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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难得碰到桝田，还被他介绍了工作。”

伊豆原抱着惠麻对千景说道。她可能误以为这是个有钱赚的案子，好奇地问：“哦？什么工作？”

“没什么，就是陪审团审判的国选律师。”

听了伊豆原的回答，千景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怎么又是那种……”

“你听我说，那个案子涉及儿童，而且情况很复杂，很有挑战的价值啊。”伊豆原辩解道，“被告人还声称自己无罪呢。无罪判决可是刑事辩护的勋章啊，谁不想挑战一回呢？”

“男人能活在这种浪漫里，真的好让人羡慕啊。”

“哎，不是的……”

可能因为带孩子压力太大，千景的反应充满了讽刺。

“再说，那个贵岛义郎也在律师团里啊。跟贵岛律师一起工作的机会，那可是千载难逢呢。”

“那种大人物正是因为背后有许多人支持，才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可是你看，我不也有千景的支持嘛……”

“你还真不要脸。”

“嘿嘿。”

论收入，在涉外事务所工作的千景自然比他多赚很多，但伊豆原也不是一点力都没出，所以他并不在意。不过他的反应可能显得过于不在意了，千景总是对他有意见。

她是个现实主义者，刑事辩护在她眼中可谓最不划算的工作，而陪审团审判的国选律师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伊豆原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也不觉得很尴尬，因为参与大案要案的兴奋胜过了所有的感情。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一点点攒零花钱，尽管知道要被母亲嫌弃，最后还是抱着自己想要的模型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我要去探望贵岛律师，你来不来？”

周末，伊豆原接到桝田的电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去探望贵岛等于同意加入输液中毒死伤案的辩护律师团。桝田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作为同期，有着无须明言的默契。

周日，他与桝田碰头，买了水果凉粉当见面礼，拜访了贵岛住地的医院。那是一家大型医院，安保措施十分严密，探病必须先在一楼前台提出申请。

“案发的古沟医院就没有这样的安保措施。”桝田一边提交申请，一边聊起了案子，“反正中型医院都这样，连护士站都没有监控摄像，这成了关键问题。”

二人走向住院大楼。贵岛住的单人房不大，装潢也很朴素。

“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桝田走进房间问候了一句，贵岛躺在稍微抬高的床上，露出了笑容。

“桝田君……真是麻烦你了。”

贵岛义郎身材偏瘦，面容坚定，给人以强势的印象，只是现在双颊凹陷，显得有些憔悴。

“连我都觉得可能不行了，但还是撑了过来。”

“老师，您还得多加把劲呢。”桝田说着，看向伊豆原，“这是跟我同期的伊豆原君，他对小南女士的案子很感兴趣。”

经过介绍，伊豆原对贵岛鞠了一躬。可能是提前打电话知会过，贵岛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帮大忙了，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贵岛自嘲地说，“老婆又早死了，现在光顾着自己的生活都很费劲。”

“公审您就别担心了。”伊豆原说，“我跟桝田君一定会齐心协力，做到最好。”

“有朋友就是好啊。”贵岛说着，对桝田笑了笑。

“我们是在看守所刚好碰到的。”桝田说，“然后我就跟伊豆原君直接去见小南女士了。”

“是吗，已经见过野野花小姐啦……”贵岛眯着眼睛看向伊豆原，“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对不对？”

“嗯，确实。”

虽然说她有魅力实在是不太对，但伊豆原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不能任凭她那样的人被送上绞刑架。”贵岛沙哑着声音说，“她本人也不认为等待自己的会是那样的未来。但现实问题是，司法者态度极其强硬。”

贵岛作为参与过许多死刑案件的辩护，并一直提倡废除死刑的人，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经手的案件得到死刑判决。伊豆原可以理解贵岛的心情。

但他也有点好奇，不知贵岛究竟如何看待野野花的犯罪事实。如果贵岛坚信野野花无罪，那么在谈论量刑之前，难道不该坚持必须得到无罪判决吗？他觉得贵岛内心尚未确定野野花是无辜的，但他忍住了，没有开口问。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为这个案子出点力。”贵岛说着，目光投向了远方，“过去负责关根幸助先生的案子时，我身体也不好。过度疲劳和压力导致自主神经失调，我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不仅如此，还每天恶心，头痛欲裂，经常发高烧。我就一直吃止痛药死撑，最后得了胃溃疡。就在那时，关根先生的死刑判决下来了，本来应该上诉，他却自暴自弃，说死刑也无所谓，不用上诉了。不过，他的一些情况在一审时未被纳入考虑，我觉得不该就这么结束。然而就算我强行上诉，一旦他自己撤销了，那就真的无路可走了，所以我每天爬也要爬到看守所去劝他。当时支撑我的信念就是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让司法者杀死这个人。后来我打动了他，赶在上诉期结束前让他同意了上诉。办好各种手续后，我才住进了医院。”

“好惊人啊。”伊豆原半带感叹地说。

“最后贵岛老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高级法院改判无期徒刑了。”桝田称赞道。

“不仅如此。”贵岛微微一笑，“关根先生也像变了个人，接受了自己的罪行并进行悔过。他在服刑期间学了短歌，开始创作赎罪之歌。直到现在，他还把自己作的歌写在信里寄给我看。而他曾经是个被暴力侵占了头脑，只要稍有不高兴，甚至对我都能破口大骂，并且在一审中被认为是不可能改造好的人。”

努力的回报有多种形式，委托人的变化就是其中之一。这种喜悦只属于刑事辩护，所以伊豆原也特别了解。

另外，光辉万丈的功绩背后，靠的全是堪称牺牲精神的执念的堆积。

“不过啊，当时我也是年轻。”贵岛低声说着，仿佛回到了现实，脸上早已看不见骄傲的笑容，“现在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了。明明是我毛遂自荐，还当了主辩，现在却闹成这个样子，真是丢人。”

毕竟他这次住院并非单纯的身体不舒服，这也怪不得他。

“老师，您别这么说，光是有您在，就是很大的力量啊。”

桝田的话里透着真情实感，可见这几个月的辩护律师活动已经让二人形成了类似师徒的关系。

“谢谢你。”贵岛淡淡地应了一句，再次看向伊豆原：“桝田君是个有韧性的年轻人，前途一片光明。希望你作为他的朋友，多多支持他吧。”

“当然，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伊豆原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贵岛满意地眯起了眼。

“刚才听到的故事真不错。”

今天来探望这位刑事辩护的大人物，尽管时间很短，但伊豆原还是心满意足。

“其实贵岛老师开口了，问我要不要去他的事务所。”

桝田走在旁边，低声坦白道。

“看来他很器重你啊。”

原来贵岛刚才的夸奖并非单纯为了激励年轻律师。

“老师没有孩子，也许把我当成儿子了吧。”

“原来如此。”

桝田性格直率，尊重长幼秩序，能有他这样的儿子确实很值得骄傲。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

“那当然。”伊豆原说，“这是件好事啊。”

听闻贵岛法律事务所不仅是刑事辩护的名门，麾下还有许多从事民事诉讼和企业法务的律师。就算贵岛不在了，事务所的经营也不会被动摇。

“现在的事务所对我也有恩，不过考虑到将来……”

桝田虽不是在研修时期就崭露头角的类型，但是随着实务经验的积累，他可能慢慢发现了自己在刑事辩护领域的潜力。此外，他还参加了贵岛所在的各类委员会的活动，通过广结良缘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可以说，他脚踏实地的努力非常值得称赞。

“换事务所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你也不确定现在这家事务所什么时候能让你当合伙人啊。我觉得吧，打铁要趁热。”

这么说虽然有些刻薄，但考虑到贵岛的病情，若不抓紧时间，也许真的会错过机会。伊豆原自己虽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欲望，但还是希望朋友能选择最好的道路。正因如此，他才会劝桝田跳槽。

“有道理。”桝田似乎不再迷茫了，“能跟你谈谈真是太好了。我现在轻松了许多。”

“有事尽管找我商量。”伊豆原得意地说，“只要不是钱，别的事情我也许都能帮点忙。”

桝田大笑了一阵，又正色道：“总之要先搞定小南女士的案子。你要是有时间，就到我事务所来一趟吧。我把资料给你。”

“知道了。”

他决定先拿了检方公开的案件相关资料再回去。

公审的进程已经开启了。伊豆原已经定下心意，此时需要马上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