小麦卡锡，心想：我们会好好地爱护你，漂亮的孩子。

麦卡锡小时候从来不喜欢独处，他很合群，很活跃。会走路之后，他的动作之快，简直让大人束手无策。虽然他非常可爱，但是照顾他很辛苦。一个保姆照看了他一整晚之后，生气地对西尔维娅说：“你的孩子太费神了。”

4岁时，小麦卡锡已经有了“疯狂麦卡锡”的绰号。保姆对他的父母说：“要我怎么说呢？他实在很热心。”

帕特里克忘了周围都是玩具熊、小兔子、故事书，而不是文件夹，他严肃地说：“你可以直截了当地说。”

“他喜欢做很多事，总是到处跑。他刚开始做一件事，又马上开始做另外一件事。他很讨人喜欢，可是他也是个大麻烦。”

从幼儿园开车回家的路上，帕特里克说：“老师的意思是麦卡锡被宠坏了。”西尔维娅说：“不是这样，他只是比较调皮，像你小时候一样。”帕特里克反驳道：“我才不调皮。我是很守规矩的。规矩，麦卡锡需要规矩。”西尔维娅说：“他才4岁，你就不能让他当个孩子吗？”“我只是不想他被宠坏了。”西尔维娅说：“哦，你是说，这都是我宠出来的？”帕特里克说：“我可没这么说。”“你是没说出来，可是我在家的时间比你多一倍，你觉得养孩子主要是我的责任。可是，帕特里克，男孩子更需要爸爸。”

“啊，所以现在是我的错啦！”两个人都气得不说话了。

6岁时，麦卡锡进了私立小学读一年级。本来一切都还好，可是有一天大家正在上美术课时，麦卡锡突然拿起一罐颜料摔在地上，把自己的作品踢到教室另一端，并开始打自己的脸。老师把他带走，留下助教陪其他的孩子。

老师问他：“怎么了？”“我做的东西总是坏掉。”说着，麦卡锡的眼泪开始流下来。老师说：“没有啊，你的作品看起来很好呢。”麦卡锡说：“才不是，我做得好差劲。”“麦卡锡，我们在学校不可以这样。”麦卡锡很伤心地说：“我知道，我需要更守规矩。”

后来，老师建议给麦卡锡做一些测验，但是只是一些智力测验。他的智商很高，但是语言和行为表现之间有10分的差距。他的父亲说：“你看，他很聪明，只是需要管教。”

低年级时，麦卡锡成绩不错，但成绩单上老师的评语却很令人担心：“无论我怎么努力，麦卡锡都无法专心；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是麦卡锡总是造成干扰；他的社交技巧很差；他很聪明，但是一直做白日梦。”

麦卡锡觉得非常迷惘。他试着听话，比如坐着不动，专心，手不乱放，可总是做不到。他总是惹上麻烦。他讨厌“疯狂麦卡锡”的绰号，但是每次抱怨时，他的姐姐们都会取笑他，他总会气得追着打她们，然后就不了了之。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一天，他的父亲说：“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把我像汽车一样送回原厂？也许他们也有《儿童柠檬法案》。”他听父母谈论过许多次，知道《柠檬法案》 是怎么回事。

他的父亲试着拥抱他说：“噢，麦卡锡，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原厂，我们爱你。”

麦卡锡不让父亲抱：“那为什么你跟妈妈说，家里所有的问题都是因我而起？”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麦卡锡。”

麦卡锡轻声地说：“你有。”

“如果我说过，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需要给你拟一个行动计划，就像我们看到足球比赛里用的行动计划一样。我们得有个什么样的行动计划，才能帮你解决问题呢？”

“你自己说的，教练负责想行动计划，想得不好就会被炒鱿鱼。在我们家里，你和妈妈就是教练，对不对？”

“是的，可是我们不能被炒鱿鱼。我们需要你帮忙解决问题。”

麦卡锡说：“我会更努力。”他当时9岁。那晚，他在纸上写下“我宁可死掉”，然后把纸揉烂丢到了垃圾桶里。

麦卡锡的生活倒也不是处处不对劲。他的二年级老师就说过：“他真是充满活力。”别的老师也说过他真是可爱极了。他很聪明，又有好奇心。他可以把电话亭变成游乐场，把电话簿变成小说。他的父亲认为麦卡锡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有创造力的，他只希望可以帮助麦卡锡控制住自己的创造力。

麦卡锡就是无法守规矩、听话、坐好、举手发言，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因为找不出原因，他开始相信最糟糕的解释：他是个坏孩子，没脑筋，不乖，没用。当他问母亲什么是“功能障碍”（functional retard）时，母亲问他在哪里听到的这个词。

麦卡锡撒了个谎：“我在书上看到的。”

他的母亲问：“什么书？”

“就是一本书嘛，是哪一本书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会记得这种事啊？”

“不是，麦卡锡，我只是想也许有人这样说你，你不愿意告诉我。”她一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后悔不已。“麦卡锡，那不代表什么。”她赶快加上一句，并且试着抱抱他。

他说：“放开我。”

“麦卡锡，那真的不代表什么。那么说的人是笨蛋。”

“像是爸爸？”麦卡锡眼里充满泪水地问。

到了六年级，麦卡锡的成绩变得不稳定。有时候是全班第一名，有时候差点儿不及格。一位老师问他：“为什么你一下子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好，一下子又好像没来上过课呢？”

麦卡锡苦着一张脸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大概有问题吧。”他早已习惯别人问他这种问题了。

老师说：“你的脑子很好呀！”

麦卡锡像个哲学家似的说：“脑子只是脑子，好人却很难碰到。”

老师听了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愣住了。麦卡锡感觉到老师的惊讶，立刻说：“不用想了解我，我只是需要管教而已，我会更努力的。”

后来，在家长会上，有一位老师说：“看麦卡锡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看一场芭蕾舞。一条腿伸出来，然后一只手弯过去，脚抬起来，头却不见了。通常这时会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听到他的诅咒。他对自己这么严格，我都不好意思再骂他了。”

麦卡锡的父母听了，只能叹气，心里觉得自责。虽然麦卡锡已经对自己失望透了，但他的勇气和自尊使他不肯和任何人谈这件事。不过，他会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自己打自己。他会说：“你是个坏、坏、坏孩子。为什么你不改变一下呢？”然后他会列一张自我改进的单子，上面写着用功、坐好、准时交作业、不要做任何让爸妈担心的事和手不要乱动等内容。

他们一家都是天主教徒。麦卡锡有时也和上帝说话：“你为什么要把我造得这么不同呢？”

有时候，没有人打扰他，他的脑子里会进行着各种活动，由一个想法跳到另一个想法，由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时间过得飞快，他却没有感觉到。他一个人读书的时候常常这样。他从第一页开始读，到了第三页时已经神游物外，不是在月球漫步，就是在踢足球。白日梦可以一直做下去，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第三页。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但这也使他很难完成功课。

麦卡锡有朋友，却常常把他们惹火，因为他们觉得麦卡锡很自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很难跟大家聊天，于是他坐在座位上发呆。他的朋友会说：“嘿，麦卡锡，你怎么了？”

因为他个性爽朗，他早已学会伪装；也因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始终不至于一败涂地。

到了高三，他的家人已经习惯了“疯狂麦卡锡”。他也不再抗议，反而和别人一起取笑自己，故意跌倒或者指着自己说“疯子”。他的母亲把他的房间移到了地下室。她说：“眼不见为净。既然你都不收拾屋子，我们至少可以把你放在看不到的地方。”而麦卡锡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的父亲早已放弃了当年在他额头上画圈圈时的期望，他只希望麦卡锡能在这个现实世界生存下去，并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那里他的冲动和不负责任不至于让他被炒鱿鱼，他的创意和善良不至于被忽视。他的母亲视他为脱轨天才，有时候她会极端自责，认为自己没有把儿子教好。但是养大了三个孩子，在事业上做了那么多牺牲之后，她尽量不责怪自己。她觉得这个家没有被麦卡锡的问题拖垮已是万幸了。

麦卡锡进了高中之后，受到的刺激更多了，比较安静的时期也随之结束。

他感到一股内在的躁动必须发泄。他开始投入到运动中，他迷上了长跑和摔跤。他谈到“长跑痛苦中的快乐”和精神解脱，谈到长跑最后冲刺所感受到的“绝对的心灵净化”。他还是个非常优秀的摔跤选手。他最擅长在比赛开始时，猛然从对手的掌控中挣脱出来。总算有一个地方，他可以疯狂一下而不会被责备，他可以释放全部的精力，可以不再压抑，可以不用规规矩矩。摔跤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也喜欢为了比赛保持体重。“我当然恨节食，可是我也爱节食。保持固定体重使我有一个目标，专心在一件事上。”

运动之外，他也开始尝试一些危险行为。他开始尝试毒品，尤其是可卡因，因为可卡因能使他冷静，能够让他专心。他总是很忙，他的女朋友多得连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一切使他根本没时间念书。他会毫无准备地去参加考试，希望蒙混过关。这个伎俩在小学时还管用，到了高中就行不通了。

他也知道自己身处危险边缘。一天，麦卡锡出门前对母亲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是枚定时炸弹。”

他的母亲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说：“至少你不是个哑弹。”他们都习惯了拿麦卡锡的事情开玩笑。他们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也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很多成人像麦卡锡一样，但仍然可以生存。他们的生活很疯狂，在高度刺激和高成就之外，随时可能瓦解崩溃。

幸运的是，麦卡锡在整个人崩溃前，先跌了一跤。让他失败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学业失败、吸毒、酗酒、冒险，一切都有可能，而结果却是他在摔跤比赛中出了问题。为了达到比赛的体重标准，他不顾一切地节食，最后因为严重脱水而昏倒在地下室。住院时，医生觉得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诊断过程中，神经心理测验发现，麦卡锡除了智商非常高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特别现象。他显然有注意障碍。他的自尊心极低，并且不断有抑郁的意象出现在他的投射测验中。他看起来很愉快，其实他的内心正如一位心理医生形容的：“充满混乱和冲动，四周被沮丧和绝望包围着。”

心理医生和麦卡锡及他的父母会谈时，他的母亲哭了。麦卡锡轻轻地说：“不是你的错。”他的父亲咳了一下。麦卡锡说：“也不是你的错，爸爸。”

心理医生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他开始解释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他的母亲说：“如果只是注意力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没早点发现？我觉得好自责。”

心理医生说：“这本来就很难察觉，尤其是聪明的孩子。”

麦卡锡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他对自己的状况一直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只是说不上是什么。现在这种感觉有了名字。麦卡锡说：“仅仅是知道我的问题有个名称对我就很有帮助了。”他的父亲说：“总比叫你‘疯狂麦卡锡’好多了。我想接下来我们都会有一些负罪感需要面对。”

心理医生说：“好消息是，我们现在知道怎样帮助麦卡锡了。这不是个简单的过程，可是生活一定会比以前好很多。” GHwulXqK5e0BlpiNLd/sO3MuD9CZQkMj81a6Lcq6vihHirwgm0JN1aRpTQgsgZ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