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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青年

我真想爱上一个好姑娘。可为什么偏偏我就遇不上呢?千万不要以为我是那么的挑剔。我只是说,从我们常说的“爱情”里,我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我那些要好的哥们儿,在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总是先把我老子那块招牌亮出去:他爸爸是驻某国的大使!别看他们不说什么,可我准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如果不亮出这块牌子,就凭我这副“尊容”,每月四十二块钱的工资,还有我那绝不讨人欢喜的鲁劲,我准找不着对象。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不爱和那些漂亮的小妞们扯淡!一听见她们那种拿腔拿调、捏着鼻子说话的声音,就让人来气儿!好像她们全都得了感冒!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呢?就连我妹妹,也是这么个酸劲。逢到她扭捏作态的时候,我总是毫不客气地大吼一声:“少来这套,这儿没人爱听!”

然后,她就委曲地撇着嘴说:“管得着吗!”

既然双亲大人全都远隔重洋,她也就没咒可念,只有狠狠地小声嘟囔着:“该!让你一辈子找不上对象才好呢!”

我明白,使好些个姑娘动心的,倒不是我老子那块招牌,而是那块招牌后面的东西:20寸的彩色电视机、凤头牌自行车、梅花牌的手表、立体声录音机、时髦的外国衣料……没错儿!既是如此,对不起,我全都把她们打发了!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老子见了上帝,那些“爱情”立刻便会云消雾散,还会剩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

孤单?我才不怕呢!我有我的寄托!只要我的电焊机咝咝嗡嗡地一响,什么不痛快的事,也会在灼人的飞溅的电焊火花里烧光了。

焊钳在我的大手里,有节奏地摆动着……敲掉焊渣,一条条像是用片片的鱼鳞拼接出来的,闪着银光的,宽窄均匀的焊缝便显露出来。我焊过的焊缝成千上万,可是每一道新的焊缝,总还是让我的心里生出满腔的热爱。倒好像我焊接的不是一块钢板或一条钢管,而是焊接了欧美两块大陆!

华主席提出抓纲治国,三年大见成效之后,厂里对质量问题抓得挺紧。五月初,对我们管子车间的电焊工进行了考核。我那个班组二十多个人,考核结果,有十四个人不合格!现眼不现眼?我这个班组长的脸往哪儿搁?

下班之后,我说了:“哥们儿!今天咱们别净惦着打球、下棋……”我又瞧了小王一眼,“也别惦着会女朋友……”他瞪了我一眼,我装着没看见,接着说,“咱们得查查不合格的原因!”

我这么一说,大伙都挺赞同。可不是嘛!一站起来,都是五尺多高的大小伙子,谁愿意在质量面前直不起腰来嘛!

我们样样都查到了,电流、电压、焊条粗细……全都符合焊接规范!可为什么有漏焊、气孔、焊不透或是根本就没焊上的现象出现呢?真让人纳闷!

还是小王想到了,因为我们的焊钳是用手工操纵的,这就很难保证焊头和焊件的标准距离,而在我们常焊的,这种三个毫米薄的管子上,即使其他条件都符合规范,只要距离稍不标准,就难免不出问题。

我说:“这下,找到原因了。只要改变我们这种手工操纵焊钳的状况,眼前的局面,就可以彻底扭转!”

改变?这话说起来容易,没边没沿的,从哪儿摸起呀!

我听说国外早已有一种用于薄材的自动焊接设备,我决心去找找资料,碰碰它!

我开始到图书馆去,挺着个胸脯,够神气的!我想,借书看看,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同志,我借点书!”

管理人员问我:“您借哪方面的书?”

“电焊方面的!”

“您是借焊接工艺方面的,还是焊接材料方面的,还是焊接设备方面的……”

“……”

他看我挺为难,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说:“您先去翻翻图书目录也行!”

上哪儿去查目录呢?

我不敢向别人打听!那么一来,人家准知道我是个一辈子也没进过图书馆的白痴!这事听起来,真有点难以让人相信,是不是?可不幸的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正当我十分尴尬的时候,旁边一位姑娘问我:“你借中文的,还是外文的?”

我如同获得了救星:“外文的!外文的!”

“在二楼!”

她还告诉我,查到想借的书后,先记下书的编号和书名,用工作证换一个阅览室的座位牌号,再填写两张借阅单,把座位号码、书号、书名等全都填上,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可以按这个座位号码叫我领书。

天哪!对我这个过于简单的头脑来说,这也未免太复杂啦!光这一套借阅办法,我看就得有个电子计算机来控制才行!

我真感激这位好心的姑娘,终于使我弄懂了这一套烦琐的借阅手续。

这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逢到星期五厂休,我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我这才知道,我那点浅薄的英语常识太不够了。我真后悔,没有好好听我老子的话,学好外语。

要是有一个旁观者看见我翻阅外文资料时的情景,准会认为我正在受着可怕的熬煎!我总是在搜索枯肠地回忆着某一个动词的过去分词是怎样的?或是某一个介词在这个地方又该做如何的解释……我不知道这样啃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啃出一个眉目?

有一天,有那么一个句子,可把我折腾苦了。照我的脾气,我恨不得给那本书一拳头才解恨。当我抬起我那双疲倦而悻怒的眼睛的时候,我看见,桌子对面,有一双沉静而温柔的眼睛,正含笑地看着我。那是一双姑娘的眼睛,一双我并不陌生的眼睛。当我第一次走进这座知识宝库的时候,它们就曾亲切地关注过我。

一定是我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搅扰了她,也或许是我那狼狈的样子实在可笑?

我无可奈何地、求救似的朝她笑笑,眼睛落在摊开在她面前的书页上。那好像是一本英文版的、高等学校的教材,材料力学之类的读物。我灵机一动:何不请教请教她呢?

她标准的伦敦音和清晰的讲解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因为在我一向的偏见中,凡是姑娘,总是和什么尼龙花边、高跟皮鞋、巧克力奶糖……才有缘分。

我暗暗地对她产生了一种敬佩的心情。在这之前,我敢说,我从没有敬佩过一个姑娘。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你来说,这大概是很容易的,对我却很困难!”

她摇摇头,悄悄地,就像在说着一个不好意思被人知道的隐秘:“不,对我也是很难的,我只念完了初中……不过只有咬着牙撵上去,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由得想起有人说过的一些蠢话:爱情是从漂亮的脸蛋开始的。不,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从尊敬开始的。

不过,混蛋!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以后,每进阅览室之前,我总是习惯地先把整个阅览室“扫描”一遍。尽管感到十分别扭,可我还是坐到离她很近的座位上去,根本不去理会管理员发给我的那个座位牌号。

可我到底别扭什么呢?

每当我抬起发酸的脖子、疲倦的眼睛,我会不由自主地朝她那边望去。在柔和的灯光下,睫毛在她的眼睑上投下了一道弧形的暗影,给她的面容添上了特别温柔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张开的折扇,随着一行行的文字掀动着、忽闪着。

是不是她感觉到了我那注视的目光?她有时也会抬起头来,或是对我莞尔一笑,或是对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又埋头读书去了。于是,我这一整天,高兴得就像在足球场上守住了两个险球。

我又有点可怜自己,为了这个一瞬间的盼顾,我好像已经等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或是一个世纪。

我常常请教她。我已经说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成分是一种借口,但总之,这使我的阅读能力大有长进,进度自然也加快了许多!

可我从来不敢请问她的尊姓大名,她在哪儿工作,她住在哪儿。

我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么?

不,我还是怕,怕她会对我的行为产生误解: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一个赖皮赖脸的小流氓?

用不着隐讳,我还是在处心积虑地寻找一个了解这一切的机会。

八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五,一大清早,就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到了中午,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看样子,这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不会停了。

留神一看,她没有带伞也没有带雨衣!我立刻有了主意,冒着倾盆大雨,跑到西四,买了把雨伞。心里想:等到她离馆的时候,把这伞借给她。她准要还,我就可以找个借口,说我去取。这么一来,她住哪儿,叫什么名字,不是全都可以知道了吗?

当我这么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没想到,到了五点多钟,雨却不知不觉地停了。

我只好拿着那把谁也不需要的雨伞,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走远了。

我喜欢骑快车。私下里多少也有点好卖弄自己骑车子的技术。别管车子多么多,人多么挤,只要能容得下一个车把,我就能钻过去。

有一次,在新街口丁字路口那里,我先是跟一条泥鳅似的,得意地在自行车和汽车缝里钻来钻去,然后从西往南“嗖”的一下就拐了过去。不用说,从后边来看,我这一拐,别提有多“帅”了。正当我这么自我欣赏着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咔嚓”一声,一辆自行车摔倒了。我知道我拐弯的时候没打手势,又是这么冷不防的,准是后轱辘刮了人家的前轱辘,赶紧下车吧!谁知那小子一爬起来,不容分说,照我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的讲不讲道德!”

好小子!我能饶了你?“狗崽子!”我想我一张嘴,大概就来了这么一句。我也记不清了,在我那藏着无数脏话的仓库里,我顺口甩出了哪一句。我抡起拳头,准备给他一家伙。可是我的拳头不由地在空中停住了。倒不是我干不过那小子,就他那个份儿的,我这一拳头准让他趴那儿起不来。

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看见了我很熟悉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正惊恐地瞧着我。不,还不只是惊恐,而且是很不好意思的,就跟她看见了什么让人害臊的丑事!

我二话没说,骑上车子,飞快地跑了。我本能地意识到,再待下去,我准还会干出什么更可怕、更丢丑的事,也会在她面前失去更多的比分!

真倒霉!我已经不再感到脸上的疼痛,一种害怕的心情压倒了别的感觉。我怕她会对我的行为产生误解: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个只会抡拳头的痞子呢?

入冬,一个外国艺术团来华访问演出,冯伯伯送来一张票。我对音乐那玩意儿从来不感兴趣。正巧妹妹上夜班,既是冯伯伯送来了,不去又不好,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路过西单,水果店里有挺好的招柑,一下子来了两斤。进了剧场,一坐下来我就掏出招柑。刚把皮扔在地下,后头一个小子发话了:“同志!请您别往地上扔,人家服务员打扫起来挺辛苦的。”

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连头也没回,理都不理他,照扔。服务员是干什么的?我要不扔,他不就没事儿干了?

开演之后,那小子又在后头发话了:“请您把帽子摘下来好吗?这不但影响后头的观众,对演员也是不礼貌的!”

真他妈的找碴儿!跟我摽上了还是怎么的?我还是不理他。就是不摘,怎么着?可是后边的人一下子把我的帽子摘掉了。我“嚯”的一下转过身去,想给那小子一顿好瞧的,让他好管闲事!可是我又愣住了。我看见,我熟悉的那双眼睛,正调皮地对我笑着。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我那顶帽子。她把帽子还给我,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接住,它滚到座位底下去了。我弯腰拾帽子的时候,招柑又滚了一地。我的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闹得周围的人全都嫌弃地瞪着我,因为我影响了他们!

我窘透了!岂止是窘,压倒我的是一种那么沉重的苦恼:她为什么那么亲密地靠着那个小子呢?

我甚至有点伤心地想道:妈的,那小子是那么漂亮,那么文明,那么有教养,相比之下,我简直就像一个没有开化的野蛮人!

我已经不知道舞台上那些人晃来晃去地在干些什么,我得时时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去看他们的那种欲望。而且我老是在想:我的脖子干净不干净?——总有两个礼拜没洗澡了,我的头发长不长?大概也有两个月没理了。我真懊悔,我一向是那么不注意清洁卫生。

我既不敢回过头去,也不敢乱动,我的身子老是保持住一个僵直的姿势,这太难受了。没等幕间休息,我就起身离开了剧场。

我难得慢慢地骑着车子,在华灯齐放的长安街上驶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折腾着。难道我是在恋爱了么?不,这不叫恋爱,小说上有过这样的故事,这叫单恋。在恋爱的是她,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子!

这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里的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图书馆里看见过她。我真的永远也看不见她了么?

我需要的资料,已经积累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是常常到图书馆去。除了书,还有什么吸引我的呢?

每次,我还是习惯地坐在我们第一次交谈过的桌子边。她曾经坐过的那个座位,是159号。每当我抬起发酸的脖子、疲倦的双眼,我仍然会不由得朝那个座位上望去。——她早已不在那里。代替她的,有时是一位老者,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喉咙里咝咝地响着,就像我的电焊机。他大概有挺厉害的气管炎吧?有时是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青年人,(我不再称人“小子”,我那些“哥们儿”说我现在的谈吐、举止足可称得上是一个“绅士”。)有时还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但不论是谁,也代替不了那个曾坐在这个座位上,教过我英语的,有着一双沉静而温柔的眼睛的姑娘……

这可真够惨的,是不是?

到哪里去找她呢?北京有八百万人口,那不跟从海底捞针一样么?况且,即使找到她,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插进人家的爱情里去?那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干的事!

我听见车间主任扯着他那难听而嘶哑的嗓子,向什么人介绍着:“他是我们厂里拔尖的电焊工,他在广泛地阅读和收集了国外焊接技术资料之后,搞了一个程序控制的全位置钨极氩弧焊的设备图纸,已经送到焊接研究所去了……”

咝咝——

嗡嗡——

让他啰嗦去吧,还没准成功不成功,他就吹出去了。要是砸锅了呢?不,不能失败,还得干下去,一直干成!那个姑娘不是说过么?只有咬着牙撵上去,没有别的办法。

我拉起面罩,需要换一根焊条。我扫了一眼围在那堆焊好了的管子旁边的人群,从他们胸前的校徽上,我猜出那是一群来厂参观的大学生。当我正要拉下面罩的时候,啊!我看见了什么?一双沉静而温柔的眼睛,正含笑地望着我!我头一次对车间主任那嘶哑难听的声音感到了由衷的喜爱,我也头一次感到我在她的面前没有出丑。我快乐地朝她眨眨眼睛。她笑了,那么可爱的微笑。周围的一切,全都随着她的微笑变得那么明亮。可是,当我的眼睛落在她胸前的校徽上的时候,我重又感到那次在剧场里感到过的苦恼。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小伙子,然后,又加上了这块大学牌子。我的眼睛垂落下去,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

她的同学们继续朝前走去了,很快,她也会走远了。没准从此以后,真是再也不会看见她了。

我真怕,怕她听见我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得那么响。

那是她在说话么?“我叫徐薇,如果……你还有什么要和我共同讨论的——比如说英文,就去找我吧!”

我是不是听错了?

当然,让我一下子下决心去找她,那是困难的。虽说我这辈子就没有怕过什么,也从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滋味。可我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感到害怕呢?

后来我才理清楚,我之所以感到害怕,无非是唯恐自己干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惹恼了她,从而失去她。

我试探性地寄出一封信,告诉她星期六我有三张戏票,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可以约请她最好的朋友,一同来看。

我不安地在天桥剧场门口徘徊着。反反复复地想着那几个至少想了几十遍的问题:她会不会来?她一个人来,还是和他一块儿?

我想我当时那副“尊容”一定是够可怕的,因为剧场门口那些等退票或等人的人,全都奇怪地看着我。他们准会猜想:这个小伙子不是牙痛就是三叉神经痛,既是如此,就干脆回家歇着。何必用这副让人憎恶的面孔,来刺激人们的视觉神经呢?

我来来回回地低头踱着。一双小巧的脚停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起眼睛,她正站在我的面前。

够了,我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立刻就想搞个清楚:“他呢?”

“谁?”

“你的朋友!”

“什么朋友?”

“上次和你一同看演出的,你忘了?”

她哈哈大笑:“那是我哥哥!”

我也哈哈大笑,不用说,人们准会看到,不论是牙痛或是三叉神经痛,都已经不再折磨我!他们也大可不必为那副刺激他们视觉神经的面孔倒胃口了。

我又买了不少的橘子,不过我再也不随地乱扔果皮了。

我老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她为什么会爱我呢?

她说:“你当时是那么笨拙,可又那么认真,那么努力!明华,因为你总是那么认真,又那么努力!”

是的,她说对了。

就连我对她的爱情,也是那么地认真,那么地努力。

她有多么可爱,又有多么聪明!她那双眼睛,不只是温柔的,也是敏锐的。她看得见,在我那粗鄙的、没有教养的行为后面,还有一颗追求向上的心。

尽管迟至今日,历史才给我们这一代人,这样一个在十几年前就应该给我们的机会,但我们仍然珍惜它,不放过它。当我们不得不和咿咿呀呀的小孩子一同向前迈步的时候,这种智力上的畸形发育,带给了我们许多的变态心理。而在我们粗鄙的、没有教养的、玩世不恭的行为下掩盖着的痛苦,是许多人都不容易理解和原谅的。

但是她看到了,也谅解了。这就是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我总是感到温暖的原因。

当然,现在就连那些与我们这个文明的时代极不相称的野蛮、落后、缺乏教养的所谓小毛病,我也都一一地改正了。我体会到做一个文明的、有教养的人有多么愉快,我的生活又显得多么干净啊!

我终于爱上了一个好姑娘,一个并不是因为我父亲的那块招牌,而是纯粹爱的我本人的好姑娘。 dZEjsERN8t9r79pPbiHMqFIA93lapdg9M8A+UN8HeHzbQjOR7I3IjkGH6S5+ws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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